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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院坐著兩個憂心忡忡的伙計,兩人見有人上前,忌憚對方身懷武藝,嗖一下就起了身。
其中一人硬著頭皮對前邊那靛衣女子道:“敢問姑娘來后院作甚,掌柜的說了,任何人不得擅離客棧。”
桑沉草雙手負于身后,姿態悠悠閑閑,從容道:“還是后院安靜,前屋太吵鬧。”
兩人相視一眼,不敢掉以輕心,沙河死人并不稀奇,偏偏那人是被害死的武林高手。
能殺死天下第一刀的,能是什么無名之輩?
在杳杳客棧多年,店中伙計雖不曾踏足江湖一步,卻也因來往過客眾多,聽說過不少武林中的恩怨情仇,深知其中險惡。
“不必慌張。”桑沉草不緊不慢坐在另一邊,從懷中取出一只布囊。
此時奉云哀姍姍來遲,目光滯在桑沉草手上。
那布囊卷攏,看著像是醫者慣用的之物,如若是,那里邊說不定有金銀針。
奉云哀目光一定,驀地出手上前搶奪,白帷迎風揚起,露出個素潔的下巴。
和此地百姓相比,她太白,白得好似沒有血色。
桑沉草眼微瞇,輕哂一聲。
白衣人出手很快,又極干脆,但架不住桑沉草反應迅速,立刻出招抵擋。
掌風陡然相對,兩掌僅隔一寸。
一只手白如脂玉,一只手被日曬得略顯黧黑,恰似山中墨石。
白紫兩道真氣纏斗難分,猛朝四面迸濺開來。
濺開的氣勁逼得邊上那兩名伙計往后仰身,摔了個四腳朝天。
奉云哀只字不言,只管出手掠奪,她的功法寒氣逼人,招招式式都利落凜冽,半點不拖泥帶水。
真氣隨她身形而動,既像云霧又像披帛,一時間她與民間話本里的九天神女,簡直真假難辨。
而她身上背負的刀劍有那么多,身法步調也絲毫未受影響,聽那啷當響聲,好像有百只鈴鐺在旁搖晃。
桑沉草低低哧笑,應對得還算游刃有余,但隨之她眉頭一皺,意識到對方的攻勢越來越疾,此前明顯是在試探她的底細。
好在奉云哀只單出掌,并未拔劍,她步法翩躚,不似春風,倒像游龍。
若不是此時白衣人意圖昭著,已動真格,桑沉草或許還會覺得,這浮動的白裙甚是仙氣逼人,能令人神魂顛倒。
奉云哀幾乎就要拿到桑沉草手里的布囊,指尖已經碰及,可在下一瞬,她瞳仁微縮。
布囊揚向天際,被桑沉草甩高五尺。
隨之,桑沉草側身震出一掌,掌中怕是蘊藏了十成的內力。
但見那布囊變作齏粉,連同里邊的東西,也成了金銀碎屑。
天色已晚,此時已近子時,檐下燈籠煌煌而動,那些金銀碎屑隱約可見。
東西變作齏粉,已辨不出其本來面貌。
被氣勁掃著,奉云哀的帷帽略微掀起了些許,她回過神,連忙將白帷捋回原狀。
“啊呀。”靛衣人笑道:“你拿不著了。”
奉云哀不動聲色,那布包毀壞得太快,她根本無法斷定,對方毀去的究竟是不是金針銀針。
而單憑對方急于銷毀的舉動,她也無法就此佐證,她如果一口咬定這女子就是殺人兇手,未免太過強詞奪理。
再說了,如此邪性之人,行事本就不同尋常。
一些閃閃發亮齏粉,被風卷著貼地滾遠。
奉云哀眼眸當即一轉,盯向桑沉草,淡聲問:“你毀了什么。”
“忘了。”桑沉草拍拂雙掌。
“是針?”奉云哀追問。
“隨你怎么想,反正人不是我害的。”桑沉草依舊不惱,說話聲格外樂呵,“我只是向來不喜旁人爭掠,與其被別人拿走,不如毀在我手上。”
奉云哀皺眉。
桑沉草看對方收了攻勢,邁出一步傾身靠近,幾乎是唇貼耳地說:“你可別急著懷疑我,萬一有人想拿我當替死鬼,這客棧可就又多了一具可憐的尸。”
奉云哀退開一步,耳廓略有些癢。
不遠處那倒得四仰八叉的兩人已經爬起身,不知所措地對視一眼,不敢隨意開口。
桑沉草氣定神閑道:“你們方才看到什么聽到什么,盡管報給你們掌柜聽,我不是行兇者,自然不會殺你們滅口。”
這話聽起來頗有幾分像威脅,但見都見到了,怎能不報。而此時客棧里住著那么多的高手,假使兇手真是此人,還怕擒不到她?
