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要和我繼續(xù)?
這位哥平日里見他,都是襯衫西褲,冷靜清明,林姰第一次見他喝了酒的樣子,黑色碎發(fā)落在額前,嘴唇很紅,而那雙染了醉意的瞳孔,浸過泉水般、清澈又亮,看人的時候仿佛帶著鉤子。
空氣稀薄,心尖像有小魚擺尾,林姰“嗯”了聲。
如果不是他出現(xiàn),她今天晚上肯定會被灌酒,雖然她的酒量不差,但不代表她愿意被一群男人當(dāng)下酒菜。
“謝了。”林姰非常鄭重地說。
裴清讓嘴角若有似無勾了下,人懶散靠在座椅上,微微后仰,質(zhì)地考究的襯衫也有了凌亂的褶,領(lǐng)口敞開著,脖頸和喉結(jié)的線條格外肆意。
“那打個商量。”
他這副衣衫不整的樣子,很難讓人拒絕,林姰撇開視線:“什么?”
“以后不要輕易說結(jié)束。”
裴清讓好像真的很累,以至于說話語氣變得很輕,輕而撩人,那么普通的字眼,都像情話。
更別提密閉的空間里,鼻尖都是他身上獨有的清冽氣息,沾了酒氣更顯蠱惑。
空氣好像在升溫,林姰悄無聲息開了下車窗:“行,畢竟再找人合作也挺難的。”
裴清讓嘴角一彎,沒有再說話。
這時手機震動,林姰接起電話。
崔女士在電話那邊問:“方不方便去輔導(dǎo)班接一下你弟?家里來人了我走不開。”
林姰應(yīng)下:“好,這就去。”
林姰有個弟弟,今年十歲,她高考出國那年媽媽懷孕,她回國之后家里就多了個弟弟。
輔導(dǎo)班到家不過幾步路,小時候她去學(xué)書法離家更遠(yuǎn),怎么換成弟弟就格外需要擔(dān)心。
有些事不能細(xì)想。
林姰接到弟弟,把他安全送到家,打算直接回自己的出租屋。
家門推開,映入眼簾的是兩雙陌生鞋子,說笑聲近在咫尺。
林姰走進客廳,大伯母和堂姐坐在沙發(fā)上,桌上放著紅通通的請柬和喜糖。
原來是堂姐要結(jié)婚,林姰跟大伯母問好,又對堂姐說了恭喜。
大伯母笑呵呵道:“這是加班剛回來?”
酒局可比加班惡心多了,林姰“嗯”了聲,不想多說。
大伯母“嘖”了聲:“私企這點就很不好,老板說什么是什么,你不聽話隨時隨地可以開掉你。”
林姰的堂姐只比她大幾個月,因為老林家重男輕女,大伯母帶著不甘心給女兒取名勝南。
她們同年上學(xué)同年畢業(yè),每年去爺爺奶奶家兩人總被拿來比較,從小升初考試成績比到高考成績。
林姰處處壓表姐一頭,直到她瞞著所有人出國,而表姐聽從家里安排讀了省內(nèi)二本。
那年大伯母揚眉吐氣:“學(xué)習(xí)再好不聽話有什么用?一個女孩子竟然敢瞞著家里人跑到國外,還有什么事是她不敢的?”
林姰讀研那會,堂姐考了上了民政局的公務(wù)員,大伯母更是鼻孔朝天,重男輕女的爺爺奶奶也開始以這個大孫女為榮。
也就是這個瞬間,林姰驀地想到裴清讓,他身上從來都沒有惹人討厭的優(yōu)越感,甚至大多數(shù)時候有種聽之任之的隨和,所以跟他相處很舒服。
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很累,不想繼續(xù)社交,本來要走,卻被媽媽一個眼神制止,只好坐到媽媽身邊當(dāng)一個不高興的花瓶。
“好在是錢多,一年四十萬,年紀(jì)輕輕的加班就加班吧,”媽媽笑道,“勝南本科畢業(yè)三年拿的還是最低檔工資吧,一年有十萬?”
伯母臉色微變,不緊不慢道:“好在她的對象是公務(wù)員,公公婆婆也是,多少能幫襯些。”
崔女士問:“男孩在什么單位工作?”
“管委會,”堂姐壓不住嘴角的笑,“前陣蒼梧科技總部落戶晏城,市里給了幾十個億,就是他們管委會出席的。”
“林姰,不要眼光太高,到三十歲就不是你挑別人,是別人挑你了,”大伯母轉(zhuǎn)過頭來,一副苦口婆心的樣子,“要不讓你姐夫給你介紹個公務(wù)員男朋友?體制內(nèi)旱澇保豐收,起碼穩(wěn)定。”
崔女士喝了口茶,淡淡道:“不用,她有男朋友了。”
大伯母肉眼可見的緊張,偏還要裝作不在乎:“做什么的?”
