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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1章 醫院

    接到凌河電話時,邊牧正坐在陽臺抽煙。

    “凌河?怎么了?”他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凌河囁嚅的聲音傳來,“邊哥……你、你能過來一下嗎?關野在醫院……”

    邊牧騰一下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攥緊手機,“醫院!他怎么了?為什么在醫院?”

    凌河道,“他昨晚和他爸有點沖突,受了點傷……”

    “嚴不嚴重?”

    “不算太嚴重,但他一直沒醒……”

    邊牧咬了咬牙,連衣服也來不及穿了,直接沖出了大門。

    他自己的狀態很不好,也不敢開車,匆匆忙忙叫了輛網約車過去。

    周末到處都在堵車,邊牧心急如焚,不斷地催促師傅開快點。

    他一直擔心的都是關野有可能沖動傷人,但他怎么都沒想到,關野自己會受傷,還是在他爸手上……

    過了整整一個半小時,他才趕到醫院。

    等他跑到病房,他已經完全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了,他沒穿外套,整個人都凍僵了……

    凌河現在走廊里,一眼就看到他了,趕緊跑了上來,“邊哥!”

    邊牧氣喘吁吁,“他怎么樣了?”

    “他睡了……”

    “快帶我去!”邊牧打斷他的話,推著他就往前走,“快點……”

    關野躺在病床上,臉色很憔悴,嘴角破了,淤青一片,下巴都是亂七八糟的胡茬,頭發也胡亂翹著。

    邊牧一下眼睛都紅了,趕緊查看他的手,腿,還有身上……都沒事。

    他緊緊地握住關野的手,輕輕喊道,“關野……”

    關野還是閉著眼睛,沒有任何反應。

    邊牧突然心一緊,沒有受嚴重的傷,凌河不可能瞞著關野見他過來,他倏然轉頭,“他傷哪里了?怎么會不醒?!”

    凌河囁嚅了一下,心虛道,“頭……他摔到的時候,摔了一下頭……”

    “……”邊牧的心一沉,腦子瞬間就亂了,他深呼吸一下,才道,“醫生……怎么說?”

    “醫生說有輕微的腦震蕩,應該問題不大,但是……他睡了好久了,也不醒,我有點害怕……就打電話給你了。”

    邊牧站了起來,“你看著他。”

    他急匆匆出去找醫生了。

    醫生說的和凌河大同小異,但最后醫生補了一句,“但這些都得靠個人,要他醒了之后才能最終確認。”

    邊牧僵硬地走出了醫生辦公室。

    他靠在病房外面緩了緩,才走到門口。

    關野還是沒醒,凌河站了起來,“邊哥……”

    邊牧道,“你出來一下。”

    凌河跟著出來了,偷偷看了邊牧一眼,他的臉色蒼白,卻面沉似水,仿佛籠罩了重重烏云,馬上就要驚天霹靂了……

    “邊哥,我……”

    邊牧搖頭,“說說,這兩個星期,你們都在干什么?他怎么受傷的,仔細地說!”

    凌河頓了頓,低著頭不敢吭聲。

    “還不說!他都這樣了,你還想替他兜著嗎?你兜不起!”邊牧壓不住火了,語氣前所未有的嚴厲。

    凌河嚇得一個瑟縮,“他、他去找小姐了……”

    “……”邊牧睜大眼睛盯著他。

    凌河趕緊擺手,“不是不是,不是他找小姐,是他去找小姐……不是……”

    他越說越說越混亂,急得臉都紅了。

    邊牧揉了揉眉心,“你慢點說,我有耐心!”

    “是……”凌河咬了咬嘴唇,“他是去找小姐了,但他不是自己要的……他找了人送去他爸那里……”

    邊牧呆住了,半晌才問了句,“什么?”

    凌河尷尬道,“對,就是……他給他爸找小姐,讓她們去他爸住的酒店里面,他只是想證明他爸是那種無情無義的人,這樣還能順便把他和那個女人弄散了……”

    邊牧呆了剛一會兒,回過神來神色復雜,“這就是他想出來的不傷人不違法的方法?!讓人色/誘自己親爸?!”

    凌河低著頭,“是……他、他真是瘋了,我也勸不住他。”

    “然后呢?”

    “后來他爸沒中計,還逼問了那些小姐,發現是關野做的,他爸就火了,打電話找了他,兩個人都還沒有說幾句話,就打了起來,我根本拉不住他們……”

    邊牧閉了閉眼,“后來呢?他怎么受傷的?”

    “他爸給了他一拳……然后他沒站穩就摔了,撞到墻壁……“凌河低著頭,“邊哥,對不起,之前關野他不讓我說……”

    邊牧很久沒說話,點了根煙,狠狠地抽了幾口,“他爸現在在哪里?”

    “他爸也受了點傷,在市二院,我擔心他們見面又得打起來,就把關野送過來中醫院這邊。”

    邊牧揉了揉眉心,疲憊地靠在墻上,“你做得對,他們還是別在一起出現的好。”

    凌河看了看邊牧的臉色,有點害怕,“邊哥,你要不要……休息一下,你臉色很差……”

    邊牧靠著墻壁,視線有些模糊,“我沒事,你先進去吧,我等會就過去。”

    “好……”凌河抿嘴,又看了他好幾眼才走進去。

    邊牧拿出藥盒,吃了一顆特效藥。

    關野……真的很瘋,他已經到了不顧一切的地步,不管他爸的名譽,不管家庭,也不管會不會牽連自己,他一心只想著毀了對方。

    他突然就不奇怪關野這段時間對他這樣了,關野的心思,全部在關縱身上,已經變形和扭曲,徹底陷入了報復的深淵……

    哪里會顧得上身邊的人?

    他這樣子,就像一個沖動的小學生,為了報復不顧一切,哪怕對方是自己的父親……

    “關野!你醒了!”病房里面突然傳來了凌河驚喜的聲音。

    邊牧猛地站了起來,速度太快,整個人都眩暈了一下。

    他剛吃了藥,看東西也模模糊糊的,他狠狠地敲了兩下太陽穴,讓自己清醒過來,這才走了進去。

    關野看到他就是一愣,“老師,你怎么在這?我沒事啊!誰叫你來的?!”

    凌河臉色一變,沒說話。

    邊牧走到床邊坐下,“我打電話給凌河,想找你,他瞞不住了才告訴我。”

    關野抿嘴,沒說話。

    邊牧摸了摸他的手,“你感覺怎么樣?頭暈嗎?有沒有想吐?”

    關野倔強地轉過臉去,“都說了沒事。”

    “……”邊牧也看出來他不想和自己說話,他還不愿意屈服,也不想被批評說教……

    邊牧勉強笑了笑,“我去買點吃的回來吧,你們先聊。”

    他走出了病房,找人問了飯堂的方向,慢吞吞地走了過去。

    他一個人在飯堂坐了很久,腦子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到,等藥物的副作用過去之后,已經有半個小時了。

    他打包了飯菜,回到病房。

    凌河已經回去了,關野一個人坐在床上發呆。

    認識一年了,邊牧沒怎么見過他發呆,年輕人敢愛敢恨,陽光而肆意,他還沒有見過關野這么陰郁的一面。

    邊牧把飯盒放在床頭柜上,“吃點飯吧,醫生說還要留觀一晚上的,你不要著急。”

    關野沒有搭話,看了他一眼,“老師,有煙嗎?”

    邊牧一頓,“病房里不給抽煙。”

    “哦……”關野靠回床頭,似乎有些小情緒,像是等著邊牧來教訓他,又像是破罐子破摔,什么都豁出去了。

    邊牧沒說話,放下病床上的小桌子,把外賣都拿出來擺在桌上。

    關野沒動。

    “不餓嗎?”

    關野搖搖頭。

    邊牧拿了外賣附贈的蘋果,“那先吃點蘋果?”

    “好。”

    邊牧拿著蘋果,才剛走到洗手池,突然一陣眩暈,整個人都撞在墻上,發出砰的一聲。

    “怎么了?”關野的聲音傳來。

    “沒事,我削蘋果,撞到門了。”邊牧扶著墻站了一會兒,才慢慢感覺好一點,慢吞吞地開始削蘋果。

    關野走了進來,靠在門邊。

    “老師,對不起……”

    邊牧看了他一眼,低頭繼續削蘋果,“你要整個吃還是切塊?”

    “整個吃就行了。”

    “嗯。”

    關野看了一會兒,突然走上前抱住他,邊牧嚇了一跳,趕緊把手里的刀拿開了一點。

    “小心點,怎么了?”

    關野搖頭,把臉埋在邊牧的肩膀上,一聲不吭。

    邊牧也沒說話,抱了好一會兒,他拍了拍關野的肩膀,“來,吃蘋果。”

    關野接過來,紅著眼睛咬了一口。

    “你去外面等吧,我收拾一下果皮。”

    “好。”關野也沒說什么,出去了。

    邊牧費力地撐著洗手池,整個人都搖搖欲墜。

    他這段時間的身體已經到了極限,但他不能在關野受傷的時候倒下。

    又吃了兩顆胃藥,他洗了把臉,強行讓自己精神一點,甚至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

    出來之后,他絕口不提關縱的事,只是默默照顧關野,陪著他檢查,化驗,在各個科室走來走去。

    但他生怕自己會暈倒,走得很慢。

    所幸關野也是心不在焉的,根本不在狀態,似乎也沒有留意到他的異常。

    體檢做了一下午。

    一直到晚上,體檢結果出來了,各項指標都還不錯,關野的身體素質很好,醫生終于放人了。

    只不過他還是囑咐,需要三天后回來復查。

    邊牧這才松了口氣。

    第122章 有沒興趣來我這?

    關野出院后就恢復了正常,和過去一樣在家買菜做飯,但就是人安靜了許多,在家也不怎么說話。

    邊牧小心翼翼地留意著關野,雖然看起一切平靜,但他還是也不敢提關縱的事。

    他知道,以關野的個性,這事沒那么容易過去,關縱在這里一天,關野就像個隨時會爆的炸彈,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暴起。

    周末在家休息了一天后,邊牧還是幫關野又請了兩天假。

    他還是不太放心,想等到時關野去醫院復查了沒事之后,再讓他回校上學。

    他也在努力地維持好自己的身體和精神,但似乎效果不大,他總是恍恍惚惚的,時不時能看到那些亂七八糟的人影,聽到忽遠忽近的聲音。

    他沒有辦法,只能繼續加大了藥量。

    邊牧收拾好東西,對癱在沙發上玩手機的關野道,“我去學校了,你在家多休息,手機也別玩太久了。”

    “嗯,我沒事,你忙你的吧。”關野看了他一眼,突然皺眉,“老師,你的臉色怎么這么差?”

    邊牧笑了笑,有些心酸。

    他這樣已經很久了,可關野一直的心思都不在這里,這么久才發現……

    “沒事,沒睡好而已。”他走過去,輕輕抱了一下關野,“有事打電話給我。”

    “好。”

    ***

    學院的交流會正式召開,全體青年教師都要參加開幕式。

    邊牧也在其中,他跟在人群的最后面,坐在禮堂的最遠的角落里,看著臺上的關縱。

    關縱作為主要嘉賓,要發表演講,上臺的時候,邊牧發現他的腿腳微微有些不便,看來是傷了腿……

    自從小時候那次見過關縱后,好多年了,他還是第一次見關縱真人,他的年紀也大了,略微有些斑白的頭發,但整個人還是顯得精神抖擻,氣質看起來非常好。

    邊牧還記得,小時候關縱把書送給他的時候,蹲下來對他說,“小牧,難怪你爸媽說你對版畫沒興趣,原來你喜歡油畫啊!我把這本書送給你,好好學,以后也做個油畫家……”

    那個中年畫家……明明為人很和善,溫文儒雅,怎么就變成了這樣?

    開幕式很長,各院領導輪流演講。

    邊牧早上吃的藥加量了,整個人都恍恍惚惚,會議也不知道聽了什么。

    一直到中午散會的時候,江教授突然打電話給他。

    “小牧,你現在在哪里?”

    “我還在禮堂,在靠后面,怎么了?”

    “哦。”江教授停一下,欲言又止,“他們想見見你……”

    “……”邊牧沒說話。

    他自然知道是誰想見他,應該是那些過來做學術交流的老教授,老畫家們,他們相互之間都很熟,自己得獎的事情,他們應該都有所耳聞。

    但是他一點也不想去,他怕遇到關縱。

    “老師我還是不去了吧,我還有事,先回家了。”

    “誒,等下!”江教授喊了一聲,“是這樣的,老肖已經幫你答應了,他和他們說了你中午會過去,你還是得去一下,不然老肖那邊面子也下不去啊。”

    “老師,關院長他去嗎?”

    “他也去。”

    邊牧頓了頓,“老師,你知道之前關野打架的事情嗎?關野和他打了一架,受了傷,我不太方便見他……”

    江教授嘆氣,“我知道,但你跟著我就行了,碰不上他的。”

    邊牧沒有辦法,也只好答應了。

    他打了個電話給關野,“關野,我今天中午不能回家吃飯了,你自己叫點外賣吧,也別做飯了。”

    “好,你要去哪里?”

    邊牧道,“學校有聚餐,我跟江教授他們一起去。”

    關野突然停了一下,過了會兒才說,“好,別喝酒,早點回家。”

    “嗯,好……”邊牧的心里涌過一陣陣的暖流,關野最近很少這樣關心他了,年輕人始終還是心里有自己的。

    他收拾好東西就跟江教授走了,學院為了方便交流,給大家選擇了自助餐廳。

    他和江教授過去的時候,半圓形的自助餐廳已經坐滿了人,相熟的人聚在一堆聊天。

    “老江,過來這里!”

    一個人在人堆里站了起來,抬高手朝著他們揮了揮手。

    “……”邊牧一看,巧了是關縱。

    他趕緊低頭對江教授說,“老師我就不過去了,我去拿吃的,等會我會坐到那邊的角落里面去,你不用管我了。”

    江教授微微點頭行,“你去吧,注意安全啊。”

    “嗯。”邊牧轉身就走。

    “誒,你別走啊。”關縱居然從后面追了上來,一下拽住了他的衣服。

    “……”邊牧進退不得,停在原地有些尷尬,轉過身來,這才朝著關縱打了個招呼,“關院長好。”

    他看著面前的關縱,那是他油畫的啟蒙者,也是關野困境的制造者,是關野的長輩,也是他的仇人……

    他一時真的不知道該用什么態度來對待關縱了,但他很清楚自己不該和關縱接觸。

    關縱還是和以前一樣隨和,“你是小牧吧,你這孩子,怎么不認得我了呢?你小時候我們還見過一面呢,我還送給你一本書,還記得嗎?”

    邊牧愣了一下,他沒想到關縱會記得這事,他一直以為記得的只有他自己。

    “我記得……”邊牧說著,求救似的轉向江教授。

    江教授趕緊出來打圓場,“哎,老關你這是干什么呀?我們聊天就行了,你扯上年輕人干什么?”

    關縱氣道,“你這是怕我把你的寶貝徒弟給搶了吧,放心,不會的,要搶十幾年前就搶了,我比你還早認識邊牧呢”

    他干脆拽著邊牧就走,直接把他拉到了自己的座位旁邊,還把凳子拉了過來,把他按了上去,“來,邊牧,你就坐這里吧,這么多年沒見,我們也好好聊聊。”

    “……”邊牧本來人就暈暈的,被他拽著也沒及時反應過來,坐下來才發現自己已經走不了了。

    前后左右都被央美的幾個老師給圍住了。

    “這就是最新出爐的全國美展金獎吧?”

    “這么年輕啊,有前途有前途……”

    “是啊!前途無量啊。”

    邊牧僵硬地坐得筆直,就像三好學生似的,越發引得他們幾個老師的興趣愈加大了起來。

    “老江啊,你這徒弟可真是有趣呢,怎么這么緊張呢?這樣做副教授可不行哦,你可別只讓他鉆研畫畫呀,要把膽子練起來!”

    江教授心里很焦急。

    他看著邊牧的臉色不太對,知道他可能不太舒服,但又確實不好當眾阻攔,只能自己走上去,“唉,老哥們,來來來,我帶你們去拿點這邊的特色菜。”

    他推推搡搡的,把大部分人一起喊走了,只剩下邊牧和關縱。

    “……”

    邊牧看著那群背影,恨不得自己立刻就追上去,他是寧可和那群教授呆一起啊,課關縱明顯是找他有事,揪著他不放了……

    關縱道,“你的事我都知道,路家出事的時候,我也剛好在那邊……你這經歷也夠坎坷的,能到今天的成就,不容易啊!”

    邊牧的手猛然一顫,倉皇地看向關縱。

    路家!他知道什么?

    邊牧不敢吭聲。

    關縱突然反應過來,笑了笑說道,“不用擔心,就我一個人知道,你放心,我不會往外說的,這畢竟是私事,和你專業無關。”

    邊牧完全沒有一丁點放心的感覺。

    關縱知道他的過去,這意味著什么?意味著有人對他知根知底,可以隨意拿捏他,而這個人竟然還是他男朋友的父親。

    邊牧臉色變得煞白,扶著餐桌的邊緣,恐懼感一浪一浪地澆灌下來,知道他過去的人很少,他以為是安全的,但現在看來,都是他自以為是……

    他現在還沒來得及和關野攤牌,如果在他攤牌之前,關縱把事情告訴了關野,那事情可能會變得更加糟糕……

    關縱又問了句,“你……路謙他爸媽還好嗎?你最近和他們還有沒有聯系?”

    邊牧心口一抽,“沒有。”

    他的手在口袋里攥著藥盒,沒有動,最終還拿了煙出來,到窗邊抽著,讓自己很清醒一點。

    “煙癮這么大啊?”關縱居然也走了過來,點了根煙。

    邊牧憋不住了,“關院長,你到底有什么事情,直說吧。”

    關縱笑了笑,“我呢,剛答應了老江,不會搶他的徒弟,但是我作為院長,我想搶全國美展的金獎。”

    邊牧驚訝地轉過頭,看著他。

    關縱笑了笑,“怎么樣,有沒興趣過來央美?你在這邊是什么職位,在那邊我也會給你一樣的待遇。”

    邊牧愣了好一會兒才說話,“不,我在這里就挺好的,不想去別的地方……”

    “你再考慮考慮?同樣的職稱,央美的含金量可比你這邊強的多啊!”關縱還是不肯放棄。

    邊牧搖頭,“對不起,關院長,這事我已經決定好了。”

    關縱嘆了口氣,遞過來一張名片,“行吧,你要是改主意就直接打電話給我!不過老江真是運氣好啊,我當初也想要你,可惜那時候沒辦法,倒是被老江撿漏了。”

    邊牧雙手接過名片,不卑不亢,“謝謝關院長,那我先去找老師了。”

    他也不等關縱反應過來,轉身就走了……

    第123章 怒火

    邊牧幾乎是逃跑一般,離開了那個自助餐廳。

    他也沒和江教授道別,上了計程車之后,才給江教授發了個短信,說一聲已經離開了。

    他在車上匆匆地吃了一顆藥,捂住了自己的臉。

    為什么關縱會知道路家的事……

    關縱過去和路家是很熟的,但后來關縱搬到了北京,一南一北,明明這十幾年都沒有過什么來往啊!

    怎么這么巧就讓關縱碰上了……

    邊牧渾渾噩噩地回到家,站在家門口好半天。

    他突然有種強烈的恐懼感,他的秘密就要守不住了,他想馬上告訴關野,而不是有朝一日,通過關縱的口傳出來……

    推開了門,屋里很安靜,卻奇怪地散發著濃重的煙味。

    “關野?”他緊張地喊了一聲,沒人應。

    邊牧趕緊關上門,從玄關繞了出來,倏然和坐在沙發上的關野對上眼。

    關野坐在客廳里沉默地看著他,手里夾著煙,桌上的煙灰缸都滿了,整個屋里煙霧繚繞。

    邊牧愣了愣,關野一向都不太抽煙,他受不了那個味。

    “怎么了?”邊牧放下手里的東西,走過來。

    “你去哪了?”關野的聲音很嘶啞。

    “我……我去吃飯啊!”邊牧沒由來地一陣緊張,走到他身邊坐下,“你到底怎么啦?”

    關野盯著他,“你和誰去吃飯?”

    邊牧轉過頭,“我不是說了嗎?我和江教授還有其他很多老師過去啊……”

    “我爸也去了吧!”關野突然打斷他的話。

    “……”邊牧愣了愣,終于知道問題出在哪了,“你爸確實是去了,但不止他,還有很多別的老師啊……”

    關野咬了咬牙,額角青筋凸起,突然把手機狠狠地摔了過去,掉在邊牧身邊的沙發上。

    “很多老師!?那為什么全程只你和他在一起啊?!為什么?”

    關野的口氣很尖銳,邊牧忍了忍,拿起手機。

    手機上面是班級群里發的消息,有幾個做義工的同學也去了自助餐,在群里面發了很多聚餐的照片。

    關野打開的那幾張,儼然就是他和關縱兩個人坐在一起說話的照片,周圍一個人都沒有……

    “……”邊牧有點慌,這誤會就大了,他一直想避開關縱,可是身不由己啊!

    “關野,不是這樣的,你聽我解釋……”

    “這還用解釋嗎?”關野的眼睛都紅了,一把奪過手機,又翻了幾張,“大庭廣眾的,你還要解釋什么?”

    “……”邊牧臉色一變。

    這張其實怕的是別人,剛巧背景那里拍到了他們入鏡。

    關縱正拉著他胳膊,不讓他走,拍攝的那個角度很巧,顯得兩人十分親密,就像關縱摟著他似的。

    邊牧捂了捂胃部,沒說話,剛剛他還想和關野說自己過去的事,怎么事情會突然變成這樣……

    他看了看關野,年輕人的臉色鐵青,眉間陰霾一片,滿臉都是不受控制的狂躁。

    邊牧頓了頓,“關野,你聽我解釋……”

    “他有那么好嗎?你就那么想巴結他嗎?一個副教授還不夠嗎?”關野突然崩潰大吼。

    “……”邊牧被他嚇得一抽,看著他沒說話,只是緊緊地拉住他袖子。

    關野怒了,“你放開我!”

    邊牧去自助餐那里什么都沒吃,餓得發暈,整個人都搖搖欲墜,但他的手還是緊緊抓著不放,“你別急,好好說行不行啊……”

    關野煩躁得不行,用力甩胳膊,居然沒有把邊牧甩開。

    拉扯之間,邊牧外衣的淺口袋里掉出來一個紙片。

    邊牧一愣,那是關縱給他的名片!

    他趕緊要去撿起來。

    關野搶先把名片拿走了,看了看,臉色逐漸變黑,“他這種名片從來不輕易給人的,這是他的私人電話!他給你干什么?”

    邊牧看著面前的關野都有些視線模糊了,他咬著牙沒說話。

    關野突然想起來什么,“他是你的偶像對吧,你以前就說過你是他的粉絲,你想干什么?巴結不夠,是不是還想投懷擁抱?!”

    邊牧頓時也火了,“關野!你是瘋了嗎?他是你爸!我能和他怎么樣?”

    關野咬牙,“如果他不是我爸,你是不是和他一起?”

    “……”邊牧被堵得一口氣上不來,氣得頭都暈了。

    關野在客廳里轉來轉去,跟無頭蒼蠅似的。

    “你說,你當初愿意接受我,有沒有他的原因,是不是因為我爸是關縱,你才那么容易就接受我?”

    “說話啊!”

    邊牧很累很餓,胃疼得不行,他在沙發上撐著額頭,“你不要再說了,我不知道,你愛怎么想怎么想吧!”

    關野咬牙,“你解釋啊!對,我是沒他好,沒他有地位,也沒他有名望,但你也不能這樣踐踏我呀!你把我當什么?”

    他突然冷著臉,陰郁一片,“他碰了你哪里?”

    邊牧沒做聲,低著頭克制著。

    關野抓住他的胳膊,開始撕扯他的衣服,“把衣服脫了!”

    “關野!你干什么啊!?”邊牧被他扯得差點摔倒。

    關野臉上沒有一絲表情,語氣冷漠,“他碰了你。”

    邊牧心頭一慟。

    他不知道能做什么,也不知道能說什么,渾身都是冷的,冷入骨髓,身上的每一寸地方都在疼,叫囂著張牙舞爪。

    過去關野對他有多好,現在對他就有多刻薄。

    他相信關野是愛自己的,只是仇恨的力量太過強大,原來真的可以埋沒愛情……

    可現在關野誰都顧不上了,也根本不聽他的解釋,甚至直接就將他的話給屏蔽了。

    他怎么解釋也沒用。

    還要怎樣……

    他的大衣最終被關野強行扯下來,扔了出去,落在大門口。

    一時間整個客廳都安靜了。

    邊牧不再掙扎,閉著眼,勉強說了一句,“你出去。”

    關野緊緊地盯著他,突然走過來扣住他的手腕,捏起了他的下頜,狠狠地親吻了上去,就像個野獸一般,將他壓在沙發的靠背上,用力發泄著無處可去的情緒,撕扯著他的咽喉,啃咬他的血肉……

    邊牧人已經不太清醒了,任他為所欲為,一點反抗都沒有。

    等關野喘息的空隙,才發現邊牧連呼吸都不會了,呆呆地憋著氣,臉色慘白。

    關野一愣,趕緊松開扣住他手腕的力度,拍了拍他的臉,“怎么了?”

    邊牧沒說話,目光游離虛無。

    “老師,呼吸,呼吸啊!”

    關野終于從盛怒中回過神來,顫抖著聲音道,“對不起,是我錯了,對不起……快呼氣啊求你了……”

    “咳咳……”邊牧終于喘進了新鮮空氣。

    眼淚順著眼角滑落,他無力地癱在沙發上。

    為什么會變成這樣?

    為什么啊……

    他不是圣人,但也不是惡人啊,怎么就會弄到這個田地?

    他對關縱,從前是敬仰,現在更多的是忌憚,因為關野的原因,他根本不想和這人再有任何關系,從何而來的巴結和投懷送抱啊?

