——說好幫忙的,看你的了。
距離太近,近到她能讀出他的唇語,這個人眉骨鼻梁和下頜的線條都冷硬凌厲,為什么微微上揚的嘴角會看起來很溫柔。
而那道嗓音因為壓低,有些輕有些軟,字音長了小翅膀似的往她耳朵里鉆,動聽得像戀人間繾綣的情話。
林姰不著痕跡捏了捏耳朵,指尖溫度明顯升高。
所有錯誤的開始,是她給自己虛構了個男朋友,那么被無辜牽連的裴清讓,理應自己負責。
更何況,上次他幫了自己,她不想欠人情。
所以在奶奶笑著看向她的時候,她抿出一個笑:“奶奶好,我是裴清讓的……”
后面三個字有點說不出口,她還沒有戀愛經驗,就直接跳到了見家長,動作生硬,表情生疏。
倒是話題中心的另一個人,禁欲不可侵犯,只是眼底微微漾著笑,瞳仁清泉浸過似的漆黑透亮,好整以暇的模樣有些勾人。
仿佛在說:你是裴清讓的誰?
那是少年人才會有的、捉弄人的促狹。
林姰深吸口氣才將話說完整,是清脆利落的三個字:“女朋友。”
盛秋云高興得不知道說什么好:“我這顆懸著的心啊,終于可以放下了。”
她對于催婚的執念,并非是老思想的、人必須傳宗接代,而是一生這么長,難免有走入絕境的時候,家里有人等著,就能有個念想。
她幾乎是看著裴清讓長大,從少年到青年,偶爾半夜失眠,忍不住擔心他走到今天這個位置,春風得意,風光無兩,但是高處不勝寒。再往上走,多的是身不由己的事情,會不會步他導師的后塵。
現在,林姰在她面前。
盛秋云這個歲數什么樣的人沒見過,一下就看出這姑娘心眼很正,眉毛比一般女孩濃、也細長,透著倔強不屈的生命力,往那一站就很坦蕩明亮。
裴清讓心里藏著這樣的女孩子,哪還能看得上別人。
盛秋云瞥了眼裴清讓,語氣里沒有半分責怪:“不是說沒有女朋友嗎?看我天天著急上火你很開心是不是?”
裴清讓笑著垂眼,雙眼皮褶皺很深,睫毛長得令人發指,恐怕接吻的時候都能戳到人。
“還沒想好怎么說。”
林姰簡直要懷疑他念的不是麻省理工,而是電影學院。
這個看心上人的的溫柔眼神能列入表演系教科書,對視的瞬間她這個假女朋友都忍不住心跳怦然。當然也可能,是這雙有混血基因的眼睛本來就含情。
“還說自己是不婚主義,我說你就是沒有遇到喜歡的,不然哪有什么不婚主義?”
裴清讓是不婚主義?現在的長輩肯定對不婚主義接受無能,難怪他需要自己幫忙。
崔女士遇到同盟相見恨晚:“我家這個也是,我托人給她介紹了多少,見一個拉黑一個!”
“這么巧遇到了,來奶奶家里吃飯吧?”
奶奶握住林姰的手,掌心干燥,指腹似乎還有薄繭,那種溫暖的粗糙感和外婆的手很像。
如果外婆還在……
也是這個年紀,也是這樣和藹可親。
“好不好?”
崔女士替她應答:“會不會太給您添麻煩了?”
老太太爽朗道:“麻煩什么?以后都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說兩家話。”
崔女士腦子轉得飛快,嘴角快要咧到耳朵根,怕是自己現在要領證她也能聯系民政局來加班。
她給林姰使眼色:“那正好,我晚上還要去單位審個文件,你就跟著奶奶回家吃!”
-
裴清讓的奶奶家,在臨江別墅區,真正意義上的寸土寸金。
林姰記得之前有人以為這里是景點,拍了視頻發到網上。
視頻拍到一半大門打開,一輛黑色越野車緩緩從院子里開出來,隔著屏幕壓迫感撲面而來。
博主這才意識到,原來這棟房子屬于個人。
當時視頻下面點贊最高的評論是:【住在這的人有煩惱嗎?】
林姰雖然是個財迷,但只愛自己的錢。
她沒有什么遠大志向,只想賺夠錢,買回小時候和外婆住的房子,所以她拼命工作,為了升職加薪,任何委屈都可以咽進肚子里。
車開進院里的下一刻,門從里面推開。
林姰猝不及防,和捧著平板的小姑娘四目相對。
裴清讓下巴一揚:“我妹,裴櫻。”
小姑娘看看裴清讓又看看她,瞪圓眼睛語無倫次:“電話、哥哥、女女女朋友?”
