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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7章 第 27 章

    27

    奉云哀何曾見過如此傲慢之人, 不過眼看著和尚們紛紛上馬離開,還是松下了一口氣,轉而伸手道:“劍鞘上掉下來一物。”

    桑沉草虛瞇著眼, 直至那些和尚完全淡出視野,才回頭道:“什么?”

    方扭頭,她目光停滯, 只見那一桿哨子躺在奉云哀掌心上, 其色與寂膽鞘身一致,乍一看好似鞘上遭人削了一截。

    “這哨子是用來做什么的?”奉云哀問。

    桑沉草不等對方收攏五指, 徑自將哨子拿過去,舉高至頭頂,審視著道:“蟲哨么?有幾分像!

    說完, 她竟就將哨子抵到唇邊。

    奉云哀哪里來得及阻攔,還未開口,那嘹亮一聲已從哨中傳出,頓時好似利箭穿耳, 驚得她匆忙捂住耳朵。

    躲在客棧里的人紛紛跑出店門, 余下的那些光顧著往外打量,肉不吃, 酒亦不喝了。

    掌柜在門后小心翼翼挪步,被這突如其來的哨聲驚得屏了氣息,怵怵道:“兩位, 談完了?”

    隨著哨聲停歇, 奉云哀忙不疊朝四周望去, 哪有閑心應話。

    而桑沉草竟又吹出一聲, 根本不怕哨聲引來毒蟲巨蟒。

    遠處簌簌作響,有極小的東西在暗處涌動。

    桑沉草不吹了, 一雙眼亮得瘆人,眸子彎彎地道:“你不是想知道問嵐心在哪么,依我看,問嵐心還在城內,聽聞她曾有一支隨身十數年的蟲哨,應當就是這支!

    四面遍布著蟲蛇爬動的聲響,聲音極微弱,若非習武之人耳力驚人,怕是無從覺察。

    只是四面都有,便叫人無法斷定問嵐心的位置。

    奉云哀心跳如雷,將蟲哨從桑沉草手中奪了回去,緊緊按回到劍鞘中,冷聲說:“劍在這里,她會不會來?”

    “也許會,也許不會。”桑沉草微微聳肩,顯然方才化陣的那一劍,未給她帶來任何損傷,她依舊是那閑散姿態,轉身便幽幽慢慢地回到了客棧中。

    掌柜如何敢攔她,可就是這妖女把那群和尚打跑了。

    奉云哀冷不丁將劍鞘架到桑沉草肩上,皺眉道:“問嵐心就在城中,你……竟還想歇息?”

    桑沉草睨她一眼,笑說:“是你想見問嵐心,不是我想見。”

    奉云哀收劍,作勢要走,心道這靛衣人要歇便歇,她此時不找問嵐心,更待何時?

    桑沉草環臂轉身,倚著門框道:“等夜深了,蟲蛇必會聚在一地等待投食,屆時再找問嵐心也不遲,莫急。”

    這倒是奉云哀不曾設想過的,她讀過的書中,無一冊涉及蟲蛇飼養,她自然也不懂個中道理。聞言她腳步一頓,別開目光道:“聽著是有幾分道理。”

    桑沉草眉梢一抬,進了客棧便往樓上走。

    這一通折騰下來,客棧堂中已不剩幾人,只有幾個心大的,還敢坐著喝酒吃肉。

    奉云哀走幾步忽覺得胸口悶痛,隨之喉頭涌上一股銹味,才知自己受了內傷。

    她暗暗調整內息,腳步不由得放慢了許多。

    樓梯上方的桑沉草忽也停步,鄙夷道:“是不是沒人教過你,不是任何招式都容得你正面抵擋,那金身羅漢陣之所以能鎮萃雨寺,并不是因它固若金湯,而是因為,它對敵時威懾力十足,其實破綻多得是。”

    奉云哀不動聲色地仰頭。

    桑沉草又笑,扶著護欄不緊不慢往上,慢聲道:“不過你的確令我大吃一驚,竟能擋得住金身羅漢陣的一掌,有幾分奉容當年的風采!

    奉云哀氣息尚有少許虛弱,淡聲道:“那問嵐心當年也是這么劍走偏鋒的么。”

    換成桑沉草冷了面色,即便她唇角還勾著,卻已是一副不屑的樣子。

    奉云哀隱約覺得,這靛衣人多半不喜問嵐心,如若真是師徒,當真是一對極怪的師徒。

    兩人回房后,掌柜再不敢來敲門,也不敢再多說半個字,只讓小二送來吃食,恨不得將這二人供起來。

    趕不走,就只能懇求這兩位悠著點,莫壞了客棧的生意。

    奉云哀在屋中坐著調息,靛衣人便躺在床上,好似已經沉沉睡去。

    幼時練武,不曾有人說過她經脈孱弱,是后來瓶頸越來越密,她才覺察到零星蛛絲馬跡。

    后來一問,方知自己的身子其實不宜過多練武,小練可以強身,但如若再往上,恐有反噬致命的風險。

    不得不說,那羅漢陣的一掌確實厲害,她用了近七成的功力才抵擋下來。

    片刻,在將經脈中的積淤疏通后,她抿緊的唇溢出一道血絲,終于周身輕松。

    本以為床上之人已經睡熟,不料那人忽然開口:“自找苦吃!

    那話音不咸不淡的,叫人聽不出情緒。

    奉云哀沒一點想要應聲的心思,合目便小憩起來,不與此女爭辯。

    是到傍晚時刻,窗外天色漸暗,小二又送來吃食,兩人才不約而同地睜了眼。

    桑沉草起身便一個伸手:“蟲哨!

    蟲哨能使馭毒蟲巨蟒,怎么看也不是至善之物,如若落在歹人手上,整個江湖怕是都不能安寧。

    奉云哀原是不想給的,但要想用蟲哨引來蟲蛇,辨清它們的位置,還得靠些技巧。

    譬如哨聲長短,或輕或重,及每一聲的間隔。

    不得已,奉云哀從劍鞘上取下蟲哨,拋給靛衣女子道:“此物是要歸還的!

    “我像是會貪這蟲哨的人么?”桑沉草輕哼著走向窗邊,“若不是為了幫你,我連這哨子都不想多碰。”

    奉云哀半信半疑,索性問:“你與問嵐心有何嫌隙?”