    關野和他在一起這么久,根本就不了解他……

    關野滿腦子的燥火終于冷靜下來了,他扶著邊牧,手足無措,狠狠地打了自己兩個耳光。

    但響亮的聲音也沒能驚動邊牧,他還是呆呆地坐著。

    關野頓了一下,終于想起了來,“老師,你沒吃藥是不是?”

    他摸了摸邊牧的褲袋,空的,他趕緊跑去門口把大衣撿了回來,拿出里面的藥盒,喂他吃了一顆藥。

    邊牧靠在沙發上,按著額頭一直沒說話。

    關野咬了咬嘴唇,低聲道,“對不起,我看到那些照片太沖動了,實在控制不住自己,我不該這么做……”

    “出去!”邊牧聲音嘶啞地下了逐客令。

    關野不敢不聽,低聲說了句,“對不起,我就在外面,有事你叫我……”

    他出去了。

    邊牧跟了過去,直接把大門反鎖了。

    然后又回到沙發上坐著,點了根煙,呆呆地看著空蕩蕩的客廳。

    坐了不知道多久,他漸漸就意識模糊了。

    他忘了自己要干什么……

    哦,還得吃藥。

    他一口一口地抽著煙,靜靜地看著面前的藥。

    一根煙抽完,他直接把煙按熄在茶幾上,突然發了瘋似的,把藥盒抓起來,狠狠地摔了出去。

    藥盒被砸得四分五裂,藥片滿屋子亂滾。

    他歇斯底里地砸著周圍的東西,撕扯著能看到的一切,撕成了碎片,狠狠地扔到半空中,像雪片一樣往下落……

    直到能摔的東西都摔完了,他壓抑著劇烈的喘息,看著自己傷痕累累的手腕,薄薄的淺白色皮膚下,青紫細長的血管錯落地排列著,汩汩流淌的,是好不容易維持下來的生機……

    好想……掐斷這生機……

    他的視線突然就模糊了,滾燙的眼淚滑下來砸在手上。

    不該這樣的………

    這只是發病的感覺,不是真的。

    現實并沒有這么絕望,關野只是一時被仇恨蒙蔽了眼睛……

    會好起來的!

    一定會好起來的……

    他慢慢蹲在地上,捂著臉無聲地哭起來,眼淚從指縫間滲了出來,又順著手背不住地往下淌。

    那個熟悉的關野,什么時候能回來啊?

    他撐不住了……

    第124章 戒指

    邊牧后來迷迷糊糊地回到了客廳,把地上零零散散的藥撿了起來,大概吃了一些。

    等他蹲在地上把藥盒收拾好,才突然發現關野已經進來了,后面是被強行破開的大門。

    關野沖了上來,很激動地扶著他的胳膊,不停地說著話。

    可他只能模糊地看見對方的嘴唇在動,卻根本聽不清他在說什么。

    他搖了搖頭,徑直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走進房間。

    他要鎖門,關野不讓,把胳膊橫在門縫里。

    邊牧看著這場景,突然就想起他們剛見面的那一次,關野喝醉了,也是這樣堵著不讓他關門……

    他也沒力氣和關野僵持,轉頭走到床邊躺下,幾乎是瞬間整個人就昏迷了過去……

    他睡得昏天黑地,睡著了也不得安寧,不停地做夢……

    夢里那個無知懵懂的孩童,一個人孤零零在孤兒院長大,總是眼巴巴地看著身邊的小朋友被一個個領走。

    他就一直在黑暗中等啊等,總也等不到要自己的人……

    ………

    醒來的時候,天已經蒙蒙亮了。

    邊牧直接睡到了第二天早上。

    可他卻沒有任何睡足了的感覺,頭痛欲裂,渾身上下都不對勁。

    關野依舊在旁邊抱著他睡,手臂搭在他身上,微微地打著小呼嚕。

    邊牧慢慢地坐了起來,關野大概昨晚也是沒睡好,睡得很沉,一點都沒有被驚醒。

    他慢吞吞地起床,去洗了個澡,讓自己清醒了一下。

    從洗手間出來的時候,就看關野跟木頭似的站在洗手間的門口,一臉驚慌地看著他。

    “老師。”關野像個膽怯的小動物似的走近了一點,小心翼翼地去拉他的手,儼然沒有了昨天的

    邊牧沒有躲,由著他拉著,

    關野心一喜,整個握住了他的手,“老師,對不起。”

    邊牧沒說話,身體卻很實誠地靠了過來。

    “……”關野趕緊抱住他,緊緊地把他擁入懷里,“老師對不起,我昨天發瘋了,我不該那么說你。”

    邊牧沒說話,只是默默地靠在他的肩膀上。

    “我爸他間接害死了我媽……我太恨他了,所以昨天突然看到那些照片,我才會昏了頭,口不擇言,我知道那些都不是真的,我相信你……老師,我真的不是故意傷害你的。”

    關野說了一會兒,才發現邊牧雖然動作上依賴他,人卻一直沒有說話。

    他低頭看了一眼。

    剛剛著急,他還沒留意,現在才發現邊牧的臉色很差,不是那種自然的白膚色,而是從里往外的,泛著青的冷白……

    關野有點害怕,“老師你……”

    邊牧沒有任何表情,只是貼著他的肩膀,微微張嘴,聲音仿佛是沙粒磨過紙片,嘶啞一片,“沒事,我不生氣了。”

    “……”關野知道自己做的混賬事,“老師,你不用原諒我,我不值得你原諒,是我做錯了,你要打要罰都可以……”

    邊牧的搖搖頭,“關野,抱著我好不好?

    “……”關野愣了愣,趕緊把他橫抱起來,走到沙發上坐著,把他放在自己腿上坐著,讓他蜷縮在自己的懷里。

    “老師,你真沒事嗎?你吃藥了嗎?你的臉色真的不好,是不是不舒服?”

    “我吃過了,沒事,不過我今天上午請假,你自己先去上課吧。”

    關野皺眉,“我不去,我在家陪你。”

    他原本的病假是到昨天,今天要上學的,

    邊牧搖搖頭,“不用,我就想在家里休息一下。”

    “老師,聽話啊,我不放心。”

    邊牧頓了頓,一反常態地妥協了,“好。”

    后來不管關野說什么,他都說好,只是人照舊還是那樣,不怎么太說話,一味地黏著關野,生怕他跑了似的。

    關野撫摸著他的手,“老師,你別這么乖啊,我都不忍心了,是我錯了,你不說我也知道我混蛋,你還是罵罵我吧,不要憋著,別憋壞了…”

    邊牧把臉貼在他的胸口,“我愛你,關野,不管你做什么,我都會原諒你的,別離開我就行……”

    “……”關野頓了頓,“老師,我不會離開你的,永遠都不會!”

    邊牧笑了笑,抽了口煙,“好。”

    ……

    關野抱著他一整個上午,抱著他吃藥,讓他窩在自己懷里抽煙,他們已經好久沒試過這么親密了。

    邊牧真的是休息,緊緊地窩在關野懷里,除了抽煙別的什么也沒干。

    關野摸著他的手,思考了很久。

    “老師,你再等等我好不好,我就再做一件事,做完了,給我媽報了仇,我和他就兩清了,以后我都好好的,再也不不理他了,我們就好好過日子,好不好?”

    邊牧的神情有點發木,看了他一眼,心里五味雜陳,濃郁的苦夾帶著澀,在口腔中緩緩蔓延開來。

    關野不把關縱拖下神壇,是絕不可能罷休的。

    這次,惹出了這樣的事情,下一次呢?

    關野什么都不管不顧,無法控制自己,下一次又會惹出什么事情?

    但他還是點了點頭,“好。”

    他沒再說話,躺在關野懷里,安安靜靜地窩著。

    沒過多久,居然就這么睡著了。

    關野沒叫醒他,也沒去做飯了,他知道邊牧昨夜睡得不好,干脆一直等到中午,直接叫了外賣。

    “扣扣扣!”

    送外賣的人來敲門了。

    關野摟了摟邊牧,“老師,醒醒。”

    “唔……”邊牧迷糊地睜開眼睛,看著他沒動。

    關野無奈,把他抱到旁邊的沙發上坐著,“老師醒醒,中午啦,該吃飯了,我叫了外賣。”

    “嗯。”

    關野去開門,邊牧的目光依然緊緊地盯著他,跟在他身上半寸不移。

    兩人吃了午飯,已經將近一點半。

    關野去收拾餐盒,邊牧的手機剛好響了。

    “喂?哪位?”

    一個甜美的女聲傳了過來,“邊先生您好,你上次預定的戒指已經到貨,請問您什么時間過來取呢?”

    邊牧一愣,戒指,他怎么徹底把這事給忘了。

    “邊先生?”

    邊牧回過神,“我……等會兒就過來取。”

    “好的,那麻煩您把定金的單據一起帶過來,那不打擾您了哈……”

    邊牧神色恍惚地掛了電話,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會忘得一干二凈?過去他犯病很嚴重的時候才會記性差,現在是怎么了?

    他揉了揉眉心,有點想不起來單據放在哪里了。

    關野走了出來,“老師?誰的電話?”

    “不認識的,我買了點東西。”邊牧皺著眉,開始亂翻東西,找那張單據。

    關野道,“哦……時間超不多了吧,我們早點去學校?”

    邊牧搖搖頭,“你先去吧,我還有點事,晚一點再到,車我要開走一下。”

    關野皺眉,“你現在能開車嗎?要去哪里?我送你過去吧!”

    “不用了,我就出去拿一下買的東西,不是很遠的,不過我懶得走路了。”邊牧終于找到了單據,“沒事的,我自己有分寸,我到了就和你打電話。”

    關野無奈地答應了,“每小時打一次電話。”

    “行啊!”

    邊牧拿了鑰匙和外套出門了。

    他開車開得很慢,很小心,他人雖然是清醒的,但那種暈暈沉沉的感覺總是揮之不去,看東西總是有點模糊。

    到首飾店的時候,上次的那個店員已經在門口等了。

    邊牧沒過去,在車上打了個電話。

    “關野,我到了。”

    關野的聲音傳來,帶著點久違的雀躍,“我也到學校了,老師,你什么時候過來啊?”

    “怎么了?”

    關野道,“我聽他們說,姚家廉獎學金的評選已經出結果了,不過還沒有公布,老師,你來了也幫我打聽一下吧!”

    邊牧默默地算日子,似乎是這幾天出結果了。

    “你不用著急,你一定能選上的,而且排名不會差,放心吧。”

    “嗯,老師,你等會兒開車回來,要小心點啊!”

    “好。”

    邊牧掛了電話,說話時緊繃的身體瞬間松懈了下來,整個人顯得頹靡不堪。

    他慢吞吞地下了車。

    那個店員熱情地迎上來,走近了看到邊牧也愣了,“邊先生,你沒事吧?你的臉色……需不需要休息一下?”

    邊牧搖搖頭,“不用了,我拿了戒指就走。”

    “好的。”店員殷勤地拿來了凳子,給邊牧歇腳。

    她從柜臺的里面拿出了一個黑色綢緞的盒子,從中間輕輕掰開,露出了并排著的兩枚鉑金戒指,尺寸一大一小,款式一樣。

    上次他還囑咐店里面的店員,戒指的內側還需要刻字,小的戒指刻上“關野”,大的那個,就刻上“邊牧”。

    名字,放在戒指的內側,就像把人放在隱秘的內心一樣……

    ……

    邊牧拿了戒指,沒有立刻去學校,而是把車停在不遠處的河邊,發了很久的呆。

    他低頭看著手里的戒指,自嘲地笑了笑,怎么都沒想到,當初為了哄關野買的戒指,現在卻是這樣一副情況。

    他把盒子收進手心,站了很久,看著江水奔流,落入了未知的深淵里。

    沒事的,關野也還只是個孩子,受不了那種壓力也正常,他理智上是能理解關野的……

    可是不知道為什么,有一瞬間,他很想把一切都放棄了……

    更新時間通知

    寶貝們,非常抱歉,近段時間我因為現實生活太忙,每天更新的文都非常倉促,不知道寶貝們感受如何,我自己對質量是非常不滿意的QAQ……

    我是個慢熱型作者,在這種趕文節奏下,很多情節的起承轉合,細微的情緒感受都沒有時間好好斟酌,這也違背了我寫文的初衷,我想慢慢講好一個能感動人的故事,反復推敲,娓娓道來。

    而且接下來的情節是全文高潮部分,小牧和關野會在激烈的碰撞中成長,我希望能寫得更刺激,更周全一點。

    所以,考慮了很多天,我決定不再每天更新,改為隔天更新,或者屯幾天一起更新也行,看你們喜歡哈!留言給我看看你們的想法?

    同時我會從111章開始修文,大體的情節脈絡不變,但很多當時沒寫流暢的地方,或者寫得不夠力度的,我會修過來。

    感謝一直追讀的寶貝們,也感謝這次能留下來的寶貝們,這篇文我非常重視,會很用心更完的,不用擔心哈~

    (ps:每次更新了,我都會在企鵝群通知大家的。)

    第125章 一勞永逸

    邊牧回到學校,他的狀態實在不太好,在辦公室坐了很久,才去姚家廉獎學金的評委畫室。

    上午已經評完畫,畫作都已經收起來了,空蕩蕩的大畫室只剩下整理畫作和資料的幾個研究生。

    他突然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喊了一聲,“葉凡!”

    葉凡一看到他,趕緊跑了過來,“師兄!你怎么來了?”

    邊牧看看他手里的名冊,“你在這登記獲獎名單?”

    “對啊,我是臨時被借過來的。”葉凡說著就皺起了眉頭,“師兄,你是不是不舒服啊?怎么臉色看起來這么差……”

    邊牧打斷他的話,“沒事,我能看看獲獎名單嗎?”

    葉凡看著他憂心忡忡,但也只能先壓了下來,“師兄,你是想看關野的名次吧,他入選了啊!”

    他翻了幾下名單,找到其中一頁,遞了過來。

    邊牧接過來一看,關野的名字果然在上面,而且名次還不錯,是二等獎,除了他一個大一新生,一二等獎都沒有新生了。

    他不由地勾起了唇角。

    關野知道了,一定會很高興的……

    葉凡偷偷看邊牧的臉色,見他有點笑容了,才小聲道,“關野的名次很不錯啊,聽說是你指導他的?”

    “嗯。”邊牧用指尖摩挲著表格上面的名字,“他自己本身也很好……”

    葉凡也笑了,“師兄,你就寵著他,當然覺得他什么都好……”

    邊牧臉色沒什么變化,把名單合上,還給葉凡,“他畫畫本來就不錯,也有天賦,這么多年積累的眼界也夠寬,假以時日,他還能有很大的發展空間,和我覺不覺得沒有關系。”

    葉凡愣了一下,沒想到邊牧這么較真地解釋,他趕緊道,“我知道他底子好,我剛就這么一說,不是說他不好……師兄,你別生氣。”

    “我沒生氣。”邊牧揉揉眉心,換了個話題,“今年什么時候頒獎?”

    葉凡小心地看著他,輕聲道,“今年的頒獎會提前一點,剛聽教授們說過幾天就會舉行,應該會和學術交流會的閉幕式一起進行。”

    “那就很快了。”

    邊牧拍了拍他的肩膀,“剛沒事,你別多想啊。”

    葉凡趕緊忙不迭地點頭,咬著嘴唇,“我沒多想……師兄,你的臉色真的好差,先休息一下吧。”

    “不用了,我還有事,先走了。”

    邊牧轉身往外走。

    “師兄等等……”

    葉凡追上去,話音未落,邊牧突然就在他面前倒了下去……

    “師兄!”葉凡嚇得一聲尖叫,手忙腳亂地上前扶邊牧,勉強架著他沒摔下去。

    這時候畫室里已經沒人了,葉凡匆忙地扶著他躺到旁邊的沙發上,急得都要哭了,“師兄!師兄你醒醒,怎么了啊……”

    邊牧閉著眼,沒有任何反應。

    葉凡急得人也懵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要叫人,趕緊拿出手機解鎖。

    他的手指都在發抖,按錯了好幾次密碼才進去。

    剛找到關野的電話要打過去,突然一雙冰冷透徹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別找他,我沒事。”邊牧睜開了眼睛。

    葉凡瞬間哭了出來,“嗚……師兄!”

    邊牧的聲音很虛弱,“小葉凡,我沒事,哭什么呢?”

    “你這樣還沒事!?剛剛是我正好在,要是你身邊沒人,也不知道會發生什么事!”

    邊牧疲累地閉上眼睛,“我真的沒事,就是沒睡好,太累了……”

    葉凡擦了擦眼睛,“師兄,你是遇到什么事了嗎?為什么狀態會這么差?”

    邊牧不想說,簡單道,“沒什么大事,就事是有點多,堆在一起了……”

    葉凡心思敏感,怎么會不知道他有心敷衍,就沒有再問這事了,想了想才道,“那為什么不告訴關野啊?他知道了,平時也能照顧一下你……”

    邊牧搖頭,“他家事多,別打擾他。”

    葉凡也知道關野和他爸不合,就沒有再堅持了,“師兄,你還是請假在家休息吧……”

    邊牧沒有說話,閉上了眼睛。

    葉凡盯著邊牧看了一會兒,看他的臉色似乎還是不見好轉,就跑去隔壁倒了一杯熱水過來。

    “師兄,你喝點吧,熱的。”

    “嗯。”邊牧接過來,慢慢地抿了幾口。

    葉凡猶豫了一下,還是道,“師兄,你要是不想請假,那就我過來陪你吧,我和江教授說一聲,他肯定能放我走的……”

    “別和他說。”邊牧放下杯子,“我休息好了就沒事的,你別管了。”

    葉凡急了,“師兄,你別硬撐著,我真的可以幫忙的,我什么都會做,很會照顧人的……”

    邊牧無奈,“你幫人也別這么幫,也不怕你男朋友吃醋?”

    葉凡趕緊搖頭,“他不吃醋的,他不敢。”

    邊牧看著外表柔弱的葉凡說出這樣的話,就知道凌海平時肯定是很寵著他的,替他高興的同時,酸酸痛痛的感覺也漸漸蔓上心口。

    曾經的關野,也是處處為自己著想,寵著自己……

    “我得走了。”邊牧站了起來。

    他也不管葉凡的極力阻止,直接走了,但他知道葉凡一直在后面遠遠跟著他,直到了油畫系辦公室才離開……

    他自己也擔心再出現剛剛暈倒的情況,就一直坐在辦公室沒亂走了。

    下午,辦公室里也沒有專業老師在,他就坐在窗邊抽煙,時不時捏一下口袋里的戒指盒子,像是這樣能安心一點。

    他也說不出來是什么感覺。

    這次的事情……關野的錯并非不可饒恕,也不是沒有理由,他原本不該這么斤斤計較的,可總是不太安心。

    他曾經想過很多他和關野在一起之后,可能出現的情況。

    或許關野會年輕沖動,對他一時興起,最后喜新厭舊。

    或許關野會嫌他生病太麻煩,不愿意被拖累,自己離開。

    可他真的沒有想到問題會出在關縱身上,因為對關縱的滔天仇恨,關野失去了理智,完全變了個人……冷落他,欺騙他,懷疑他。

    他不由地想,會不會因為對關縱的仇恨……而放棄自己?

    一切似乎都在朝著不可控的方向發展,漸漸脫離原有的軌道,再也抓不住了……

    邊牧狠狠地揉捏著眉心,是不是藥還吃得不夠多?讓他又開始胡思亂想了……

    ***

    關野下午是公開課,中途下課的時候,邊牧才打了個電話給他,告訴他獲獎的事情。

    “真的啊!”關野的聲音抑不住高興。

    邊牧幾乎能想象到他眉目飛揚的笑容,也笑了,“對,我看到名單了,大一的新生里就你一個人進了二等獎,你的成績是新生里面最好的了,很不錯。”

    “哈哈哈!太好了,老師,我們今晚一定要好好慶祝一下!”

    “好……”邊牧下意識摸了摸口袋里的戒指,今晚送出去應該正好,“晚上我有禮物給你。”

    關野笑,“真的!你這是早有準備啊,對我這么有信心?”

    邊牧笑笑,也沒多解釋,“嗯,還有今年的頒獎也會提前一點,估計會和學術交流會的閉幕式一起進行,下周就可以領獎了。”

    “和閉幕式一起?”關野突然頓了一下,不說話了。

    邊牧奇怪,“怎么了?那樣不是更好嗎?到時還有應該還有電視臺直播,影響力會更大……”

    關野突兀地笑了出來,“很好啊!非常好!!”

    “……”邊牧不知道他是怎么了,沒接話。

    關野的聲音異常亢奮,甚至比剛聽到得獎的消息還要高興,“真的,簡直完美了,老師,先就這樣吧,我要上課去了,等下放學你等我,我過來接你啊!”

    “好……”

    邊牧掛了電話,一頭霧水,不知道他這是在干什么,大概是高興壞了吧。

    ***

    五點的下課鈴響了。

    邊牧等了十來分鐘,關野還沒有過來,他想打電話,但又怕關野是被留堂有事,干脆就自己走過去大階梯教室找他。

    過去才看見階梯教室里空蕩蕩的,一個人都沒有,早就下課了。

    邊牧想著應該是在路上和關野錯過了,走到走廊外給他打電話,還沒撥出去,就聽到旁邊虛掩的樓梯間里有人在低聲說話。

    “真的啊!二等獎?你才大一啊,你丫可以啊……”隱隱約約的聲音從里面傳過來,夾雜著壓抑不住的興奮。

    邊牧腳步一頓,他聽出了那個聲音,凌河。

    “嗯,是還不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這回是關野的聲音。

    邊牧笑了笑,走了過去。

    凌河道,“看來當初邊哥死盯著你是對的,不然你哪能磨那么好的畫出來啊!”

    “那是當然!”

    “那今晚去哪慶祝啊?”

    “還用說嗎?我,和老師慶祝啊!”

    “靠!重色輕友啊你!算了,看在這大好事的份上,這回放過你吧!”

    ……

    邊牧正想推開樓梯間的門,關野的聲音又傳來,“不過,還有更好的事,今年姚家廉的頒獎會和學術交流會的閉幕式一起進行,到時還有電視臺直播……”

    “靠,這么隆重啊!”

    關野哼笑,“確實隆重,這回是天都要幫我了,只要我在頒獎的時候當眾表白,公開我和老師的關系,我爸一定會顏面掃地,和我徹底斷絕關系的,這才叫一勞永逸。”

    邊牧怔了怔,手停在半空中僵住了。

    第126章 心中的位置

    隔了好幾秒鐘,邊牧的手才遲緩地放下。

    透過虛掩著的門縫,關野的背影毫無遮掩地展露在眼前,冷漠,無情,為了仇恨不顧一切……

    凌河猶豫了一下,“野兒,你想好了沒有?邊哥不是不喜歡公開你們的關系嗎?你這么大肆宣揚,邊哥怎么可能同意?”

    關野沒說話,聽動靜似乎在抽煙。

    邊牧整個人都有點僵硬,手指不由地攥緊了手機,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聽到關野的聲音,“那就不告訴他。”

    邊牧倏然閉上了眼睛……

    他三番五次叮囑,甚至還和關野發過火,清清楚楚地跟他說了不能讓別人知道他們關系,關野根本就聽不進去!

    為什么不聽……

    ……

    凌河倒吸一口涼氣,“你、你瘋啦?!這么大的事你不和他說?邊哥肯定會生氣的……這種事對他的名聲有很大影響啊!”

    關野搖頭,“老師剛拿了美展金獎,又評了副教授,就算名聲有損,那些老領導那么重視他,應該也不會對他怎么樣的……但這是唯一一次和我爸斷絕關系的機會,無論如何,我一定要做!”

    凌河越想越害怕,“不是啊,那可是電視臺直播,不但我們學校,所有人都會看見的,這事太大了,可不是鬧著玩的!你就不怕邊哥……和你鬧分手啊?”

    關野猶豫了一下,還是堅持道,“沒事,我后面好好哄哄他就行了,他說過,只要我在他身邊,怎么樣他都不會生氣的。”

    “關野,你這樣……有點利用邊哥對你的感情啊!”

    凌河看了關野一眼,忍不住道,“當初你為了報復去追求他,說要把他追到手,公布關系后再甩了他,讓他名譽掃地,可現在你已經和他一起了啊!怎么還做這種事………”

    邊牧站在門外愣了……關野追他是為了報復!?

    關野煩躁起來,“你老提過去的事干什么?我當初追他是動機不純,但后來我自己不也被他掰彎了嗎?又沒有對不起他……我現在只不過是想借我們的關系,讓我爸顏面掃地,和那個根本就不一樣啊!而且我又沒要和老師分開!”

    凌河忍不住道,“這有區別嗎?你都是單方面公開關系啊!野兒,你要對邊哥是認真的,就別干這種事,找別的方法來報復你爸……”

    “我爸的名望就在那兒,我弄得動他嗎?當初他出軌把我媽逼死,就是學校出面幫他壓事,我還能拿他怎樣?”

    關野狠狠地踩滅了煙頭,又拿了根煙出來,“啪嗒”一下點燃,“這次機會難得,我要是公開出柜,他絕對會這輩子都抬不起頭來,我等了這么久,怎么能錯過這個機會……”

    凌河實在沒辦法了,“關野,你還是想想邊哥吧,你要真這么做了,可就沒有回頭路了……”

    關野固執道,“都說了老師那邊不會有問題的,我哄哄就行了,重要的是給我媽報仇,你懂不懂啊?!你是我死黨,不該站在我這邊嗎?就算是老師,他也應該支持我啊!讓我得償所愿不好嗎?”

    “你要是真覺得沒問題,那你直接告訴他啊……”

    關野被他噎得頓了頓,咬牙道,“凌河,你別多管閑事!不然我們朋友都沒得做!”

    凌河也難得固執,“我還不是為了你好?你自己是當局者迷,邊哥對你多好,什么都為你著想,你好好過日子不行嗎?”

    “你就算要報仇,你自己去報啊!為什么非要把他拖進來?他可是學校的老師啊!有身份有地位,你這爆出來,誰知道會發生什么事啊……”

    關野火了,直接把手里的打火機用力砸在地上,“關你屁事!老師是我的人,我愛怎么樣就怎么樣!他是老師,還不是被我壓下面,我就是要他怎么樣,他還能反抗嗎?”

