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鎮,城門外。
道袍破爛的老頭趴在攤子上,頭埋進衣袖,呼嚕聲極大。
“叮鈴鈴……”
遠處隱約傳來聲響,清脆叮咚,動聽極了。
似是被聲音驚醒,老道士動動腦袋,耷拉著眼皮抬起頭。
“咦?”他看到來人,揉了揉眼睛。
沿路走來一位絳紫裙裝的女子,她面帶薄紗,手持長笛,身上滿是銀器飾物,老道士之前聽見的清脆聲響便是它們相互撞擊發出的。
“叮鈴鈴鈴鈴……”銀器碰撞聲愈發近了。
老道士瞇起眼,直起身。
因為女子臉上那層面紗,他看不清對方面容。
不知姓名,不知生辰,不知相貌,按常理說,他再會算也算不出什么。
但天道總喜歡給他多安排活,叫他心里意會了,不能直說,又不能不說。
煩死了。
老道士想起自己在街上攔住的兩個人,不由得抖了抖。
要是拿著劍的那個沒被另外一人攔那么一下,他還真怕自己死于非命。
女子從容又快速地走過他的攤子,壓根沒給他眼神,飄飛的衣袂卻有半寸蹭到推車邊緣。
老道士嘆了口氣:“要出事咯……”
女子猛地回身:“你說什么?”
老道士搖頭晃腦:“沒什么,就是隨便一說,姑娘莫要在意。”
絳紫衣衫的女子盯了他半晌,忽然朝他伸出手。
頗有異域風情的衣袖向上滑了寸許,露出一截手腕以及……
一顆探出的蛇頭。
“咻!”
“哐當!!”
老道士抱頭亂竄,一邊跑一邊喊:“要出事啦!要出事啦!”
***
頌今觀。
黑衣人無聲無息潛入道觀,卻在穿出門口桃林那刻腳步一頓。
“唰……”
“唰……”
“唰……”
和白天的空闊相比,桃林之外,多了一群身穿道袍、手持掃帚的道士。
道士們在掃地。
黑衣人環視四周,手悄悄伸向后背握住武器。
敵不動,我不動。
道士們似乎沒發現外來者,自顧自地掃著,頭也不抬。
他們將外邊地上的花葉掃到一起,完了仍在持續原本的動作,卻始終不進入落葉落花最多的林中,就好像桃林邊緣有一條無形的線,將他們牢牢隔絕在外。
黑衣人看了片刻,也低頭,試圖在地上尋到些東西,卻只能看見自己在月下不甚明顯的影子。
哦,影子。
道士們沒有影子。
黑衣人呼吸一滯。
此情此景,說明觀中并不簡單。進,恐怕不易回來;不進,入了觀的人……
又是否還能回來?
思及此,黑衣人將袖口扎緊,動作間露出黑袍下一塊暗紅色衣料。
——進。
走出桃林的第一步,眾道士齊刷刷抬頭,看向她。
走出桃林的第二步,眾道士拿著大掃把,走向她。
走出桃林的第三步……
跑!
觀中安靜極了,比白天還要安靜,耳邊只有自己急促的呼吸聲、心跳聲與腳步聲。
而身后那一大群,跑起來都沒聲音的。
因為修煉心法和過往經驗,蘇遺影白天在頌今觀呆久了其實有些不舒服,出于某些考慮,她并未和其他人說,卻沒料到事情比想象中嚴重許多。
眉鎮沒什么除障高手,若真要說,初來乍到的蘇遺影勉強算一個,可她自己都沒法確保自己能全身而退,就更不會去請別人來白白送死了。
她自知難以清除危機,只想嘗試著,把今日觀中留宿的幾人帶回來,能帶一個是一個。
夜里的頌今觀十分黑暗,沿路沒有燈籠,蘇遺影只能一邊跑一邊借月光觀察四周,好不容易在遠處看到些許光亮,便朝那個方向趕去。
然而,走得近了,她卻發現有些不對。
眼前亮光的地方完全不像給香客住的房間,而是一座亮堂堂的、精巧雅致的宮觀。
宮觀大敞著門,里邊正傳來隱約念經聲。
在正常的情境下,蘇遺影尚且能將其理解為有道士勤奮好學,夜里仍誦經不斷,但現在顯然不是正常情況。
前有詭異宮觀,后有掃地道士,蘇遺影握緊手中長槍,陷入了一種進退兩難的境地。
戰?逃?要找的人還沒找到。
冷汗從額前滑落入眼,蘇遺影忽然感覺自己肩膀被什么東西碰了一下。
“?!”
她猛地回身,卻什么都沒看到,身側只有一小片桃花花瓣在空中晃晃悠悠,眼看就要往地面上落。
……桃花花瓣?
這里怎么會有桃花花瓣?
蘇遺影愕然抬頭,發現自己要找的人全部都在身邊高大繁茂的樹上,神色各異,或站或坐。
洛飛羽朝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蘇遺影毫不猶豫地跳上樹,心里還在想,驚羽君方才難道是用花瓣作暗器提醒我的?