林姰恍然,原來裴清讓還有個小他這么多的妹妹,作為曾經的同班同學,她都不知道。
都帶人回家了!裴櫻像只充了氣的氣球:“你連親妹都騙!還說不是女朋友!”
當她轉頭看向林姰,又是一副乖順模樣:“姐姐好,我叫裴櫻。”
林姰落落大方:“你好裴櫻,我是林姰。”
裴櫻眼睛亮亮的:“姐姐,你的耳朵好像精靈!”
林姰不笑的時候很冷,笑起來就很靈:“從小就比別人的耳朵大,所以小學外號叫圖圖。”
裴櫻一眼就喜歡上這個看起來高冷其實很好相處的姐姐,按說從小親哥就把她的審美養得很刁鉆、對好看的人應該免疫了才對,但還是覺得姐姐好漂亮好像精靈她好喜歡。
除此之外,她還覺得她很眼熟,有種說不上來的親切感,卻不知緣由。
盛秋云笑著招呼:“別傻站著了,去給姐姐倒杯檸檬水,我去洗水果,小林吃無花果嗎?”
并不是很常見的水果,林姰頗有些意外:“我最喜歡無花果了。”
“我去摘,”裴清讓看出她的尷尬,低頭問,“一起?”
如同獲得特赦,林姰毫不猶豫說好。
妹妹想跟上來,被兄長警告:“不許跟上當電燈泡。”
裴櫻癟著嘴角:“那我去幫奶奶做飯。”
路上裴清讓開車,奶奶又在旁邊,兩人一直沒有找到說話的機會。
林姰好多話想說,比如眼下這種情況應該怎么處理……
只是她還沒有措好辭,視野轉換,仿佛一不小心誤入誰家花園。
目光所及,精心打理過的花草錯落有致,石板路兩側成片繡球美得人呼吸一凝。
而讓林姰目光一瞬定住的,是院落旁邊那棵無花果樹,枝繁葉茂,起碼有二十多年樹齡。
她站在樹下,滿樹青色果實和記憶深處的畫面重合,忍不住低聲喃喃:“小時候外婆家也有一棵無花果樹。”
她最喜歡無花果,喜歡到外婆在院子里特意為她種了一棵樹。
她可以霸占整棵樹的果實,用透明的飯盒裝著帶到學校,和祝余一人一個叉子分食。
無花果很難保存,她又實在喜歡,外婆就把無花果剝皮、裝好,放到冰箱的冷凍層。
只不過是為了看見她吃第一口時,因為太過開心笑彎的眼睛和皺起的鼻子。
高考沖刺的五月是無花果大量上市的季節,她卻因為學習太忙一整個月沒有去外婆家。
后來外婆去世,家里到處都是腐爛變質的味道,她循著味道的來源打開冰箱,猝不及防看到一整個冷凍層的無花果。
那是外婆離開前,想著自己的寶貝外孫女,一個一個摘下、洗凈、剝皮、切好保存下來的。
或許那個時候,她以為她還能等她放學回家。
再之后,林姰出國,總是找各種理由不回來。
等她回來的時候,承載她所有回憶的老房子已經被賣掉了。
每每想念外婆,她都會去那走走。
聽說房子幾經轉手,最后一次被人高價買下,院子有人定期打掃,卻無人居住。
那棵外婆為她種下的無花果樹已經不見蹤影。
或許新的房主不喜歡——無花果,這個名字聽起來不吉利,不能栽在家里。
也或許是因為,它早就因為無人照料枯死,所以被當做垃圾扔掉。
月光下,無花果樹肆意生長,空氣里的清甜果香和記憶里一模一樣。
它一定遇到了心軟的主人,被人悉心照料,給足光照,才能長得這樣好。
如果外婆家的無花果樹,也能遇到裴清讓……
林姰的目光,從那只摘果子的、修長骨節分明的手,到他人本身,裴清讓身上質地考究的白襯衫罩著寬肩,往下腰身收窄長腿筆直,畫面美不勝收。
他身上有種不屬于這個年齡的干凈,像暴雨洗過的綠植,也許是因為專注研發,也許是因為太過清心寡欲。
可越是這樣干凈,就越是惹人褻瀆。
等她回神,裴清讓已經摘了太多,她連忙阻止:“吃不了這么多,摘下來存不住會浪費。”
裴清讓理所當然道:“那就帶回家。”
林姰有些不好意思:“上門做客兩手空空,還要帶著禮物走。”
剛摘下的新鮮果子,清甜氣息撲面而來。
林姰忍不住彎起嘴角,眼眸明亮,只是看著都很高興。
裴清讓輕揚眉:“喜歡?”