    “……”凌河愣了,一下沒反應過來。

    邊牧站在門外沒說話,也沒動,沉默地呆站著。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緩緩用震顫的雙手捂住了臉。

    他終于明白,關野或許是喜歡自己的,但他……并不太珍惜這段從剛開始就目的不純的感情。

    他一直都以為自己在關野心里有多么重要,其實,他什么都不是……他比不上關野心里的仇恨和執念,更比不上亡母在他心中的位置。

    里面的話還在繼續,邊牧漸漸聽不清了,耳鳴得厲害,呼吸很重,心跳加速,額角的血管突突直蹦,大概是又要發病了。

    他轉過身,踉蹌著往外走。

    外面開始下雨了。

    天氣已經回暖,但雨水還帶著冰涼的溫度,滴滴答答地落在他身上,他也沒感覺,跌跌撞撞地回到車上,直接吃了三顆特效藥下去,就趴在方向盤上面喘氣。

    去年發生的一幕幕零碎片段,撞進了昏昏沉沉的腦子。

    他們剛認識的時候,發生了什么?

    開學的前一晚,他沒有吃藥,情緒失控,和關野打了一架,后來關野以此為要挾,讓自己給他做模特,漸漸開始入侵他的生活,一步一步接近他,追求他……

    當初他也曾經懷疑關野接近他的動機不純,但只覺得是小孩對同性戀突如其來的興趣,或者是好奇,可他完全沒有想到,會是報復……

    因為挨揍讓他懷恨在心?還是因為前女友移情別戀,心懷嫉恨?

    他已經無力去分辨了。

    但不得不說,關野當時扮演得很成功,聽話乖順的學生,貼心細致的戀人,關野都做得很好。

    以至于他都忘記了,剛開始的關野是對自己多么的痛恨,渾身都是尖刺,沒法正面扳倒自己,就另辟蹊徑……

    而他一直待在黑暗里,難得見到了光,就如溺水的人抓到了救命稻草,給一點溫暖,幾個擁抱,就迫不及待地把自己送出去……

    雖然關野后來也付出了真心,可這建立在虛假目的之上的真心,禁不起半點風浪,在面臨選擇時,他是第一個被放棄的那個,輕易便淪為刺激他爸的手段……

    他真的以為自己找到了真心待他的人……

    為什么啊?

    為什么要讓他得到溫暖之后,才告訴他這一切只是海市蜃樓……

    為什么要讓他知道有人依靠有多暖,孤身一人有多冷……

    ……

    邊牧狠狠一拳砸到方向盤上。

    尖銳的喇叭聲陡然響起,把他自己也嚇一跳,他抬頭看前面,大街上車水馬龍,這是老美院的后門!他竟然在根本不清醒的情況下,把車開到了市區!

    他趕緊靠邊停車,查看行車記錄儀,這一路上車開得歪歪扭扭的,狀況百出,但好在沒有撞到人……

    怎么會來這里?

    他的視線落在不遠處的教師宿舍。

    江教授……他的嘴角浮起一絲苦笑,出了事,他下意識就來找江教授,可找江教授又有什么用?沒有任何人能勸住關野,也沒人能挽回他報仇雪恨的決心……

    哪怕直接告訴關野,公開同性戀關系會對自己有什么影響,他就能心甘情愿地放手嗎?他恐怕會恨自己擋住了他報仇的路,恨自己一輩子吧……

    這件事,從一開始就是個死局。

    ……

    “叮叮叮……”

    手機突然亮了,是關野來電話了。

    屏幕上明晃晃的名字,刺得邊牧雙眼發紅,他腦子里那根弦突然“砰”一下就斷了,剛剛緩和下來的情緒猛然又涌了上來。

    他趕緊按了關機,可刺耳的鈴聲還是像電鉆一樣往腦子里面鉆,一陣又一陣,不絕于耳……眼前也變得虛幻起來,熙熙攘攘的人群頓時變成了魑嵬魍魎,黑影在面前飄來飄去……

    這不對勁啊……明明已經吃了三顆藥的,為什么還控制不住?

    邊牧干脆把剩下的四顆特效藥也全吃了,握著方向盤的手還是不停地發抖,暴虐的情緒一浪一浪地涌上來。

    “叩叩……”有人敲車窗。

    他倏然轉過頭,面目扭曲,額角的青筋突突直跳,雙眼布滿了通紅的血絲,明明穿著上班的正裝,斯文休閑,人卻像是要撕咬獵物的野獸一般,仿佛隨時會發起暴動攻擊……

    車窗外,黃頭發的年輕人被嚇得愣了愣,“啊!嫂子……不,邊哥,你這是怎么了?”

    邊牧勉強認出了這人,是上次楊皓找來幫忙的年輕人,但他只能看見對方嘴巴一張一合,卻完全聽不見對方說什么,他體內仿佛有一頭巨獸要沖出來了……

    邊牧用指尖狠狠陷入掌心,留下一排深深的印痕,試圖讓自己清醒一點,他不能待在這車水馬龍的大街上,需要找一個安全的地方,免得沖動起來誤傷了別人……

    “帶我……去酒吧!”他咬著牙,勉強擠出幾個字。

    “好!”黃毛知道他不太對勁,趕緊開門扶他下車,拿著車鑰匙鎖了車,用最快的速度把人架到街對面的酒吧里。

    這時酒吧的客人已經多起來了。

    他喊了幾個服務員,把邊牧扶進包廂,自己趕緊打了個電話。

    “老大,快過來!嫂子來了!”

    楊皓不耐煩的聲音傳來,“嫂個屁!是他那小男朋友吧!這事我不管了,隨他去……”

    黃毛急了,“不是啊,這次真是嫂子,我在大街上看見他,他好像不對勁啊!像是身體有點問題,你快過來……”

    楊皓的聲音頓了頓,突然吼了一句,“你看好他!我馬上過來!”

    ……

    第127章 我的命

    邊牧渾渾噩噩地進了包廂。

    他的癥狀越來越明顯,暴動的情緒一浪浪地涌上來,隱忍得整個人都在發抖,但他還是堅持堵在門口,不讓其它人進來。

    “……都出去!”

    黃毛看著他的樣子都害怕,哪里敢走,“邊哥,你這是不舒服吧?我要不先送你去醫院吧?”

    “出去……”邊牧咬牙,他根本就聽不見對方說什么,用力推搡著他們出去。

    黃毛和幾個服務員都知道他是老大的心上人,當然不敢和他硬碰,只能壓著門不讓他關上,苦口婆心地勸說著。

    偏偏邊牧這時的力氣還特別大,就算他有心克制,也壓不住暴虐的力量噴發而出,黃毛一個沒注意,被他推得踉蹌著退出了門外。

    “啪”地一下,門被反鎖了。

    黃毛急了,使勁拍門,“誒,不行啊!邊哥,開門!快開門……”

    邊牧已經忍不住了,扶著門框頓了頓,突然把旁邊的酒柜狠狠一推,成人一般高的酒柜瞬間倒了下來,狠狠地砸在地上,里面的酒瓶頓時四分五裂、碎片飛濺……

    血液仿佛被徹底點燃,他不停地打砸著所有能拿到東西,花瓶,矮柜,電視機……瘋狂地摧毀一切。

    可不管他怎么砸東西,滿身的暴虐還是發泄不出去,渾身的皮肉仿佛被寸寸撕裂,每一個細胞都在瀕死掙扎著……

    他覺得自己的身體要炸了。

    這種感覺……太熟悉了。

    一年前,他經常處于這種失控的狀態,每當這時候,他就會被強行關進一個狹小的單人病房里,綁在床上動彈不得,被注射大劑量的鎮定劑,然后渾渾噩噩不知時日……

    “不要綁著我,滾開……”

    邊牧突然咬牙切齒,像是和誰在對峙著,“滾開!”

    “邊牧!開門,邊牧!你再不開門我就要踢門了啊!”隱隱約約的聲音,伴隨著巨大的敲門聲響起。

    “……”邊牧呼吸一窒,思緒有瞬間的停頓空白。

    他曾經試過好幾次堵住病房的門,被醫生破門而入后,迎來的是更加粗暴的對待。

    醫生和牛高馬大的護工會沖上來把他捆住,強行關進電療室,一次又一次電擊……

    “不、不要……”

    邊牧恐慌地后退,后背和后腦勺猛地撞在墻壁上。

    他捂住頭,順著墻蹲了下來,“別進來……不要電擊,不要電擊……”

    “你好美……”

    熟悉又陌生的聲音突然在腦子里響起,“一號病房的病人,我終于找到你了。”

    孫宇杭的臉出現在他面前,眸底亢奮的火焰熊熊燃燒,伸手摸了過來。

    “邊牧,為什么不電擊?電擊多好啊……你這漂亮的身體會不停地抽搐顫抖,美不可言,我喜歡……”

    “滾!滾開!”邊牧突然歇斯底里地吼叫起來。

    越來越多的虛晃人影出現,晃來晃去。

    病房門口小小的玻璃窗外,模糊不清的臉擠在一起,爭先恐后地向內窺探……

    邊牧冷汗直流,“滾開!”

    “邊牧,別躲啊,看著我……”孫宇杭的說話聲越來越大,像是有無數個爪子在狠狠地抓撓他的腦子……

    “關野,關野……”

    邊牧終于忍不住大喊,帶著哭腔,“關野,救救我……”

    他不該走這么遠,離關野……太遠了。

    除了關野,沒人能救他……

    壓抑的嘶喊,漸漸化作凝滯的哽咽,他蜷縮著抱住了自己……

    旁邊突然有人抓住了他的胳膊,“邊牧!你怎么了?”

    邊牧猛地驚叫一聲,猛然瑟縮著后退,“滾開!我不去,我不去……”

    他隨手摸到什么東西,就往前面狠狠地砸過去,“滾……”

    天旋地轉,他再也支持不住,一頭栽向地板……

    ***

    邊牧清醒過來時,是那種久違的感覺,渾身的骨頭又疼又乏力,仿佛寸寸崩裂,動彈不得,皮膚都像有火在燒似的,疼得要命……

    他一瞬間幾乎喘不上氣來,張著嘴,艱難地承受著各處涌上來的劇痛。

    過了有五分鐘時間,他才慢慢緩過神來,渾身都是冷汗。

    眼前的包廂一片狼藉,幾乎就沒有一件完好的東西,酒柜茶幾都碎了,電視也摔在地上,被砸了一下大洞。

    他躺在沙發上,頭疼欲裂,恍恍惚惚的什么都沒法思考,腦海里一片空白。

    他發病了。

    這次,復發得很嚴重……

    大概……大概普通藥物已經沒用了。

    他閉上眼睛,想揉揉太陽穴,讓自己清醒一點。

    突然就發現他的手似乎舉不起來,不但手,整個上半身都像是被捆住了,完全動不了……

    “……”他轉頭一看,才發現自己被人牢牢地箍在懷里。

    楊皓!

    他怔了怔,突然掙扎了一下。

    楊皓還睡著,閉著眼躺在他背后,但邊牧一動,他就下意識就箍緊了雙臂,猛然睜開眼,警惕地瞪著他。

    邊牧,“……”

    楊皓,“……”

    “哦,你醒了!”楊皓終于回過神來了,趕緊松了手,“抱歉啊!你昨晚……我怕你受傷,沒辦法才抱著你的……我先扶你起來吧。”

    他趕緊扶著邊牧坐起來。

    邊牧全身都痛得要命,忍不住了倒吸了一口涼氣。

    “很疼?”楊皓皺眉。

    邊牧沒接話,他的耳朵也聽不太清楚,腦子也還有點不好使,也不太能反應過來他說什么。

    他目光空空地盯著楊皓的額頭。

    楊皓的額角包著一塊不小的紗布,但包扎得很敷衍,還透著血跡斑斑,一看就是剛受的傷。

    邊牧指指他的額頭,聲音沙啞得厲害,“你……那是我弄的嗎?”

    楊皓趕緊道,“我自己不小心的,和你沒關系。”

    “……”邊牧默默地看了一眼遍地狼藉,沒有說話。

    楊皓頓了頓,也知道瞞不過去,笑道,“真的,這和你的關系不大,是我自己大意了,不然就你這小體格,怎么可能傷得到我?”

    邊牧耳鳴還是厲害,不太聽得清楚,“要去醫院處理一下。”

    楊皓根本不在意,直接往額頭上拍了拍,“這有什么?小事,不用管!”

    “誒!別……”邊牧還沒來得及出聲阻止,就看著紗布上的血跡擴大了一圈,他默默地閉上了嘴。

    楊皓站了起來,開始不停地說話。

    邊牧很努力地聽著,但只能隱隱約約聽到幾個字眼,“吃……,吃什么……”

    他無奈地搖頭,拿出手機,已經是上午八點多了,里面還有一百多個未接來電,都是關野……

    一時忘卻的事情,終于又鋪天蓋地又壓了過來。

    關野……

    那事,該怎么辦?

    他揉了揉眉心,捂住了額頭。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嗎?”楊皓說了半天,卻看他一句話都不回,反而捂住了額頭,就趕緊走過來。

    邊牧還是沒有任何反應,用力壓著眉心,過了好一會兒,才抬起頭來,“對不起……能找一下你們經理過來嗎?”

    楊皓皺眉,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剛要說話,門就打開了。

    “叫我嗎?”一個青年探進頭來。

    邊牧見過他,他就是酒吧的經理,“對不起,我弄壞了你這的東西,我會按價賠償的,你算算要多少錢……”

    “啊?!這……”年輕的經理趕緊瞟了一眼旁邊的楊皓,卻只見楊皓一雙眼睛緊緊地盯著邊牧,一動都不動。

    經理為難了,低聲道,“這……一時也算不出來,晚點再說吧!”

    邊牧實在聽不清,連猜帶蒙,把自己的銀行卡拿出來,“哦,你用這張卡刷吧,密碼是六個七。”

    “啊?”經理凌亂地看了眼自家老大,楊皓還是那個呆樣,他只能接過銀行卡,茫然地站在原地。

    楊皓突然站起來,一手奪過那張卡,“你出去。”

    “哦哦好。”經理搞不懂怎么回事,怕殃及池魚,趕緊跑了。

    楊皓走到邊牧面前,蹲了下來,直視著他的眼睛,聲音很大,幾乎是吼出來,“你是不是聽不見?”

    邊牧這會兒倒勉強聽見了,但他并沒有太在意,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說道,“沒事,過段時間會好的。”

    耳鳴和幻覺,這都是劇烈發病后的正常現象,過幾天才會恢復正常,之前他在醫院,因為發病的頻率太高,一年時間里,他幾乎都是聽不見,也習慣了,并沒有太大感覺。

    但楊皓的臉色卻反常地沉了下來,盯著他看了好一會,才拿出手機打字,【想吃什么?先吃點東西。】

    邊牧沒有拒絕,他渾身無力,不吃點東西,連去醫院都撐不住。

    “我喝粥就行了。”

    楊皓點頭,看了看一片狼藉的包廂,又打字,【能走嗎?】

    邊牧搖搖頭,他剛試過,雙腿無力,根本站不起來。

    【那你就坐在這里等,我讓人進來收拾東西,你不用動。】

    “好,謝謝……”

    楊皓盯著他搖頭,急匆匆走出去了。

    邊牧坐了一會兒,又點了根煙抽著發呆,他這情況,得去醫院看看了……加點藥量就行了吧。

    陸陸續續進來很多服務員,有的打掃地下的殘骸,有的搬了新的茶幾桌椅進來。

    他看了看就沒理了,低頭盯著手機。

    關野的名字,鋪滿了整個屏幕。

    他突然發現,相比公開關系給他帶來的毀滅性后果,他更悲慟于關野對自己的態度……

    他確實是一直害怕別人知道他背后的秘密,也怕毀了自己努力得到的一切,更怕把江教授拖下水……

    可這些,都比不上關野對他……那輕飄飄的一句話。

    關野還是第一次表露出對他侮辱,雖然是在話趕話的情況下說出來,但他也明白了關野終究還是把自己放在了末位……

    這段從剛開始就目的不純的感情,還能走多遠?

    對關野而言,這是可以拿來犧牲和利用的感情,可對他而言,是他的命……

    關野要是能站在他身邊,或許再困難他也能挺得住。

    但關野要是放棄了他,那他的前途,他的人生,又有什么意義……

    第128章 我能等你多久?

    邊牧沉默地抽著煙。

    手機突然震動起來,關野來電話了。

    他猶豫了一下,沒接。

    現在他耳朵聽不清楚,接了也是白接,更何況,他還沒想好怎么面對關野……

    手機震了很久才停下來。

    邊牧發了很久呆,才拿起手機發短信,刪刪減減,反復了很多次,發出去一條十分簡短的消息。

    【我昨晚有點事,等會就回去。】

    消息才剛發出去,電話馬上震了起來,關野不屈不撓地打過來了。

    邊牧頓了一下,直接按了關機,屏幕跳動幾下,黑了。

    他盯著漆黑一片的手機發愣,手里夾著的煙也不抽了,燃燒著,煙霧裊裊,籠罩在周圍。

    一想起關野,他的心就像要窒息一般,喘不過氣來,該怎么辦……

    一只大手突然在他面前揮了揮。

    邊牧抬頭。

    楊皓皺著眉,直接把他手上的煙拿走了,又把熱騰騰的粥放在桌上,拿出手機打字,【別瞎想,吃了早餐,我和你去醫院。】

    “……”邊牧愣了愣,趕緊搖頭,“不用,我沒事的,自己打車過去就行了。”

    楊皓搖頭,【要么別走,要么我送你,沒得商量。】

    “……”邊牧語滯,想了想,也默認了。

    他也不太放心楊皓的額頭,看那人大大咧咧的樣子,估計也不會主動去醫院,正好一起過去看看。

    邊牧沒再說話,默默喝粥。

    喝完粥,他感覺好了點,雖然還是乏力,但沒那種虛弱得會隨時倒下的感覺了。

    “走吧。”邊牧慢慢站了起來。

    楊皓趕緊過來要扶他的胳膊,但邊牧反應很快,避開了他的手。

    “……”楊皓一愣。

    邊牧看了他一眼,沒說話,楊皓一直對自己過于……無私了,大家都是成年人,他對楊皓的心思也能猜到個七七八八。

    但這是不可能的。

    昨夜楊皓為了控制他,有些過于親密的肢體接觸,那是迫不得已,現在他既然清醒了,就必須得避嫌了。

    邊牧禮貌地頷首,“謝謝,不用了,我自己能行。”

    楊皓皺眉,沉默地看著他的客套和疏遠,也不說話了。

    到了外面,邊牧把車鑰匙給他,“你開我的車吧,我等會還要趕回大學城。”

    “好。”楊皓沒有多問,接過鑰匙,自己先上了車。

    邊牧有些艱難地蹭著上了副駕,看了眼楊皓,“去中醫院吧……”

    楊皓目不斜視地看著前方,“好,扣好安全帶。”

    他一腳踩下油門,開車走了。

    邊牧微微松了口氣,楊皓很有邊界感,能這么把事情說透是最好的,畢竟這人三番五次幫他,還因他受傷了,他也不想弄得大家不好看。

    到了醫院,楊皓也沒有跟著,自己去看外科,很恰當地給邊牧留出空間。

    邊牧在門診大堂坐了一會兒,才慢吞吞地來到心理科。

    經過一番大吼大叫的艱難問診后,醫生沒辦法,還是選擇了電腦打字,【你這病現在已經很嚴重了,還是得去三院看,我們這里沒有這么專業。】

    邊牧道,“我會去的,但現在能不能先開點藥?我的藥沒有效果了……”

    醫生看著電腦上的病歷直皺眉,飛快地打字。

    【這不是吃藥能解決的,你自己也感覺到了,你的病已經不受控制了,這樣不僅對你自己不負責任,對你周圍的人也是有有危險的……】

    邊牧一怔,盯著電腦屏幕沒說話了。

    醫生停下來,耐心地等著他答復。

    “我……我還有點事。”邊牧垂下頭,“我要先處理一下,然后再去看……”

    醫生嘆了口氣,還給他開了藥,【留下你的電話號碼,有事隨時聯系吧,我建議你還是盡早去吧!】

    “我知道了,我會的……”

    邊牧失魂落魄地走出診室,像行尸走肉一般,付錢,拿藥……

    回三院嗎?

    不可能,他絕不會再回去過那種囚禁的日子……

    可醫生說得也有道理,他這么發病,周圍的人都不安全,楊皓就是最好的例子。

    他發病很嚴重的時候是完全無意識的狀態,根本無法控制……他不想關野也受傷。

    決不能傷了關野……

    邊牧躲進樓梯間,靠著墻,捂住了自己的臉。

    為什么?

    明明一切都在好轉,他找到了理想伴侶,工作也穩定了,他還即將成為最年輕的副教授……

    為什么突然就變成了這樣?

    他的頭一陣一陣地抽痛起來……

    ……

    “邊牧,邊牧?”

    他也不知道待了多久,有人突然握住了他的雙臂。

    “你去哪了?醫生說你早就走了,打你電話也關機?我差點都要找保安了……”楊皓急得喋喋不休,可看見他一臉呆滯茫然的模樣,又閉了嘴。

    邊牧大概能猜到他在說什么,直起了身子,“對不起,我們走吧。”

    他掙脫了楊皓的手,消瘦身影有些搖搖欲墜,慢慢地走出去了。

    ……

    邊牧上了車,才想起來楊皓的傷,他額頭上的紗布已經換了,包得整整齊齊。

    “你的額頭怎么樣?”

    楊皓眉心緊皺,大聲道,“沒事,皮外傷,你呢?”

    邊牧搖搖頭,扣好安全帶,就看著窗外,一直不吭聲了。

    一路無話。

    楊皓中途看了邊牧好幾眼,欲言又止,但看他實在不在狀態,就沒說什么了。

    到了大學城,邊牧終于回了神,指路到了家樓下,就很客氣地和楊皓道謝。

    楊皓點點頭,打聲招呼就走了。

    邊牧看了看二樓陽臺,坐在副駕一直沒動。

    他昨晚突然沒有出現,關野一定還在家等他,說實話,他現在不太想見關野……

    過去這一晚時間,仿佛過去了半輩子,他和關野的關系,已經回不到從前那種心無隔閡的狀態了。

    他本能地想要逃避,像過去一樣,誰傷了他,他就躲起來,再也不對那些人敞開胸懷,再也不見那些人。

    可那是關野啊,他沒辦法拋下不管……

    邊牧在車上抽了好幾根煙,才慢吞吞地把醫院開的藥都拆了,放進自己的藥盒里,磨磨蹭蹭地上了樓。

    他拿鑰匙剛開門,就聞到一股濃重的煙味。

    滿客廳的煙霧繚繞中,關野正坐在沙發上,直直地盯了過來。

    邊牧腳步一頓。

    關野手里也夾著煙,仿佛一整晚都沒睡,掛著很明顯的黑眼圈,頭發凌亂地支愣著,青黑的胡渣也冒了出來,一雙眼睛布滿了通紅的血絲。

    邊牧哪里見過這樣的關野,他心口驟然一痛,眼睛也紅了。

    畢竟還是那個疼過他,愛過他的人啊!他怎么忍心看到對方這樣……

    關野把煙頭摁滅在煙灰缸里,走了過來,他臉色很不好,語氣中滿是埋怨和責難,“你去哪了?”

    他們離得很近,關野的聲音也不小,邊牧能大概聽清,可他不知道該怎么說,看著對方沒有說話。

    關野大聲道,“老師!你不解釋一下嗎?昨晚你說了給我慶祝的,為什么不回家?為什么不接電話?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一整個晚上?”

    知道。

    怎么會不知道?他只是自顧不暇而已……

    邊牧有點頭暈,想先進去再說,可關野堵著不讓他走。

    “老師,剛剛送你回來的那個人是誰?你昨晚和他一起?”

    邊牧愣了愣,他居然看見了。

    關野步步緊逼,“老師,你說話啊……”

    “昨晚臨時有點事,沒來得及和你說。”邊牧側身,從他旁邊繞了過去。

    他不想解釋太多,也不想編造謊言,他真的累了,累得倦意鋪天蓋地地涌上來,連張嘴說話都困難。

    他在沙發上坐了下來,靠在沙發背上,“我累了,先睡會兒。”

    關野一再被漠視,氣得沖過來,第一次連名帶姓喊他的名字,“邊牧!我找了你整整一夜!”

    他蘊含了巨大怒氣,仿佛在控訴一個罪大惡極的人渣。

    邊牧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是嗎?那對不起了。”

    “……”關野驚愕地盯著他,話都說不出來了,他還想問什么,最后還是沒問出口,忍了忍,又伸出手,“我的禮物呢?”

    邊牧沉默了有十來秒,“昨晚不小心弄丟了。”

    關野不可置信地看著他,停了很久,額角的青筋都凸起來了

    最后,他一句話都沒說,轉身摔門就走了。

    “嘭!”

    一聲巨響,心都抖了三抖。

    邊牧力竭地躺靠在沙發上,看著天花板發呆。

    禮物呢?

    他從口袋里掏出那個裝著戒指的小黑盒子,盯著看了一會,突然用力往門口甩了出去。

    不過他也沒砸出多大力道,盒子敲在門板上掉落下來,彈了幾下,就滾到了電視柜的底下,消失不見。

    邊牧嘆了口氣,閉上眼睛,他和關野終究還是變成了這個樣子……

    腦海中奇怪的念頭突然不受控制地冒出來,就這么算了吧!

    廚房里就有水果刀,走幾步過去,就可以拿到手了……

    那么多煩心事,悄無聲息地死了多好,一了百了,什么都不用管了……

    不!

    這樣不行!

    那關野怎么辦?他要是回來看到一具尸體,會瘋吧。

    邊牧恍恍惚惚地看著天花板,努力安慰著自己,關野只是被仇恨蒙蔽了雙眼,他是愛自己的,是愛的呀……

    他愿意等的,只是不知道他的身體能撐多久?

