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第 201 章
金秋的草原上本應是羔羊肥美的時節, 可一年多來牧民的牛羊多有病死,且蔓延迅速,貴族的牧場都不能幸免, 又舍不得放火焚燒病死的牛羊,就黑著心肝將這些病牛病羊屠宰去賣。
低廉的價格讓余糧不多的牧民很心動,買回家吃了之后人也開始生病,連巫醫都束手無策。
朝廷便下令鐵騎圍剿有瘟病蔓延的村子,將染病的牧民全部殺死焚燒,活著的牧民也不許離開村子,沒病死也會餓死了。
已是人心惶惶。
想活命的牧民就拼了命的往外跑,跟鐵騎發生過數起沖突, 最后也是逃跑失敗, 被抓回去絞死。
東遼境內的形勢嚴峻如此,更是沒有商隊愿意涉險,他們想掙錢卻不想把自己的命搭上,動亂不可怕,百姓起義更是司空見慣, 但瘟病可是最恐怖的,不快著遠離就罷了還往前湊, 除非是真不要命了。
負責邊境防守的北境軍為此還加密了巡邏, 閻羅娘更是讓自己的人日夜輪換著站在墻頭不讓東遼百姓跨過邊境線, 但凡有過境者, 殺無赦。
虞歸晚將傀儡軍和大蝎子留在關外是明智的決定, 雖說東遼境內的牛羊是遭她的人下毒才會如此,但也難保病死的牛羊處理不當導致瘟疫橫行。
讓活人去守邊境線就會有被感染的風險, 傀儡軍則不會,因為再沒有比末世的喪尸病毒更可怕的瘟疫了。
北伐的消息已經以書信的方式傳到偏關。
俗話說兵馬未動, 糧草先行。
接到消息后閻羅娘和廖姑就開始秘密籌備糧草。
程伯負責關外的全部通商,也湊了不少銀子,再用這些錢采買軍中所需物資,將隱蔽在別處的幾個大庫房都堆滿了。
刀槍矛戟弓箭等也在緊鑼密鼓的趕制,大批火/藥/筒從南柏舍運來。
陶翁還新制了許多攻城的器械,那都是龐然大物,要幾十匹戰馬才能拉得動,嚇人得很。
在邊城和拓撻干活的邊民也被送回偏關,工錢是一分不少結清給他們的,還多給了兩袋粟米和一袋面粉。
他們感恩戴德,臨走前還問管事的何時招工,他們還要來。
管事的袖手站在旁邊看邊民排隊領東西,堆著和氣的笑說道:“何時招工那都是上頭的決定,我這么個小人物哪里知道咧,不過到時也會出招工的通知,還貼在原來的地方,你們多多留意就是了。”
并不是所有邊民都撤走,挖煤礦和運煤礦的就還在拓撻。
這些人的工錢會高很多,只是不如旁的工人那么自由,且也危險。
不過他們也不怨,去不去都是自愿的,沒人強迫,到了那也沒人鞭打,除非是鬧事的刺頭。
自己家窮,除了賣力氣也找不到其他活,挖煤能掙到錢分到粟麥,到了月底還能分到肉,趕上過節還能領一頭小羊羔。
光這小半年家里就從原先的一貧如洗到頓頓有飯有菜,偶爾也能見個葷腥,孩子也不用再灌生水頂餓,夜里也不會嚷著肚子餓睡不著,老人也不再餓得躺在炕上起不來。
這些人之所以會問管事的,也是因為他們的家離得遠,就算招工的告示貼出來他們也不能第一時間知道,萬一錯過了豈不可惜,便想著留在小鎮先找些零工干著,等關外再要人去干活他們也好能第一批報名。
也有的想去挖煤,累點苦點也總比一家老小再餓肚子來得強。
見著來打聽下礦挖煤的,管事的便說:“現在也要人了,等過陣子再說吧。”
邊民就急了,過陣子是什么時候?
“這我哪清楚吶,都是上面東家的決定,你們就先回家去吧,這馬上就要秋收了,先把家里的麥子粟米收了,干活的事放一放嘛,黑石礦就在那,又跑不掉,你們急什么嘛,回去吧回去吧,趕緊領了東西回去吧。”
邊民不清楚情況,現在也不會有人跟他們透露。
偏關防守得嚴也難保不會有東遼的細作混進來,萬一讓他們知道了北伐的事情,提前做了準備,可就不妙了.
這座修繕過的縣衙院子如今是廖姑在住,已成了她的府邸。
封官的圣旨還沒有送到,不過師父已經來信告訴了她。
這會她正在擦拭自己的弓箭,想著明日要不要去一趟邊城,同閻羅娘再商議商議。
有下屬急匆匆進來,回稟道:“小將軍,我們從商坊又抓到幾個奸細。”
顯然這已經不是第一次,暗牢里關的有一大半都是奸細。
她從椅子上跳下來,舉起弓箭沖向門外試準頭。
“捆去給喜大人,能問出東西最好,問不出就殺了。咱們的牢房就這么點大,哪關得下這么多,有用的那幾個留著,沒用的就都殺了吧,動作快點,別拖到明日。”
喜大人也是師父在南柏舍發家時就跟著的老人兒了,但她入的是死士,行事與旁人不同,又擅刑訊,手段層出不窮,不會要人命但比死還難受。
只要落到她手里,別管骨頭多硬都撐不過一晚上,將知道的事吐得一干二凈,只求能死個痛快。
師父回南柏舍前就將這位喜大人留下給她,加上閻羅娘手底下的笑臉佛,這二人可謂是男女搭配,黑白雙煞,索命無常,讓人聞風喪膽,跑都來不及。
咻!