兩名伙計拔腿就跑。
桑沉草轉身再度看向奉云哀,饒有興致地問:“方才如果拔劍,你會拔身上哪一把?”
奉云哀思索片刻,沒有指出任何一把,而是說:“我沒有慣用兵器,任何刀劍,我都可以用。”
“耍雜的都沒你厲害。”桑沉草揶揄,打起哈欠慢步從后院離開。
奉云哀隱約覺得,這不是好話。
約莫是在后半夜,林杳杳坐著打起瞌睡,腦袋晃了兩個時辰不止,客房終于被搜查完畢。
伙計道:“掌柜,搜不到銀針,一些瓶瓶罐罐都在這了,咱們也聞不出是不是毒。”
事前已對眾人搜過身,假若有毒,便只能在這些器皿之中。
耳邊一陣清脆的碰撞聲,林杳杳醒過神,眼看著這些江湖客也已昏昏欲睡,趕緊道:“時候不早了,有沒有懂行的來認認,這些瓶罐中都裝的什么。”
眾人紛紛睜眼,面面相覷了一陣,竟無人自薦。
“略通醫毒。”桑沉草走上前,徑自坐在長板凳上。
自從聽到后院那兩名伙計報來的消息,林杳杳對此女更加心懷芥蒂,不敢輕信。
林杳杳轉頭環視眾人道:“還有誰?”
無人應聲。
奉云哀本是不想出面的,但眼看著桑沉草已經拔開瓶塞輕嗅,便道:“我來一試。”
兩人都戴帷帽,俱是輕抬帷幕去聞,誰都沒有露臉。
眾人伸長脖頸看,認出了自己的東西,生怕被冤枉,張口就指明器皿中所盛之物。
一些是香料,一些是驅蟲散,還有凝血散和順氣丸,多是行走江湖者會隨身攜帶的。
一通嗅辨,竟沒一樣是毒。
不過眾人本也不抱期許,害得了鬼面刀虎逞的,若非功夫了得,便是手段了得。
兇手的心計怕是重比泰山,什么蛛絲馬跡,多半早就消失如煙。
奉云哀不著痕跡地看了靛衣人一眼,起身說:“既然找不出來,不如回房歇息。”
林杳杳眼皮半睜不睜的,“都回吧,今夜耽誤大家了,明日我請諸位喝酒吃肉。”
眾人心事重重地散去,連那些擱在桌上的瓶罐也不要了。
桑沉草后上的樓,她剛走到自己的房門前,腳步倏然一頓,不由得仰頭,重新辨認木牌上的字。
還真是她的房間,但她門前立著位白衣女子。
白衣人替她推了房門,淡淡道:“今夜我會看著你。”
桑沉草不慌不忙地進屋,不以為意地笑著道:“你就這么在乎虎逞的死?看來,你原來還真寄希望于虎逞啊。”
“非也。”奉云哀看對方上了門閂,便自顧自地坐在桌邊。
“這般認真,難不成……你怕那暗中人會將你看中的高手挨個殺害?”桑沉草打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