    ……

    第129章 陳傷

    南方的霜凍天特別冷,寒風中的樹枝,在凝固的空氣中逐漸僵硬,顫巍巍的,仿佛隨時會折斷。

    孤兒院的大院里,卻是難得熱鬧,一個臨時搭建的講臺放在正中央,紅綢轟然落下,給寡淡冰冷的冬季添上了極致的紅妝。

    頂上的樹丫之間,還拉了個橫幅,寫著“XX孤兒院藝術交流講座”。

    小孩們圍著看新奇,等大人們把鮮花和瓜果擺出來,頓時都歡呼雀躍起來……

    遠處的墻角里,站著一個格格不入的小男孩,長得異常漂亮,卻白著一張面無表情的臉,穿著件脫線的毛衣,抱著本子,呆滯地立在寒風里,似乎完全感覺不到寒冷。

    “啪!”一只胖手突然狠狠地拍在他的后腦勺上。

    小孩毫無防備,踉蹌著撲在地上。

    高大的胖子比他大了好幾歲,叉著腰,居高臨下,“死木頭,你看什么看?你懂他們在干什么嗎?就看?”

    一瞬的驚慌后,小孩很快又恢復了呆滯木然的神色,緊緊抱著自己的本子。

    胖子看見他手里的本子,嗤笑道,“不會吧!你也是來給他們看畫的?今天來的可是大畫家,就你這亂涂亂畫,也好意思拿出去?”

    小孩沒有反應,一動不動,仿佛聽不懂一般。

    胖子對他的反應習以為常,翻個白眼,突然又皺起了眉頭,“你的棉襖呢?今天又被誰搶了?不是叫了你給我留著嗎?靠!連件衣服都保不住,讓老子挨凍!”

    他突然重重一腳踢在小孩胸口上,小孩猝不及防摔倒在地上,本子也掉了。

    “老還拿著本子裝模作樣,讓你畫,讓你畫……”

    胖子狠狠地踩著那本子,碾了又碾。

    小孩蜷縮在地上動彈不得,還是不說話,拳頭卻漸漸握緊了,眼睛漸漸蔓延上紅血絲,如同一個被搶食的狼崽,惡狠狠地盯著胖子……

    胖子倏然對上那道陰狠的目光,突然想起這家伙時不時發瘋的嚇人狀態,忍不住一哆嗦,“你……你看什么看?又要發瘋了嗎?小心我告訴院長,把你趕出去!”

    胖子虛張聲勢地揮了揮拳頭,終究還是害怕了,轉身跑遠。

    隔了一會兒,小孩才慢吞吞地從地上爬起來,撿起本子,沒管身上的塵土,卻小心地拍了拍本子上面的灰。

    通紅的血絲已經褪去,他眸光沉沉,宛如一潭死水,是完全不屬于這個年齡的沉郁。

    緩了好一會兒,他一瘸一拐地躲進旁邊的斷墻下,蹲下來,拿出一個鉛筆頭畫著……

    他畫畫的速度很快,凌亂的線條在本子傾瀉而出,并不是很具象的東西,像是無法排解的情緒,人心的可恨,活著的糾結,窒息的深海,還有毀滅一切的欲望……

    不知道過了多久,天漸漸暗了下來。

    “你在干嘛?”一個少年突然出現在他身后。

    小孩畫得很專注,根本聽不見,筆還在飛速地畫著。

    少年走過去蹲下來,驚訝地喊了一聲,“這是你畫的?天吶……”

    “……”小孩這才發現近在咫尺的少年,渾身僵硬地呆住了。

    少年的目光被本子上的畫吸引,眼睛都亮了,“能給我看看嗎?!”

    “啪!”

    小孩趕緊把本子合上,抿緊嘴,一聲不吭。

    “……”少年好不容易才把自己的視線從本子上拔出來,討好道,“小弟弟,能給我看看嗎?我就看一眼……”

    小男孩往后挪了一下,抱著本子縮成一團,像個小小的鵪鶉。

    少年忍不住笑了,“你別怕,我不是壞人,我和我爸媽過來參加藝術交流活動,我叫邊路謙,你叫什么?”

    小孩消瘦的身體蜷縮著,一動不動。

    少年也不在意,繼續道,“我覺得你畫得很好,想拿給我爸媽看看,他們是畫家,今天過來想看看有什么好苗子,你的很多同伴都交了畫上去啊,你畫得比他們好多了,你怎么不交啊?”

    小孩的表情終于有了一絲波動,抬眼看著他,似乎聽不太懂。

    少年以為他不相信自己,趕緊拍胸脯保證,“我保證不會損壞你的畫,很快就能還給你的……你要是不相信我,我拿東西和你換行嗎?”

    他在身上摸了半天,可身上剛好什么也沒帶,他看小孩衣著單薄,干脆把自己穿的黃色羽絨服脫了下來,往小鵪鶉身上一蒙……

    小孩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暖烘烘的柔軟衣服整個兒包裹住了,“……”

    衣服很大,小孩身型很瘦小,只露出了半張小臉,黑漆漆的眼睛緩緩地眨了眨。

    少年忍不住揉了一把他的頭發,“哎喲,這下小鵪鶉變成小黃鴨啦!來,本子給我,你就在這等著啊!”

    他迅速從小孩懷里抽出本子,一陣風似的跑了,消失不見……

    小孩的神色漸漸從驚愕恢復了木然。

    他的畫經常被人惡意搶走,撕毀,從來就是有去無回,他也沒指望這次能再回來……

    但是…那個人居然說他畫得好?

    還有這衣服,從來只有別人搶他的衣服,還是第一次有人給他衣服穿。

    還這么輕,這么暖。

    好舒服……

    沒過多久,一堆人浩浩蕩蕩地走過來了,領頭的就是那個少年,還有一對陌生的中年夫婦,后面跟著孤兒院的院長,副院長,孤兒院的老師們……

    小孩突然緊張起來,他只在情緒失控闖了大禍的時候,才會一次見這么多人,他下意識扭頭就跑……

    中年夫婦腳步一頓,有些疑惑。

    只有少年一邊追一邊喊,“誒!你別跑啊,還你本子啊!”

    小孩愣了愣,停了下來。

    少年沖上去,把完好無損的本子遞給他,認真道,“我說到做到,還給你!”

    小孩頓了頓,終于囁嚅著,發出十分生澀而沙啞的氣聲,仿佛很久不曾說話了,“謝……”

    “哎喲,你原來能說話啊!”少年驚嘆了一聲,“不用謝,這本來就是你的,我借用而已,不過……你要是真想謝我,就叫我哥哥吧!”

    小男孩抿嘴,又不吭聲了。

    “嘖!”少年悻悻,轉而眼中又閃著狡黠的光芒,“你信不信,很快,我就會讓你心甘情愿地叫我哥哥。”

    ……

    我會讓你心甘情愿地……

    叫哥哥……

    ……

    邊牧猛然睜開了眼睛。

    久遠的陳年舊事陡然出現在夢里,他一時分不清夢境和現實。

    “老師!你醒了?”熟悉的聲音響起。

    邊牧恍惚了一下,轉頭看著旁邊的關野,有些茫然。

    關野看著他的眼神,突然有點慌,“老師,怎么了?”

    “啊……”邊牧終于回過神,他已經不在孤兒院了,當年的小孩已經長大,不再任人揉捏。

    可惜,卻還是逃不掉既定的命運,希望,總伴隨著絕望而來,過去如此,現在也是這樣。

    關野要干的事,會讓他這么多年磕磕碰碰擁有的一切,毀于一旦……

    他心口一窒,緩了緩才問,“你怎么回來了?”

    關野低下頭,“老師,對不起……”

    邊牧遲緩地燃起了一絲希望,“什么……對不起?”

    關野湊過來,用鼻尖碰了碰他的臉,“我是說,我不該兇你,你不想說昨晚去哪,肯定有原因的對不對?我不應該生你的氣……”

    “……”邊牧垂下眼眸,沒說話了。

    所以,他只是為了脾氣不好而道歉,他想做的事,依舊沒有放棄……

    關野繼續道,“老師,我也沒有別的意思,你去哪里有你的自由,但我擔心你啊!你身體不好,突然就這么不見了,我又不敢驚動江教授,一晚上就像無頭蒼蠅一樣找你,你卻和個男人一起回來……”

    邊牧眸光游離,根本沒聽進去,他在想自己能怎么辦?

    求關野不要去報仇?不要公開關系,求他放過自己?還是在這種情況下和盤托出自己不堪入目的往事,搖尾乞憐?

    他做不到……雖然他比誰都想挽回這得來不易的感情。

    耳鳴聲又加重了,邊牧漸漸聽不見他在說什么,只剩下一片空曠的嗡嗡聲,像過去一樣,只剩下他一個人……

    “怎么會呢?不是還有我嗎?”少年突然憑空出現,眉目含笑。

    邊牧的眼睛倏然紅了,緊緊地咬住下唇。

    和夢中模糊的景象不一樣,少年的面貌穿越了久遠的歲月,清晰可見。

    真實的幻覺啊,好久沒出現了……

    他的病又嚴重了……

    關野說了半天,才發覺邊牧不太對勁,“老師,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我去洗個澡!”

    邊牧突然站了起來,急匆匆說了一句,就沖進了洗手間……

    他鎖上了門,把花灑開到最大,在嘩嘩的水流聲中,絕望地看著和自己面面相對的少年。

    “小牧,你忘了嗎?是誰把你從那個暗無天日的地方救出來?”

    少年的語氣沒了夢中的溫和,漸漸尖酸刻薄,“是我,我把你帶出了孤兒院,讓你得到了夢寐以求的生活,你不感恩也就算了,還把我害死……你怎么能忘了我啊?我對你還不夠好嗎?”

    邊牧沉默,慢慢捂住了自己的臉……

    第130章 心尖寵

    過了很久,邊牧才從洗手間出來,關野已經把晚飯弄好了。

    “老師,喝點粥吧。”關野把粥盛好,坐在桌子旁邊等著。

    邊牧走過去坐了下來,慢慢喝粥,神色有些木然。

    粥的味道沒有變,他卻味同嚼蠟,難以下咽,只是動作機械地重復著進食,仿佛只是完成必須的任務。

    “老師,不好喝嗎?”

    邊牧低著頭,沒反應,直到關野湊過來握住他的手,他才倏然抬頭,“什么?”

    關野摸了摸他冰冷的手,又忍不住伸手去摸他的額頭,“老師,你是不是不舒服……”

    邊牧偏頭躲了躲,“我沒事,吃吧。”

    “……”關野的手僵硬在半空,就沒堅持了,轉身悶頭喝粥。

    一頓飯吃得異常沉悶。

    邊牧聽不太清楚,也就不怎么說話了,但腦中一陣陣激痛,總有些莫名的念頭不受控制地冒出來。

    手中光潔的瓷勺仿佛在緩緩崩裂,變成鋒利的碎片,成為劃破皮膚和血管的利器……

    溫馨的小餐桌不知怎么的,變成一片狼藉,肆意蔓延著殷紅的血,成為最可怖的現場,而那個幻象中的少年,大大咧咧地坐在血泊里,無辜地朝他笑,指責他的虛偽和無情……

    混亂的嘈雜嗡嗡作響,他咬著牙,感覺自己漸漸被黑暗的沼澤吞噬,陷入泥潭,動彈不得……

    突然,一個亮閃閃的戒指出現在他面前。

    關野在旁邊蹲了下來,“老師對不起,我不該兇你,這是我的道歉禮物。”

    “……”邊牧遲緩地回過神,戒指!?

    他沒想到關野會送戒指給他,差點以為是關野找到了他扔掉的戒指……

    恍神間,關野已經幫他戴上了,大小正好。

    他呆呆地端詳著手指上的戒指,和他買的不一樣,這戒指更為年輕張揚,上面有一顆挺大的鉆石,周圍分布著幾何切割線條和黑色星辰,仿佛眾星捧月一般環繞著主鉆。

    道歉禮物嗎?

    是為過去的事道歉,還是為將來的事道歉……

    關野撫摸他的手,嘴角的弧度變大了,“喜歡嗎?這戒指的名字叫心尖寵,你就是我的心尖寵……老師,別生氣了好不好?”

    邊牧聽著他的話,最后才笑了笑。

    心尖寵嗎?

    能有多寵?

    心尖只有那么一點點位置,能放得下多少東西?有了仇恨,還放得下他嗎?

    他不是要和誰爭那一點位置,而是,關野真的夠愛他嗎?

    “老師,我愛你。”關野蹲著,環住他的腰,鼻息撲在他的耳畔,炙熱而溫柔。

    邊牧倏然攥緊了拳頭,垂下眼眸,鼻子發酸。

    真的嗎?

    我也愛你啊,但沒有把你放在心尖,而是把整顆心都給了你,你可以站著,躺著。

    但是……別踩啊!

    在關野期待的眼神中,他并沒有給太多回應,而是道了聲謝謝,匆匆吃完飯,就進了房間,咔嗒一聲帶上了門。

    他現在不太適合和關野太多接觸,等他狀態好一點吧。

    或許,他還能有勇氣把那些瘋狂的往事全盤托出……

    又或許,這段時間關野也會好好想想,說不定能改變主意呢?

    畢竟,畢竟他們已經在一起一年了,三百多天。

    在這些殘酷的表象背后,關野有沒有可能……也真心在乎他呢?

    哪怕只有一點點,關野愿意停下復仇的腳步,迷途知返……他也愿意等他長大,等他學會珍惜感情的來之不易,等他學會經營彼此的關系……

    邊牧疲累地坐在床邊的小沙發上,摩挲著手中的戒指,他買給關野的戒指,還有機會送出去嗎?

    他點了根煙,靠著椅背,看著窗外灰霾的天空。

    要下雨了,灰白的天空逐漸被沉重的灰黑取代,墨色的濃云擠壓在一起,沉甸甸的仿佛要墜下來。

    淡漠而凌厲的風囂張跋扈地穿梭著,飛鳥被驚得四散奔逃,明知無法逃離,還是不停逃竄……

    還能有期待嗎?

    他微微一仰頭,眼淚落了下來……

    ***

    隔天要上課了。

    邊牧聽不太清楚,也怕暴露自己,課堂上說話也少了,幸好他這周的任務是做油畫示范,并不需要太多交流。

    畫室里的氣氛莫名有些壓抑。

    邊牧雖說性子好,但冷著臉不說話的時候,身上總有一種難以接近的疏離氣質,也只有安磊敢過去和他說上幾句話,幫幫忙收拾畫具。

    休息的時候,凌河偷偷扯了扯關野的衣服,“邊哥這是怎么了?”

    關野一直呆呆地看著前面清瘦的背影。

    邊牧在那慢吞吞地整理油畫筆,明明離得不遠,卻好像遠隔千里……

    凌河見他還在發呆,直接懟了他一拳,“你怎么不過去幫忙?平時不是都你去幫忙的嗎?”

    關野頓了頓,突然站起來,走出了陽臺。

    “……怎么了?”凌河趕緊追了出去,就看見關野靠在陽臺圍欄上,點了根煙。

    “靠!你什么時候開始抽煙了?”

    關野煩躁地吸了一口煙,一言不發。

    凌河感覺不對勁,“你和邊哥……是不是有啥事啊?”

    關野手里緊捏著打火機,“他心情不好,也不怎么和我說話,還躲著我。”

    凌河愣了一下,“在家也這樣?邊哥脾氣一向很好的啊,怎么會突然這樣?”

    關野煩躁地抓了抓頭發,沒說話。

    “野兒……”凌河突然有點心驚膽戰,“你說他會不會知道你想公開關系啊?才會突然這么奇怪……”

    關野拿煙的手倏然一頓,皺起了眉頭,“他到哪知道去?再說了,他要是知道了,肯定會問我的……”

    “那怎么回事?這節骨眼上他這么反常……”

    “我不知道,但他有事瞞著我。”關野狠狠地深吸了一口煙,“前幾天晚上他突然失蹤了,第二天,有一個我沒見過的男人把他送回家的。”

    “……”凌河震驚地看了他一眼,滿臉錯愕。

    關野垂眸看著手中的煙,眼底的情緒很沉,“我問他,他也沒解釋,只是敷衍,后來干脆就不說話,躲著我。”

    凌河猶豫了一下,“邊哥他不是那種人啊,你別急著下論斷……”

    “我沒下定論。”關野緩緩呼出白煙,“我就是想等頒獎典禮過后,和他好好談談。”

    凌河沉默了一會兒,忍不住問,“那頒獎典禮你還要搞事嗎?你們現在關系都這樣了……”

    關野瞪了他一樣,沒有說話。

    他不覺得這個事,和邊牧現在鬧別扭有什么關系,這事已經開始了,就必須做下去,而且要做得很徹底,才能斬斷和家里的關系,給他媽媽報仇。

    以后,他才能徹底告別過往,和邊牧安安心心地過日子……

    第131章 無路可退

    一周很快過去。

    驟雨過后,憋悶的熱浪沉沉彌漫,雖未到盛夏,但天氣已經十分炎熱,令人窒息。

    這天是閉幕式和頒獎典禮的大日子,因為有電視臺直播,整個校園都收拾得異常干凈利落,兄弟學院也有不少老師和學生過來參加閉幕式,整個校園熙熙攘攘,熱鬧非凡。

    關野從昨夜就處在緊張和興奮當中,一想到他爸當眾得知這個消息之后的反應,他就異常興奮。

    另一方面,卻是面對邊牧的忐忑。

    這些天,與其說邊牧在疏遠他,不如說他也在刻意疏遠邊牧。

    再如何說服自己,理由有多么冠冕堂皇,他也自知理虧。

    他害怕面對邊牧,也害怕自己動搖……

    這一周時間,他們雖然住在同一屋檐下,躺在同一張床上,卻形同陌路,陷入了一種十分奇怪的狀態。

    ***

    頒獎典禮召開在即,關野躲在洗手間,緊張地抽著煙,自言自語,“都會好起來的。”

    隔絕了外面的喧嚷,他凝視著手中散開的冉冉煙霧,不斷地給自己打氣,公開后馬上找學院領導,說明是他追的老師,這樣就不會影響邊牧了……

    至于邊牧那邊……他只是借他們的關系和他爸斷絕關系,只是公開啊,又沒干嘛,沒事的,沒事的……

    “關野!還不出來?”

    凌河找來了,“領獎的學生要集中啦!輔導員在找你啊!”

    關野狠狠地呼了口氣,把煙頭摁摁滅。

    “來了!”

    ***

    大禮堂非常熱鬧,座位都滿了。

    電視臺來了不少人,在前排忙碌地擺弄拍攝設備,禮儀小姐忙著引導教授專家們在臺上的嘉賓席入座。

    邊牧坐在觀眾席靠邊的位置,對周圍的熱鬧置若罔聞,獨自發著呆,也沒和旁邊的人說話。

    直到看見關野匆匆趕到,在最前排坐下,他才直了直身子,目光不錯地盯著看。

    但關野一直沒有看過來,而是看向正在嘉賓席就坐的關縱……

    邊牧苦笑一聲,收回目光,低頭摩挲著指間的戒指。

    這一周,少年的幻象如影隨形,他勉強維持著清醒,也沒找到機會和關野說出真相,所以,就到了如今的地步……

    喜慶的講臺,喧鬧的人群,興奮的氣氛……太像小時候在孤兒院的那次盛典。

    而他還是一樣,格格不入,在熱鬧中害怕,在喧嘩中沉默,在絕望中期待……

    那一次,邊路謙如天神出現,救了他出苦海,這次……是救贖還是毀滅?

    ……

    院長登臺宣布閉幕式開始,各路專家輪流發言總結。

    一個冗長的流程下來,終于到了頒獎典禮。

    邊牧眼睜睜看著關野站起來,難掩激動地,一步步走上了領獎臺……

    巧的是,頒獎嘉賓里面剛好有關縱。

    關縱低頭和旁邊的教授說了什么,換了個位置,似乎是想親自給關野頒獎。

    年輕人站在領獎臺上默默看著,面無表情,邊牧卻從他微微緊繃的身體,看出了他難以抑制的興奮……

    不要……

    邊牧攥緊了手,戒指深深陷進骨骼,整只手都因太過用力微微顫抖起來。

    他終究還是忍不住,拿出手機,顫抖著打字。

    【關野,別說!求你了!】

    關野察覺手機震動,奇怪地掏出一看,頓時臉色煞白,倏然抬頭,驚恐地看過來,正遠遠對上邊牧懇求的眼神。

    邊牧緩緩地搖了搖頭,用口型說了句:不要。

    關野漸漸從慌亂中回過神來,他看了看近在咫尺的關縱,又看看觀眾席里的邊牧……

    猶豫半晌,他抱歉地看了邊牧一眼,低頭打字……

    “滴滴~~”

    手機響起,邊牧看見了手機里彈出來的消息。

    【老師,我就這任性一次,晚點我再和你解釋。】

    邊牧絕望地閉上了眼睛,越是苦苦掙扎,越是一無所有。

    這不是該早就明白的事情嗎?

    他終究還是……輸了!

    ……

    臺上有秩序地頒獎,關野作為發言代表,站在隊伍的最前面。

    關縱從禮儀小姐手上拿到了關野的證書,看著比自己還高大的兒子,難得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把證書遞給了關野。

    雖然兒子總和他作對,但這次獲獎,也算是給他長臉了。

    他拍了拍關野的肩膀,剛想說話,就被關野打斷,“爸,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

    關縱一愣,沒反應過來怎么回事。

    關野笑了笑,伸手從禮儀小姐手中接過話筒,發表他的獲獎感言,“大家好,我是油畫系大一的關野,很高興得了這個獎,但這和我父親無關……”

    眾人漸漸聽出來不對,都屏氣凝神,電視臺的攝像機直接給他來了個大特寫。

    關野的目光落在關縱僵硬的臉上,“這個人是我的父親,Y美的關院長,他在婚姻期間包二奶,對我媽始亂終棄,直接導致了我媽去世,他就是個殺人兇手!我在這里,公開和他斷絕父子關系!”

    底下頓時一片嘩然,嗡嗡作響。

    關縱的臉色霎時蒼白,咬牙切齒,“關野,你是不是瘋了!?還想斷絕關系?你想都別想!”

    關野冷冷地看他,意料之中一般,轉過頭看向觀眾席,語氣突然柔和下來,“我還想謝謝一個人。”

    邊牧遠遠看著他,面無表情。

    關野頓了一下,才緩緩開口,“邊老師,謝謝你的指導和照顧,我們在一起一年了,我過得很開心,周年快樂!還有……我愛你!”

    “……”

    “……”

    “……”

    整個禮堂一剎那靜了,落針可聞。

    “你、你……說什么?!”關縱的臉色徹底沒了血色,攥著拳頭,渾身都在劇烈發抖。

    關野笑了笑,湊近了低聲道,“你沒聽錯,我,是個同性戀。”

    “……”關縱雙唇顫了顫,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關野好整以暇,欣賞著關縱震驚痛苦的表情,曾幾何時,他用盡手段,也不能讓這個虛偽的男人動容半分,現在終于可以撕破他虛偽的外皮,讓他在大庭廣眾失態,再也抬不起頭來了!

    可是,為什么心口那么堵……

    終于看到了夢寐以求的情景,不該高興嗎?但他卻并沒有想象中淋漓盡致的快感。

    反而覺得……好像心里空了一大塊,怎么都填不滿了。

    到底哪里不對……

    底下寂靜了好幾秒,突然整個禮堂夸張地沸騰了起來。

    “喔哇~關野!好樣的……”

    “天啊,是邊哥嗎?是和邊哥一起嗎……”

    嘈雜的聲浪鋪天蓋地,仿佛要掀翻屋頂。

    學生們都在吹口哨起哄,相比剛剛他們不甚了解的八卦,這個刺激的消息更能撩撥他們的神經。

    “是邊哥吧!原來他們是一對啊,好配啊……”

    “好感動啊,當眾表白誒!”

    “同學,問一下,你們學校的邊老師是誰啊?”

    “邊牧啊,是美展新出爐的金獎得主,還是我們美院最年輕的副教授,好厲害的……”

    但也有許多不同的聲音,“美院怎么這么亂啊?老師和自己學生在一起?還是同性戀……”

    “嘖嘖,世風日下啊!”

    此刻電視臺的攝像機,紛紛對準了臺上的各校領導,短暫的錯愕之后,領導們的臉色皆是五顏六色。

    熟悉的人都紛紛看向邊牧,投射過來的目光,紛亂,探究,鄙夷,憤怒……

    邊牧僵硬地坐著,面無表情,直直地看著臺上那個熟悉的年輕人,那個帥氣飛揚的男生。

    熟悉的眉,熟悉的眼,熟悉的亢奮神態……

    ……關野,如愿以償的感覺好不好?

    開心了嗎?

    多好的表白宣言啊!

    如果不是提前知道真相,如果不是周圍的人對他露出或同情,或惡心的表情,他幾乎都要相信這催人淚下的真摯表白了。

    沒有什么在乎。

    從來就沒有!

    對關野而言,一年時間的真心相待,義無反顧的救贖,體貼入微的照顧,察言觀色的呵護,真心實意的愛戀,都比不過他的復仇大計……

    到頭來,自己的心動和沉淪,珍惜和妥協,都成了笑話!

    “咔擦!咔擦……”

    不知道是誰開了個頭,拿手機對著他拍照,漸漸地,人群越發肆無忌憚,閃光燈不停閃著……

    在閃光燈導致的視線斑白中,邊牧突然感覺周遭的事物跟慢鏡頭似的,慢了下來,懸浮的灰塵在空中緩緩飛舞,一張張人臉隱藏在白光后面若隱若現……

    他緩緩地扯起了嘴角。

    被閃光燈包圍的感覺,何其熟悉……

    兩年前,在法院的門口,他也被如此重重包圍。

    無數攝像機對著他,在啪啪作響的閃光燈中,數不清的話筒逼在他面前,“天才畫家被養父母告蓄意謀殺,你有什么想說的嗎?”

    “剛剛你在法庭上說,你曾經發現邊路謙不對勁,可你還是離開了,你是承認自己蓄意謀殺嗎?”

    “你的養父母虐待了你嗎?為什么害死他們唯一的親生兒子?你能談談嗎……”

    “他們把你從孤兒院帶出來,你卻恩將仇報,是圖謀家產嗎?”

    “你現在被判過失殺人,還會不會上訴?”