鐵箭正中豎在庭院的箭靶,又從靶心處裂開,整個箭靶被分成兩半碎到地上。
廖姑翹起嘴角,她的箭術又精進了。
下屬很快去而復返,帶來那位喜大人的話——
“這幾個并非東遼奸細,而是商玄族派來的。商玄族的那個大長老擅相術,算出關外有大劫且與主子有關,便派人混進來打探消息,小將軍與閻將軍秘籌糧草的事已經被他們知道了,主子意圖北伐的事怕是瞞不住了。”
從去歲虞歸晚占了商玄的金礦山,又哄走了守護金山的大蝎子,就連商玄視為傳承的蝎王珠都被她偷走之后,她就被商玄記恨上了,卻也知道不能雞蛋碰石頭,就一直隱忍,最近才有所動作。
師父不日將到偏關,可不能留這些糟心玩意兒添堵。
廖姑計上心來,冷道:“殺了,再挑幾個身手厲害些的生面孔今夜就去把商玄長老解決了,做得隱蔽些,最好是把事情往神靈降罰扯上關系。”
長姐來信提到星宿之說在麒麟城內極盛行,與關外草原的相術巫術也同源。
如今師父聲望日隆,又封了衛國公,可是民間關于師父的謠言從未停止過,更有‘星孛復見北地,天下不寧,生靈涂炭’之語。
長姐派人去查放出此話的人,一直沒查到。
朝中眾臣反對師父北伐也是信了這樣的謠傳,將她當作不詳的災星,只是忌憚她手中的權勢和兵馬才沒敢如何。
一旦師父失勢,這些道貌岸然的東西必定會將師父踩到泥地里,她決不允許這樣的事發生。
當天夜里商玄大長老就被發現死在帳篷中,七竅流血,死不瞑目。
地上有詭異的血色符文,并覆著晶瑩剔透不似人間能有的鱗片,更有許多鮫紗。
傳說中鮫人織的衣服,人間不曾有,又為何會出現在大長老的帳篷內?
一時間猜測紛紛,無疑都指向大長老得罪神靈才會死,這是神靈對他的懲罰。
胡奴脫離喀木六族后就搬遷到邊城附近,族人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
其他四個部族雖然沒有完全投誠虞歸晚,但也沒有公然跟她做對,所以偏關來的商隊也還愿意同他們交換東西,牧民的日子也能勉強過下去。
唯獨商玄,因大長老和首領的命令,族人不得私自離開領地外出,商隊也都繞過這里不跟他們交換貨物,族人的日子很艱難,已經餓死了好幾個人,怨氣也越來越大。
現在大長老死了,他們一點都不難過,反而高興。
沒了大長老,商玄族內的權力被其他幾個長老瓜分,扎巴這個首領也形同虛設,沒人再聽他的。
族內謠言瘋傳,都說商玄的這塊領地不詳,被下過詛咒,若是不搬遷以后還會有人遭神罰。
已經有牧民收拾東西在往外跑,攔都攔不住,整個商玄族亂成一鍋粥。
胡奴首領從商隊口中得知此事,沉默了許久,他并非愚蠢看不清,只是有些事不能說出口,尤其這個時候。
他既然投效了虞歸晚,也發過誓會永遠忠臣她,便不會食言。
商玄大長老不肯投誠,又同東遼有往來想算計虞歸晚,再奪回金山和蝎王珠,虞歸晚哪里會容得下他,死是遲早的事。
胡奴首領壓下心頭的不安,警告族人這段時間沒事別外出,小孩也不許到外面玩,要看好牛羊,更要囤好鹽巴和糧食。
“不要再進城。”
商玄族的變動和胡奴部的異常很快就引起其他草原部族的注意。
草原上的游牧民族對危險很敏銳,就像兔子外出覓食時會警惕上空,只要老鷹出現,兔子就會迅速找地方躲藏。
所以他們覺得胡奴首領約束族人不許外出必定有緣故。
牧民堅信商玄大長老是得罪了神靈才會死,但其他部族的首領和長老卻深知這世上根本沒有什么神靈,都是編出來誆騙和壓制牧民的,就是為了他們其聽話。
商玄大長老因何而死,大家心知肚明。
聽說廖小將軍的人在鎮上的商坊抓著了幾個奸細,以往抓的都會將身份公開,大部分都是東遼派來的。
但這次卻沒有說,而是在用刑之后就扒皮抽筋將尸首掛在墻頭示眾,緊接著商玄大長老就莫名其妙死了,說沒有貓膩都沒人信。
杞人憂天也好,未雨綢繆也罷,小心駛得萬年船總是沒錯的。
其他部族的首領也不讓族人再往外跑,進城也只為買糧食和鹽巴,買完就立馬回來了,絕不在城內逗留,更不過夜。
一時間關外風聲鶴唳,平靜之下潛藏著巨大的危機。
終于,在秋收之后一直沒動靜的北境軍突然對東遼發難,將去歲才簽的停戰協議撕了個粉碎。
行軍速度摧枯拉朽,火/藥筒和巨大的攻城器械齊上陣,又有蝎王助力,東遼鐵騎被打得七零八落,倉惶而逃。
單是楊縣率領的南軍就拿下了三座城,更別說閻羅娘的北軍和廖姑的東軍。
這兩支可是強中之強,行軍還神出鬼沒,東遼的斥候根本探不到她們的行蹤,等發現時已經遲了,兩軍兵臨城下,地動山搖的轟炸就是她們的宣戰書。
而最神秘的西軍卻遲遲不見蹤影,虞歸晚更是不露面,也沒人知道她從麒麟城回庶州后是來了偏關還是沒來,就連隨她去麒麟城的黑甲兵也查不到行蹤。
河渠縣的營地又守得鐵桶一般,聽說是九王爺趙崇親自坐鎮,想要探聽消息那是連門都沒有。
好在是打東遼,跟自己沒關系,草原部族的首領和長老就都伸長了脖子看熱鬧。
猜測虞歸晚是不是從別的地方悄悄摸去東遼皇都了,不然沒道理不見人影。
從麒麟城調派的官員都正式走馬上任了,她這個一軍統帥還能在家睡大覺不成。
這種猜測傳得越多就越讓東遼皇室和貴族急得火上房,國內情形如何他們比誰都清楚,虞歸晚在這個時候毀約又發兵攻城,就是瞅準了機會。
若不能擋下她的兵馬,東遼危矣!他們也必死無疑!
戰敗的消息不斷傳來,氣暈了好幾個大臣。
沒暈的就在朝上怒罵:“太后就不該聽信劉氏妖女的話!劉縷死在虞歸晚手上,劉氏就想為他報仇,劉卜算鼓動太后和皇后對偏關發兵,可曾想過一旦惹怒虞歸晚,我們的下場將如何!東遼又會如何!”
誰也沒想到劉卜算還活著,甚至將大雍的景寧侯也給帶回了東遼。
兩人伴在太后身邊,很得太后賞識。
誰都看得出來景寧侯就是想說動太后出兵對付虞歸晚,好報自己的私仇。
朝臣早就不滿,卻懾于太后的權勢不得不隱忍,可如今虞歸晚的人馬都快打到皇都了,還要他們怎么忍!