    “嫌隙?”桑沉草將蟲哨抵在唇邊,輕飄飄道:“是有些仇怨!

    奉云哀不解,師徒二人能有何仇怨。

    哨子驟響,長短相繼,忽疾忽徐。

    先時還聽不到窸窣聲響,但隨著哨聲不斷,暗處的動靜越來越分明,才知那些蟲蛇已結伴逼近。

    奉云哀屏息不語。

    桑沉草放下蟲哨,躍出窗道:“隨我來,我帶你見問嵐心!

    奉云哀跟著翻出窗,運起輕功緊隨其后,心中警鈴大響,唯恐這是師徒二人的甕中抓鱉之計。

    似乎是看出身后人的顧忌,桑沉草笑道:“此時知道怕了?你將我押在身邊一路,可不像是會怕的。”

    奉云哀冷聲:“我如今覺得,妖女二字倒是分外襯你!

    前邊的人踏得樹梢一顫,鄙夷道:“那你與妖女作伴,算妖還是算人?”

    “你認了?”奉云哀緊追不舍,耳畔窸窣聲越發清晰。

    桑沉草笑道:“我不認,自有世人會認,寡不敵眾,哪容得我說話呀!

    奉云哀不作聲,省得又著了此女的道。

    恰逢艷陽落山,正是街上城民歸家之時,底下的人忙忙碌碌,誰也不曾留意到,上邊有人掠空而過。

    那些蟲蛇藏得好,連個尾巴腦袋都沒有往外露,不過在哨聲停歇后,它們便也不再朝著聲音傳來處爬,而是歸巢般,又一股腦涌回原處。

    這是桑沉草的計,如此一來,便能知道問嵐心是在何處喂養蟲蛇。

    奉云哀提起十二分警惕,不放過身前人的一舉一動,生怕這當真是陷阱。

    即便她自認,她根本不值得這師徒二人如此設計陷害,如若是為了一把寂膽,那不久前桑沉草便已得手。

    皓思城街巷繁多,且還凌亂非常,若非此地長住城民,定會覺得,四面八方宛若迷宮。

    屋舍多,陰涼避光處自然也多,傍晚初臨,四周便陰沉沉一片,極適合問嵐心藏蛇藏蟲。

    奉云哀環顧周遭,不懷疑桑沉草帶偏了路,畢竟她只微微動耳,便也能辨得清蟲蛇的去向。

    前邊的靛衣人忽然慢了腳步,像吹哨一般,唇邊輕飄飄逸出一聲噓。

    奉云哀幾乎屏息,眼前是近城郊的一處破廟。

    廟已破落,門前積灰繁多,已是連一星半點的香火味也聞不到。

    再看地上積灰,上邊那密密麻麻的古怪紋路,分明是蟲蛇遺下的痕跡。

    不錯,就是此地。

    奉云哀作勢要上前一步,卻被桑沉草抬臂攔住。

    靛衣人仰頭看向飛檐,抬臂時兩指一鉗,硬生生夾住了飛撲而來了黑蛇。

    蛇頭正巧夾在她兩指間,尖尖尾奮力甩動著。

    黑蛇用上了全力,可饒是如此,那藏著毒牙的蛇口也無法張開一點。

    看似,問嵐心對這靛衣女子也下了狠手。

    奉云哀暗暗捏起腰間薄刃,將遠處掠近的飛蟲削成兩段,冷冷道:“問嵐心,想要寂膽便速速現身!

    靛衣人聽得嗤地一笑,搖頭說:“我看,她多半不想要,否則早已現身!

    果不其然,出面的只有蟲蛇,而問嵐心本人,是一個身影也不曾出現。

    奉云哀將撲近的蟲蛇紛紛削斷,提著劍不動聲色地踏入廟中。

    靛衣人悠悠走在后邊,踩得一地蟲蛇嘎吱作響。

    地上臟兮兮的瓷碟里,還有喂食留下的零星蛆蟲,但廟中已經無人。

    奉云哀驀地甩劍,劍氣將遠處懸掛著的舊幡通通削毀,依舊不見人影。

    “她走了。”桑沉草躍上屋檐,立在黑瓦上一動不動,漫不經心道:“走得倒是快,連昔日的佩劍都不要了!

    奉云哀心頭一緊,“出了皓思城便是朱雨鎮,朱雨鎮之后,若再想找她的蹤跡,可就難了。”

    “無妨!鄙3敛荽鼓,“她總歸是要到云城的,何不去云城堵她?”

    奉云哀默不作聲。

    “還是說,你不敢回云城?”桑沉草意味深長。

    奉云哀裝作沒聽清,轉身道:“事不宜遲,去朱雨鎮!

    桑沉草不疾不徐地走在后面,徐徐道:“你究竟要找問嵐心作甚,問嵐心不出世已久,中原武林是好是壞,可都不是她能干涉的,如若你要說虎逞,那人必也不是她殺的!

    “我就是要見她!狈钤瓢Я邌萃伦帧

    桑沉草哂道:“我不急著見她,你急便急,我兩日沒歇好,正乏著呢!

    奉云哀正要將劍鞘又撘過去,桑沉草便好似有所預料,抬手將揮至頸側的劍鞘鉗住,笑道:“急不得,問嵐心又不是死人,你追她,她會跑,但她勢必要到云城,你去云城找她,她就未必還會再跑!

    “聽起來,你與問嵐心無甚感情可言。”奉云哀心覺莫名。

    “要感情作甚?”桑沉草笑中夾了幾分譏誚。

    奉云哀想不明白,書上可不曾寫過如此古怪復雜的情誼,也不知……算不算情誼。

    桑沉草松開兩指,“不過今夜或許不能好眠,白日里覬覦寂膽的人,如今也還虎視眈眈著!

