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終點
一年后，祝鈞的眼睛如醫生說的，三米以外看不清。
慶幸的是，老天爺沒讓他徹底瞎，他還能生活自理，還能看著愛人。
往后的日子池懨笙每時每刻都在他身邊，池思寧不放心，想接他們過去一起住，他們拒絕了。
他要要守著這棟老別墅，守著他們幾十年的回憶。
那年，元宵節前夕，天降大雪。
祝鈞75歲，池懨笙72歲。
祝鈞身體衰退，器官枯竭，到了生命的盡頭。
在醫院，醫生下了病危通知書，祝鈞知道自己的身體情況，拒絕住院搶救，要求回家。床邊獨留池思寧，祝鈞交代自己走后，讓兒子好好照顧池懨笙。
再跟兒子道個別，剩下的時間都是池懨笙的。
池思寧出去后，把池懨笙扶進來，再出去，關上門。妻子和他守在門口，面色蒼白悲傷，聽不清里面說了什么，只覺得心口喘不上氣來。
房間里，祝鈞握著池懨笙的手，努力笑著，他不知道自己笑起來有多假。
雖然早就準備好，這一天到來時，池懨笙忍不住含淚。淚珠滾落下來，落在緊握的手上，祝鈞心疼極了。
他抬手，池懨笙俯身，蒼老的指尖小心擦拭愛人的淚珠，安慰道。“笙笙別怕，我只是去前面先探探路，等我在輪回的世界安頓好了，你再來找我。”
“好，你要等我。”
“笙笙，我很愛你。”
“我知道，我也愛你。”
“笙笙，我走后，你要好好的，我舍不得你難過。”
“……”池懨笙沒有回答，只是淚水更多了，祝鈞怎么擦都擦不干。良久，池懨笙才擠出一抹笑。“我會好好的，我還要等你先探路，思寧不能一下子失去兩位親人。”
“笙笙不許和別的老頭玩，特別是徐老頭，他孤家寡人…最喜歡約別的老頭下象棋……”祝鈞說話越來越吃力。“笙笙，可不可以讓我再抱抱你？”
池懨笙胡亂擦拭眼淚，笑著爬上床，在祝鈞身邊小心躺下。
“別怕，再過來點。”
怕擠到祝鈞，池懨笙每一步動作都過于小心，最后還是鉆進祝鈞懷里，祝鈞寵笑地一下下撫摸他的頭，速度越來越慢，最后手掌直接搭在池懨笙頭上，再沒動。
池懨笙不再有顧忌，狠狠地回抱祝鈞逐漸失溫地身體，他在笑，祝鈞的靈魂一定還沒走遠，不能讓他看到自己難過的樣子。
笑著笑著，淚水爭先恐后涌出，池懨笙窩在一具尸體懷里哭了很久。
門外的池思寧似乎感應到什么，恍惚著，站不住。
他沒著急開門，他明白爸爸還沒結束道別，只能等著。
一個小時后，池懨笙才開門，宣布祝鈞離世。
悲傷籠罩在所有人心頭，池懨笙哭過后反而表現得平靜。
祝鈞的葬禮是他和兒子一起操辦的，當天來了很多人，池懨笙恍惚著記不清了。
人走后，池懨笙一直沒適應祝鈞離開，每天都過得幻境和現實分不明，池思寧再不顧什么，把爸爸接到身邊照顧。
池懨笙身體和精神肉眼可見的衰退，記憶力也下降，有時候守著日升日落發呆一整天，池思寧實在擔心，家庭醫生全天陪護。
但池懨笙還是沒堅持住，三個月不到，生命也走到了盡頭。
“思寧，抱歉，爸爸堅持不住了，很對不起，讓你短時間經歷兩次親人離世。”
“你知道的，我們有多相愛，我要去找你父親了。”
“我是開心的，你們也別難過，要好好生活。”
“……”
閉上眼睛時，池懨笙感覺到靈魂與身體抽離的感覺。
你探好路了嗎？我來找你了。
池懨笙看到池思寧趴在床邊哭泣的樣子，他的靈魂輕飄飄地，越飄越遠。
再次經歷生死離別，池思寧一夜之間老了不少，整個人滄桑了很多，幸運的事他也有愛她陪她的妻子，才不至于將他擊垮。
把爸爸和父親合葬之后，池思寧整理他們的遺物。幾十年的東西，無一不訴說他們有多相愛，而他們也同樣愛著自己的孩子，和孩子有關的一切。
池思寧早就調查出自己的父母是誰。
沒有別的，只是想看看是什么樣的父母，會拋棄懷胎十月出生的孩子。
他們有了新的健康的孩子，日子過得不錯，池思寧沒有多大的感觸，因為他只是借他們的基因來到這個世界，成為爸爸和父親的孩子。
爸爸說過，他的靈魂永遠是自由的，不管通過什么契機來到這個世界，他都是自由獨立的個體，也是他們疼愛的看著長大的寶貝兒子。
他從小就不缺乏正確健康的愛，所以親生父母那里，不過是有相同基因的陌生人，他調查是想讓自己的人生活得明白一點。
這件事，他沒瞞著誰。
池懨笙和祝鈞知道后，完全尊重他的選擇和做法，并沒有表現出任何不愉快。
這棟房子承載了池懨笙和祝鈞幾十年的回憶，池思寧何嘗不是呢。
他還記得小時候在這里跌倒，是爸爸溫柔地抱起他安慰。
他還記得被欺負時父親眼里的心疼和陰沉，小時候沒看懂，現在回想起來，那是父親非常生氣卻不想在他面前表現出來。
他還記得父子三人在院子里練劍習武的模樣，小小的他學武第一年，收到了爸爸親自設計的縮小版劍。
池思寧從房間退出來，關上一扇門，打開另一扇，那是他以前的房間，這么多年了依舊保存完整。
輕車熟路從柜子里找出那把小短劍，池思寧發紅著眼眶笑了。“爸爸，您和父親相遇了嗎？”
“應該相遇了吧，父親那么愛您，怎么舍得讓您一個人。”
池思寧自言自語著，把遺物整理好，又把這棟房子完完整整看了一遍，才出了門，落上鎖，把這里的一切封存起來。
不遠處的車里，他的妻子孩子在等他。
他不是孤生一個人，而他相信爸爸和父親會在另一個世界相遇。
上了車，妻子給他遞上溫茶，司機踩下油門，車輛漸行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