“現在說這些還有什么用,當務之急是想想看要派誰去攔截。”
馬上就要打過來了,火燒眉毛!
“哼!劉縷戰死,蔑古雄被殺,三王子慘死,這幾個月折損在邊境的將領也有二十幾個,現在朝中都找不出能領三軍的人,既然太后偏信讒言執意要和虞歸晚硬碰到底,不如就讓劉氏女和那位景寧侯代為出征。”
東遼的勇士不怕死不怯懦,可刀架在脖子上了也會腿軟,大臣們也深知以東遼現在的戰力很難贏。
瘟病奪走了很多人的命,并且現在還不斷蔓延,牛羊病死,連戰馬都不能幸免,以前鐵騎的彎刀是索命的,現在連割草都費勁。
無商隊入東遼國境,民間又生亂,到處都有起義,壓了一批又一批。
可這些動亂就像雨后春筍,怎么都壓不完。
吃不飽肚子又陷在恐慌中的牧民已經瘋了,或許是有拓撻城民殺貴族的先例,這些牧民也沒有之前那么懼怕貴族了,反正留在那也是個死,不如拼一把,運氣好他們就能穿過邊境線逃進北境軍的地盤,只要他們真心投誠應該也能保住命。
那二十城的東遼百姓原先也不愿意留下,北境軍也沒有強行留,想走的都可以走,留下的那部分每天也心驚膽戰。
他們就是平頭百姓,不想打仗,誰能讓他們過安穩日子他們就認誰,留在這里能有活干吃飽肚子。
他們也不生事,聽話得很,并且已經不承認自己是東遼人,對那些想要往這邊逃的東遼百姓,他們也抗拒得很。
北伐開始之后,這二十城的百姓更是如同護崽的老母雞,自告奮勇將城門守得死死的。
只要見到從北邊來的人,哪怕是有用的* 戰俘,他們也很抗拒,跑到衙門口跟新上任的官員說不要留戰俘的命。
“那些人不會甘愿投降的,都是憋著一肚子怨恨的!大人可一定要跟上頭的將軍說,這些人留不得!”
他們不想有外人來瓜分自己現在的好日子,多一個人就意味著他們會少一份活。
他們好不容易擺脫了貴族的壓制,能擁有自己的牛羊,孩子也能進學堂,雖然學的是大雍的文字,但他們現在也算是大雍人,將來還能科考,只要孩子能奔到一個好前程,他們就高興。
巧了,城民找上的正是林大人。
他升了外任四品官,才入城連口氣都沒喘勻,堆積如山的公務就砸得他暈頭轉向。
虞歸晚的人到底沒有治理城池的經驗,這幾個月勉強撐著架子而已,要是再不派有才干的官員來,他們可是要撐不住了。
所以一聽來了個官,還是老熟人,可是把他們樂壞了,一股腦將公務交接,半句廢話都沒有。
林大人也是頭次碰見這樣的,按理他這也算新官上任,又是麒麟城來的,也沒有完全得到虞歸晚的信任,這些人就讓權,也不知是心大還是故意試探。
不過既然決心投效虞歸晚,就不要計較這么多了,機會落到了自己手上就要懂得把握,只要把事情辦好辦漂亮,有了政績,他相信以虞歸晚的脾性不會不重用自己。
想通的林大人就這樣正式走馬上任,大著膽子將虞歸晚的人指揮得團團轉。
他也不是瞎指揮,再怎么說也是正經科考出身,沒點本事也爬不到原來禮部的位子。
所以很快就將外面看著好里頭卻亂得不成樣子的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條。
許多錯漏和不足也都修正了,其他人也不至于像無頭蒼蠅似的找不到方向。
“大人到底是盛都來的,這沒幾天就把事情安排妥帖了,我們實在是心服口服,往后還要多多仰仗大人,望大人多多提攜我們啊。”
幾句話將林大人夸得飄飄然,不過他也還穩得住,也知道謙虛了。
“哪里哪里,當不得這樣的夸贊,我與你們同為衛國公效力,以后大家都是同僚,有事商量著辦,盡全力為衛國公分憂才是。”
“是是是,林大人說的有道理。既如此,我們也大著膽子問一句,林大人對城中興起的星宿之說有何想法?”
也不知從哪刮來的邪風說主子是災星降世,必為禍害。
這事不僅在拓撻傳得厲害,邊城和偏關小鎮也有在傳,只不過閻羅娘和廖姑都是雷霆手段的人。
尤其是廖姑,誰說她師父一句不好,刀子立馬送上對方脖子,她才不管對方什么身份,都是死這一個下場。
閻羅娘就是個黑心閻王,不會明著殺人,只會讓手下將人弄到僻靜之處千刀萬剮,手段可比一刀抹脖子殘忍多了。
現在拓撻有這樣的流言,可程伯和楊縣已經領兵北伐,管不到這邊的事。
林大人很重視。
他瞇起眼睛道:“話不是憑空來的,總有源頭,去查,逮住了就送去偏關喜大人那里。”
“是。那外面聚集的城民?”