林姰毫不猶豫:“嗯。”
裴清讓挽起襯衫袖口準備去洗手,漫不經心回了句:“你喜歡就是回禮了。”
心臟像是被羽毛輕柔拂過。
有那么一個瞬間,林姰覺得裴清讓應該是個不錯的假結婚對象,冷靜、話少、清清爽爽,每天看著那張帥臉,合作起來應該身心非常愉快。
但是天之驕子如他,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平白無故被人利用,更何況他心里好像還有白月光。
“裴清讓。”
“嗯。”
“現在這種情況,你打算怎么辦?”
裴清讓把手洗凈、擦干:“你怎么想。”
那天和媽媽虛構男朋友的時候,林姰沒想過事情會發展到今天這個地步,現在都把奶奶牽扯進來。
奶奶甚至還在因此開心,忙里忙外請她這個假女朋友來家里吃飯,讓她這個罪魁禍首十分愧疚。
然而,他們不可能一直這么下去。
如果裴清讓跟她一樣是個普普通通上班族,婚姻不牽扯資產股權公司利益,她或許真的會見色起意提出合作。
但裴清讓不是。
她很為他著想:“找個合適的時機,我們就說已經分手了吧?
裴清讓睨她一眼,勾著嘴角說:“你倒是寫好劇本了。”
林姰抿唇:“總不能一直演下去。”
裴清讓:“分手原因呢?”
林姰:“感情不和?你膩了我了?”
裴清讓點頭,被氣笑:“很好,我還是個渣男。”
其實你看起來就很像,讓無數女孩子傷過心的那種,只不過林姰不能惡人先告狀。
他繼續問:“之后呢?”
林姰坦白自己處境艱難:“你應該也看出來了,我一天不結婚我媽就不會罷休,所以我會按照原先計劃,盡快找個人假結婚。”
裴清讓垂眸:“一定要結婚?”
林姰點頭:“辦辦酒席,騙騙家人,需要的時候出現一下,我給他日結工資。”
“為什么是假結婚?”
“因為不覺得結婚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隨之而來的只有無窮盡的麻煩。”
她不相信婚姻,不相信愛情,從來沒有喜歡過什么人,也不相信一個人可以一輩子愛另外一個人。
不是說再恩愛的夫妻,也會有想要掐死對方的沖動嗎?她覺得這樣的生活一地雞毛很恐怖。
“你呢?為什么和奶奶說是不婚主義?”
裴清讓不咸不淡回了句:“沒有喜歡的。”
那他本質上和自己不同,他起碼還相信“喜歡”這件事,林姰干脆利落道:“那我們就到此為止吧,說不定哪天你就遇到喜歡的了。”
她像個用完人就扔的渣女,抱起一籃子無花果:“我們去幫奶奶做晚飯?”
“你的假結婚對象,有什么條件嗎?”
目光相對,男人身形修長利落,月光傾瀉他一身,當真是翩翩公子,高高在上,清俊無雙。
“首先,得我不喜歡他,他不喜歡我,這樣分開的時候才能不拖泥帶水。”
“其次,需要三觀正,說話不討厭,不然在家長面前裝情侶,會非常煎熬。”
她的腦袋轉得很快:“怎么,你有人介紹給我嗎?你們公司那么多人,有沒有不想結婚又被家里逼得很慘的男生?”
“或許有一個。”
林姰瞬間打起精神:“說來聽聽?”
“本科清華,碩博麻省理工,現在在芯片公司工作,年薪尚可,房產三處,車子兩輛,身高一米八八,今年二十七歲。”
林姰尚未回神,裴清讓輕聲喊她名字:“林姰。”
“嗯?”
被他身上好聞的氣息籠罩著,林姰仰起臉,而他壓低視線與她平視。
近乎完美的骨相,精致凌厲的混血感,因久居上位有種凜然的氣勢,可當他垂眸看她,那種凜凜殺氣似乎不見了。
那卷翹濃密的睫毛輕輕覆著,清澈如水的瞳孔,干凈又亮:“你覺得,裴清讓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