那他對內力和力道的把握也太恐怖了。
這時候,追在蘇遺影身后的道士們也靠近了,它們的感知能力似乎并沒有那么敏銳,只會拿著掃帚在地面無聲轉悠。
轉著轉著,眼看就要作罷回去了。
宮觀之內卻響起了腳步聲。
拿著掃帚的道士們齊齊回頭。
洛飛羽則注視著宮觀大門,借里邊過盛的燭光,將走出來的東西看得清晰。
是阿平。
可阿平站在光線充足的門口,腳下卻沒有影子。
他今天白天還是有影子的。
懸浮在一旁的光屏里,彈幕刷得飛快。
[今天恐怖情節攝入過量了(口吐白沫)]
[堅持!為了我對原作劇情的熱愛……個鬼!為了看小情侶聯手過副本碾壓反派!堅持、堅持就是勝利……]
[中式恐怖愛好者表示雙喜臨門。]
洛飛羽無聲嘆了口氣。
頌今觀除觀主外的最后一名道士也死了,還死在觀主的宮觀里。
半個時辰前,洛飛羽和段無思尚且面對一眾從廂房內走出的無影人。
他沒讓段無思動手,一是覺得自己來更方便,二是考慮到原文對方在頌今觀差點因動用力量過多失控,便干脆不給人出手的機會。
在更為古老的時代里,武力沒那么高的人們為了對付障,識別培育出了各種草藥物品,洛飛羽的血液就是它們集大成的結果,只要那么一點點,對未成形的、較為弱小的障都是致命攻擊。
而他在用當前身份重歸江湖之前做了一件事。
放血。
將血液與草藥漿糊混合,做成膏藥;等血凝結了將其混入風干的草藥碎片中,做成藥粉;把他的新武器折扇泡在血里,足足一個月。
膏藥可救人,藥粉既隱蔽又能應急,而折扇表面毫無威脅,用起來卻勢不可擋。
旁人看著還摸不著頭腦,只覺得驚羽君神秘又高明。
當時那些無影人數量不少,卻都是近期形成的,還沒怎么來得及殘害太多生靈,是以并未造成阻礙。
處理完它們,洛飛羽和段無思便去叫另外幾人,發現鐘靈仙、應聞,還有那幾個護衛沒什么事,只是睡得太死,大概是吸了過量的什么東西。
洛飛羽和段無思都沒覺得昏昏欲睡,這幾人卻一睡不醒,其中唯一的區別,便是后者在香火殿待了大半個下午。
連香火殿都有問題。
叫醒他們后,洛飛羽和段無思一致覺得該去觀主宮觀處看看,另外幾人雖心有余悸,卻不妨礙他們腦中“跟著這二位”能好活些的想法。
隨著一行人朝目的地前進,系統聲音也響了起來,提醒洛飛羽即將到達主線劇情點。
眼下,阿平的臉色比白天僵硬些,除此之外并無異常,他站在門口不動也不說話,宮觀里面卻傳來觀主溫和的聲音。
“頌今觀向來不推崇夜行,不知是哪位施主,又因何事前來拜訪?”
哪位。
洛飛羽瞬間明了,觀主應當是聽見了蘇遺影跑過來的腳步聲,這才做出反應,實則并不知曉他們一群人早已到來。
蘇遺影顯然也想到了這點,面露慚愧,本欲用眼神詢問洛飛羽該如何應對,卻聽他直接道:
“是我。”
觀主沉默許久,道:“原來是頌今觀的有緣人,可這位施主……”
話未說完,站在門口的阿平忽然動了。
它猛地抬起頭,朝洛飛羽的方位沖去!
考慮到樹上還有幾個功夫不那么好的人,洛飛羽干脆跳下樹,毫不慌亂地看向沖過來的……
阿平?
不,它站在宮觀門口時尚且像人,此時卻已不是阿平的臉了。
原本尚有幾分稚嫩的面龐一片灰白,一股股黑色液體從七竅流出,正黏糊糊地從腦袋滴落到胸口。在它沖向洛飛羽的過程中,那身道袍已經被完全染色了。
不僅如此,它的五官還在不斷扭曲蠕動,那層薄薄的灰白皮膚仿佛下一秒就要徹底裂開。
“咔。”
當真裂開了。
“嘶嘶嘶……”
密密麻麻的細長的蛇,從皮膚碎片下鉆了出來。
[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密集恐懼癥犯了啊啊啊啊啊啊啊!!]
[哦不我要看小情侶聯手打怪……沒錯我猜下一秒段無思就要下來保護他老公了……想想就好萌我吃吃吃……]
[確實嚇人,不過實話實說,這個場景真的好酷炫好恐怖好逼真啊。]
[嗯上面的是新來的嗎?畫風怎么有點不對……不過大家其實都猜測這個直播間所出現的內容是真實的來著。]
洛飛羽沒看彈幕,眼睛盯著前方沖來的東西,伸手攔住跟著跳下來就要迎上去的段無思。
“我來對付它,”洛飛羽神色淡定,“你和頌今觀觀主打,可以么。”
《蝕心刀劍》里,段無思就是在和障對打后身上出現異象,實力暴增的同時也幾乎失控。
如今邊上還有其他人,他更不會讓段無思擔這個風險。
段無思深深看他一眼,沒做停頓。
“好,我很快回來。”同時提劍直入宮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