這事讓林大人也頭疼。
“抓來的是戰俘,又不是百姓,他們急個什么勁,吵吵嚷嚷的想干什么,反了不成,讓衙役將他們驅趕散了,要是再嚷就抓起來關幾天。現在外頭正忙著,大軍眼看就要打到烏拉旗了,后續的糧草也要跟上才行,這才是咱們的首要。”
這次北伐絕對是下了血本,就算虞歸晚財大氣粗有錢,又硬是從麒麟城要來了不少銀子和物資,可這么龐大的軍費開支也夠底下人忙活。
有錢也得有地方買糧食才行,好在佟潼的商隊能從江南和嶺南收糧食,又有商船出海,軍糧倒是好解決。
棘手的是兵器,在這個冷兵器的時代,冶煉技術不精湛且慢,緊趕慢趕也弄不出來多少,總不能讓士兵空手上陣。
火/藥筒好用,可硝石有限,攻城所需火/藥筒太多,想要供應得上也難,這才是讓人最頭疼的地方。
后方馬不停蹄,前方的攻勢也熱火朝天。
烏拉旗位于東遼中部,與南部不同,這里全部是土黃色的高坡,入秋之后就是光禿禿的連根草都沒有。
漫天黃沙吹得人眼睛都睜不開,一張嘴就吃一嘴的沙子。
烏拉旗城的前面有一條大河,像天塹那般橫跨,阻礙了進軍。
三軍在此匯合。
廖姑命人安營扎寨,閻羅娘和楊縣在她左右兩側,三軍成品字形與烏拉旗城的東遼守軍隔著大河相望。
“你師父有消息了沒?”吃飽喝足,閻羅娘找了個沒人的地方瞇著。
她瘦了很多,也曬黑了,耳后還多了道疤。
廖姑踩在一個木敦子上,手里抓著半條烤羊腿在啃,嘴巴油汪汪的。
她狠狠撕下一口肉,“沒有,這會估計也快到東遼皇都了。”
肉在嘴角嚼著,說話就有點含糊。
金礦山的傀儡軍已傾巢而出,從活人不可能繞得過去的大雪山行軍至東遼背面。
就因為那座雪山是天然屏障,東遼才放松警惕,在那的守軍不過兩千人,跟南部動不動就好幾萬的鐵騎比起來真的少之又少。
師父才不想這場仗打個三四年甚至十來年,從后包抄讓東遼腹背受敵才能更快結束戰亂。
傀儡軍就是一直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西軍,東遼應該做夢都想不到還有人能穿過雪山,尖刀懸在他們頭頂上方,讓他們沒有反抗的余地。
閻羅娘哈哈笑兩聲,“她還是這樣沒耐心,總是什么法子快就想用什么,不過也就她有這樣的本事,也難怪那么多人看不慣她,為了壓制她竟想出那么多陰損的招數,你說她又何必為這些人賣命,真是不值,為她感到不值得啊。”
廖姑撇嘴道:“我師父可不是為那些人賣命,對付東遼是為了給長姐出氣,他們動了長姐,又老是想搶師父的東西,我師父這個人就是這樣的,討厭自己的東西被人惦記,誰惦記誰就得死。麒麟城又怎么了,還不是屁都不敢放,只會在背后弄些小人行徑,真叫人看不上。”
“樹大招風,功高震主,等著瞧吧,這往后還有好戲看。”
“哼!誰怕誰!”
“又沒說你怕,你氣個什么勁。哎對了,你跟趙禎怎么回事?你倆什么時候交情這么好了,你要出征她還專門派人快馬加鞭給你帶話讓你小心。”
論年紀,閻羅娘都能給廖姑當娘了,可兩人都不覺得年紀是鴻溝,也可能廖姑的性子多少有點像虞歸晚,讓閻羅娘有種逗她就像在逗虞歸晚的錯覺。
一提趙禎,廖姑就黑臉,“沒事你提那種人干嘛,滿肚子心眼,鬧得慌,誰知道她想干什么,師父說她有病,讓我以后少搭理。”
“你師父說的這個是對的,你真該少跟趙禎往來,憑老娘做土匪多年的經驗來看,咱們這位長公主殿下就不是個善茬兒,能裝懵演,城府深,心機多,她那淚珠子一往下掉,不是裝可憐就是在想怎么算計人。”
“少說點話吧你。”
懶得聽,廖姑跳下木墩子走了。
留閻羅娘一個人在那繼續瞇著,連日行軍她也挺累的,但她睡不著,腦子里總閃過某個人的臉。
在想某人在麒麟城怎么樣了,傷好全沒有,何時議親,議的又是哪家?
封了官,還是禁軍副統領,應該有不少好人家的子弟想娶她。
“唉……”
閻羅娘很是惆悵。
寫了那么多信送過去,一封回信都沒有,真是個狠心的女人吶.
在人跡罕見的雪山中突然出現一支數萬人的軍隊,那兩千東遼守軍還沒反應過來是怎么回事就被殺了。
傀儡軍一路到有村莊的地方,東遼百姓看到他們就像活見了鬼,什么也顧不上,拔腿就跑。
東遼皇都距離雪山并不算遠,急行軍半日就能到,可他們料不到虞歸晚會從雪山那面殺出來,這下就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噗!
刺刀扎進來人的脖子,鮮血噴涌。
虞歸晚沒穿戎裝,穿的是她從末世來時的那身衣服,身后背個包,大弓掛在包上,頭發緊緊綁著,也沒有佩戴任何首飾。
才接到消息的東遼人匆匆組織兵力在半道上攔截,她帶著傀儡軍一路殺到城下。
這座位于雪山之下、草原腹地的都城比麒麟城還要雄偉壯麗,城墻很高很堅固,守城的器械也不簡單,起碼看上去比麒麟城的要更像樣。
傀儡軍密密麻麻聚在城下,沒有號角沒有戰鼓,甚至傀儡身上穿的還是原先東遼鐵騎的衣飾,只是破破爛爛,還都是已經干透并且發黑的血跡。
城墻上的守軍根本不知道來的是誰,衣飾和彎刀把他們自己都搞糊涂了,難不成是有貴族在這個節骨眼起兵造反?
劉卜算被帶上墻頭,還有景寧侯。
她們跟虞歸晚打過交道,東遼大臣就讓她們來辨認,并要求她們想出應對之策。
看著下面的傀儡,劉卜算恨得雙眼冒火,咬牙道:“那是虞歸晚操控的傀儡,用的是我們東遼鐵騎的好男兒!虞歸晚根本就不是人,尋常的兵器對她無用,要用天火燒。”
東遼境內有活火山,噴出來的巖漿被稱為天火,可燒萬物,還能除妖降魔。
景寧侯就站在劉卜算旁邊,她不說話,視線正在搜尋虞歸晚藏在哪,只是底下傀儡太多,天色又暗,根本看不清,但她知道有人能對付虞歸晚,只是需要時間。
力量對比懸殊,傀儡又殺不死,反而是城墻上的守軍中箭之后,詭異的笛聲將他們變成了傀儡,跟城外的傀儡軍來了個里應外合。
景寧知道情況不妙,立即就想逃。
她還是低估了虞歸晚的實力,可她就是不甘心,明明就差一步,最后一步,偏偏殺出來個擋路的!
砰!
一塊黑布裹著的東西被丟到景寧跟前。
虞歸晚握著染血的刺刀攔在路中,掃過來的眼神不帶任何情緒,活人和死人對她來說并無區別,只要該殺和不該殺。
這個女人不能活,該殺。
“被你送走的人,我給你送回來了。”
她沒見過景寧侯本人,但幼兒畫過給她看,包括麒麟城中的其他人。
趙顯、鎮國公、楊皇后和文武百官,只要是幼兒之前見過的都畫出來了。
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輕描淡寫一句話,足以讓景寧發瘋。
黑布裹著的是麗妃的頭顱。
掀開黑布看到麗妃被整個割下的頭顱,艷麗的容貌成了丑陋發灰的死皮。
景寧雙眼泣血,握拳發出悲痛的怒吼。
“虞歸晚!我要你償命!”