    奉云哀原是不信的,畢竟寶劍是稀,但若在不相稱的人手中,也只能算作廢銅爛鐵。

    她總覺得江湖中人應當都明白個中道理,不料,還未至夜深,果真有人在暗處窺覷。

    客棧早早就關了門,是因今日橫禍繁多,來客稀稀拉拉,掌柜索性便閉了店。

    住店的人半數都退了房,只余幾個不怕事的還在樓中。

    樓內安靜,一切動靜便也跟著變得清晰可辨。

    奉云哀坐在桌邊養神,突然聽見檐上有聲,似是野貓飛馳而過。

    不是野貓,野貓若是成群結隊,萬不該如此安靜,總歸會小打小鬧,折騰出一些別的聲響。

    床上之人不緊不慢地起身,睨著木窗不作聲。

    奉云哀已握住寂膽,心知暗處之人一定不懷好意。

    但就在這時,桑沉草沒來由地笑了,也不知是不是故意打草驚蛇,那嗤的一聲,格外分明。

    奉云哀頓時冷下面色,用目光詢問她出聲作甚。

    桑沉草壓著聲道:“看來我沒猜錯,今夜是不能安眠了!

    暗處之人或許聽不清屋中的說話聲,但想必已是萬分確信,他們的行跡早已暴露,此時再藏,無異于此地無銀。

    那一個個的,索性不再謹慎藏息,沒想到不光窗外和檐上,就連客棧廊上都藏了奪劍之人。

    奉云哀何曾見過此等陣仗,在窗戶破開的一瞬,她猛地拍出一記掌風,硬生生將人拍成斷線紙鳶。

    桑沉草輕鼓雙掌,不以為意地坐在床邊,笑道:“好功夫,那檐上之人,你又當如何對付?”

    她話音方落,頂上瓦片驟塌。

    隨著齏粉凌空飄落,還真有人甩出當頭一刀,那寬闊的刀面,看似比人還寬。

    能駕馭得了這般闊刀的,哪里會是尋常人,一般的三腳貓功夫,怕是連刀都扛不動。

    不得已,奉云哀握住寂膽,以劍鞘抵住襲向顱頂的刀刃。

    吭的一聲,寒光迸濺。

    奉云哀仰頭不退,緩緩將握劍的手推向前,真氣凝于劍上,寒芒逼人。

    再下一刻,闊刀上竟被老鈍的劍鞘硬生生磨出豁口。

    眼看著刀刃上裂紋百出,持刀人拍出攪海翻江一掌,他殺心驟起,掌風直逼奉云哀的頭顱。

    但白衣女子依舊巋然不動地坐在原地,桌上茶壺和杯子全化粉末,她也不曾移開目光。

    她手中真氣鷹唳般尖鳴一聲,循著劍鞘上攀,蓄勢騰飛。

    它不同于靛衣人的武功路數,它并非以柔克剛,而是以愈發迅猛之勢,將那記掌風震得一個倒旋!

    此時奉云哀的劍并非寂膽,亦非身上的任何一把刃,她的真氣便是她最為鋒利的刀與劍。

    需是心無旁騖,一往無前,才能以身化劍。

    靛衣人凝視不動,嘴角勾著,心道這果真是奉容的功法,也只有奉容的親傳,才能涉足如此境界。

    殺意重重的掌風倒襲其主,那人瞪直雙目,哪來得及退避,不得已吃了自己一招,嘩一下吐出血來。

    血沫未能濺上白衣女子的臉面衣裙,被她輕飄飄一拂,血便甩向了別處。

    桑沉草看戲看得樂不可支,壓根沒有出手相助的意思,甚至還揚聲問:“還有誰?”

    此等冷銳逼人的功法,哪是有心窺覷之人能應對得了的。

    不過仍然有人不信邪地奪步上前,那人剛出手,手中的荊棘長鞭便碎成數段,內息被完全攪亂,再無還手之力,只能灰溜溜地掠出窗。

    不過片刻,客棧里外又靜凄凄的,只有這滿地狼藉,訴說出方才的交戰。

    白衣人還坐著,沒因為旁人的離開而變換神色,只是她白紗下的灰目微微一斂,單薄的胸口倏然震顫,唇邊逸出血來。

    殷紅的血砸在衣襟上,好像雪里開了梅。

    “凈會逞強。”桑沉草嗤笑著走上前,并起兩指在奉云哀背上輕輕一點。

    奉云哀方想避開,忽覺一股滾燙的真氣源源不斷地擠入經脈,燙得她幾乎要輕哼出聲。

    太燙了,這真氣分明與她的功法相背,但兩股真氣竟又能巧妙地化在一塊。

    一經中和,周身如煦風洗滌,春日已至,乍暖還寒。

    只是極炎真氣并未化盡,還遺了一縷。

    奉云哀察覺背后之人撤了手,驀地轉頭回望。

    夜里有白紗蒙眼,她看不真切,不過反之,任由桑沉草如何湊近,也看不清她的神色。

    白衣人唇邊還沾著血,孱弱得好似一枝易折的梅,叫人忍不住心生愛憐。

    偏偏她話音何其淡漠,蒼白的唇一動,冷冷道:“你如若真想幫我,方才早該出手。”

    “走吧,去朱雨鎮,如今不想睡了!鄙3敛萆斐鍪郑滓氯舜浇禽p輕一拭,退開道:“正巧你對朱雨鎮念念不忘!

    奉云哀僵了一瞬,抿緊唇不語,連辯駁都不辯駁了。

    如今客房遭毀,明日掌柜一看,怕是要心痛不已。

    奉云哀起身不動,正考慮要留下哪一把劍抵債,便看見靛衣人擲下了一枚碎銀。

    桑沉草不以為意地說:“夠他重新置辦了,省得又說我是妖女!