    ……

    邊牧緩緩閉上了眼,還沒感覺到濕意,滾燙的淚水便已經滑落下來,顆顆砸向地面……

    殺人犯,被養父母告上法庭的不孝子,被判過刑的罪人……

    這才是真正的他。

    真正的,罪無可恕的邊牧……

    他的病,撕裂在審判席上,誘發于高墻鐵窗,他犯下的不可饒恕的罪,才是最初的根源……

    ……

    他說謊了。

    這一周時間,他并非沒機會把真相說出口,他只是……不敢說。

    不敢親自撕裂已經結痂的傷口,把最丑陋不堪的一面,展露給最在乎的人,怕對方嫌棄,鄙夷……

    可惜真相不會永遠沉寂,越是想掩蓋,真相越會以更加慘烈的方式公諸于世……

    比如現在。

    比如接下來,他可以預想的多米諾骨牌式的連鎖風暴……

    同性戀算什么?

    他擔心的從來都不是公開關系,而是公開關系所帶來的過度關注,會讓無數人替他費心掩埋的往事,暴露于天光之下……

    關野,讓他再無一絲退路……

    第132章 悔恨

    “小牧,你就找了個這樣的男朋友?”

    路謙從白光中慢慢走來,不復少年模樣,身形修長,變成了成熟男人。

    邊牧沒有表情,只呆呆地盯著那白光間隙后,模模糊糊的年輕人……

    路謙也不介意,坐在他旁邊,目光同樣投向遠處的關野。

    “他對你好嗎?”

    路謙停了停,又補了一句,“有我對你好嗎?”

    邊牧目光呆滯,沒有反應。

    路謙嘆了口氣,低頭盯著他無名指上的戒指,銀白的戒指泛著冷光,入眼是冷銳的白光和微薄的涼意。

    “這叫心尖寵嗎?要是我說……你也是我的心尖寵,你信嗎?”他輕輕撫摸上那枚戒指,“我是真心喜歡你,從第一次見面,我就喜歡你……”

    路謙像是回憶起什么,突然笑了笑,“那時候……你好小,一個人躲在角落里,仿佛被整個世界拋棄了,又像是你拋棄了整個世界……明明就是個小孩,卻死氣沉沉,連帶你周圍的空氣都那么陰郁。”

    “但你的畫,卻那么驚艷,爆發著無人能及的驚人力量,不單是我,我爸媽那時候也不敢相信那是你畫的……明珠蒙塵啊!小牧,我竟然有幸遇見了你,那時我就想把你帶回家,好好保護起來……”

    他抬起手,想去撫摸邊牧的頭發,卻還是停在了半空中。

    “還記得嗎?我剛把你從孤兒院接出來的時候,你連話都不太會講,我一字一句教你說話,教你待人接物,連你的名字也是我給你取的……他們都叫你木頭,我偏叫你邊牧,牧義主宰,我希望你能從此主宰自己的命運……”

    “我給了你我能給的一切,任何好東西都會分你一半,包括我的家,我的爸媽……”

    邊牧依舊面無表情,眸光卻不受控制地微微顫動。

    “我都是自愿的,我真的……喜歡你好多年了。”

    路謙自嘲地笑笑,“可我從沒和你說過我的心思,不是我不想提,而是你小時候除了畫畫,其他方面都很遲鈍,我花了好長時間才讓你理解和適應這個世界,不想讓我的心思再帶給你困擾,只能小心翼翼地陪著你長大,想等你長大再說。”

    “可是,小牧……”

    他的眼眶漸漸紅了,“我沒想到你成長得比我想象中要優秀得多,也快得多,等我驚覺這一點,已經錯過了最好的表白機會……你進了美院,找到了自己最適合的地方,沒了我的庇護,你也能過得很好,非常好……你是藝術界最燦爛的新星,拿獎拿到手軟,風頭無二……”

    路謙停了停,“可你知道我是什么感覺嗎?我既欣慰,我親自教導的弟弟這么有出息,但我同時也輾轉反側,夜夜無法入眠,你知道為什么嗎……”

    邊牧的雙唇緩緩地抿緊。

    路謙眼睛越來越紅,“為什么我性情大變?為什么我突然會做出強迫你的事?強摒棄道德,甚至不惜犯罪……”

    他蓄在眼眶的淚水突然洶涌地往外冒,“因為我害怕啊,你長大了,不再需要我,你會展翅高飛,到達我無法企及的地方……”

    路謙攥著拳頭,幾近哽咽,“我想抓住你,不惜一切代價,哪怕生米煮成熟飯,哪怕用最下流的辦法逼迫你留在我身邊……”

    他閉了閉眼,淚水滑落,聲音顫抖沙啞,“我是瘋了,我是有錯……但你不能因為我做錯了一件事,就抹殺掉我這么多年的付出啊!我對你的心從來就沒有假……”

    邊牧的手終于不受控制地蜷起,骨節泛白。

    長久的沉默。

    路謙突然轉過臉,赤紅的雙眸盯著邊牧,“弟弟,而你呢?”

    “你總是說,你是失去意識才沒接我電話,不是有心害死我……可你心知肚明,你離開前就發現我不對勁了,是不是?”

    邊牧臉色驟然蒼白,撕心裂肺的痛苦齊齊涌了上來,呼吸也困難,仿佛墮入了折磨他許久的噩夢里……

    他顫抖出聲,“不是……”

    “不是?”路謙收回目光,看向遠方,“去西藏之前,我們都去上過高原急救課,你的成績是我們四個人里面最好的,你不可能不知道,我當時已經有肺氣腫的癥狀。”

    他停了很久,突然就笑了,“小牧,你是故意的,你想我死……法院判你過失殺人,判得不冤……”

    “不是!”邊牧突然失控大吼,“我沒發現,我不知道……”

    他猛地捂住了臉,禁不住失聲痛哭……

    不……

    他那時確實發現了路謙的異常。

    路謙沒有喝酒,卻一直在氣喘,甚至身形高大的他,當時還摁不住吃了藥手腳發軟的自己……路謙那時就已經出現了高原肺氣腫的反應。

    他發現了,但他還是狼狽地逃跑了……

    是想路謙去死嗎?

    在被下/藥強迫的那一刻,他確實恨不得那個可惡的哥哥去死。

    但那只是一瞬間的念頭,他不可能真的置他于死地,那畢竟是帶著他長大的哥哥啊……可在藥物和激動情緒的共同作用下,卻變成了現實。

    或許他當時覺得路謙的情況未必有那么嚴重,或許是腦子被藥物弄得混沌不清,或許是太過震驚和害怕,他最終還是忽略了對方的癥狀,逃走了……

    后來在酒店,他體內的藥物起了作用,不論路謙有沒打電話向他求救,他都再無可能回去救人……

    ……

    他有罪嗎?

    當然有罪,不然他不會受不住內心折磨,逼瘋了自己……

    那個想強迫他的男人,也是把他救出深淵,給他一個家的哥哥啊!

    給他冠上了姓氏,讓他擁有了名字……明明是哥哥,卻做著父母該做的事情,照顧他長大。

    帶他去交朋友,告訴他做人的尺度,做什么會讓人接受?做什么會觸犯道德和律法……

    告訴他對和錯,把他拖進正常人的世界,讓他感受真實的哭和笑……

    ……那不僅是他的哥哥,更是他人生的啟蒙者。

    “知道我為什么不打給120,只打給你嗎?”路謙靠在椅背上,眸光沉沉地看著遠方,說著最平淡,卻也最沉重的話,“因為我只相信你啊,弟弟!”

    邊牧雙手捂臉,肩膀不停顫抖著,淚水順著指縫一點一點滑落……

    對方輕笑著,身影漸漸消散,“小牧,我也在賭啊,你不會舍得讓我死的,可惜,你讓我失望了……”

    嗡嗡作響的嘈雜,變成了落針可聞的寂靜。

    邊牧徹底什么也聽不見了……

    ……

    一個黑影快速朝他奔來,抓住了他的手臂。

    “邊哥,你怎么樣……先跟我走!”

    邊牧緩緩抬起頭。

    搖搖晃晃的視線中……是安磊,正滿臉驚懼地看著自己,活像是見了鬼。

    他下意識抹了抹臉,滿臉冰冷的淚……

    不遠處,還有個正在發飆的小白兔葉凡,瘦弱的身軀正攔著那些企圖拍照的人,一反常態,兇巴巴地喊著什么……

    更遠的地方,主席臺下擁擠的人群里,他看見了驚慌失措的關野。

    頒獎典禮似乎提前結束了,主席臺上的人群已經不見了,保安正在驅趕混亂的學生出場,關野被困在人群中,像是想過來卻無能為力,不停地朝自己這邊喊著什么……

    漸漸的,他好像什么都看不見了。

    看不見也好……

    “邊哥,邊哥?我扶你起來吧……”

    安磊小心翼翼地攙住邊牧的胳膊,卻倏然對上對方無神的雙眸,渙散恍惚,仿佛被什么魘住了,全然游離在這世界之外……

    安磊嚇得不敢說話了,往周圍看了看愈加熱鬧的圍觀人群,咬了咬牙,俯身把邊牧的胳膊放在自己肩上,架著他起來。

    “邊哥,我們得先出去,你撐著點……”

    邊牧像個木偶一般任他動作,卻突然低低喊了一聲,“關野……”

    安磊一頓,正要說話,只感覺邊牧的身體突然脫力,整個人軟了下去……

    “邊哥!!!”安磊驚呼著一把抱住他。

    “老師——”遠處同時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怒吼。

    遠處的關野瘋了似的,連著推倒好幾個堵在前面的學生,踩上禮堂的椅子就沖了過去。

    可始終隔著半個禮堂的距離,他根本越不過退場的人山人海,情急之下還一腳踩空,踉蹌著摔倒在座椅夾縫中。

    “老師,老師……”

    他渾身冰涼地呢喃著,眼睜睜看著邊牧倒在安磊懷里,人事不醒,臉色慘白,消瘦的身軀仿佛一片飄落的枯葉,毫無生機……

    心臟仿佛被狠狠攥住,痙攣得氣都喘不上來。

    怎么會這樣?

    他、他都干了些什么啊……

    第133章 坍塌

    禮堂外面的馬路空蕩蕩的,早已沒了安磊他們的影子,大概是已經送邊牧去醫院了。

    關野趕緊拿出手機,打電話給安磊,葉凡……

    可是全都沒人接……

    關野握著手機,捂了捂眼睛,手都在發抖。

    怎么會變成這樣啊?怎么會這樣……

    剛剛在臺上,他說完那些痛快話之后,就下意識地找尋邊牧的身影,一看之下,魂飛魄散……

    邊牧的狀態一看就不對勁。

    他被人包圍著,身體緊繃,眼神空洞,神情恍惚,是那種發病中的恍惚……

    關野那一瞬間渾身冰涼,他沉溺在報仇的情緒里太久太久,而邊牧總是在容忍他的放肆……以至于他都忘了,邊牧是個需要照顧的病人啊!

    他怎么會自認為這事對邊牧沒有影響……

    可是……邊牧怎么不早說啊?他要是早知道邊牧的反應這么嚴重,他可以換個方式啊!

    不!

    他突然想起邊牧之前發過消息給他,求他別說……

    “草!”關野猛地抬腳,狠狠地踢了一下墻壁。

    他的腦子是被狗吃了嗎?當時怎么就沒有多想一下,邊牧那么好強的人,卻低聲下氣發消息求他,他卻根本沒意識到有問題!

    該怎么辦,老師現在到底怎么樣了………

    “逆子!”伴隨著呼呼風聲,他耳邊傳來一個怒不可遏的吼聲。

    關野猝不及防,被沖過來的關縱一拳打在臉上,踉蹌著摔倒在地上。

    關縱完全沒有了往日的優雅,上來就是拳打腳踢,“你這逆子,想氣死我嗎?還同性戀?你是不是同性戀我不知道嗎?”

    關野被打得懵了一下,霎時惱羞成怒,“你知道?我和你很熟嗎?”

    “你……”關縱咬牙,“我看著你長大,你根本就不是這樣的人,說!是不是邊牧勾引你的?”

    關野氣惱地站了起來,“你有病吧!沒人勾引我!他是我男朋友!”

    關縱氣得又要踹人。

    跟來的幾個領導趕緊上前攔著,“老關,別打了,打了又能怎么樣?”

    “他還是個學生,你怪他有什么用?主要是邊牧……”

    關野一聽不妙,趕緊道,“和老師沒關系,是我追他的……”

    關縱剛停下手,聞言又沖過來揍人,“你再說一次?看我不打死你!你知道他的過去嗎?就和他攪在一起……”

    “他過去怎么樣我也會和他在一起!”

    “你……你特么找揍!”

    關縱和關野拳腳相向……

    “給我住手!你們還在我的學校呢!”站在后面的楊院長實在忍不住,吼了一聲。

    “……”關野一頓,悻悻住了手。

    關縱也停了下來。

    這邊動靜太大,周圍的都是退場的學生,雖然都顧忌著校領導不敢過來,但都忍不住往這邊探頭探腦。

    楊院長臉色鐵青,指了指不遠處的會議室,“別在這丟人了,都跟我過來!”

    關野遲疑了一下。

    他不想去,他想去找邊牧,看看他情況到底怎么樣了,可現在也不知道邊牧在哪里,而且這邊……

    他也擔心院長對邊牧有什么誤會,總得把自己惹下的禍解決了,也只好跟著去了會議室。

    幾個主要的學校領導都在,在會議室坐下來,卻一時面面相覷,都沒說話。

    楊院長揉了揉眉心,看看面前一對狼狽不堪的父子,“你們的家事自己解決,我這只說公事,邊牧這事,我會先讓他停職,給外面一個交代……”

    關野愣了愣,突然激動地站了起來,“什么交代?老師為什么要停職?

    關縱在旁邊冷笑,“他不停職,難道還你退學?你退學有用嗎?”

    “……”關野腦子有點轉不動,美院的校風向來開明,對同性戀很寬容啊!“就因為同性戀嗎?同性戀又不是錯……”

    楊院長道,“同性戀確實不是錯,但他是老師,不該和學生攪在一起!”

    關野咬牙,“我是學生,但也是個成年人!可以為自己的行為負責!和他沒關系!”

    楊院長不可置信,“關野,你是成年人又怎么樣?你是學生,他是老師,這個身份就決定了一切!”

    “……”關野張了張嘴,啞了,不該這樣的啊!

    他有點心慌了,“那……就算這樣也不用停職啊!這是私生活,又不會影響誰……”

    楊院長氣憤,“你也知道這是私生活?私生活就應該有私生活的樣子啊!大家不知道也就算了,你現在把事情鬧得人盡皆知,還有那么多外校的人和媒體在,這事連我都壓不住了,你懂不懂啊!”

    關野不懂,明明邊牧就在事業上升期,學校領導為什么不維護他啊!

    “院長,真的不關他事啊,是我追他的,我逼他做我男朋友的,責任在我……”

    “啪!”

    會議室的門突然被推開了,江教授行色匆匆地走了進來。

    “老江?你不是在研究生部監考嗎?”楊院長驚訝道,頓了一下又沉了臉,“老江,就算是你求情,我也不能這么放過邊牧……”

    江教授確實是知道了這邊的情況才趕過來的,他看了一眼關野,找了個位置坐下來,“我沒意見,你們繼續說。”

    楊院長:“……”

    關野:“……”

    關野很震驚,“江叔!你不幫老師啦?他們要老師停職啊!”

    江教授沒說話。

    楊院長皺眉,“你沒意見就最好,我打算先讓邊牧停職,其實這件事……就算是把他停職,也不好收場啊!”

    這事無論怎么處理,美院的臉是丟大了,雖然電視臺的錄制可以后期剪輯,但當時有不少學生在用手機直播,不出幾個小時,這場丑聞風波怕是會像雪球似的,越滾越大了。

    楊校長說,“其它的,就等后面再看吧,老江,你告訴邊牧這段時間先別過來學校了,免得……”

    “憑什么?”關野一聲怒吼,打斷了楊院長的話。

    “你們都是什么人啊?老師幫你們拿獎的時候,你們一個個都哄著他,老師有一點事,你們就過河拆橋,還要踩幾腳!這就是你們的為人師表?”

    江教授一直還算冷靜,聽到這突然就忍不住了,“關野!你閉嘴!”

    關野指著自己的鼻子,氣笑了,“我閉嘴?我再不說他們就把老師停職啦!枉費老師這么敬重你,關鍵時候你居然不幫他?”

    江教授忍了忍,咬牙沒說話。

    關野氣得血氣都沖到了腦門,“好啊!你們都很可以……老師做錯什么了?不就是談個戀愛嗎?是我逼他的!你們有本事把我開除啊,盯著他干什么?你們要真敢動他,我特么召集全校學生反抗你們……我就不信了,你們還能一手遮天!”

    “……”江教授氣得指著他直發抖。

    倒是旁邊一直沒說話的關縱,突然輕笑了一聲。

    關野根本沒有留意到,繼續惡狠狠地瞪著楊院長,“美院的學生你也清楚,越是離經叛道的事,就鬧得越起勁,你猜我能不能鼓動他們?”

    “你……”楊院長被他氣得臉色鐵青,張了幾次嘴都沒說出話來……

    會議室的門突然被推開了,外頭有個男人探頭叫了聲楊院長。

    那人掛著電視臺的牌子,關野記得開會時那人似乎一直坐在前排,盯著擺弄攝影機的工作人員,應該是個電視臺的小領導。

    楊院長皺著眉出去,和那人低頭不知道嘀咕什么,還拿出手機看了看……

    江教授的臉色漸漸沉了下來,剛剛劇烈的情緒也消失無蹤,變成了塵埃落定的寂靜和無力。

    ……

    楊院長再回來的時候,臉色已經徹底變了,不是剛才狼狽收拾殘局的無奈,也不是面對學生挑釁的憤怒,而是徹底的嚴肅和沉重。

    他緩緩地頓坐下來,把自己的手機甩在會議桌上,盯著對面的江教授,“老江,你……真是可以啊!”

    江教授閉了閉眼,一聲不吭。

    幾個副院長莫名其妙,湊過去看了看手機,漸漸震驚地睜大了眼睛。

    “殺人犯?邊牧坐過牢?!”

    “這什么時候的案子?我們怎么不知道?”

    “那……邊牧是怎么通過政審的?”

    負責政審的副校長激動地站了起來,“不可能,我們招聘老師都有嚴格的審查流程,不可能有問題的,這是怎么回事兒……”

    楊院長直直地盯著江教授,“老江,為了一個學生,你……居然造假?你這是把自己都賠進去啊,值得嗎?”

    江教授像是一下老了十歲,佝僂著背,語氣卻依舊堅定,“小牧是個好孩子,你知道的。”

    楊院長咬牙,“我知道,我也欣賞他,可這都不是你包庇他,甚至同流合污的理由啊!你這,我要怎么幫你……”

    ……

    什么殺人犯?什么坐牢?

    關野被一連串的話弄懵了,每個字都聽得懂,但每句話他都聽不懂……

    他茫然地走上前,低頭看放在桌上的手機,上面是一個個極具噱頭的標題。

    《天才畫家被養父母告蓄意謀/殺》

    《抱養孤兒恩將仇報,謀/殺親子》

    《天才少年蓄意謀/殺定罪!》

    ……

    關野的心跳都漏了一拍,誰?老師嗎?什么謀/殺?怎么可能?

    他整個人都懵了,茫然一片。

    對面的關縱看著他冷笑,“你也被他瞞著吧?什么人不喜歡,喜歡上一個殺人犯!”

    “……”關野僵硬地搖頭,“不,老師不是那樣的人,不可能……”

    關縱道,“他當年在法庭上親口承認,是自己過失導致他人死亡!法院也定罪了……”

    關野緊握拳頭,眼睛都紅了,“我不信!”

    “不信你自己問老江。”

    關縱指指江教授,“要不是他去求老邊寫了諒解書,邊牧根本不可能那么快出獄,更不可能進美院。”

    “你所謂喜歡的人,就是一個殺過人、坐過牢的罪犯!”

    “不是!老師不是罪犯!”關野轉頭盯著江教授,“江叔?你說話啊!不是這樣的對不對?!”

    江教授卻一聲不吭,這是……默認了?

    “你們……”

    關野的眼淚都被逼出來了,猛地抓過手機,不停地往下翻,咬牙念叨著,“不可能,一定是哪里錯了……”

    直到他的目光略過那些熟悉的字眼。

    西藏,同行四人,自駕游……

    他猛地反應過來,這不是邊牧去西藏的那次意外嗎?事情根本就不是這樣的啊!

    關野也來不及想那么多,猛地大吼道,“老師沒殺人!他是受害者!”

    眾人頓時安靜了下來,看向他。

    “是真的!”關野迫不及待為邊牧澄清,“是那混蛋企圖強/暴他,他還被那個人下/藥了,神志根本就不清醒,怎么可能故意謀/殺?”

    在坐的領導都愣住了,他們不清楚當年的內情,但他們都知道邊牧的養父母是誰,那也是國內響當當的大家啊!當然也都認識邊家那個小有名氣的大兒子。

    邊家的大兒子當初對外稱是意外身亡,但是……迷/奸和強/暴自己的干弟弟?

    江教授不可置信地看著關野,“你……是怎么知道的?”

    關野急得冒汗,“老師親口和我說的啊!他是受害者啊!真的不是什么殺人兇手!”

    說著說著,他突然反應過來,“那個路謙……是他哥?草!那禽獸居然強迫自己弟弟?!他媽的真不是人啊!”

    江教授鼓著眼睛,直愣愣地瞪著他,表情極其復雜,卻沒有再說任何話了……

    竊竊私語漸漸在會議室蔓延,原來邊牧曾經有過這么不堪的過去,原來邊家的親兒子并不是意外身亡,而是覬覦干弟弟,害人反害己……真說不上哪個消息更令人震驚……

    門口那個男人,眼里閃著興奮的暗光,悄悄退了出去……

    關野焦急又期待地看著楊院長,“院長,那老師他……”

    楊院長眉心緊皺,看了他一眼,“停職。”

    “?”關野震驚,“不是和老師沒關系嗎?為什么還停職?!”

    楊院長看了一眼沉默坐著的江教授,嘆了口氣,“現在停不停職不重要,重要的是就算我不這么處理,邊牧也不可能再回校了,關野,你呀……”

    他始終還是沒說下去,站起身,“就這樣吧,都散了……”

    “老楊。”江教授突然說話,“該怎么處理就怎么處理,不過,你們別去打擾邊牧,他……需要休息。”

    楊院長點頭,“行,但你不能離市,辦公室的東西也別動,停職接受上面的調查,你……要有點心理準備。”

    “好。”

    楊院沒再理關野,和其它校領導一起走了。

    關縱瞪了一眼關野,也跟出去了。

    關野被江教授也要停職的事弄懵了,一時都忘了追問楊院長,呆愣地轉頭問江教授,“江叔,這到底是……”

    江教授突然起身,二話不說,一拳砸在他臉上……

    “嘭!”

    關野全然沒有防備,踉蹌了幾步,撞到了椅子上才勉強穩住身形,他抬頭震驚地看向江教授。

    關縱動手他并不奇怪,可這是一向儒雅的江叔啊……

    江教授死死地瞪著他,啞聲道,“關野,小牧和你說這事的時候,應該和你說過,這事不能告訴別人吧?”

    “……”關野張大了嘴。

    邊牧確實和他說過不能告訴別人,但……這不是有人要污蔑邊牧嗎?他怎么能任由別人往老師身上潑臟水?

    更不用說這起因還是他自己,他有責任善后啊!

    江教授氣得眼睛都紅了,抖著手指著他的臉,“你……這事連我都不知道,他那么信任你……你怎么不想想,小牧他寧可背上殺人的官司,也要守住這個秘密,為什么啊?!你就沒想過為什么嗎?”

    關野懵了,“他……我不知道……”

    江教授氣得發抖,“不知道不知道!你說話前不會動腦子想一想嗎?小牧會被你害死!他到底造了什么孽啊!認識了你這個混賬!”

    “我……”關野真的不明白自己干什么了,他沒想那么多啊,只想著為邊牧澄清,一沖動就說出來了,他真的……只想護著邊牧啊!

    可惜江教授并沒有和他再說下去的心思了,“你走吧,以后別出現在小牧面前,如果你還想他好的話。”

    江教授轉身走了。

    讓他……別再出現了?

    關野目瞪口呆地停在原地,沒動。

    這話……太重,還是從江教授的口說出來的……

    他不懂,真的不懂啊!到底他干了什么,能讓江教授說出這樣的話?讓他不要再接近邊牧……

    能嗎?

    就算把他打死也不能離開老師啊!

    老師……對,要找老師!

    關野倏然回過神來,趕緊去追江教授,但江教授走得很快,早就沒影了,他只好繼續打安磊他們的電話,可對方干脆就直接關機了。

    “草!”

    關野轉頭就沖向停車場。

    邊牧的車鑰匙還在他這,市里也就那幾家大醫院,大不了他一家一家找,總能找到人!

    這時候還是上課時間,諾大的停車場沒什么人。

    關野找到車子,剛拿出鑰匙要開鎖,身后突然響起了腳步聲,有東西裹挾著風聲向他襲來……

    關野還想著剛剛的事,整個人都不在狀態,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晚了,他的后頸被重重一擊,眼前驟然一片漆黑……

    ……

    第134章 對不起

    江教授趕到醫院時,已經是下午。

    “他怎么樣了?”

    葉凡趕緊站了起來,眼圈都是紅的,“老師,師兄他還沒醒呢……”

    江教授眉心緊皺,看向床上的人。

    邊牧一動不動地躺在病床上,消瘦的身軀幾乎陷進白色被褥里面,眼睛閉著,微微凹陷的臉血色全無……

    江教授的心臟狠狠抽了一下,這狀態……他太熟悉了。

    這一瞬間,他仿佛又看見了兩年前的邊牧,那時候他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是重度昏迷,怎么都醒不過來,只能靠營養液維持生命……

    “小牧……”江教授坐下來,心疼地握住邊牧的手。

    他的手很冰,淺薄的皮肉裹著骨骼,無力垂落,毫無生機……

    江教授的手抑不住有些發抖,緩了一下情緒,才抬頭看向葉凡,“醫生怎么說?”