很多人想要她的命,但是——
“你沒這個本事。”
第202章 第 202 章
她跟景寧侯并無仇怨, 但這個人今天必須死。
話落刀出,刺刀在掌上調了個頭,刀柄被反握在手, 刀刃向外。
踏步往前,速如閃電,頃刻間就殺到近前。
狹長的眸沉如死水,毫無波瀾。
殺人對虞歸晚來說是信手拈來習以為常的事,已經不會有任何感覺,認定這個人該死,殺了就好。
哪怕逃到天涯海角,藏在地縫里都要將人找出來殺掉才覺得是完成了任務。
景寧侯也并非柔弱之人, 麒麟城的百官都未必知道她會武功, 且身法詭異,竟能避開虞歸晚的刺刀,還毫發無傷。
她單手撐住城墻凹凸的石磚,回身就用長腿踢向虞歸晚。
她緊緊抱著麗妃的頭顱,眼神怨毒, 對虞歸晚是恨得咬牙切齒。
“虞歸晚,拿命來!”
心愛之人被殺, 她又怎能不恨, 巴不得立刻就將虞歸晚大卸八塊。
虞歸晚打架殺人從來不廢話, 更不會叫囂放狠話, 她只會在刺刀扎穿對方脖子的時候給這些死都不會瞑目的人一個閉眼的理由。
比如為什么殺你, 也可能真的沒有理由,純粹是你該死了, 沒法活了,所以還是安心去死吧。
她擋掉景寧侯飛過來的一腳, 握緊刀柄狠狠敲在對方的腳踝上。
劇痛讓景寧發出一聲慘叫,“啊!”
她就瞅準時機再次逼近,刺刀被她玩出了花樣,輕巧避開景寧侯的回擊,擦著頸側就過去,削下來一縷頭發,又留下了一道血痕。
景寧伸手一摸,看到血色由紅變黑,她的瞳孔驟然睜大。
有毒!
“卑鄙!”她咬牙瞪著虞歸晚。
虞歸晚只是冷冷看她,終于說了句話,“你該死了。”
該死了,就注定了景寧侯的結局。
兩人在東遼都城的城頭打斗了數個回合,景寧侯因為體力不支和毒藥發作,最終被虞歸晚刺穿心肺,割斷喉嚨。
所有陰謀詭計就此胎死腹中,到死景寧侯也沒有閉上眼。
她和麗妃的頭顱被黑布裹住裝入盒中,由專人快馬加鞭八百里加急送去麒麟城。
隨著她的死,見不得的身世也會一并帶去地獄,沒人知道她其實是東遼貴族的一個奴隸所生,當年被拐的侯府千金早就死了,她只是個替代品。
為了能活下去,她跟雍帝聯手逼死了老侯爺,讓其絕后,但雍帝也沒想放過她。
這些陳年往事,虞歸晚也只查到一角而已,但人死燈滅,真相是什么已經不重要了.
東遼大臣以為他們的兵馬起碼能撐到冬季,只要入了冬,大雪覆蓋,虞歸晚的人再厲害也不得停下休整。
這也是自古以來兩國交戰的不成文規定,默認冬季休戰,可沒想到這么短時間內虞歸晚就殺到了都城。
“怎么可能?!沒有大船她的人根本過不了烏拉旗!”
“據城外傳來的消息,虞歸晚根本就不是從烏拉旗過來的,而是突然出現在雪山下面,我們現在是腹背受敵,鐵騎都支援了烏拉旗,都城恐怕……”
啪!
東遼太后將杯盞掃落,怒視底下朝臣。
“連一個村婦領的兵馬都擋不住,要你們有何用!”
割讓二十城已經是奇恥大辱,她本是不愿意的,可群臣相逼,她不得不點頭。
可虞歸晚欺人太甚,答應放人又中途反悔操控蝎王殺死納措和蔑古雄,現在又毀約,簡直是欺人太甚!
被太后怒斥,朝臣也有不服的,道:“若太后沒有聽信讒言,又何至于此。”
太后已經年老,力不從心,就覺得自己手中的權力在流失,越是這樣她就越想握緊,才會將劉卜算和景寧侯的話聽進耳朵。
可剛有所動作就被虞歸晚知道了,仿佛這天下都在掌控之中,什么事都瞞不過,這樣的人太可怕。
東遼太后被朝臣懟得啞口無言,虞歸晚的兵馬就在城外,已經和東遼守軍廝殺得難分難舍。
聽說這支西軍極其詭異,都是傀儡,用鐵騎傀儡再對付東遼人。
虞歸晚果然狠毒。
大軍都在烏拉旗,都城的守軍擋不住虞歸晚的傀儡軍,景寧侯又死了,劉卜算也被抓。
虞歸晚用刺刀像片生魚片似的將她的肉一片片割下來,撒得到處都是。
她是被活生生疼死的,血流了一地,倒下去的只是半副帶肉的骨架。
劉氏族人親眼看著劉卜算遭凌遲虐死,他們恨,卻被傀儡軍壓制得沒法動彈。
劉子更是被按在地上,臉蹭破一大塊皮肉,血淋淋的十分嚇人。
但他的兩只眼睛還是怨毒的盯著從城頭下來的虞歸晚,用只有劉氏族人才能聽懂的巫語對虞歸晚下詛咒。
咒她不得好死,魂魄生生世世困在地獄,所愛所親之人皆骨肉分離,注定孤身,直到老死。
噗!
染著劉卜算鮮血的刺刀扎進劉子的胸膛。
虞歸晚歪頭,漆黑的眼珠子燒著兩簇暗焰,無風而動,那是有人要死的信號。
許是殺過癮了,她心情好了些,靠近劉子低聲道:“你知道我是從什么地方來的嗎?人間煉獄,我就是從那里爬上來的,你想去嗎?我送你一程,你姐姐剛上路,你現在去應該還能追上。”
鮮血不斷從劉子的嘴里涌出,瞳孔逐漸渙散,就像破了的風箱,只能發出幾聲嗬嗬。
親眼見著劉子咽了氣,虞歸晚才站起來。
詭異的笛聲再次響起,傀儡舉起彎刀砍向劉氏眾人,接著就殺去東遼皇宮.
麒麟城。
“報——”
“八百里加急!”