    兩人到后院牽了馬,在夜里踏破城中靜謐,快鞭朝朱雨鎮趕。

    奉云哀牽著韁繩,忽然覺得周身越來越沉,眼皮也越來越重,方覺察到……

    這妖女在給她輸真氣之時,還順勢下了毒。

    也不知是什么毒,竟擴散奇快,沿著筋脈往顱頂一鉆,奉云哀便不省人事。

    她兩手垂落,抓在手中的韁繩也順勢松開,但馬匹并未亂跑,是因韁繩被桑沉草抓了過去。

    就在此時,疾馳的馬忽然慢步,隨著韁繩緊拽,便嘶叫著調了個頭。

    馬原是從什么方向來的,如今便跑回到什么地方去。

    桑沉草敞聲笑了,攬住前邊白衣人的肩不讓她滑落,驀地一踢馬腹,快馬加鞭。

    不曾想,奔波了漫漫長途的馬,如今一溜煙又進了黃沙,踏得沿途塵埃四起。

    桑沉草好似不知疲倦,一路都不曾停頓,眸子亮得詭譎,連帶著眼下的痣,也變得妖異非常。

    此時任由誰看見,怕是都要驚呼一聲妖女。

    桑沉草是奔著黃沙崖去的,在過了杳杳山谷后,馬匹便在密集的蟲蛇中穿行,毫無阻撓地回到了那片綠野。

    她將馬拴好,也不管馬背上的人會不會摔下,一頓亂摸,從寂膽上把那支蟲哨摳了出來,隨之便不緊不慢地朝蛇窟靠近。

    如今蛇窟中哪還有什么嘶嘶聲,遍地都是橫七豎八的蛇尸,看著慘烈非常。

    桑沉草沒有動容,踩著蛇尸從深坑中穿過,直直抵向洞窟深處,這不疾不徐的模樣,像足活閻王。

    深處再無暗道,泥壁上卻有一個個好似不足拳頭大的孔,好似是什么東西鉆出的洞。

    桑沉草彎腰細看,慢悠悠從衣襟里摸出蟲哨,吹出尖利一聲。

    洞口內窸窸窣窣作響,未幾,數條蛇覓食般往外鉆,模樣都極為乖順。

    桑沉草哂笑一聲,不假思索地逮住其中一條,捏住它七寸道:“看你長得黝黑發亮,就你了。”

    這蛇身上遍布藍環,蛇鱗上有暗銀流光,一看便非同尋常,觀其尖長的蛇首,分明有劇毒在身。

    但這蛇根本不動彈,任桑沉草捏在手中,乖巧得好似泥捏的。

    拿到蛇,桑沉草將之盤到腕上,離開時步子格外輕慢,好像不懷好意。

    馬背上的人無知無覺,還軟趴趴地伏著,依舊沒有睜眼。

    桑沉草將蟲哨按回到劍鞘上,用那只逮過蛇的手,捏起奉云哀的下巴,湊近一陣打量。

    白衣人好像任人宰割,或許體內真氣還未捋順,唇色顯得有些蒼白,整個人恰似一張細膩白皙的紙。

    尤其桑沉草的膚色要沉一些,更襯得她白。

    桑沉草看幾眼便松了手,碰碰對方那掃上眼瞼的睫毛,悠聲說:“你點我穴道,我勢必是要還回去的,可別怨我!

    盤在她腕上的黑蛇倏然一動,許是將奉云哀也認作是可以親近之人了,竟挺起身,拱首往其側頰上蹭。

    桑沉草笑著捏住蛇頭,將緊閉的蛇口按向奉云哀的脖頸,不緊不慢道:“蹭她作甚,往這兒咬。”

    話音方落,此前還乖順無比的黑蛇竟張開巨口,露出格外銳利的尖牙,在奉云哀頸側留下了一個極深的咬痕。

    咬痕一瞬發黑,不過片刻便全部褪盡,像是毒素全都滲進去了。

    桑沉草往咬痕上撫了兩下,繼而又將蛇口送到自己頸邊,催促般在蛇首上輕輕一叩。

    先是令毒蛇咬奉云哀一口,接著自己也以身試毒,偏她不慌不亂,拉下袖子將腕上黑蛇遮好,便又策馬離開。

    奉云哀依舊沒醒,許是身上容易留紅,頸邊痕跡尤為明顯。

    桑沉草坐在后邊馭馬,眸光只微微一垂,就能看到對方頸側的那片緋色。

    馬連著奔波數日,再回到皓思城時,已經疲得快邁不動足,不論馬鞭如何甩,都快不了半分。

    日落時分,鬧市上的人又漸漸散去,街上空落落一片,比往時人煙更少。

    約莫是在夕陽近乎滑下山頭的時候,伏在桌邊的白衣人頭痛欲裂地睜了眼。

    睜眼的一刻,奉云哀驀地拔出寂膽,不由分說地指向桑沉草。

    她輕輕搖頭,身搖搖欲墜般晃動兩下,坐都坐不穩。

    不過她手中劍倒是穩,直直指著床上側臥著的靛衣人,一寸不偏。

    靛衣人露出詫異神色,眸子一彎,眼波無驚無怵地蕩過去,慢聲道:“你醒了?”

    奉云哀也有些許錯愕,定住神后,余光朝周遭掃了一圈,冷冷問:“我們怎么還在這?”

    靛衣人走向前,食指往劍尖上抵,將之微微推開,單臂撐上桌沿道:“你這說的什么話,你和我一齊踏進客棧的,莫非睡懵了?”

    “夜里有人突襲,你我明明連夜離開了皓思城。”奉云哀神色愈發冷。

    桑沉草卻道:“我們今日才住的店,何來的突襲?”

    奉云哀仍然頭疼,她直勾勾盯著身前人,心下有些搖擺了。

    “你做夢了?”桑沉草笑問。

    奉云哀還舉著劍,余光中,客棧的陳列和此前無異,甚至沒有損毀過的痕跡,她愣住,心道難道真是睡懵了?

    桑沉草徐徐斟了一杯茶,擱在奉云哀手邊道:“潤潤喉,做了什么夢,說來聽聽。”

    奉云哀氣息不穩,恍惚中尋覓到經脈中流竄著的一絲滾燙,猛將劍送至桑沉草頸邊。

    那是靛衣人強行灌給她的真氣,她還未來得及化為己用,便昏了過去,以至此縷真氣如今還在四處亂竄,搗得她難受無比。

    此番她已不再遲疑,篤定道:“你輸我真氣之時,暗中下毒,將我迷暈。”

    桑沉草眉梢一抬,不裝模作樣了,搖頭道:“你怎知是毒,萬一不是呢!

    “不然還能是什么!狈钤瓢Ю渎暋

    劍鞘抵著脖頸,再近一寸,勢必要皮開肉綻。

    桑沉草巋然不動,悠悠道:“是蠱,問嵐心養蟲可不單是為了制毒。”

    奉云哀一愣,反手探向后背,不知毒蟲是何時入體的。

    桑沉草便好似恐嚇,傾身時長發被劍刃削斷了一絲也渾不在意,壓著聲道:“蟲么,有大有小,大的得鉆破血肉,一寸一寸往里啃,小的么,穿過你的七竅,輕而易舉便能入體。”

    “你——”奉云哀后頸發寒,“妖女”二字已涌至喉頭。

    桑沉草輕笑,炙熱的手指往奉云哀頸側上一碰,退回去道:“莫要擔心,不過是昏了兩日,它在體內一死,你也便醒了,如今它尸骨無存!