    葉凡抿了抿嘴,“醫生說具體情況還得等師兄醒了才能判斷,可師兄一直沒有蘇醒的跡象,醫生現在去辦公室查師兄的病歷了,安磊也跟過去了。”

    江教授點點頭,沒說話了,默默地看著邊牧,輕輕按著他的手…

    葉凡遲疑了一下,問道,“老師,學校那邊的情況怎么樣?”

    “小牧停職了,我也停職接受檢查。”

    葉凡嚇得眼睛都圓了,“什么?!”

    江教授擺擺手,“小聲點,沒事,你別管了,你就在這好好照顧你師兄就行……”

    葉凡頓了頓,小聲道,“是……因為關野公開了和師兄的關系?”

    “不完全是這事,到時你就知道了,但學校的事,你別和小牧提,免得刺激他。”

    “好的……”

    葉凡突然喊了一聲,“師兄!”

    “小牧,醒了嗎?”江教授趕緊俯下身。

    邊牧微微睜開了眼睛,但人似乎并不清醒,瞳孔也沒有焦距,一片空洞,仿佛靈魂脫離了身體,整個人都是木的。

    江教授俯下身,用過去的方法,掌心輕輕按著他的額頭,在他耳邊低聲呼喚,“小牧,是我,聽見就應一下我好不好?”

    邊牧很遲緩地動了動眼珠子,視線像是聚攏了一些,眼神散亂地看向江教授。

    他的耳鳴還是很厲害,完全聽不見周圍的聲音,看人也只有一個模模糊糊的輪廓,但他辨認出了江教授的身影。

    強烈的愧疚瞬間涌了上來……

    在當年那件事中,他作為當事人并不算無辜,最無辜的就是幫他的江教授,事情暴露后,江教授是一定會受到牽連的,大半輩子積攢的聲望和榮譽也會付之一炬……

    這一切都是源于自己的懦弱……

    他為了一己之私,沒能阻止關野……

    “老師……”他發聲十分艱難,沙啞得仿佛含了滿嘴的玻璃碎。

    “誒誒!”江教授激動得聲音都發顫,“醒了就好,沒事了啊,別怕……”

    邊牧難受地捂了捂額頭,說話引起他腦袋一陣劇烈的抽痛,眼前一陣黑一陣白,他很熟悉這種狀態,自己清醒不了多久了。

    他掙扎著要起身。

    “你要干什么?別亂動啊……”江教授趕緊扶著他,那執拗的狀態,怎么看怎么不對勁。

    他低聲示意葉凡,“快去,叫醫生過來!”

    葉凡應了一聲,趕緊跑出去了。

    江教授不停安撫著,“小牧,你冷靜點,有什么事都我擔著呢,你別激動……”

    邊牧什么都聽不見,模糊中抓住了江教授的手臂,直接往下一跪……

    “小牧!”江教授驚呼了一聲,趕緊去攙他,沒攙住。

    邊牧的雙膝落地,跪在冰冷的地板上,緊緊地抓住江教授的衣服,雙手發抖,破碎嘶啞的聲音從喉嚨里擠出來,一字一頓,仿佛在泣血,“對……不……起!”

    “……”

    江教授張了張嘴,頓時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一把將人摟進懷里,老淚橫流,兩人幾乎是抱頭痛哭……

    “你沒有對不起我,你是個好孩子,我是自愿幫你的呀!”江教授哽咽著,“小牧,沒關系的,什么事都會過去的,你就聽話好好休養,其它的事交給我,好不好……”

    邊牧沒再說話,低著頭壓抑地嗚咽著……

    等醫生過來的時候,就看見邊牧跪在地上瑟縮成一團,整個人不受控制地顫抖,哭得連氣都續不上來,人已經不太清醒了……

    醫生也不啰嗦,轉頭就叫護士拿來了鎮定劑。

    江教授輕輕收緊了雙臂,把懷里的人抱緊了,“小牧,別動,聽話啊,沒事的……”

    護士把鎮定劑穩穩地注射進去,很快就見效了,邊牧的抽泣聲漸漸變小,歸于寂靜,癱軟在江教授懷里。

    醫生突然看見邊牧紫紺的唇色,趕緊摸了摸他的脈搏,“快,把他扶到床上去!”

    幾個人七手八腳把人扶到床上躺著,醫生立刻把人都轟了出去,關上了門。

    江教授頹然坐在門外的長凳上,一聲不吭。

    葉凡和剛過來的安磊也不敢說話,靜靜地守在門口。

    所幸沒過多久,醫生就推門走了出來,“江教授。”

    江教授站起來,這才發現是熟悉的醫生,“杜醫生,是你啊!”

    邊牧從三院出院后,不愿意再回三院復診,后來都是在杜醫生這里開藥。

    杜醫生點點頭,“今天邊先生剛來,醫院就通知我了,這是趙總定下的規矩嘛,我也通知趙總了,不過他這兩天在外地,暫時沒法過來……”

    江教授問,“邊牧怎么樣了?”

    “他現在的狀態不太好,躁郁癥應該是復發了,而且剛檢查他的心率不太正常,需要進一步復查心臟……”

    江教授緊張繃直了身體,“心臟?他心臟一直沒問題啊!”

    “他長期大量服藥,對器官都會有副作用的,之前不就引發了嚴重的胃病嗎?但這個還需要具體檢查,您先別擔心,也有可能是情緒過于激動導致的。”

    江教授沉默許久,“是我的疏忽,沒留意到他的變化,應該早送他來醫院的……”

    醫生搖頭,“這不能怪你,他這種病情是可以變化得很快的,留意不到也正常,而且他要是自己有心瞞著,別人也很難發現?”

    江教授一愣,“怎么說?”

    醫生道,“我剛去查網絡醫療系統,發現邊先生一周前曾經在中醫院看過病,他那個時候就已經出現了嚴重的耳鳴和幻覺,這些都是開始發病的癥狀,他沒和您說吧。”

    江教授震驚,“他……沒說。”

    “他這情況還是有點危險,尤其是還出現了幻覺,這是比較嚴重的癥狀了,很可能會傷人或者自傷,我的建議呢,還是要把他送去三院比較好……”

    江教授猶豫了一下,“還是先在這觀察吧,他對精神病院很抗拒,我擔心去了可能會有反作用。”

    “也行吧,我們醫院會給邊先生安排最好的護理,但他身邊還是得有人24小時看著他。”

    江教授點頭,“好。”

    醫生先走了,帶著安磊去辦住院手續。

    江教授把葉凡招呼過來,“我等會兒可能還要回趟學校,你和安磊就輪流在這里守著吧。”

    葉凡擦了擦通紅的眼睛,“好,我們會照顧好師兄的。”

    “明天我叫你們師母過來換你們。”

    葉凡一愣,“師母不是最近身體不太好嗎?別叫她過來了,我們可以的。”

    “你們總是還要回去上學的,小牧他……應該還要住院一段時間,你們也不可能長期陪護,而且也需要輪換啊……”

    “我可以幫忙嗎?”

    一個男人突然走了進來,伸出手,“江教授您好,我是邊牧的朋友,我叫楊皓。”

    江教授一愣,他沒有伸手,審視地看著面前的男人。

    邊牧的性子他很清楚,看著溫和,其實對外人十分疏離,邊界感很強,絕不會隨便去結識陌生人。

    而且這男人雖然衣著得體,舉止沉穩,但掩不住身上隱約的社會氣,一看就明顯不是藝術圈里的人,邊牧怎么會認識他?

    “我沒騙您。”楊皓笑了笑,收回手,“剛剛醫生和您說的中醫院那事,是我陪著他去的,我這……應該還有那時拍的照片。”

    他拿出手機翻了翻,遞給江教授,“您看看,這個是中醫院的醫生當時的手寫病歷照片,原件我給回邊牧了,還有這個藥單,我擔心他自己吃錯藥,當時特意拍了下來。”

    江教授接過來看了看,除了病歷和藥單照片,還有一張車上拍的照片,應該是楊皓從駕駛座的角度拍副駕,自己也露了半張臉,而邊牧正靠在副駕打瞌睡,模樣疲累,但也十分放松。

    江教授心里有了底,看來他們是真認識,而且算是熟人,不然邊牧不可能以這種狀態出現在照片里。

    但他還是認真問道,“你們怎么認識的?”

    楊皓沒有隱瞞,“他和學生聚會時來過我的酒吧,后來他還托我去查程峰的事,我們才熟了起來。”

    江教授點點頭,沒說話。

    “開學后,他就沒怎么和我聯系了,直到上周他在美院附近突然發病,我剛好在附近,就把他帶去酒吧休息,第二天送他去中醫院看病……”

    楊皓知道江教授在邊牧心里的位置,很耐心地解釋,“江教授,我時間自由,也清楚他的病情,照顧也方便,但如果您還不放心,我可以先留在醫院幫你們跑跑腿什么的,其它可以等他清醒了再說,這樣行嗎?”

    “行吧。”江教授同意了,讓楊皓獨自接觸神志不清的邊牧,他始終還是有顧慮,現在這樣安排也能減輕葉凡和安磊的負擔,畢竟他現在被停職,想幫學生請假也不容易了。

    他看了看葉凡,“那你先留著這里,等會讓安磊回去上課。”

    葉凡點頭,“好。”

    江教授突然想起什么,“還有,你師兄要是醒了,別讓他看手機,一定要把他手機藏起來,也別讓他看電視新聞!”

    葉凡頓了頓才反應過來,“是不是電視臺那邊……”

    江教授沒多解釋,“你遲點看新聞就知道了,總之別讓他接觸任何電子產品,還有,關野應該不知道這里,要是他自己找來了,也攔住他別接觸小牧,如果你攔不住就找杜醫生,他知道怎么做。”

    葉凡趕緊點頭,“明白。”

    “我得回學院了,你這邊有事隨時聯系我。”江教授又去看了看邊牧,這才走了。

    楊皓目送江教授離開,也跟著出來了,走到樓梯間點了根煙,拿出手機查看美院的論壇。

    小道消息出來得很快,結合他自己搜集到的消息,楊皓很快就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關野這回是實實在在地把邊牧給坑慘了……

    “草!”他狠狠地把煙頭摔在地上,用腳碾了碾,打了個電話,“喂,人呢?”

    “得手了,老大,你想怎么樣?”

    楊皓的聲音褪去了之前的溫和,沉冷而狠戾,“先給我打斷他一條腿!”

    “是!”

    第135章 要你一條腿

    “媽的,這貨是吃秤砣長大的嗎?死沉死沉的!”

    “行了!快拖進去…”

    關野的意識模模糊糊,耳邊嘈雜一片,有好幾個人在罵罵咧咧,很粗魯地拖著他走,一路上磕磕碰碰,最后“嘭”的一聲扔在地上…

    他終于徹底清醒了。

    那些人已經出去了,但并沒有離開,守在門外抽煙。

    關野在昏暗中辨別了一下,這是個很空曠的大房子,大型抽風機呼呼運轉著,一排排的貨架沿著墻邊擺著,堆滿了雜物,看起來像一個廢棄的倉庫。

    他掙扎了一下,手腳都被粗麻繩緊緊地捆著,分毫不動……

    他便沒有再動,直勾勾地盯著黑壓壓的屋頂發愣。

    相比被綁架的驚訝和疑惑,他更多的感覺是茫然,所有的事情都失控了,為什么他報復關縱,最后受牽連的卻是邊牧和江教授……

    似乎有一股他看不見的洪流,不可控制,橫沖直撞,把他的計劃徹底沖垮了,支離破碎,再也回不到過去了……

    他疏漏了哪里?

    到底……是從哪里開始不對了?

    他想起第一次問邊牧,“老師,那個路謙,他是不是你前男友?”

    “不是,他只是我的……朋友,他曾經向我表白,但我沒答應,后來他想強迫我……可他當晚就死了,死于嚴重的肺氣腫,活活窒息而死……”

    “老師,那些都過去了……”

    “過不去,過不去的……從那以后,我就沒辦法睡覺了,只要一睡著就會夢見他,全都是他……他在怪我,為什么不接電話?為什么不去救他……”

    ……

    關野仰著臉瞪著天花板,努力地眨了眨干澀的眼睛。

    他記得很清楚,邊牧當時說起這件事的時候,似乎并沒太多的恨,更多的是痛苦和內疚。

    痛不欲生……

    他當時還奇怪,為什么邊牧作為受害人會是這種反應?

    內疚,痛苦,自我折磨……

    現在他才知道,邊牧不但內疚,甚至為此做了許多駭人聽聞的事情……

    哪怕那人都已經死了,哪怕他要為莫須有的罪名坐牢,邊牧也一直不愿意說出完整的真相……

    對自己隱瞞了路謙的身份,對法庭則隱瞞了路謙的暴行……

    不管是對自己,還是對法庭,邊牧都沒說出完整的真相,為什么他會存心隱瞞?

    除非……

    關野的嘴唇抑不住發抖,他推斷出一個最不可能的,卻是唯一的結論……

    邊牧……非但不恨那個男人,相反,他還想保護對方!

    為什么?為什么!

    關野覺得自己的喉嚨里仿佛被什么堵住,呼吸都變得艱難。

    那人的身份……

    他乍一聽到路謙的身份,只想到那人就是個禽獸,作為哥哥居然強迫自己弟弟……

    可對于邊牧來說,那人先是他相處了十幾年的哥哥,然后才是禽獸……

    邊牧做了這么多,似乎……都是為了保護他哥的名聲!

    所以他才沒有恨,只有痛……

    關野后背上全是冷汗,他拼命想讓自己鎮靜下來,但根本克制不住慌亂,他干了什么……

    路謙很重要,隱瞞的真相也很重要……

    如果邊牧付出了這么多代價,只是為了保護他哥,那他現在把真相全部捅了出來……就不是在為邊牧洗清冤屈,而是把邊牧苦苦維持的平衡全部打破,徹底把邊牧推進真正的深淵……

    江教授說得對,他當時為什么不冷靜想一下?

    “老師,老師,對不起,對不起……”關野不停地呢喃著,眼圈越來越紅……

    他都干了什么,他干了什么啊……

    邊牧怎么可能受得了?

    等他醒來后,知道自己把什么都給捅出來了,他、他……

    關野突然跌跌撞撞地站了起來,一蹦一蹦地跳向門口,用身體瘋狂地撞鐵門,“來人!來人啊!我要出去!!”

    “嘭!”

    鐵門被他硬生生撞開了一條縫。

    門外很快沖進來一個染著黃頭發的人,揪住他的衣領,直接一拳揍了上來。

    關野閃躲不及,臉被砸得嚴嚴實實的,整個人撞在貨架上。

    他手腳被綁,但人還是能動的,穩住了身形后,仗著對方體型沒自己高大,突然整個人撞了上去,直接把黃毛撞翻在地,兩人滾在了一起……

    “靠!”黃毛咬牙切齒地吼了一聲,“全都給我上!”

    剛跟進來的幾個人終于反應過來,沖上前就是對著關野一頓拳打腳踢,還有的人還從旁邊撿了木棍之類的,一棍棍往他身上砸……

    那些人完全沒有留力,仿佛有深仇大恨,每一拳每一腳每一棍都是實打實的,恨不得他去死……

    這時的關野已經沒多少反抗的能力了,對方七八個人,他根本撞不過,只能盡量蜷縮起來,護住重要部位……

    但他還是在咬著牙吼著,“你們是不是要錢?我有錢,你們要多少我都給,只要你們放我走……”

    黃毛的動作終于停了一下,居高臨下,盯著他冷笑,“我們不要錢。”

    關野的額頭已經流血了,淌下的血糊住了眼睛,他費勁地眨了眨眼,“你們到底要什么?”

    黃毛冷冷地看著他,突然轉身走到旁邊角落里,抽出一根鐵管,拖拽到他的面前。

    沉重金屬的摩擦地面的聲音,在昏暗中濺出點點火星,尖銳的聲響令人心顫。

    黃毛蹲下來,用手里的鐵管敲了敲關野的臉,“我們也沒想要什么,只是想要你一條腿而已……”

    關野驚詫了一瞬,用力掙扎起來,“我和你們無冤無仇,你們到底為什么……”

    “不為什么,就是看不慣你,你這樣的人渣,不配活著!”

    黃毛臉色驟冷,高高抬起了手,揮著鐵管狠狠地砸了下去……

    “啊——”

    鮮血淋漓的慘叫聲從關野的喉嚨里爆發出來。

    一瞬間,他疼得腦袋發黑,連呼吸也帶著血腥氣……

    他視線模糊地瞪著自己歪曲變形的小腿,他的腿……被硬生生打斷了!血液汩汩地往外流淌,整個人不受控制地一陣陣痙攣著。

    那一刻他想到的,不是腿還能不能好?而是他腿斷了,要多花多少時間才能找到邊牧?

    “我cao你祖宗……”關野破口大罵,爆出一堆最難聽的粗口,夾雜著倒抽氣的慘叫……

    黃毛無動于衷地看著他發瘋,直到看他因為失血過多神志不清,說不出話了,才對旁邊說了句,“去,給他隨便包扎一下,別流血死了就行!”

    “好!“有人走上前包扎。

    關野完全動彈不得,渾身都是汗和血,那些人包扎得極其粗魯,拿著紗布就往他腿上硬捆,鉆心地疼……

    他能感覺到身體的溫度漸漸變得冰冷,力氣和意識在一點一點地喪失……

    “我……”

    關野艱難地抬起頭,在被血淚模糊了一大片的視線里,固執地瞪著黃毛,“我……我不認識你,是誰、指使你做的?”

    黃毛一聲不吭。

    關野很快就疼得臉色蒼白,昏迷了過去。

    黃毛走上前狠狠地踹了一腳,跟旁邊的人說,“老大還是心軟,要我說,直接就廢了他兩條腿,讓他做一輩子輪椅才好!”

    “這……老大特意吩咐的,你可別亂來啊!”

    “我知道,靠!便宜他了!別弄了,能止血就行,走吧走吧,看了就心煩……”

    “走走走……”

    一行人走了,倉庫重新恢復了寂靜……

    過了好一會兒,躺在地上的關野緩緩睜開了眼睛,布滿了血絲,卻極其清醒。

    老大?

    老大是誰?那才是真正想要他命的人。

    不過,現在最重要的不是這個,他得先去找邊牧……

    關野掙扎著要從地上爬起來,卻因為體力不支而再次重重倒了下去……

    他渾身是傷,頭破血流,狼狽不堪,被綁在后面的手很別扭地彎曲著壓在身下。

    可在昏暗中,他緩緩地勾起了唇角……

    他這么肆無忌憚地惹怒對方,除了要探對方的底,更重要的是,他要逃走,倉庫里沒有能讓他割斷繩子的利器,他只能在和對方的沖突中,尋找機會……

    他松開了綁在身后的拳頭,鮮血淋漓的掌心露出了一串鑰匙,上面還掛了一把小型瑞士軍刀,那是他和黃毛滾在地上時,從那人身上順出來的。

    “啪嗒!”鋒利的刀刃彈了出來。

    他露出個艱難的笑容,“老師,我來了,你等等我……”

    第136章 委屈

    “老……老板!”黃毛瑟瑟縮縮地從病房門外探進頭來。

    坐在床邊的葉凡抬頭就是一愣,“你找誰?”

    “找我的。”楊皓站了起來,皺著眉,“怎么來這了?”

    黃毛支支吾吾,“……有點事。”

    楊皓看了一眼還睡著的邊牧,擺了擺手,“出去說。”

    到了樓梯間,黃毛才說,“老大,那小子……跑了!”

    楊皓一頓,不明顯地抿了抿嘴,“不是叫你打斷他的腿嗎?”

    黃毛低著頭不敢看楊皓,語氣里滿是屈辱,“我已經打斷了他一條腿!但他趁亂偷了我的小刀,把繩子割斷逃跑了…”

    楊皓閉了閉眼,沒說話。

    黃毛悄悄抬頭看了看他不虞的臉色,結結巴巴地解釋,“我、我們前后門都有人守著的,但他斷了條腿,我們就沒看著通風口了,那里至少有五六米高呢!可沒想到那小子那么瘋,居然一條腿也能爬上去……”

    楊皓還是沒說話,沉默地聽他解釋著,掏了根煙出來點上,吸了一口,緩緩呼了出來。

    黃毛深知自己老大的脾性,越是冷靜沉默,就越是真生氣了,他的臉色控制不住地蒼白下來,“老大,我、我不該推卸責任,是我的錯,我等會兒自己去領罰…”

    “不急。”楊皓瞇著眼,從窗子往下看了看才出聲道,“關野這么費勁逃走,就是想來找邊牧,你帶人在醫院守著,要是抓不住他,你也別在我面前出現了。”

    “……”黃毛愣了,張了張嘴,卻還是什么都沒說出來,應了一聲,轉身就往樓下跑了……

    楊皓回了病房。

    葉凡見他回來,就急匆匆跑去陽臺的洗手間了。

    他重新坐在床邊,終于握住了邊牧的手,“邊牧,那混蛋……他配不上你。”

    像是為了反駁他的話,病床上的邊牧突然迷迷糊糊地喊了一句,“關野……”

    楊皓一頓,趕緊摸了摸他的額頭,“邊牧,醒了?”

    邊牧還沒醒,渾身都僵硬地繃緊了,額頭上全是細密的汗珠,似乎在做噩夢,顯得十分難受,呼吸很急促,斷斷續續地喊著,“關野……你去哪……”

    楊皓皺了皺眉,握緊了他的手沒動,趕緊按下了呼叫按鈕。

    邊牧又掙扎了幾下,終于睜開了眼睛,楊皓生怕嚇到他,輕聲問,“邊牧,你感覺怎么樣?”

    邊牧還是不太清醒,發了好一會兒愣,突然說話,“老師……”

    他趕緊接話,“江教授回學校了,晚點會再過來的,你別擔心。”

    邊牧直直地看著他,似乎沒認出人來,又恍恍惚惚地沒聲了……

    杜醫生很快趕過來,大致檢查一下,又拿著剛出來的檢查單,領著楊皓和葉凡到門外說話……

    邊牧聽不見聽不清他們說什么,目光慢慢聚攏,投向光線充足的陽臺,路謙站在陽臺邊上,遠遠地看著他,似乎不愿意再過來了……

    邊牧突然有些委屈,眼睛酸澀難忍。

    他渾身都疼,頭也疼,骨頭也疼,仿佛寸寸崩裂,疼得要命,心口好像有大石頭砸過,喘氣都帶著劇痛,可路謙就像個路人一樣,對他視而不見……

    “哥……我難受。”邊牧忍不住低低地喊了一聲。

    路謙動了動,最終還是慢慢地走了過來,他恢復一貫的溫柔哥哥模樣,垂眸看著他,就像過去他生病時一樣,靜靜地陪在他旁邊……

    “對不起,我沒辦法照顧你了。”

    路謙坐在床邊,無奈地抬了抬自己虛無的手掌,“不能再給你倒杯熱水,不能再盯著你吃藥了……”

    邊牧咬著嘴唇,忍著眼眶里的淚水。

    路謙嘆了口氣,“你長大了,要是找不到愛你、照顧你的人,就自己好好愛自己,照顧自己,好嗎……”

    邊牧終于忍不住了,一連串滾燙的眼淚滾落下來,壓抑地啜泣起來……

    路謙伸手摸他的額頭,卻無法觸碰到,“別哭,小牧,是哥哥做了錯事,沒辦法陪著你了,我知道錯了,你原諒哥哥好不好?”

    邊牧哽咽著,“我……原諒你,我沒怪你了……”

    路謙頓了頓,才輕輕碰了一下邊牧的臉,“那……你也原諒自己好嗎?我知道你也不想的。”

    邊牧泣不成聲,“哥……”

    “我在呢。”

    “我好想你,我想你回來……”

    “我知道,對不起……”

    邊牧突然激動起來,“不!你不知道!你不要我了,關野也不要我了,你們都不要我了……”

    “小牧,別哭了……”

    “我再也不想一個人了!我受夠了!”邊牧倉惶地想抓住他,“哥,我去找你好不好?我把命賠給你,我不想要了……”

    “小牧……”

    ……

    楊皓聽到聲音探頭進來看,只見邊牧正對著床邊說話,還情緒很激動地伸手去床邊抓什么東西,眼看就要掉下來了……

    可是,病床旁邊根本什么都沒有……

    “邊牧!”楊皓趕緊沖進去扶住他。

    杜醫生進來一看就皺眉,趕緊吩咐護士,“快給他吸點氧!”

    邊牧的氣息弱了下來,萎靡地癱軟在楊皓懷里,低垂著頭,嘴里還一直低低叨念著什么……

    楊皓低頭湊近了一些。

    “你等等我,我賠命給你……我賠給你,我不要了……”

    他的臉色倏然一變,看向杜醫生。

    杜醫生也聽見了,眉心緊皺,但沒有說話。

    等護士把氧氣罩給邊牧戴上,楊皓才轉向杜醫生,手都有點發抖,“醫生,他剛才說的話……你聽到了嗎?”

    杜醫生點頭,“他剛剛應該是產生幻覺了,而且有抑郁傾向。”

    他指指旁邊的檢查單,“還有我剛剛給你看的,他的心電圖檢查顯示心臟也有些問題,心律不齊,血容易供不上來,一旦控制不住情緒就容易發生危險,但躁郁癥這種病,控制情緒本來就是個大問題。”

    楊皓眉心緊皺,“那該怎么辦?”