捷報一封接一封,這些天麒麟城的百姓可算是有熱鬧瞧了,只要聽到這個聲音就知道是偏關送來的。
殺了東遼的哪個貴族,又搶了多少座城,比茶館里說書的都熱鬧,聽得也讓大快人心。
東遼在北境殺了那么多邊民,現在可算是讓他們也嘗嘗這種屈辱的滋味了。
而龍椅上的趙顯面對這些捷報也是喜憂參半,打贏了固然值得高興,但——
“什么?!東遼皇族一個不剩?全被殺了?!”
最后送來的這份捷報是虞歸晚下令屠殺東遼皇室全族,曾經權勢滔天的東遼太后也死了。
還有幾個大貴族,男女皆殺,只留下尚在襁褓中的孩子,卻也不知會被送去什么地方,榮華富貴到底成了昔日美夢。
再怎么說那也是皇室,即使戰敗淪為階下囚也該給予皇室應有的尊重。
虞歸晚就這么把人殺了,還是全族,一個不留,這要是傳出去,天下人又該如何議論,她就真的半點都不在乎自己的名聲?
趙顯一屁股坐回龍椅,哪怕是被囚禁在深宮那段日子他也沒有如此懼怕過。
“她把人都殺了,都殺了……”
若換成旁人攻下都城,絕不會像虞歸晚這般下狠手,不僅誅殺貴族,還屠盡皇室。
皇室是權力的象征,旁人到底會存幾分忌憚。
但虞歸晚沒有,這些人在她眼里什么都不是,東遼皇室是這樣,那大雍呢,麒麟城呢?趙氏在她眼里是不是也連屁都不如,她想殺就殺,想留就留。
很快宮內就傳出趙顯驚思過度龍體有恙的消息。
捷報傳回本是高興事,應百官萬民同賀,趙顯偏在這種時候病倒,傳到外面也不好聽,他這個皇位也別想坐穩。
“為了穩固朝堂和前方,陛下龍體有恙的消息還是暫且壓著,待北境軍凱旋而歸,班師回朝了再說,外祖父以為如何?”趙禎擰緊眉心提了個建議。
鎮國公也沒辦法,事到如今也只能這樣。
“陛下到底年小,很多事還需我們多提點才行。”
趙禎垂眸,憂心嘆道:“陛下是被衛國公在東遼的行事給嚇到了,難免會……”
她不說還好,一說這個,鎮國公也跟著唉聲嘆氣,實在是趙顯不堪大任。
哪里有皇帝會被自己的臣子嚇病了的,傳出去太丟人,這事還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以為過幾日趙顯就會好,但太醫看了好幾位,藥也吃了不少,病卻一日重過一日,先前還能起身,現在是連床都下不了,整個人瘦脫了相,只剩下一副骨頭架子。
楊太后日夜以淚洗面,傷心過度幾次昏厥過去。
宗親和群臣又不是傻子,皇帝久不上朝,肯定是出了事。
鎮國公也知道這事瞞不了多久,但當趙氏宗親提出要立儲君時,他還是差點氣昏過去。
“陛下不過舞象之年,登基也不過半載,還都尚未立后誕育子嗣,你們就要立儲君,安的什么心!”他在朝上跟幾個大臣吵起來。
趙禎也著公主府立在宗親那列,只是沒出聲,視線盯著上面空蕩蕩的龍椅。
幼兒站在文官中間聽他們吵。
“陛下龍體抱恙,就該早立儲君以防萬一。”
“胡說!”
“我們哪點說的不對?儲君關乎國之根本,咱們就立不得!”
“陛下尚未有子嗣,你們要立誰為東宮之主?!”
“先帝還有皇子,德才兼備,為何不能立為太子?我朝雖素來立嫡子為太子,但如今朝中變故頗多,也應事急從權,穩固了朝堂才能安邦定國,所以應當盡早立太子。”
“你們休想!”
既然臉面都撕破了,也就沒必要再遮掩。
宗親想要扶持趙顯的異母兄弟上位,因為先帝的這些皇子,母族都不顯,否則也不會讓麗妃欺壓這么多年。
一旦她們的兒子被立為太子,勢必要倚仗宗親,到時宗親在朝中的權力就越大,攝政也未可知。
鎮國公還不知道他們打什么算盤?只是趙顯實在有些爛泥扶不上墻,太后又只有他這么一個兒子,不扶持他難道扶禎兒不成。
禎兒?
鎮國公突然福至心靈,倏地看向趙禎所在的位置。
也許真該試一試。
虞歸晚都封了衛國公,隨望京也入了大理寺,公主繼承皇位又有何不可。
想通此道的鎮國公心情大好,對這些宗親皮笑肉不笑道:“那就依你們所言,立東宮之主。”
只說立儲,沒說立太子。
幼兒的眼神閃了閃,抬頭時正好跟趙禎的目光對上。
散朝后,趙禎跟上幼兒。
“一怒為紅顏,若當初劉卜算沒有指使人將你擄走,今日東遼也不會被滅國。外頭的人都以為她北伐是為了朝廷,但你應該知道她是為了誰。”
為了替幼兒報仇就滅掉一個強國,幼兒要是計較家仇,虞歸晚是不是也會把趙氏也滅了。
只要想到這種可能,趙禎就不寒而栗。
幼兒提裙下了臺階,妙娘她們在不遠處等她,她也不想同趙禎多說,該利用的已經利用完了,往后就各憑本事了。
“你多想了,歲歲北伐是為了那些被東遼殺死的邊民和將士報仇。”
不管趙禎說這話的目的是什么,她都不會讓她得逞。
趙禎也沒有多糾纏,站在原地目送幼兒走出宮門.
就在虞歸晚要班師回朝之際,麒麟城中就立儲君的事爭論不休,誰想到鎮國公竟然要立趙禎為儲君,簡直是胡鬧。
宗親不答應,朝臣也反對。
病中的趙顯從伺候的宮人嘴里得知此事,頓時氣得吐出一口血,人更不好了。
立別的皇子為儲君,宗親和朝臣還能攬大權,若立趙禎,先不說她長公主的身份,單是她同虞歸晚的往來就足以讓宗親忌憚。
這兩個人要是站到一塊,麒麟城必定要變天,哪還有他們說話的份。
可不管他們怎么反對,有了鎮國公的支持,又有投效了虞歸晚的文武站隊,趙禎為東宮之主的事已然板上釘釘。
至于是誰說服這些人的都不重要了.