    奉云哀如何還敢輕信,寒著聲道:“那你回來作甚?”

    “想歇一歇,只是突然反口,想來你勢必不肯,我只好出此下策。”桑沉草滿嘴歪理。

    奉云哀依舊不信,狐疑盯著身前人,可怒意剛起,持劍的手便好似僵住,竟傷不了此女分毫!

    她的手似被一根線牢牢縛住了,不論如此凝聚真氣,都無法將劍往前再送一寸,甚至于……

    心中不滿也在古怪地淡去。

    奉云哀只覺得詭譎不安,傷是傷不了身前人了,但她試圖收劍時,竟又能將之穩穩當當收回身側。

    行云流水一個收臂,沒有任何阻隔,不像方才。

    奉云哀短暫一愣,不信邪地又揮劍向前,沒想到手又被扼住,心還狂跳不已。

    桑沉草笑得開懷,模樣艷麗又邪性十足,推開奉云哀握劍的手道:“莫再試了,我已不想和你交手,你傷不了我。”

    “你做了什么,又是蠱?”白紗下,奉云哀灰色的雙眼露出輕微惶急,顯得生動許多。

    “暫不告訴你。”桑沉草垂下手,將袖子拉齊了,連半根蛇尾也不給白衣人瞧見。

    奉云哀握劍的手微顫著,她博覽群書,從未聽說過這樣的詭術,這哪里是正道會使的伎倆!

    “莫氣!鄙3敛萦殖钤瓢Ч鉂嵉念i側瞄去一眼,那處的咬痕已完全消失,任奉云哀如何找尋,也找不到半點外傷。

    奉云哀抿唇不語。

    桑沉草哂道:“只是不想和你交手罷了,畢竟還要同行一路,中途如若起* 了紛爭,暗中可就要有人趁虛而入了!

    又是歪理。

    奉云哀被寂膽凍得掌心發寒,索性收劍入鞘,退開不愿再與靛衣人接近,冷聲:“我要見問嵐心不假,原以為是我迫你一道前往云城,如今看,你本意也想找她,何故?”

    桑沉草微微垂眼,漫不經心道:“我想知道她為甚離開黃沙崖,又為甚要去云城!

    “她想將奉容取而代之!狈钤瓢г~正理直。

    “不可能。”桑沉草嘁一聲,“如今去朱雨鎮,多半見不到問嵐心了,想必她已經走遠,不過,你我必能在云城見到她!

    奉云哀走去推窗,這才發現,這壓根不是原先的那一間房,不過是同樣的擺置。

    桑沉草叫住她:“既然不能在路上將問嵐心逮住,你我又何必急著去云城,餓了,下樓點幾個菜。”

    奉云哀又摸向劍鞘,虎口剛碰著那一片冰涼,想想還是松了手。

    她如今傷不了這靛衣人分毫,劍在手中,怕是和棉花無異。

    是她小看了問嵐心,也怪江湖冊上記載過少,想來問嵐心匿跡多年,除了這“蠱”外,怕是還調制出了不少厲害玩意。

    桑沉草彎著眼道:“不吃上一些,它無養分可用,怕是要將你整個掏空。”

    剛聽完這句,奉云哀便覺得周身發癢,尤其是奇經八脈之中,就好像……

    當真有蟲。

    桑沉草推門下樓,回頭時語氣輕揚,好似連嗓子也滲了毒,“不可離我太遠,否則子蠱逆亂,必也會將你吃了!

    奉云哀暫不想死,只得邁步跟上,未想過自己竟會被此等偏門制住。

    樓下掌柜本還噙著笑,樂悠悠地跟打尖的客說話,他聽見腳步聲,才一個仰頭,笑便凝滯在嘴邊,一副見了鬼的模樣。

    本以為送走了這兩尊閻王,不料兩人中途折返,又嚇跑了他大半的客。

    尤其這靛衣女子……

    靛衣人坐在正中那一桌,明顯是特意為之,輕叩桌角便道:“炒兩個賣相好些的小菜!

    掌柜聽得發懵,何為賣相好,賣相好的可未必就好吃,到時這女子將桌掀了可如何是好。

    桑沉草環臂,漫不經心地打量起坐在另一桌的奉云哀,悠悠道:“離我這般遠,莫非怕了我?”

    若非此女說什么“子蠱逆亂”,奉云哀本還不想跟下來。她勉勉強強下樓,不愿同對方一桌,便坐到邊上去了。

    桑沉草托起下頜,肆意打量對方,又道:“怎不說話,不說話也不成,兩蠱一生隙,也將逆亂!

    這回奉云哀聽出來了,這人分明就是胡謅的,冷冷道:“你!”

    “我?”桑沉草笑起來。

    “胡說八道。”奉云哀冷聲。

    桑沉草微微搖頭:“可如若是真的,你的命可就得交代給我了!

    奉云哀抿唇不言,撘在桌上的手微微收緊,暗暗運起體內真氣,企圖循著奇經八脈巡上一圈,好找到那不知潛伏在何處的蠱。

    桑沉草有所察覺,但并未打岔,神色間興味盎然,仿佛好奇對方能做到何種程度。

    白衣人的唇色仍舊寡淡,那蒙眼且還一動不動的樣子,更有幾分像仙了。

    全然不怕所下蠱毒被真氣逼死,桑沉草等了良久,直至白衣人身側真氣倏然一逝,才道:“如何,見著了?”

    沒找著,奉云哀心下漸冷。

    蠱蟲根本沒有留下任何痕跡,就好似化在了她的血肉中。

    倒是那余下的炙熱真氣,依舊在她體內亂竄,撞得她內息大亂。她本想將之化為己用,沒想到它根本不受制,也不知先前靛衣人是如何做到的。

    奉云哀看向不遠處那坐姿閑散之人,壓著聲問:“蠱蟲藏在何處?”

    “不說!鄙3敛輷u頭。

    奉云哀從未如此氣憤,好似沉寂了多年的心,此刻才算真正活了。

    掌柜交代完后廚,剛出來就看見兩女針鋒相對的模樣,唯恐這二人忽然打起來,費解又害怕地道:“兩位稍安勿躁,廚子已經在顛勺了!”

    桑沉草笑道:“燥著呢!