    杜醫生道,“我建議還是轉去三院,那里對他這種情況有更完善和成熟的治療方法,但江教授的考慮角度不一樣,他不太同意。”

    楊皓看了看戴上氧氣罩的邊牧,臉色似乎好了些,人也安靜下來,“我會和江教授談談。”

    “好。”

    ……

    邊牧緩過來后,一直沒再說話,精神萎靡地沉默著。

    他基本都不動彈,最多也就呆呆地往陽臺看著,但這更讓楊皓焦慮,因為那里根本就空無一人。

    楊皓沒辦法,干脆自說自話,把自己過來的情況大致說了一下,邊牧沒什么反應,好像直接把他給屏蔽了。

    但邊牧倒是偶爾能認出葉凡,葉凡驚喜得差點哭了,趕緊纏著他說話,但也沒說上幾句,邊牧很快又陷入發呆的狀態……

    到了下午,邊牧又開始不太清醒了,連葉凡也不認識了,喃喃自語,顛三倒四地一會喊老師,一會喊路謙……

    楊皓心里著急,找杜醫生來看,等到的回復卻是無能為力,他也無法加大藥量了,因為副作用太大了,會給身體帶來壓力。

    楊皓只好給江教授打電話,但江教授那邊似乎有事,聽了之后,只說他晚點就過來處理。

    傍晚,黃毛戰戰兢兢地回消息了,他們在醫院沒有發現關野。

    楊皓這時已經顧不上關野了,邊牧的狀態實在太差,聽著他時不時漏出來的輕生字句,楊皓嚇得恨不得直接就把人弄去三院……

    沒多久,江教授的電話來了,“楊皓,你們在病房嗎?”

    “在,怎么了?”

    江教授似乎在跑步,喘得厲害,“邊牧的養父母過去了,你和葉凡無論如何要攔住他們,別讓他們見小牧!”

    楊皓愣了愣,很快反應過來,邊牧的養父母就是路謙的爸媽,他意識到了嚴重性,“好,我在這守著,您放心!”

    “我馬上就到……”

    ……

    關野此刻正躲在住院樓后面的停車場里,拄著拐杖直喘氣,他認定葉凡和安磊在情急之下,應該會把邊牧送來了最近的二院……

    但他沒想到,綁架他的那伙人居然會跟過來,他無暇去判斷那伙人和邊牧有什么關系,最重要的還是先找到老師。

    他看了看停車場的不遠處,其實除了從大堂進住院部,還有一個位置隱蔽的員工專用電梯也能上去,這還是上次他去找趙清風打架無意間發現的。

    邊牧現在……應該就在以前那間趙清風留給他的專屬病房里。

    想到上回邊牧住院的事,關野的心都沉到了谷底,更不敢想邊牧現在的狀態,一想到可能的情況……他感覺整個人都要瘋了!

    又想見老師,又害怕……

    關野深吸了一口氣,揉了揉濕潤的眼睛,他的傷腿在急診上了石膏,還打了止痛針,幾乎沒有什么感覺了,干脆就提起拐杖,單腿蹦著走。

    結果剛蹦到轉角處,一下沒留意撞上個人……

    “哎喲!”一個女人被他撞得站立不穩,倒在地上,旁邊的男人想拉都沒拉住……

    關野嚇一跳,趕緊扔了拐杖,單腳蹦著把人扶了起來。

    那是一對年近半百的夫婦,女人有點火了,沉著臉正要開口,抬頭一看關野,面部有些僵硬地閉了嘴。

    關野急著走,但這事是他理虧,還是耐下性子道歉,“阿姨,對不起!是我不小心……”

    那對夫婦對視一眼,女人突然皺著眉哎喲了一聲,“我的腳好像扭到了。”

    “啊?”關野看了下對方的腳踝,看不出什么,可能是還沒那么快腫起來,他直接道,“那我賠錢給你吧,我趕時間……”

    女人立刻反對,“不行!誰知道要多少錢,萬一你跑了怎辦?”

    關野心急著,“那我賠多點錢行吧?你們自己去門診看。”

    女人不依不饒,“不行!我們得跟著你!你要是著急,我們先跟你上去,等你辦完事再說!”

    關野瞪眼,“你不是扭腳了嗎?怎么走?”

    女人道,“慢慢走。”

    “……”關野煩透了,這對夫婦斯斯文文的,怎么這么難纏?他急著找邊牧,又擔心黃毛他們找過來,干脆就同意了。

    “那行,等我探完病再陪你去門診,不過我可能要久一點,你們不嫌煩就慢慢等著。”

    夫婦倆點頭,“沒問題。”

    關野毛燥地撓了撓頭,拄著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在前頭。

    那對夫婦在后面跟著,低聲說著什么,但關野沒心思去聽了,他已經等不及要見老師了……

    第137章 失去你

    關野還沒走到病房,就和一個站在走廊的男人對上了眼,那男人……有點臉熟,但他一下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

    沒等他反應過來,男人已經大步朝他跑了過來,對方的臉上明明沒有太多表情,氣勢卻十分有攻擊性,意圖十分明顯……

    關野心里響起了警報,攥緊拳頭,伏低了身體……

    在男人一拳揮到他臉上的瞬間……他終于想起來了,這人就是那天送邊牧回家的男人!

    “啪!”他倏然接住了對方的拳頭,毫不客氣地反擊回去,一拳砸在對方的肩膀上……

    不知道為什么,他有種預感,這人能出站在這里,應該和綁架他的那伙人脫不了干系……

    兩人仿佛很有默契,在不大的走廊里沉默地糾打在一起,并沒有發出太大的聲音,他們身形差不多,但關野一條腿用不了,還是很快就落了下風……

    “嘭!”

    一聲關門的巨響打斷了兩人的動作。

    關野愣了愣,回頭看看緊閉的病房門,接著又發現跟在自己后面的那對夫婦不見了。

    “怎么……”

    他這才反應過來不對勁,扔下楊皓就沖過去猛地砸門,“喂!你們干什么?開門!”

    楊皓的臉色也變了,頓了一下,突然追過去揪住關野的衣領,“你帶了誰上來?!”

    “我不認識的……”關野有點不好的預感,“我在樓下不小心撞傷了人,他們非要跟我上來……”

    楊皓一頓,突然反應過來,大吼一聲,“他們是路謙的父母!”

    “……”

    關野遲鈍地眨了眨眼,路謙的父母……不就是邊牧的養父母嗎?老師明面上可是害死了他們的親兒子!

    他、他這是把老師的仇人帶上來了!

    “靠!開門,快開門!!”他瘋了似的砰砰砰撞門。

    楊皓也不和他計較了,兩人合力一起撞門,可加護病房的門非常結實,根本就撞不開!

    關野喘著氣問楊皓,“里面還有人嗎?”

    “葉凡在里面。”楊皓咬牙道,可那小子能頂什么事?邊牧的狀態本來就很差,再受點刺激,怕是……

    “喂!你們撞門干嘛?我這有備用鑰匙啊!”

    護士聽見響動跑了過來,掏出了備用鑰匙。

    關野心急如焚,一把搶過來,顫抖著手戳鑰匙口,可怎么都戳不進去,里面的鑰匙孔居然被堵上了……

    “靠!”關野的眼睛都紅了……

    ……

    病房里。

    邊牧帶著氧氣面罩,閉著眼靠在床頭,被關門的巨響驚動,他神色迷茫地盯著闖進病房的兩人。

    兩人一前一后,他看得不太清楚,遲疑地喊了一聲,“爸媽?”

    “啪!”惡狠狠的一記耳光打在邊牧的臉上,連帶氧氣面罩都甩了出去。

    女人尖銳的聲音傳來,“邊牧,你這個掃把星!”

    邊牧原本整個人都迷迷糊糊的,被這一記耳光徹底打醒了,他勉強穩住身形,驚慌失措地看向女人,“媽……”

    旁邊驚呆的葉凡這才反應過來,趕緊擋在邊牧前面,“你們……你們別過來啊!”

    憤怒的女人一把推開了葉凡,指著邊牧的鼻子就罵,“我不是你媽!我沒有你這樣狼心狗肺的逆子!你這神經病……害死我兒子還不夠,還要污蔑他強/暴你!你要不要臉啊?我當初就不該領養你這瘋子……”

    邊牧呆了呆,強/暴?什么強/暴?

    “你們……說什么?”

    男人從后面擠上前,揪著他的衣領,直接把人從床上扯了起來,“不承認?你還有良心嗎?就算我們對你不好,但路謙怎么對你的?沒有他你能有今天嗎?你怎么還有臉污蔑他?!”

    “我沒說過!我沒說啊……”

    邊牧呆滯地看著眼前瘋狂的養父,喃喃搖頭,“我寧愿坐牢,也沒說過路謙一句壞話,我沒說啊……”

    男人怒了,拿出手機懟到他面前,“你自己看!新聞都有了,寫得這么詳細,你還不承認!”

    邊牧站不太穩,只覺得眼前一陣陣發黑,頭痛欲裂,他扶著墻不停地喘著粗氣。

    葉凡趕緊扶住他,“師兄,你別看了,別管他們……”

    “給我!”邊牧咬著牙,顫抖著手接過手機。

    他的視線十分模糊,湊得很近很近,才勉強看清一些文字:《青年畫家死因曝光,強/暴養弟反害己!》、畫家之死驚天反轉、天才少年蒙冤受屈……

    諸如此類……

    “不、不,我沒有說!”邊牧的呼吸越來越急促,他實在站不住了,跪倒在地上,“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男人忍無可忍,用力推開葉凡,沖上去就是拳打腳踢,“路謙掏心掏肺對你,你還不放過他,還不承認…我們家欠了你什么啊!”

    女人也在一旁大哭大叫,沖上來不停地往邊牧身上打,“你這掃把星啊……你知不知道,就這一天工夫,路謙的墓地……他的墓地被人貼滿了各種大字報,你讓他死了都不得安寧啊……”

    葉凡被推倒在地上,緊閉的大門明明近在咫尺,他卻不敢離開邊牧半步……他很快又爬起來擋在邊牧前面,可根本攔不住兩個瘋狂的人,顧此失彼,邊牧還是挨了不少拳腳……

    他干脆轉身死死地抱住邊牧,用自己的身體擋著,“別打了,他生病了,你們不能打他……”

    邊牧被他們推推搡搡地踢打著,真實的感覺卻在漸漸遠離……他感覺不到身體的疼痛,心口的疼痛卻愈演愈烈,莫名的暴虐情緒翻涌而上,額角的血管突突直蹦,像是要炸開了……

    他突然推開葉凡,撕心裂肺地大吼,“我沒有說!”

    “他是我哥!是我哥啊!我為什么要污蔑他?哪怕要我換他的命我也愿意,我怎么會害他!我比誰都希望他清清白白……”

    女人邊哭邊喊,“那你給他償命啊!你兩年前就該死了!你怎么還不去死……”

    邊牧心口一窒,陡然捂住了臉,失聲痛哭……

    他想死!

    他早就想死了,兩年前他做了無數次,可都在三院被救回來了,后來他不忍心讓江教授傷心,克制住了輕生的念頭,再后來,他遇到了關野……

    但他現在無比后悔,為什么當初他沒死!要是他死了,現在的一切都不會發生了……

    他淚眼朦朧地看著面前面目猙獰的養父母,他們這兩年也蒼老了許多,頭發斑白了大半……

    其實他從小就和養父母不太親厚,他知道所謂收養,只是他們看中了自己畫畫的天賦……但他們畢竟收養了自己,如果不是他們,路謙當年再想留下他,也是無能為力的。

    他隱瞞真相也是怕養父母傷心,白發人送黑發人已經夠難受了,他寧可養父母把怨恨撒到自己身上,讓他們的怒火有個發泄口,也不想他們知道臟污的真相……

    可現在,他想護著的人,想護住的東西,到頭來一個也沒有護住……

    那他這幾年受的罪,還有什么意義?

    邊牧感覺他們的面目越來越模糊,恍恍惚惚地變成了很多虛晃的人影,在他的眼前晃來晃去,不停地說著話,像是有無數個爪子在撓他的腦子……

    他努力地壓制著情緒,漸漸就看不清東西了,周圍的爭吵聲和腦子里漸漸增大的聲音亂成一團,此起彼伏……

    “你這掃把星,去哪里都只會拖累別人……”

    “你怎么不去死……”

    邊牧猛地捂住自己的耳朵,卻擋不住那些尖銳嘈雜的聲響,那些咒罵聲就像是根植在他的腦海里,馬蜂似的嗡嗡作響。

    “掃把星……你離我們遠點,滾!”

    “你是要把你周圍的人全都害死才開心嗎?”

    “你這害人精!我們家遇上你,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霉……”

    邊牧撐不住了,這一會兒的工夫,他全身都濕透了,冷得發僵,渾身的血液卻仿佛被點燃,不斷沸騰著,時刻處在爆發的邊緣……

    他死死咬著嘴唇,滿嘴的血腥味彌漫……

    夠了!

    他突然神經質地用腦袋去撞墻,一下,又一下……

    葉凡驚慌地喊他,“師兄!師兄你怎么了?”

    夫婦倆看見他狂躁發病時的熟悉動作,一下停了動作,互相攙扶著后退了一步。

    但邊牧的情況卻很快急轉直下,暴虐的情緒沒有下去,呼吸卻驟然絮亂,心臟沒有規律地亂跳著,他很快陷入急劇的眩暈中,眼前漸漸由白轉黑……

    他感覺自己正往深淵滑落,整個人仿佛浸入了深不見底的海水,被無形的力量拖著往下拽……

    葉凡就看見邊牧的身體漸漸往一邊歪了下去。

    “師兄!”他驚叫了一聲,趕緊扶住邊牧下滑的身體。

    ……

    “轟隆!”

    病房門被轟然破開,關野從外面沖了進來,“老師!!!”

    隔了一整天,他終于看見了邊牧,他的老師……

    邊牧仿佛完全變了個人,形銷骨立,寬大的病號服下面空蕩蕩的,仿佛一陣風就能刮跑,此刻正閉著眼倒在葉凡懷里,渾身傷痕累累,一邊臉青紫得發腫,嘴角也破了,淌著殷紅的血……

    他不顧一切地擠開那對夫婦,一下忘了自己的傷腿,直接摔得撲了過去……

    “老師!老師……”他也不管了,連滾帶爬地爬了過去,接過昏迷的邊牧。

    邊牧渾身都是僵的,又濕又冷,裸/露的部分到處都是傷,關野嚇得不敢碰他,生怕哪里碰壞了……

    “老師,你怎么了……”關野顫著聲音,撫摸著他異常青紫的雙唇,回頭大吼,“醫生……醫生呢!!”

    邊牧仿佛聽到點聲音,模模糊糊間抬起了眼皮……看見關野的那一瞬間,他突然就什么都明白了。

    是關野!

    除了他自己,只有關野知道內情……

    是關野把真相說了出來,是關野毀了他苦苦守護的一切……

    是關野……

    他自嘲似的扯了扯嘴角,眼睛漸漸闔上……

    “老師!”那不到一秒的時間里,關野竟然從里面看到了很多情緒,失望、頹然、悔恨、絕望……

    他驚慌失措,“對不起……對不起老師……”

    可邊牧沒有再睜開眼了……

    跟進來的楊皓很快把那對夫婦架走了,杜醫生終于擠了進來,他一看邊牧的情況就是一頓,趕緊掏出聽診器按在他的心口。

    很快,杜醫生的臉色變了,語氣有些掩藏不住的慌亂,“快!把人放到床上!”

    楊皓趕緊從關野手里把邊牧抱走,把人放到床上平躺著。

    關野也顧不上吃味了,狼狽地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就聽見醫生說,“心跳沒了,護士,準備除顫儀!其它人出去!”

    關野的手一抖,猛地抬頭盯著醫生。

    楊皓也一瞬間沒聲了。

    杜醫生見他們發愣,吼了一聲,“快出去,別耽誤急救!”

    楊皓率先反應過來,抓住關野就拖出了病房。

    關野沒有反抗,由著楊皓把他扔在病房外面,他整個人都是懵的,什么意思?

    他腦海里只剩下醫生的聲音:心跳沒了。

    什么叫心跳沒了……

    什么叫心跳沒了啊……

    關野突然伸手抓住了門框,尖銳的轉角幾乎掐進了掌心,每一個字他都懂,可連在一塊他就不明白了……什么叫心跳沒了?!

    幾個護士很快從走廊遠處跑了過來,推了各種復雜的儀器進去……

    關野眼睜睜地看著躺在病床上的老師,被醫生粗/暴地撕開了上身的病號服,露出消瘦蒼白的胸膛……

    通電的除顫儀猛地按壓在上面,那具單薄的身體突然騰起,拉出一個驚人的弧度,然后,無力地下墜……

    關野突然意識到了什么,捂住嘴失聲痛哭,“老師……”

    一次又一次的電擊……

    邊牧的身體就像一條瀕死的魚,在除顫儀的帶動下,一次次掙扎著躍起,細白的脖頸后仰到夸張的角度,像是馬上就要折斷了……

    一次又一次,無力墜落……

    關野什么都聽不見了,仿佛身處一片寂靜深海,渾身發軟地漂浮著,只有視線牢牢地鎖定在旁邊的心電監護儀上,小小的屏幕上,是直線……

    一條筆直的線……

    第138章 原罪

    愛德華·蒙克曾經剖析過自己,“我的一生都在深不見底的懸崖邊緣行走,從一塊石頭跳到另一塊石頭,有時我想離開那狹窄的小徑,加入暈眩的主流生活,卻總是被冷酷無情地拖回到懸崖邊緣,直到……我終于掉入那意料之中的無底深淵。”

    邊牧曾經很喜歡這個畫家,原因無它,感同身受而已。

    類似的病痛折磨,焦慮而瘋狂,時時被迫面對疾病和死亡……但他一直認為自己比深陷谷底的蒙克好一些,畢竟他還擁有愛。

    可原來……沒有什么是絕對的。

    愛是救贖,也是原罪。

    邊牧醒了。

    不知道在黑暗徘徊了多久,終究是醒了。

    他艱難地睜開雙眼,模模糊糊地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輪廓……

    關野直直地坐在床邊,閉著眼,看起來憔悴頹唐,頭發亂糟糟的,眼下一片青黑,臉色也沒什么血色,徹底沒有了之前年少輕狂的模樣……

    或許,從他喜歡上關野開始,就已經錯了。

    不!應該是從他出生,從他被拋棄在孤兒院,遇見路謙開始,一切就注定了悲劇……

    什么是原罪?

    他才是原罪……

    被光線刺激得眼角滲出了淚水,意識回歸的同時,身體的各項感官慢慢恢復正常,痛覺開始洶涌而來……

    他渾身都開始劇烈疼痛,胸口像壓了個大石頭,喘不上氣……

    他伸手捂住難受的胸口,沒想到手指上還夾了個東西,一動就掉了下來,瞬時尖銳的警報聲響徹整個病房。

    “滴滴滴———”

    關野嚇得整個人都跳了起來,驚慌失措地狂按床頭的呼叫鈴,聲音打著顫,不知道是在安慰邊牧,還是安慰自己,“別怕,別怕……”

    他低下頭,倏然和一雙熟悉的眼睛對上……

    “……”關野怔愣片刻,眼睛一下就紅了,卻咬著牙沒有說話,只有攥緊的拳頭在微微顫抖。

    他太害怕了。

    邊牧心跳驟停的那個場景……鮮血淋漓地刻進他的五臟六腑,他第一次體會到了世界崩塌的感覺。

    他的老師……差點就沒救回來,差點就沒救回來啊……

    他差點就失去了老師!

    一切都是因為他,他的任性妄為,他的沖動獨斷,差點讓老師丟了性命……

    邊牧昏迷了兩天,他就寸步不離地守了兩天……

    江教授對他破口大罵,叫他滾。

    葉凡和安磊也趕他走……

    楊皓帶著人把他扔出病房,但他還是爬了回來,沒有人能讓他離開老師一步,誰也不能……除非他死了。

    后來,就沒人理他了,他終于可以踏踏實實地守著老師,每隔十來分鐘,就忍不住就用手去探邊牧的呼吸……

    醫生看不下去了,讓他看著旁邊的心電監測器就行了,可他還是不放心,他信不過別人也信不過儀器,只有自己確認了,老師才是切切實實地還留在自己身邊……

    ……

    關野忍了忍眼淚,伸手握住那微涼的手,出聲便已哽咽,“老師……”

    話音未落,他就感覺邊牧的手微微一動,慢慢從他的掌心抽了出去……

    關野看著目光清明的邊牧,突然意識到什么,牙關顫抖著,喘息聲里帶著壓抑的哭腔,“不要……”

    他下意識地想抓住邊牧的手,可惜微弱的溫度已經盡數抽離……

    醫生和護士很快涌進來了,護士將監測脈搏的夾子夾了回去,開始給邊牧測量體溫,聽診……

    邊牧并沒有清醒太長時間,醫生還沒來得及問診,他又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

    江教授他們和醫生一起出去了,病房只剩下關野和楊皓。

    “他不想看到你。”楊皓也守在床邊,對邊牧的動作看得一清二楚。

    關野僵硬地靠墻站著,仿佛是一座沉冷的雕塑,卻被脖頸間曝起的青筋出賣,他并不冷靜,而是在一寸寸地崩塌……

    他的喉嚨被苦澀堵著,艱難地破開一條通道,沙啞的聲音緩緩響起,“和你無關!”

    楊皓毫不客氣地直戳他的傷口,“有關,你毀了他的一切,不可能和他繼續走下去了,我會追他。”

    “……”關野的眼睛瞬間就紅了,恐懼和怒火一下灼燒進心底,他轉身揪著楊皓的衣領,“他是我男朋友!!你別動他!”

    “很快就不是了。”楊皓沒有動,甚至揮手讓沖進來的黃毛出去,“關野,經過了這么多事,你還不明白嗎?你們不合適,你勉強和他在一起是害了他……”

    “你閉嘴!”關野目呲欲裂地揚起了拳頭,就像一頭兇殘的餓狼,惡狠狠地咬著牙,眼底的血絲清晰可見。

    楊皓還是一動不動,鄙夷地看著他青筋繃緊的拳頭,“邊牧受不起你的年輕沖動,也承受不了任何意外了,他已經為你付出了沉重的代價,命都差點沒了!你還不肯放過他嗎?還有臉在這打架……”

    關野愣了愣,對方的話甚至沒放太多情緒在里面,卻每個字都朝他心尖扎著最狠的刀子。

    他現在的作為,正完美地詮釋著自己有多么沖動幼稚,居然在病重的男朋友病床前動手……

    他在顫抖中驀然松手,跌坐在椅子上,瞬間像一頭被打斷脊背的斗獸,失去了所有攻擊力……

    半晌,他才抹了抹自己的臉,拿起旁邊的熱水壺倒了盆溫水,把毛巾浸泡在溫水里。

    楊皓看著他,沒說話。

    關野把手里的毛巾一點一點扭干,“起碼……我現在還是他的男朋友,我要給他擦身,你出去!”

    楊皓默了默,站了好一會兒,還是轉身走了出去。

    關野俯下身,細細地擦拭著,一點點擦拭對方蒼白的臉頰,尖削的下巴,消瘦的鎖骨……

    老師是他的男朋友,永遠都是,誰也別想搶走……

    他的手突然一頓,停在邊牧柔弱細長的脖頸上。

    那里……他曾不小心弄出了青紫的痕跡,還曾經笨拙地拿著遮瑕膏,被老師威脅著,一點一點遮去歡愛的記號……

    就在不久之前,他們還很好呀……

    可現在,什么都沒了……

    “老師……”

    關野強撐著的情緒突然就崩了,他趴在床邊,把臉埋進邊牧的手心,壓抑的低吼從喉腔中溢出,“對不起,老師……對不起……我知錯了,老師,我、我……再也不敢了…”

    “我以后什么都聽你的,我真的知錯了,你別、別不要我了,好不好?別不要我了啊……”

    可惜,沒人再憐惜他的悔恨了。

    楊皓面無表情地關上了病房的門。

    ……

    邊牧做了一個夢,那個夢里,全是幻象。

    他看見了很多孤兒院的孩子,還看到了少年的路謙,伸手過來,想拉他回家……

    可他再也不肯跟路謙走了,“你知道把我帶走會發生什么嗎?”

    他聽見自己怪異的笑聲,“你會為我而死,你會家破人亡,你的父母會白發人送黑發人……我就是個掃把星!你不該帶我回去,應該離我遠遠的……”

    少年路謙卻沒有聽,還是執意要拉他的手。

    “別碰我!”他忍不住咆哮,惡狠狠地推開了路謙的手。

    只要他把一切終止在剛開始的時候,后面所有的的事都不會發生了……

    他摸到旁邊不知道是什么的碎片,用力往自己手腕上割,殷紅的液體很快流了出來……

    路謙驚恐地沖過來,要搶他手里的碎片……

    他自然不肯給,趕緊把碎片藏在自己懷里,輕輕地笑了,“哥,你不知道以后會發生什么,可我知道啊!我不要再認識你了,這世界那么好……只要沒有我,一切都會好好的……”

    “不好!不好!沒有你,這個世界什么也不是……”

    面前的人突然崩潰大哭,“我不是路謙!你看看我,我是關野……老師!你醒醒好不好,我求你了……”

    他愣了愣,皺起了眉頭,關野是誰?

    面前的人陡然高大了許多,頂著一張挺帥的臉,可是邋遢得一塌糊涂,胡子拉扎的,就像街邊的流浪漢……

    他不認識。

    不過也沒關系,除了路謙,其它人都不重要……

    他抬頭尋找著,“哥?你去哪了?哥……”

    這時,他才看到自己面前還有很多陌生人,慢慢地朝他聚攏過來,有穿白大褂的,穿黑衣服的,還有穿淺衣服的,可他一個都不認識。

    那個邋遢的男人還想再過來,被后面的人扯住了。

    “別過去!他出現幻覺了,認不出你的!會傷人……”

    “你再等等,鎮定劑馬上就來了……鎮定劑呢?快呀……”

    “你們從兩旁邊繞過去,別驚了他……”

    “別太近,慢點……”

    那些人不停地說話,不停地說,和他耳中尖銳的嘈雜聲此起彼伏……

    好吵!

    他渾身難受,扎手腕的刺激不夠,一點都不疼,他根本亢奮不起來,很快就會陷入沉睡。

    可他不想睡,他還要找哥哥……

    他開始認真地尋找更能刺激自己的地方。

    手臂,大腿,腹部,一下又一下扎上去……

    為什么沒有感覺?他還是感覺不到痛,倒是弄了滿手滿身都是黏糊糊的紅……

    “啊啊啊……”

    他難受地低吼著,開始雜亂無章地往自己身上扎……

    不疼!為什么不會疼?