冬。
虞歸晚班師回朝。
趙顯病入膏肓,時日無多,趙禎代理朝政,領百官在南城門親迎凱旋而歸的黑甲兵。
曾經不可一世的草原霸主——東遼被滅國,這是大雍建朝以來首次大捷,自當普天同慶。
號角和戰鼓齊鳴,城民夾道歡呼。
虞歸晚騎馬走在最前頭,披風的鮮紅就好像是用東遼皇室的血染出來的。
戰功赫赫,風頭無兩,誰也不能與她比肩。
入城后她也沒有下馬,群臣皆避其銳氣,不敢上前,趙禎也沒有指摘她不尊禮,反而笑著同群臣夸她英勇無敵,為國之砥柱。
宮中夜宴。
在趙禎被立為儲君之后,幼兒也晉為大理寺少卿,正四品。
她本該入文官那面的席,趙禎特許她過來和虞歸晚同坐。
她也沒有推辭,很自然的坐了過來。
歌舞響起時她小聲和虞歸晚說了麒麟城中發生的事。
聽完后虞歸晚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道:“我就說她不會甘心的,宮里不知道有她多少眼線,趙顯斗不過她。”
“她登基為帝,對你不利的,她容不下你。”
“我還容不下她呢。”
“她若對你出手,我會殺了她。”幼兒說的極認真,不是在開玩笑。
虞歸晚偏頭看她,莞爾一笑,似夜空流星,璀璨奪目。
“好。”
夜宴除了文武百官,還請了祥云庵的姑子,隔著舞姬和虞歸晚對坐。
虞歸晚往那邊多看了眼。
“趙禎信佛,跟明鏡來往慎密。”幼兒解釋。
夜宴結束后便是封賞,趙顯這個皇帝是露不了面,只能由趙禎同群臣商議著定,她力排眾難給虞歸晚封了異姓王。
虞歸晚這個衛國公當了不到一年就成了北靜王。
靜同境諧音,為北境之王的意思。
同年,趙顯病死,趙禎登基為女帝,正式執掌朝政,從地方選調和提拔上來許多有才干的官員。
這些人的家世背景或許一般,有的甚至是平民出身,是好不容易科考出來才當了個小小芝麻官,哪里想過自己也會被提拔入麒麟城,登上殿堂的這日。
這朝堂上微妙的平衡就此打破,每天上朝都有好戲看,一有什么就吵得不可開交。
不過趙禎不是趙顯,還能容得朝臣蹬鼻子上臉,她的御下手段極像先祖皇帝,恩威并施,帝王的威嚴讓人不敢輕視。
所以登基三年來都未曾出現大臣獨攬大權、百官相斗的場面,頂多就是吵吵嘴,不妨礙的她也不會阻攔,由他們吵去。
再者東遼被滅,北境拓域,極缺人才,只要有本事的都能謀一番事業,更是一年開兩次恩科,男女皆可考。
朝中的女官可不少,大理寺占最多,因為現任大理寺卿是前丞相隨謙安的女兒隨望京。
這位曾經可是麒麟城的才女,又助北靜王平定偏關,收復失地,北靜王能有今日榮耀,她功不可沒,只是一直未成親,連女帝想給她說媒都被她拒絕了。
北靜王也沒有成親,她比隨大人還年長幾歲.
女帝四年,原東遼都城爆發瘟疫,并在北境迅速蔓延。
虞歸晚是災星降世的謠言再次掀起,都說是她當年屠殺東遼皇族被下的詛咒,連累百姓也遭殃。
她手染鮮血,殺孽過重,終究不是好事。
把奉旨回麒麟城的廖姑給氣得不行,在王府里就罵開了。
“當年師父北伐的時候怎么不見他們跳出來說,現在蹦跶了,什么東西!”
其他人也都在。
妙娘幾次欲言又止,瘟疫蔓延,她想知道邊城的情況,那個人還好么?
“她去年病了一次。”廖姑說。
妙娘立刻就急了,“怎么沒見她來信說?”
那人屁大點的事都會在信里啰嗦,卻沒有提自己生病的事。
她們兩人之間的事廖姑也不便插手過問太多,這些年閻羅娘一個人在邊城也不容易,明明兩個人心里都有對方,卻一直這么著,也不知為何。
她們在廳上等了一會虞歸晚才出來。
“師父。”
“主子。”
眾人都站了起來。
這些日虞歸晚的身體有些不對勁,總是昏昏沉沉的,一睡就是一整天,請醫來看過,吃了藥也不見好。
幼兒擔心得不行,生怕是應了那勞什子詛咒。
她坐下,手撐著額頭又有些昏昏欲睡,勉強撐著同廖姑說話。
“下旨讓你從偏關回來不會有好事,明日你入宮需小心些。”她對趙禎始終是不信任的。
廖姑點頭,擔憂道:“師父,我再讓人去找好的大夫。”
“不用了。”
她知道自己的身體,請醫吃藥都不管用,是那個世界在召喚她回去,她感受到了。
“師父……”廖姑眼圈都紅了.
女帝四年,冬。
虞歸晚陷入昏迷,藥石無醫。
與此同時北境的瘟疫不再蔓延,得病的百姓也漸漸好轉。
朝臣便以此為證說虞歸晚不詳,影響國運。
“放屁!”
常年駐守邊關的廖姑脾氣暴躁得很,當場就跳起來一拳打在說這話的大臣臉上,把對方的一顆牙都打掉了,若不是有人拉著,她都能將人打死。
那人捂著流血的嘴,憤道:“本來就是,那不然怎么解釋她一昏迷瘟疫就沒了!”
“狗官你再說!”廖姑掙扎著還要沖過去。
陳婦一把抱住她的腰將她往后拖,安撫道:“越是這種時候越不能沖動,他們就等著你鬧事,好找理由尋你的錯,再將咱們一窩全打了才好。隨大人比咱們還氣還著急,你看她可曾在這些人面前露出過半分?”