崔女士:“在芯片公司上班。”
一聽不是體制內(nèi),大伯母又放松了:“私企錢多但是不穩(wěn)定,說裁員就裁員。”
崔女士笑了笑:“那男孩本科是清華的,就算被裁員找工作也是人家爭著搶著要的。”
好在媽媽在體制內(nèi),不知道裴清讓這個名字在芯片行業(yè)代表什么,肯定也沒有上網(wǎng)搜索過……
不然現(xiàn)在會說:不是他被開除,是他開除別人。
堂姐接過話茬:“清華又怎樣呢,蒼梧科技的老總就是清華的,高學(xué)歷高智商長得還特別帥,還不是被人拍到和女明星同游英國……”
“這種各方面都是頂配的男人,完全是小說里的霸總配置,現(xiàn)實生活中一定不會收心結(jié)婚,等玩得差不多了就找個對他事業(yè)有幫助的,婚后肯定還是各玩各的。”
堂姐一副為她著想的樣子:“你一定要對高學(xué)歷高收入的男人祛魅,越有錢的男人玩得越花,我在民政局上班,見得太多了。”
林姰微微一笑:“你怎么知道是他玩我,還是我玩他呢?”
堂姐臉上的笑意瞬間就有些掛不住。
“時間不早了,請柬送到,我們也該回家了,你是不知道準(zhǔn)備結(jié)婚多麻煩呢,彩禮家里都堆滿了……”
大伯母拉起堂姐,對林姰說:“過幾天姐姐的婚禮,一定要帶男朋友來。”
-
翌日,林姰照常上班。
公司大樓好像自帶結(jié)界,什么人進去都會變得死氣沉沉。
整個白天她都在和研發(fā)掰頭,整理好的需求拿給研發(fā),研發(fā)總找各種理由推辭實現(xiàn)不了。
剛坐下準(zhǔn)備喘口氣,陳萬豪叫住她:“方總讓咱倆梳理手里的項目情況形成匯報,你的部分寫完了嗎?”
“寫完了,正準(zhǔn)備發(fā)給他。”
陳萬豪:“那你把報告發(fā)給我吧,我把我的部分加進去。”
林姰沒有多想,打開郵箱點擊發(fā)送。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打卡,方茂森從辦公室出來徑直走向陳萬豪:“你的報告寫得非常不錯,從自身工作到競品公司,再到當(dāng)前車廠狀況,分析得很透徹。”
林姰一怔,方茂森說的這些內(nèi)容,明明是她寫的。
陳萬豪面無愧色故作謙虛:“是方總您領(lǐng)導(dǎo)有方。”
林姰收起東西準(zhǔn)備離開,方茂森悠悠說了句:“萬豪,還不下班啊?你看林姰包都收拾好了。”
“我工作效率高,上班不給漂亮女主播打賞,下班就不浪費公司水電了。”
陳萬豪臉色鐵青,林姰微微一笑,轉(zhuǎn)身就走。
走出公司,她才看到媽媽的微信消息:【勝南結(jié)婚的事跟小裴說了?親戚朋友都在,正好把小裴介紹給大家,不然你大伯母還以為是你編的假男朋友。】
那大伯母還真以為對了。
媽媽和大伯母斗了大半輩子,林姰自己都不想?yún)⒓犹媒愕幕槎Y,這種雞毛蒜皮的事情,更不想把無辜的裴清讓牽扯進來。
她幾次點開裴清讓的對話框,幾次又刪除,不知如何開口,莫名煩躁。
下班時夕陽漫天,林姰戴上耳機準(zhǔn)備散個步再回家。
等回過神,那棟無數(shù)次出現(xiàn)在她夢里的老房子,已經(jīng)近在咫尺。
隔著鐵門,好像還能看見外婆坐在無花果樹下,時不時往門口的方向張望,等她的寶貝阿姰從學(xué)校跑回家。
“林小姐,你又來了啊。”
林姰回神,院子里沒有無花果樹,也沒有等她回家的外婆,空蕩蕩的院子被打掃得很干凈,卻不見半分住人的跡象。
她想不明白,明明沒有什么投資價值的老房子,怎么會有人高價買下來,買下來卻又不在這里住。
物業(yè)要保護業(yè)主隱私不能隨便告知,所以她會時不時來碰碰運氣,惹得新搬來的鄰居都認(rèn)識她了。
鄰居這次又提供新的情報信息:“一直有保潔來打掃通風(fēng),不過前幾天下暴雨漏水,來過一個穿黑西裝的高個子男人。”
林姰感激道:“謝謝您幫我留意。”
天色已經(jīng)暗下來,她沿著當(dāng)初上學(xué)的路,走出巷子口。
拐角傳來汽車引擎的聲音,林姰靠邊站定,垂著眼睛想到底怎么和裴清讓開口。
“林姰。”
她倏然抬頭,隔著降落的車窗和車?yán)锏哪腥藢ι弦暰。
他的車、身上貴得嚇?biāo)廊说奈餮b、和冷白手腕上的那塊表,和這片老舊居民小區(qū)格格不入。
“你怎么在這?”