    指的分明她輸給白衣人的那一股真氣。

    奉云哀默不作聲地并住兩指,點在另一只手腕上,想將那股滾燙的真氣引向別處。

    這幾日客棧的來客少之又少,門庭略顯荒涼。

    掌柜已是習慣,只要不再在他門外打起來,不將他的客棧弄得一地狼藉,一切好說。

    兩人倒是沒交手,只是門外忽然進來數十人,全都穿得輕便,是江湖人的扮相。

    不止,而后又跟進來十來人,后邊的人穿著統一,都是藍灰色的長袍。

    只余光瞄到一眼,掌柜身都僵了,險些躲到柜臺后邊,總覺得是這兩人又惹來了事。

    江湖人本就不好惹,更別提是尋仇的了。

    掌柜是這么認定的,他戰戰兢兢,半個字也吐不出來,笑也笑不出,本已做足跪地求饒的打算,沒想到為首那人神色平靜,不像是來尋仇的。

    江湖人多少都有真氣傍身,連周身氣浪,都與尋常人不同。

    奉云哀一下便認出,這些人都是高手,在將目光蕩向后方時,她的瞳仁倏一顫。

    后邊那些穿著灰藍色長袍的……

    是瀚天盟的人。

    這些人的腰間,無一例外都掛著瀚天盟的令牌,其色如藍空,上雕青山與鶴,其下還懸著翠碧流蘇。

    奉云哀的心陡然發緊,抿緊的唇不由得微張,露出詫異之色。

    桑沉草也望了過去,屈起的食指輕飄飄叩動兩下,唇角勾著,那點興味又將心頭填滿。

    尋英會將近,所有能人異士都在往云城趕,瀚天盟本該專注籌備尋英會才是,怎會在此時派人來這偏僻之地?

    奉云哀懸著的心愈跳愈急,氣息卻屏上了,她摸向遮眼的白紗,生怕白紗未將雙目遮好。

    來人并未留意其他,進店后便紛紛坐下,隨之將小二招了過去。

    桑沉草斂了目光,繼而看回奉云哀,意味深長問:“認得?”

    奉云哀冷目以對,沉默著警告此女莫要多說。

    桑沉草輕笑,往自己心口上輕輕一按,勾起食指道:“你來,同你說個趣事。”

    進店的人幾乎要將前堂全部填滿了,奉云哀坐得不安,雖覺得靛衣人不懷好意,卻還是動身坐了過去。

    桑沉草笑得愈發深,手還按在心口上,傾過去道:“無妨,你不答我也知道是怎么個事,你的心跳得如此快,要將我的胸膛震麻了!

    奉云哀錯愕看向靛衣人的胸口,從唇齒間擠出聲:“你如何知道?”

    桑沉草笑道:“兩蠱相連,你是冷是熱,是暢快還是痛苦,我自然都知道!

    奉云哀說不出話,她低估了此女的蠱。

    “看來你與瀚天盟不和。”桑沉草將聲音壓得極輕。

    若非那翕動的唇就在耳畔,想必奉云哀聽都聽不清。

    奉云哀不動聲色。

    小二端菜過來,桑沉草適時退開,笑道:“難不成你是被驅趕過來的?所以說,那個厲害人物當真出事了!

    這句她說得還算隱晦,也不怕被旁人聽到。

    奉云哀依舊不應聲。

    坐下的其中幾個江湖人突然長吁短嘆,有人道:“奉盟主怎就死了呢,尋英會將近,會不會是有人蓄意奪取瀚天盟?”

    奉盟主,可不就是奉容。

    桑沉草皺眉,不信地側過頭細聽。

    “當真是死于問嵐心之手?”

    “她尸上有針,又帶毒,那毒不曾見過,多半出自問嵐心之手!

    “瀚天盟召集我等,此程可不就是為了討伐黃沙崖么!闭f話的人看向那一眾藍灰長袍的俠客,“想來瀚天盟早有確鑿證據,否則也不會發出召集令,只是想來證據尚不便透露!

    為首之人冷淡點頭,并不說話。

    桑沉草又靠白衣人極近,一雙眼近乎要貼上白衣人遮目的紗。

    她好整以暇地將人盯著,得湊到這么近,才能尋覓到身邊人眼中冷冷的怒意。

    奉云哀不想令后來進店的這些人起疑,緩緩松開收緊的十指,任由桑沉草盯著。

    桑沉草不再笑,轉頭裝模作樣道:“你們說奉容死了?”

    那些被召集而來的各派俠客不遮掩地露出悵惘神色,其中不乏有人點頭。

    “竟然是問嵐心所為,問嵐心多年不出黃沙崖,想必根本不是有心退隱,而是為了研制奇毒!鄙3敛菅鹧b氣憤,冷笑一聲。

    奉云哀心驚膽戰地看去一眼,不知道這人想做什么。

    桑沉草環視眾人道:“穿云宗、觀風門、珩山派都有人前來,諸位都出身正派名門,不知身為無門游俠,能否有幸一同討伐黃沙崖?”

    她說話哪還有丁點散漫,聽起來像極正道俠女。

    為首那瀚天盟的人道:“自然,此為江湖大事,瀚天盟的召集令人人可接。”

    奉云哀這才明了,這靛衣人是想跟著前往,但她愈發不解,此女對問嵐心究竟是何情感?

    敬仰與愛惜是半點也瞧不見,可是,是恨么?

    似乎亦不算恨。

    桑沉草唇角略微揚起,忍著未哂出聲,接著道:“奉盟主是何時遭遇了什么不測,毒與針又是怎么回事?”

    別宗俠士看了瀚天盟的人一眼,掂量了少頃,嘆氣道:“盟主是在聽雁峰上遇害,是因傳訊久不見回應,長老才登峰尋覓。要知道那聽雁峰,往常可是瀚天盟禁地,只盟主一人可以出入,盟主癡迷劍法,在聽雁峰上練劍,向來不喜旁人打攪!

    “長老到巔頂時,盟主已是……”此人停頓唏噓,“她身上的傷便是毒針所致,但山上除她外,再不見旁人身影,想來那人輕功造詣極高。”

    桑沉草眉梢微抬,“我怎聽說奉盟主收過徒,就藏在聽雁峰上,難道是謠傳?”

    “不曾有人見過,想來是謠傳!