    他拿著碎片對準自己的脖頸狠狠扎下去,溫熱的液體瞬間噴了出來……

    “老師——”

    在嘈雜的耳鳴聲中,他聽到了一聲肝膽俱裂的怒吼,下一刻他就被人猛地撲倒了。

    “放開,放開我……”

    他劇烈地掙扎起來,可完全掙不開,那人摟著他死都不肯放手,還用手緊緊捂著他的脖子。

    他火了,一下一下往那個男人身上扎,拼命地扎……

    “放開我……”

    殷紅的鮮血很快從那人的淺色衣服里滲透出來,一朵朵紅色的花,慢慢綻放,越開越大……

    他直勾勾地盯著,突然驚愕地捂住了心口。

    感覺到痛了!從心臟擴散,蔓延至四肢百骸,入骨入髓,痛得無法呼吸……

    可疼痛的按鈕居然不是在他自己身上,而是來自眼前這個陌生的男人,好奇怪……

    他艱難地伸手去摸那人的臉,結果弄了對方一臉黏糊糊的血,混著那人的淚,成了大花臉……好丑!

    那人居然還笑了,“老師,你要死,我陪你……”

    他嫌棄地皺了皺眉,“不要你……”

    那人的臉色驟變,表情僵住,像是天塌了一樣,眼睛很快又涌了更多的淚來,混著血,一滴一滴落在他臉上……

    他感覺很癢,想用手擦掉,身體卻無端地顫抖起來,視線也逐漸模糊……

    意識的最后,他聽見那人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

    第139章 始作俑者

    關野這輩子都無法忘記那個觸目驚心的夜晚。

    整個病房都是血,潑天的殷紅就像紅顏料一樣,肆意鋪濺在雪白的底色上,如果忽略那嗆人的血腥味,甚至可以稱作是一幅令人震撼的現代藝術作品……

    他只是轉身倒一下水,邊牧就毫無預兆地發了瘋,打碎了保暖壺,用碎片對準了自己……

    他的那個溫柔的老師,再也認不出任何人,只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一會兒哭,一會兒笑。

    就像是感覺不到痛似的,不停地往自己身上扎,甚至在血淋淋的傷口組織里去翻找血管,企圖弄出更多的血。

    血似乎能讓他興奮,卻得不到最終的滿足,狂躁無處發泄,只能嘶吼著毀了自己……

    在他把碎片扎進脖頸的時候,關野終于掙脫了眾人的拉扯,抱住了那個面目全非的血人……

    令人汗毛豎起的凄厲慘叫中,他終于體會到了比身體傷害更痛的痛苦,比死更難受的悔恨……

    他用力吻老師的臉、眼睛,吻他的額頭……哪怕懷里的人不停地往他身上扎洞……

    他笑著告訴老師,他可以陪著他一起死。

    可老師不愿意,哪怕發瘋了,也不愿意再要他了……

    他后悔了,真的真的后悔了,可是,再也找不回他的老師了……

    打了鎮定劑,邊牧被送去急救,醫生說他傷得很重,手腕的傷深可見骨,脖頸的傷離大動脈只有幾毫米距離。

    關野就坐在急救室門口等著,任誰勸都不肯離開,直到后來,急救室的燈越來越朦朧,他失去了意識……

    ……

    邊牧的情況穩定了之后,杜醫生第一時間把大家都叫到了一起,很嚴肅地再次提出了轉到三院的事。

    在場的人都知道邊牧對三院的抗拒,尤其是江教授,一直拒絕把人再送回去。

    可這次,一屋子人都沉默了。

    邊牧的情況太嚴重了,隨時會危及性命,誰也無法再承受一次意外。

    江教授最后還是簽了轉院手續……

    ……

    關野醒來已經是第二天,身邊一個人也沒有,找到醫生,才知道邊牧已經被送去三院了。

    他整個人都懵了,拄著拐杖就跑。

    花了一上午時間,他才輾轉趕到了三院,卻被守在外面的江教授攔住了。

    “不用去了,三院是封閉式醫院,家屬進不去的,不能陪護。”

    關野急了,“老師會害怕的,以前孫宇航那些人……他真的害怕啊,江叔,你讓我進去陪著他!”

    江教授還沒說話,一旁的醫生接話,“病人在得到有效控制之前,是禁止陪護和探視的。”

    “有效控制?”關野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我先去看看他總行吧?”

    旁邊幾個高大健壯的保安默默地走上前,堵在他前面。

    “……”關野緊張地抓住江教授的衣服,“江叔,真的不能留老師一個人在里面啊!”

    江教授看了他一眼,沒說話,自從邊牧出事后,他對關野已經沒耐心了。

    關野急得面紅脖子粗,“江叔,求你了,你有辦法的對不對,老師真的會怕呀,你讓我進去……求你讓我進去好不好?”

    正在僵持之際,一個男人從住院部里面走出來了,是趙清風。

    關野一愣,“江叔!他為什么能進去?”

    江教授看了他一眼,“兩年前發生那事后,趙清風入股了三院,他當然能進去。你要是真想進去,只有他能幫你。”

    關野,“……”

    趙清風剛好走近了,聽到江教授的話,頓時有些錯愕地看了過來。

    江教授面無表情。

    關野很糾結,趙清風傷害過邊牧,他更是找對方打過一架,怎么好去求人……

    可現在,為了見老師……

    他咬了咬牙,走上前,低聲下氣,“趙……趙哥,你能讓我進去陪老師嗎?”

    趙清風把驚奇的目光從江教授臉上挪開,看了關野一眼,“你這是在求我啊?”

    關野沒說話,直接鞠了個九十度的大躬,眼睛狠狠一閉,“是,我求你……”

    趙清風冷笑一聲,慢悠悠地點了根煙,“求人可不是這樣求的。”

    關野一愣,看了眼江教授,但江教授依舊沒什么表情。

    他明白了,把拐杖扔在旁邊地上,單腿跪下,彎曲著脊梁,整個人仿佛繃緊成了一張弓,“趙哥,我求你,讓我進去陪著老師……”

    趙清風沒想到他這么能拉下臉,一時間沒說話。

    關野頓了頓,又說,“你有什么氣就沖我出,打我一頓也行…但老師真的需要人陪……”

    趙清風悻悻地摸了摸下巴,“行了,我可受不起,滾進去吧!”

    關野低著頭,飛快地眨了幾下眼睛,遮掩住氤氳的紅痕,說了句謝謝,就撿起拐杖一瘸一拐地進去了……

    等關野消失在住院樓里,趙清風才看向江教授,“教授,您可真不心疼您的學生啊!”

    江教授沒說話。

    趙清風點了根煙,緩緩呼出來,“小牧現在沒有自我意識,根本就不需要什么要陪護,你讓關野親眼看著小牧被采取強制措施,也不怕他被逼瘋嗎?教授的心什么時候變得這么狠了?”

    江教授的臉色漸漸冷了下來,“傷害小牧的人,該付出代價。”

    趙清風倒是同意,“這是當然,關野確實該收拾一下……”

    江教授突然看了他一眼。

    趙清風夾著煙的手一頓,“怎么?我可沒對小牧怎么樣啊!”

    江教授冷笑,“聽說你一直在外省跟公司項目,其實是在找程峰吧?”

    趙清風的面色一僵,沒吭聲。

    “你找不到程峰,就特地回來,大張旗鼓地把小牧安排進三院,是不是想利用小牧把程峰引出來?”

    “……”趙清風的手一抖,半根煙掉落在地上,整個人瞬間站直了,“教授……”

    江教授冷道,“你知道我底線,其它的事我不想管,但你別動小牧。”

    趙清風趕緊道,“這個我可以保證,我就是太著急了,想找程峰……”

    江教授不想和他說太多,擺擺手走了。

    ……

    關野是第二次來三院,第一次是為了咨詢邊牧的手,他當時只去了門診,而這次到住院部,他才發現三院和普通醫院很不一樣,里面每個出入口都需要刷卡,處處都是鐵門和鐵網,仿佛是一個監獄……

    護士直接把他領到了十一樓,又穿過三重大門,才進到這個傳聞中戒備最森嚴的重癥病區病。

    狹長的走廊籠罩在冷白的燈光中,陰森森的毫無人氣,呼呼的中央空調由內而外散逸著冷氣。

    關野渾身一個哆嗦。

    這里的走廊兩邊沒有普通醫院的宣傳欄,只掛著各種各樣的警示表格,“防自棄”“防暴力”……

    下面貼著各個床號對應的高、中、低防范等級……

    關野整個人有點恍恍惚惚,“他在哪?”

    護士指指走廊的盡頭,“在最里面的一號病房。”

    關野掃了一眼那些表格,一號病房全都排在第一位。

    “邊先生屬于高度危險等級的,所以……”年輕的護士看了他一眼,耐心地向他解釋接下來會看到的情況,“我們一般都會適當約束病人,但你放心,我們都是嚴格按照治療規范的。”

    關野頓了一下,突然有點不太敢往前面走了,什么叫適當約束?

    森冷的走廊縱伸至遠處,就像一個貪婪吞噬的怪獸,隔著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他即將踏入……那個他不曾接觸過的,老師的世界!

    “就是這里。”護士停了下來。

    關野深吸了一口氣,往前走了幾步,透過鐵柵后的玻璃窗,看到了他心心念念的老師。

    邊牧正平躺在床上……

    不!

    是被束縛衣綁在床上!瘦骨嶙峋的身體被勒得很緊,扭曲著,甚至能清楚看見凸起的骨骼……

    關野倏然攥緊了鐵柵,“為什么綁著他?!”

    護士解釋,“我剛說了,病人有暴力傾向,必須適當約束,這是符合治療規范的……”

    關野怒了,“可他也不是時時刻刻都發瘋啊!你們怎么能這樣!快開門,我要進去!”

    護士趕緊搖頭,“不行……”

    她話音未落,里面的人突然就發瘋了,身體扭曲著拼命地掙扎,發出尖銳的叫喊聲,“啊——啊啊啊啊——”

    關野嚇了一跳,“他怎么了?怎么了?”

    護士很鎮定,“發病了,沒事,這病房是有24小時監控的,醫生馬上就會來。”

    關野顧不上再問,緊緊地盯著里面不斷掙扎的邊牧。

    比起昨天在二院,邊牧現在狀態明顯更差了,連話都說不了,只能發出短促而尖銳的叫喊聲,眼神也沒有了情緒,是完全空洞的瘋狂……

    關野的臉都白了,喃喃道,“怎么……昨天他不是這樣的啊!”

    護士道,“這種病一旦爆發,病情惡化是很快的,所以我們才要把他時刻束縛住……”

    “滴滴滴滴…”

    里面的心電監護儀突然響起了警報聲。

    關野聽到那聲音嚇得手腳都發軟了,猛地抓緊了鐵欄,“他心臟不好,醫生呢?醫生怎么還沒到?”

    “快讓開……”這時醫生正好帶著幾個牛高馬大的男人匆匆跑了過來,直接刷卡進了病房。

    關野趕緊跟了進去,但他生怕影響醫生救治,就只站在門口。

    誰知跟在醫生后面的幾個健壯男人,一進病房就跳上床,解開了邊牧的束縛衣,直接用膝蓋狠狠按壓住他的四肢……

    邊牧被壓得無法動彈,還是不停掙扎著,呼吸越來越急促,蒼白的皮膚在掙扎間青筋凸起,猙獰得可怕,病號服下面漸漸滲出了斑斑血跡……

    關野嚇得眼珠子都瞪出來了,扔了拐杖跳上去拉人,“你們干什么?放開他!他是病人……”

    護士急了,“他們是護工,你別打擾正規程序……”

    關野扯住一個護工,“正規個屁!有這么對病人的嗎?你放開他!”

    這拉扯的工夫,邊牧得了一邊的自由,陡然掀翻了剩下的幾名護工,把關野也推得一個踉蹌,旁邊桌上的藥水針筒稀里嘩啦倒了一地……

    醫生也沖上來按人,一邊氣急敗壞地喊道,“走開!你再影響我們工作,不管是誰放你進來,都請馬上離開!”

    關野勉強穩住身形,震驚地看了一眼被幾個男人重新摁住的邊牧,他的力氣很大,根本不像是平時能使出的力氣,就像野獸一樣爆發出最原始的蠻力,毫無儀態,極盡瘋狂……

    那個溫柔淡雅的老師,已經看不見一點點痕跡了。

    關野被護士“客氣”地請了出去,在門外,他渾渾噩噩地全程目睹了所謂的“治療”。

    邊牧被摁住打了鎮定劑,又吊了兩瓶點滴,藥物開始慢慢發揮作用,安眠效果也上來了,他的眸子漸漸渙散,閉上……心率也慢慢恢復了穩定。

    醫務人員都很專業,但骨子里透出來的都是冷漠。

    仿佛他們面對的是屠宰場的牲口,不需要知道對方的感受,也不需要考慮對方的意愿,就像流水線操作一樣,只要保證病人活著,那就可以了。

    病人沒有尊嚴,也不需要尊嚴。

    那么注重隱私的老師,在人群中被剝了個精光,赤/身/裸/體地被好幾個男人圍著,摁住手腳,用最快的速度換紗布,重新包扎,然后再用束縛衣牢牢綁起來……

    關野攥得掌心都是血,哭得眼睛都快看不清東西了,他想上去擋住老師的身體,想把那些人全部轟走……

    可他不能,他這個始作俑者,只能看著,聽著,守著他罪有應得的煎熬……

    他順著墻壁滑坐在地上,低聳的肩膀不停地顫抖……

    嘈雜的聲音持續了很久,才漸漸安靜下來。

    人都走光了。

    關野轉頭看向病床。

    邊牧躺在床上,安安靜靜地沉睡著,仿佛剛才的瘋狂與他毫無關系。

    關野抹了把臉,慢慢起身,一瘸一拐地走進病房,走到病床邊,垂下頭杵在那里,站了很久很久。

    眼淚一滴滴落了下來,在白色的束縛衣上洇開一個又一個淺青色的斑痕……

    第140章 電休克治療

    電休克治療還是不可避免地到來了。

    關野知道邊牧多么害怕…但他也清楚,除了這個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邊牧別無選擇,他也一樣。

    一大早就來了五六個醫生和護士,各種儀器被推了進來,心臟檢測儀,吸氧機,還有些不明用途的電子儀器……圍著床邊繞了大半圈。

    “這是知情同意書。”醫生遞過來一張紙,“往常是江教授簽的,但他說你可以簽。”

    關野停了一下,才接過來。

    ——頭痛、記憶障礙,失憶,精神萎靡,遲鈍,也可能會導致嚴重、罕見的并發癥,如心、肺、腦功能障礙,甚至死亡……

    看著滿滿一頁紙的風險說明,他的手有些發抖。

    醫生看出了他的恐慌,“以邊先生現在的狀況,連藥物都起不了太大作用,這是必須的治療……”

    “我簽……”關野垂下眼簾,抖著手簽了名。

    各種治療前的準備都安排好了,醫生護士就位,可誰都沒想到,邊牧居然在準備電療的前夕,短暫地清醒了一會兒。

    他像是意識到什么,突然就掙扎起來,“我不做……不做電療,我不做……”

    入院以來,關野就沒聽過邊牧這么清晰地說話,趕緊握住他的手,“老師!老師……別怕,我在這!”

    “……關野?”邊牧半醒不醒的,像是分辨出了聲音。

    關野的心狠狠一抽,眼睛頓時紅了,“是我,是我!老師……”

    邊牧愣了愣,突然用力反抓住關野的手,“關野,救救我,我不做電療……要我怎樣都行!我會好好吃藥,我不打人了,別讓我電療……”

    關野心都快碎了,哽咽出聲,“老師……”

    醫生面無表情地拿出裝著麻醉氣體的氧氣面罩。

    “不!別麻醉!讓我和他說幾句話!”

    關野擋在醫生前面,差點就給他跪下了,“就一會兒!很快……”

    醫生這段時間也和他熟了些,猶豫了一下。

    關野急忙轉過頭,摸了摸邊牧的額頭,“老師,你別怕,我陪你,我一直陪著你,很快就好了,你堅持一下好不好…”

    “不要……”邊牧的聲音帶上了哭腔,“不電療……”

    關野的眼淚一下就流了出來,“老師對不起,你要做治療才能好……”

    “不!”邊牧突然劇烈掙扎起來,“你為什么不幫我!你滾,滾啊……”

    關野整個人都僵住了。

    “滾……滾……”邊牧咬字突然含糊起來,像是又不太清醒了。

    醫生沒有再猶豫,拿了氧氣罩,罩在他的臉上,麻醉氣體漸漸發揮作用,他漸漸安靜下來……

    “你還是出去吧。”醫生突然抬頭看著關野。

    關野緩過神,揉了揉眼睛,“不,我就在這。”

    醫生搖頭,“這種治療不太好看,怕你受不了……”

    關野失神了一下,隔了幾秒才緩緩搖頭,“我說了陪著他的,我不走。”

    醫生也就不勉強了。

    儀器就位,當電極貼到邊牧頭上的時候,差不多陷入昏迷狀態的邊牧突然又開始撕心裂肺的掙扎,“不要……放開我……”

    關野狠狠地咬住自己的嘴唇,眼淚不停地涌出來,他握住邊牧的手,不斷地在他耳邊說,“老師,我陪著你,你再堅持一下……”

    可陪伴有什么用?他既不能代替邊牧承受痛苦,也不能讓邊牧好起來……

    通電的一瞬間,邊牧在病床上突然瘋狂地抽搐顫抖起來,皮肉下青色的血管曝起,單薄的身體繃成了令人驚駭的弧線……直到,在心肺監護儀的嗡鳴聲中失去意識……

    關野已經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癱軟在地上壓抑痛哭……

    ……

    結束治療時,關野也安靜下來了。

    醫生看了他一眼,“可以了,病人要過段時間才能醒,醒了就按下呼叫鈴。”

    關野一直盯著沉睡的邊牧,過了好一會兒,才緩緩地點了點頭。

    醫生和護士離開了,周圍的儀器也很快撤走,病房恢復了原樣。

    邊牧身上的束縛衣已經被松開,病號服已經完全濕透了,氤氳出深淺不一的顏色。

    關野去打了一盆熱水,慢慢地給他擦身體。

    他擦得很慢,一點點擦拭過邊牧的眉目,脖頸,還有身上被勒紅的地方,當碰到淺紅嫩肉的疤痕時,就立馬放輕了動作,輕柔地在上面拂過,仿佛在觸碰一個易碎的珍貴瓷器……

    平靜下來的邊牧與過去無異,面容冷清,仿佛還是那個溫文爾雅的老師。

    關野突然笑了笑,“老師,辛苦了,你熬過了第一次治療,我幫不了你什么,只能陪著你……”

    “對不起……”

    ……

    晚上,邊牧醒了。

    雖然是醒了,但人卻很奇怪,沒有發瘋,也沒有清醒,目光呆滯,像是一個木偶人。

    但隔了一會兒,他就劇烈嘔吐起來,整個人都在發抖,心率也不穩定。

    關野趕緊叫醫生過來,可醫生只說是正常的反應。

    關野沒再說什么了,在三院的醫生眼里,沒有性命之憂,全都是正常的……他把周圍的臟污清理干凈,又給邊牧換了干凈的病號服,這才坐下來,看著邊牧發呆。

    “老師,你之前叫我滾……是真心的嗎?你不想要我了嗎……”

    他突然就哽咽得說不下去了,捂住臉,停了十幾秒,才繼續說,“我知道我不值得原諒,但我不走,你在哪我就在哪!這輩子我就賴著你了!”

    “你把我當成……護工也好,一條看門狗也好,不要白不要,是不是?”

    “我不是一個合格的男朋友,但做條看門狗還是勉強能行吧,你別不要我……”

    “你要我做什么都行……”

    關野絮絮叨叨又說了幾句,抬頭的時候,發現邊牧已經合上了眼睛。

    他沉默地站了起來,從柜子里拿了薄毯子過來,搭在邊牧身上,“睡吧。”

    ……

    高頻率的電休克治療后,邊牧情緒失控的次數明顯變少了,醒著的時間也多了,但人還是一直沒有清醒,對外界也毫無反應……

    但能從喪失理智的癲狂自殘中解脫出來,總算是有效果了。

    又過了一段時間,醫生終于把邊牧的束縛衣換成了只綁住四肢的束縛帶。

    關野松了口氣,這樣至少身上能舒服點了。

    這天,醫生給邊牧檢查完,卻意外地沒走,反而盯著關野,目光里帶著審視。

    “你現在每天睡多久?”

    “你還記得一個小時前做過什么嗎?”

    關野不懂醫生是什么意思,是怕他照顧不好邊牧嗎?

    可邊牧的每一件事他都記得清清楚楚,幾點需要擦身按摩,幾點要喂藥打針,周幾需要電療,治療前需要簽幾份同意書……他都記在手機備忘錄里,清清楚楚!

    只要有手機在,他就忘不了……

    “關野?”醫生又喊了一句。

    “嗯……”關野不想說話,不是關于邊牧的話題,他一個字都懶得多說,轉身坐在病床邊,看著邊牧愣神……

    醫生深深地皺起了眉頭,這段時間,他看著這年輕人從剛開始的崩潰沖動,到后來的麻木不仁,變化實在太大了。

    他幾乎不怎么睡覺,話也越來越少,除了關于邊牧的話題,幾乎都不和外人說話了,當然,對邊牧單方面的絮絮叨叨不算。

    這可不是什么好現象……

    ……

    好不容易等醫生走了,關野關上房門,熟練地幫邊牧擦身。

    邊牧還是和往常一樣,神色呆滯,不回應也不抗拒,任他折騰。

    “老師,要開學了。”

    關野給他擦完身,利落地換上干爽的病號服,又就著水在旁邊刮起了自己亂糟糟的胡子,“江教授叫我明天去學校一趟。”

    他偏頭看了看邊牧,對方依舊沒有反應。

    鋒利的刀片停在脖頸上頓了頓,很快又松了勁兒,繼續刮胡子,“老師,你別怕,我就去半天,很快回來的,明天沒有安排電療,剛護士來說加了……”

    他盯著虛空,好一會兒都沒說出話來,最后摸出手機看了看才道,“對,加了兩瓶營養針,你太瘦了……我會叫護士調得很慢,不會難受的,你放心……睡一覺就又可以看見我了。”

    他刮完胡子,收拾東西時看見旁邊的快餐盒,也覺不出自己是餓還是不餓,但好像挺久沒吃飯了,吃點吧。

    打開飯盒,一股難聞的味道散發出來,似乎是……餿味。

    關野盯著面前明顯不新鮮的快餐皺起了眉,醫院飯堂的送餐也這么不靠譜嗎?

    不對…他隱約想起來,好像上回給邊牧擦身時,飯盒就已經在這里了,所以到底放了多久……

    但最后他還是沒想起來,算了。

    “叮叮叮…”手機鈴聲突兀地響起。

    關野看看手機上明晃晃的“關縱”,緩了幾秒才慢吞吞地接了。

    關縱打給他很多次電話,但他從來沒接,也根本沒精力處理這些破事,可今天不知怎么的,他想是時候接了。

    “喂?”

    “……”對面一點聲音都沒有,像是被驚著了。

    關野不太想說話了,“不說我掛了。”

    “誒!別掛!”關縱急了,“我說,你別掛電話……”

    “說。”關野伸手握住邊牧的手,冰涼干燥,空調房太干了,剛剛擦拭的水分消失得無影無蹤,他想著明天出去是不是該買些潤膚霜回來。

    “你……邊牧怎么樣了?”關縱斟酌了半晌,憋出來一句。

    “還行,穩定了不少。”說起邊牧,關野的語氣柔和了些。

    關縱又是一陣沉默,其實他不太知道該說什么,上回那件事,他以為關野當眾出柜已經是最糟的結果,誰知后頭還有一連串的多米諾骨牌。

    邊牧的事公之于世,舊病復發,江教授停職,關野更是沒和他商量就直接停學失蹤……

    出柜似乎都沒那么重要了。

    他從剛開始的怒不可遏,到后面的無可奈何,憂心忡忡。

    關野的性子他太了解了,憋不住事,像火藥桶一樣一點就爆,可他在學校惹了那么大的禍,卻沒有再到自己面前踩上幾腳,這就不對勁了,根本不符合關野的個性,一定是出事了……

    他不停地打電話,沒人接,跟去三院找人,又被堵在外面。

    后來實在沒辦法了,他甚至厚著臉皮求過江教授,讓他進三院找關野,但多年的好友根本不愿意理他,像是因為痛恨關野,進而遷怒他這個老子……

    關縱問,“你后面打算怎么辦?”

    關野按摩著邊牧的指關節,剛想說話,就聽見手機里面傳來嬰兒的哭聲,接著是“砰”的一聲關門聲。

    關野頓了一下,沒說話。

    “咳,那個……我現在在外面……”關縱難得有些結巴,十分懊惱,明明關了門怎么會……

    “男的女的?”關野突然問。

    關縱一頓,終于還是放棄了掩飾,“……男的。”

    關野靜止了片刻,平平淡淡道,“男的好,恭喜。”

    “……”

    關縱實在沒想到他會這個反應,直接啞了。

    關野突然笑了一下,語氣很平靜,“以后別找我了,我的事我自己會處理,你也過你的生活吧,我們……各自安好。”

    他說完就掛了電話,真正宣告了父子關系的終結。

    不帶那些仇深似海的情緒,平平靜靜地,斷了父子關系。

    他低頭吻了吻邊牧的手,“老師,我這么處理……可以嗎?”

    仇恨永遠不變,恨的方式卻有很多種,他突然覺得過去自己處心積慮的各種報復,顯得如此愚蠢可笑……

    不死不休,又能如何?

    多少報復也無法挽回已逝的人,卻會傷害更多活著的人。

    他現在甚至想不起來,當初自己為什么會這么執著要報復關縱,甚至拖垮了身邊的一切,毀了他的老師……

    明明可以有更好的處理方式的,就像現在……他可以選擇中止,各過各的生活,永遠不會再有交集。

    “老師,我把你的話聽進去了,你說過我可以恨,可以不原諒,但也可以到此為止……我聽進去了。”

    他把邊牧的掌心緊貼著自己的臉,放在上面緩緩摩挲著,就像對方在安撫自己,“但是老師,從現在開始,我就真的沒有親人了,我只有你……你快點醒來好不好?我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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