“路過,你呢?”
林姰不信,但也懶得追究:“下班散步。”
想起那天飯局上他幫自己出的氣,還有那盒漂洋過海沒過賞味期限的檸檬雪糕,她跟他提議:“吃飯了嗎?一起吃個晚飯?”
“好。”
林姰不知道請一個上市公司老總吃什么才不算寒酸:“日料還是西餐?”
其實這兩樣她都不喜歡,她喜歡吃辣,不喜歡沒有味道的東西。
裴清讓打方向盤,黑色越野開出狹窄的巷子,視野驟然寬闊:“附中后面那家川菜?”
林姰眼睛一下就亮起來:“我高中的時候最喜歡那家川菜了!”
裴清讓無聲勾了勾嘴角:“就那家吧。”
算起來,她已經(jīng)很久沒來吃過。
沒想到,老板還認(rèn)識她:“好久不見你了。”
在看到她身后的裴清讓時,老板理所當(dāng)然誤會他們是一對:“他倒是常來,你們還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林姰沒想到這么巧,高中時她常來的餐館,后來他成了常客。
“你也喜歡這家?”
裴清讓“嗯”了聲。
桌上手機震動,崔女士再次發(fā)來信息催促:【你堂姐婚禮,小裴有沒有時間跟你一起來?】
林姰放下筷子,眼睛直勾勾盯著對面的人:“裴清讓,我可能需要你幫忙。”
裴清讓抬眼:“怎么。”
林姰:“我堂姐結(jié)婚,你能跟我一起去嗎?”
“好。”他甚至沒有問是哪天,就答應(yīng)下來。
林姰長舒一口氣,吃飯吃得超級香。
只不過她對面英俊的男人,不管看衣著還是氣質(zhì),都不應(yīng)該出現(xiàn)在這里,而且她發(fā)現(xiàn)他并不是很能吃辣,所以又讓老板加了一份青菜,特意囑咐不要加辣椒。
起身結(jié)賬的時候,老板說你男朋友已經(jīng)結(jié)了。
她蹙眉:“說好我請客的。”
裴清讓只隨口回應(yīng)“下次”。
月亮懸在天邊,春末夏初,隱隱有蟬鳴。
“堂姐婚禮的時候,親戚朋友都在,我們要不要串一下口供?比如我們怎么在一起的?我怕有人會問。”
裴清讓聽之任之:“你說了算。”
既然要編理由,那就要好好編,可不能隨隨便便被人發(fā)現(xiàn)漏洞,林姰陷入沉思。
權(quán)衡利弊?條件合適?這是相親的現(xiàn)實套路。
一見鐘情?見色起意?這是祝余的小說套路。
她沒有喜歡過什么人,所以根本不知道兩個人會因為什么在一起。
現(xiàn)在需要一點浪漫細(xì)胞的時候,林姰體會到祝余卡文的痛:“怎么才能編一個浪漫純情又靠譜的答案呢?”
裴清讓輕嗤:“你要求一點不高。”
林姰仰起臉,那雙倔強冷清的眼睛里,難得有種懇求的意味:“幫忙想個理由嘛,解釋一下我們?yōu)槭裁磿谝黄稹!?br />
裴清讓居高臨下睨著她:“之前不是編得很好嗎?”
帶著松弛笑意的嗓音落在耳邊,有些輕、有些軟,讓她的耳朵尖如同被羽毛掃過,有些癢。
林姰想起自己跟媽媽虛構(gòu)男朋友的時候,什么高中同學(xué)、什么同學(xué)聚會久別重逢、什么他被自己迷暈了總部都遷來……
現(xiàn)在代入裴清讓,真是太厚臉皮了太敢想了。
“那不是被逼的嗎?”林姰齒尖咬著下嘴唇,“那你扯個理由,解釋一下我們?yōu)槭裁磿谝黄稹!?br />
裴清讓雙手抄兜,微微俯身看著她,那雙眼睛帶笑的時候風(fēng)流氣很重,目光在她眉眼間流轉(zhuǎn)。
他開玩笑似的,有點痞氣又帶點溫柔,薄唇開合一字一頓說道:“比如,我暗戀你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