    奉云哀垂下眼,氣息略微一重。

    “敢問邊上這位姑娘是……”

    桑沉草哂道:“同我一般,無門無派!

    奉云哀趕緊將桌上寂膽垂放到腿側,借以擋住。

    幸而親眼見過寂膽的人不多,只知它刃上有紫光流轉。

    眾人粗略一眼,認不出,也便渾不在意。

    桑沉草忽然道:“只是諸位來勢洶洶,而問嵐心如若得到消息,想來必不會回黃沙崖,諸位怕是要落空。”

    “那也不能放任黃沙崖其余人逍遙法外!睘槭啄清烀说娜说。

    “所言極是!鄙3敛萋唤浶念h首。

    奉云哀心道,此女全然未將自己當作黃沙崖的人,也不知問嵐心會作何感想。

    第28章 第 28 章

    28

    “問嵐心非死不可!”有人哀嘆。

    另有人道:“如若是謠傳, 奉容的孤心心訣并無后繼之人,那實在……實在可惜!

    嘆息聲此起彼伏。

    是了,奉容的孤心劍法, 至今是所有江湖人的心之所向,而奉容一死,意味著孤心劍法必將失傳。

    十足可惜。

    “可如果是問嵐心所為, 她何必出此下計?我至今仍想不通!庇腥藧灺暋

    桑沉草悠悠問:“不過我好奇的是, 奉盟主死后,如今瀚天盟由誰掌管?”

    瀚天盟的人看向她, 為首者拱手道:“自然是周媯周長老。”

    桑沉草若有所思,又問:“便也是她登上聽雁峰,頭個見到盟主尸身的?”

    “不錯。”

    桑沉草意味深長地看向奉云哀, 慢聲:“尋英會將至,想必如今盟中事務繁多,周長老肩負重責,當真辛苦!

    “長老本欲帶隊前來, 可惜抽不開身!

    奉云哀神色沉沉, 借余光察看那些人的腰牌。

    腰牌上乍一看是一樣的圖騰,實則有細微不同, 就比如那鶴羽,羽多者職位在上,羽疏者職位在下。

    而鶴之朝向也有不同, 四個朝向分別代表四堂會, 周媯便是其中一堂的堂主。

    這一細微外門人知之甚少, 只瀚天盟中人, 能一眼看出蹊蹺。

    帶隊前來的,竟無一例外都是周媯手下之人。

    此事古怪, 此前奉容在時,此等誅討惡人之事,慣常由截堂負責,絕非周媯擔職的拂堂。

    桑沉草同奉云哀挨得近,面上神色不改,卻暗暗運起內力,動用腹語傳音入奉云哀的耳。

    她悠悠道:“我曾有聽說,這穿云宗、觀風門和珩山派,與周媯關系甚密!

    奉云哀瞳仁微縮。

    堂中這一眾江湖人可都是武功不低的,在察覺到旁人內力流轉的一刻,紛紛移去目光,好在誰也沒有聽清。

    桑沉草不再多言,仗著內息渾厚,簡直肆無忌憚。

    奉云哀的神色好似一方被撕毀的染布,沉甸甸又濕淋淋,好在有白紗遮擋,不會引人起疑。

    奉容之死,于中原武林而言,就好比天石破漏,?萆奖,征討令一出,哪會只有這三個宗門附和?

    可來的……竟只有這三個宗門,許是周媯特地出聲點了的。

    奉云哀心尖泛起酸楚,滯澀許久的悲傷在此刻傾瀉而出,她在書上讀到過,知道她此刻的心緒定是憂傷難過。

    可惜,她見過的人少之又少,看過的書也不甚詳盡,偶爾間心頭涌上奇思,還得鈍上許久,才明白自己想的是什么。

    桑沉草將筷箸一放,想起身上樓。

    人群中有人問:“不知女俠如何稱呼。”

    桑沉草笑了,身前的菜碟中,只有涼菜還剩得多,她又一陣撥弄,沒看到折耳根,不過還是像先前那般胡編:“蕺兒!

    尋常人還真不能單憑這字音,想到蕺兒根的另一個名,獨獨奉云哀清楚得很。

    奉云哀神色莫辨。

    問話的人轉向奉云哀,再度拱手:“那這位……”

    “便叫她香菜!鄙3敛荽蠖葢,全不管旁人臉上的古怪神情。

    這怎么聽,都不像本名。

    奉云哀索性不出聲了,她本也不想將真名真姓說給這些人聽。

    桑沉草起身,人已經在樓梯上,忽然停步問:“不知諸位何時啟程黃沙崖?”

    眾人已起疑心,不過行走江湖,多的是更名改姓之人,有些人直到死,都只能在江湖上留下一個意義不明的名號。

    這什么蕺兒和香菜的,怪是怪了些,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眾人相視一眼,后來還是瀚天盟的人出了聲:“明日卯時!

    奉云哀不動聲色地上樓,牢牢將寂膽按在身側,不容任何人肆意窺探。

    等進了屋,她才將寂膽放到桌上,還找來粗布層層包裹,一邊冷冷道:“不是去云城么,如今又改主意了?黃沙崖你我已經去過了,還去作甚,問嵐心根本不在那里,那里也沒有別的人!

    “我想知道,他們去黃沙崖作甚!鄙3敛葑阶肋叄衅鹣骂M看對方裹劍,“難道你不想知道?”

    “他們不是說了么!狈钤瓢南掠行﹦优舴谴伺氡厮藭r已經見到問嵐心了。

    有蠱蟲在,兩心相連。

    “誰知他們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鄙3敛菰S是有所覺察,轉而往自己心口處輕飄飄一指,笑道:“莫要動氣,氣出病可如何是好!

    奉云哀委實想將此女手刃,她系緊粗布時,那撕拉一聲,活像是要將劍鞘勒斷。

    “不瞞你,黃沙崖有一樣東西我還未找到,不知能不能借這幾人之手找出來!鄙3敛萏摬[起眼,眸中有寒光掠過。

    奉云哀登時警覺,冷聲:“醒神散?”

    哪料對方還記掛著此毒,桑沉草笑得前俯后仰,搖頭道:“自然不是,如若真有醒神散,找不到最好,又何必借他人之手!