要說著急,誰也沒有幼兒急。
她從來不信北境的瘟疫跟歲歲有關,若真的有神靈,懲罰的也該是那些道貌岸然的人,又怎么會是歲歲。
她派人暗地查訪過,趙禎私底下的動作瞞不過她。
祥云庵,明鏡,還有國師,合伙弄了這么一出好戲,不知用的什么手段害得歲歲昏迷不醒。
別以為她會這樣放過。
趙禎允了群臣的上表,準許明鏡開壇作法。
幼兒一夜白了頭。
夜里行過長廊,看著院中不再盛開的紅梅,她久久沒有再挪動一步。
“母親。”
杜氏在她身后也站了許久,“天冷,別在外頭站太久,當心著涼,病了更不好。”
幼兒伸手接住飄落的雪花,想起在南柏舍的日子。
“母親,是我沒有護好她,我沒用。”
杜氏嘆道:“幼兒,你盡力了。”
看著女* 兒一夜白頭,杜氏又何嘗不心痛。
歲歲一日不醒,幼兒就跟著煎熬一日。
“是啊,盡力了……”
她不顧趙禎的盛怒,以‘妖言惑眾’罪將明鏡捉進大理寺刑獄,又收集齊了國師利用丹藥給先帝下毒的證據,一并抓了。
她知道是趙禎讓明鏡在背后搞的鬼,趙禎忌憚歲歲功高震主,早就想好了對策。
論狠毒論城府,她和歲歲都不及這位登基才四年的女帝。
趙禎從先帝在時就布下棋局了.
眨眼十年已過。
大理寺刑獄。
受過酷刑的明鏡像個血葫蘆被吊在架子上。
虞歸晚昏迷十年,她就被關了十年,快死了又被救回來。
求生不能,求死不行。
給她上刑的就是偏關的那個喜大人,虞歸晚親手調/教出來的人。
“說還是不說?”喜大人將鞭子掂在手上。
明鏡抬頭,用沒了牙齒的嘴含糊道:“貧尼不知……”
幼兒就站在外面看著,十年了,她還是天天來,風雨無阻。
“繼續上刑。”
十年,明鏡骨頭再硬也快撐不住了,便開始破罐子破摔。
“虞歸晚災星降世,禍國殃民,必生生世世受地獄業火焚燒,不得投胎為人!”
喜大人眼神一冷,剛要動手,卻有人比她動作更快。
噗!
那年被當作生辰禮送到幼兒手上的機關鐲,里頭的毒針已經許久沒有動過。
明鏡當場斃命。
幼兒輕輕轉動機關鐲,淡聲道:“拖出去,喂狗。祥云庵,屠。”
這個女帝登基以來就香火不斷的皇家拜佛敬禮之地,一夜之間淪為焦土。
趙禎氣得跳腳也不能如何,虞歸晚留下的人盡數掌握在幼兒手中,黑甲兵倒也罷,放在明面上的,只要幼兒沒想著舉兵造反也不怎樣,要忌憚的是她手里的暗者,無處不在,這宮中也不知有她多少人。
“你非要如此?”趙禎還是將幼兒召進宮,想推心置腹一番深談。
幼兒如今高居文官之首,女承父業。
她有才,有謀略,走到今日就有的是能服眾的本事和手段。
她不怕趙禎,她只要歲歲醒過來。
“是你逼我的,歲歲并無反心,可你定要置她于死地。”
趙禎也惱火,“她不是還沒死!”
幼兒氣笑了,諷刺道:“那我還要謝你了,陛下?”
趙禎被堵得啞口無言。
“她醒或不醒,我都不會與你善罷甘休。”
趙禎的心咯噔一下,緊張道:“你想如何?”
“你會知道的。”
關外的草原部族當初會投誠全因虞歸晚,現在她昏迷不醒,謠傳還頗多,漸漸的這些部族就有些不聽話,暗地里聯合想要脫離大雍的掌控,自立為王。
更有東遼的遺民作亂,想復國。
守邊疆的將領多為虞歸晚的舊部,她們若是不想為朝廷盡心,縱容這些人作亂,山高皇帝遠,趙禎也不能拿她們如何,逼急了她們直接撂挑子不干。
有幼兒攔著,趙禎連下圣旨定罪都要好好斟酌。
廖姑自請回偏關,趙禎不允。
“你眼里就只有你師父,除了你師父你還容得下誰!你走!你們都走!都追隨她!朕這個皇帝不當也罷!”
面對趙禎的氣急敗壞,廖姑很冷靜的說:“關外部族有異心,臣身為邊疆守將,應當回去,陛下又何必扯旁的。”
“別以為朕不知道你們打什么注意,是她讓你們這么做的吧,威脅朕!”
“你要是能舍得這個皇位,就不會裝神弄鬼害我師父了。”
說罷,廖姑轉身離開,隔日就帶人回了偏關。
部族生亂是真的,但她不是為了朝廷才回去,關外是師父打下的天下,她要替師父守著。
十年時間足夠這些部族囤積實力。
廖姑所率領的黑甲兵在原來商玄族的領地遭遇埋伏。
她被困,情況危急。
就在她以為自己會陰溝里翻船死在這的時候,跟師父一樣沉睡了十年的巨蝎從邊城狂奔出來。
塵土飛揚,將她從困陣中救出。
巨蝎這么多年沒動靜,會突然跑出來肯定是——
“師父醒了!”
許久不開的紅梅僅一夜就全開了,紅艷艷的格外好看。
虞歸晚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里她又回到了末世。
灰色冰冷的建筑,殺不完的喪尸。
她被關在實驗室里,那些人說她是零號病人,喪尸病毒就是從她身上來的。
什么?
怎么可能?
可好像又很合理,她一直懷疑自己的身世。
但那又如何,她不想留在末世,她要回去找幼兒。
末世才是她的夢,噩夢。
她殺了試圖從她身上抽血的研究員,沖破重重關卡逃出實驗室,又在末世過了十年逃亡的生活,白天她要躲追殺她的人,晚上又要躲喪尸。
真是累。
“你怎么有白頭發了?”
她醒了好一陣才緩過來,慢慢抬手摸了摸幼兒垂下來的頭發,摻雜了很多銀發呢。
幼兒喜極而泣,趴在她懷里哭到睡了過去。
杜氏也一個勁抹眼淚,道:“可算是醒了,可算是醒了……”
過后不久虞歸晚就知道了前因后果。
“是趙禎啊,正好,那年我放了條劉卜算養的蠱蟲在她身體里,見她沒出鬼點子就沒一直催動過。”
換做十年前,幼兒未必會同意她這樣做,但是現在無論歲歲怎么對付趙禎,她都不會反對。
“聽你的。”
趙禎被蠱蟲控制,備受煎熬,她知道自己要完了,趙氏要完了。
“我不該算計她……”趙禎想后悔也晚了.
在之后的很多年里,朝堂都是北靜王和隨相說了算。
但她們并沒有胡來,看百姓越過越好就可知。
安居樂業。
——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