    “你護著問嵐心。”奉云哀道。

    桑沉草輕擺食指,坐直身環臂,“我不護她,只是不想受她牽連。”

    奉云哀皺眉,她思緒一轉,不咸不淡道:“難怪在黃沙崖時,你任我四處翻找!

    “有幾分聰慧!鄙3敛莸托。

    奉云哀隱約覺得這話不對味。

    “且先不說是什么,總之是問嵐心藏得極深之物,與藥毒無干。”桑沉草心不在焉。

    “難不成是武功絕學?”奉云哀皺眉。

    桑沉草哧地笑了:“和奉容一樣,你也是武癡?”

    奉云哀自覺不是,但她不再應聲,也索性不問,以這人的脾性,再問下去,多半全是謊話。

    桑沉草似乎在盤算什么,她往床上一臥,反復翻看自己的掌心與手背,神色極其深沉。

    “問嵐心教你功夫,為何你好似恨她。”奉云哀轉頭看了過去。

    桑沉草撐起身笑了,揶揄道:“對我百般好奇,想找我破綻?”

    “這也算破綻?”奉云哀不解。

    “人活一世,喜怒哀樂全是破綻!鄙3敛菀馕渡铋L,“看來奉容教你的,只有武學上的破綻!

    “喜怒哀樂?那便是劍與心不夠干凈,造詣不夠深,尋根究底,還不是武學破綻?”奉云哀淡聲反駁。

    桑沉草慢吞吞“嗯”上一聲,道:“聽聞奉容不通人情,看來你也是!

    奉云哀瞥她一眼,側耳去聽廊上的動靜。

    那些瀚天盟的人極為謹慎,根本不會在外談論要事,路過時均是不發一言。

    奉云哀心覺不安,起身道:“我不與你一道了,你將蠱蟲解開,我自己去找問嵐心。”

    床上的靛衣人嗤上一聲,慢聲道:“由不得你,你必須和我一道!

    “你真是……”奉云哀思來想去,實在不知此女的思緒到底能有多詭譎不定。

    桑沉草壓低聲,蛇般的目光直勾勾地蕩過去,道:“你如果實在想知道奉容是如何死的,便一塊去黃沙崖,奉容之死與問嵐心無關,但和那周長老有無干系,可就說不定了。”

    即便靛衣人未說這話,奉云哀也覺得周媯身上疑點重重,只是在她看來,找到問嵐心才是當務之急。

    正因為,奉容給了她問嵐心的劍。

    只是如今,她有些不確定了。

    “你有沒有想過,當年問嵐心為什么要棄劍?”桑沉草側臥著,閑散地托著下頜。

    “她怯戰!狈钤瓢У馈

    “非也。”桑沉草譏諷一笑,“她只是不想和奉容鏖戰,以她對奉容的情誼,她當年不會下殺手,如今亦不會。”

    奉云哀愣住,她心口有些空,不太懂“情誼”二字,她也從未聽說過,奉容與問嵐心竟還有情誼。

    桑沉草不再多言,兩眼一閉便睡了過去。

    奉云哀看過去,抿緊唇安坐不動。

    所幸那日削落銅鐘時,旁人只聽說靛衣人手中的劍鋒利無比,未能見識到劍之全態,更不知劍名為何。

    皓思城中又多半都是尋常百姓,尋常人不敢妄議,這些事自然也傳不到瀚天盟的耳中。

    客棧難得客滿,又難得平靜,得知瀚天盟與其他幾個宗的人在這,無人再敢貿然奪劍。

    奉云哀已將寂膽纏好,坐在桌邊似是不知累,單薄的背挺得秀拔筆直,就等著次日卯時。

    而靛衣人平躺在床,看起來睡得格外安穩。

    是在半夜的時候,端坐在桌邊的白衣人才終于動上一動。

    其實奉云哀對蠱蟲的了解少之又少,她莫名覺得,人睡著之時,那所謂的蠱蟲指不定也要入眠,便起身走到床邊。

    這件事,從桑沉草合眼起,她便尋思了良久。

    夜色已深,桌上燭臺曳動不已,映在墻上的人影便好似鬼魅。

    奉云哀垂眼凝視,用心留意此女的氣息。

    如此平緩,當是入眠無疑。

    她驀地并指,想朝桑沉草的頸側點去,指尖冷光瑩瑩,分明是動用了真氣,將點穴一術施到了極致。

    如此下去,被點穴者就算武藝再高強,也不能輕易解開。

    但兩指還未落下去,她的經脈便受到拉拽,硬生生滯在半空。

    奉云哀下不了手,莫說殺念,竟就連反制,也根本做不到。

    她怔住,剛要收手,面前人忽然睜開眼,將她懸在半空的腕子握了個正著。

    腕骨如受火燎,握上來的掌心干燥而滾燙。

    奉云哀氣息大亂,瞇眼道:“你竟沒睡著?”

    “非也!鄙3敛輿]睜眼,悠哉仰躺著道:“是你忽然心緒大亂,把我從美夢中揪了出來,真是擾人清夢。”

    奉云哀自然不信,冷聲:“你未睡著!

    桑沉草笑著坐起身,“睡得深著呢,只是我未同你說過,饒是我昏死在夢中,蠱也是醒著的!

    她略微用上勁,將白衣人拽近,語氣幽慢中挾著威逼:“你剛剛,是想殺我?”

    “我不想殺你!狈钤瓢﹂_桑沉草的手,冷聲反駁。

    “別白費氣力,我現在不想去云城了。”桑沉草冷不防扯下奉云哀的眼紗,笑說:“莫逼得我下別的蠱!

    第29章 第 29 章

    29

    奉云哀從未沾過血, 更無殺人的心思,不過如今看,她動不了桑沉草, 那蠱亦是她想除也除不了的。

    她腕上余溫還在,自己用指腹揉一下,不光揉不散, 似還揉進了皮肉里, 叫她周身不自在。

    白紗虛虛掛在臉上,要掉不掉的, 露出一雙灰瞳冷冷將人盯著。

    桑沉草看著退開的白衣人,從那看似寡情薄意的眼中,尋覓到了一絲難能可貴的無措。

    如果這人當真是白衣仙, 那她勢必樂此不疲地令之謫墮,她向來喜歡做這等壞事。

    “不殺我?”桑沉草哂一聲,揶揄道:“還是說坐了幾夜坐累了,終于想到這床上躺躺了?早說么, 我還能勻你一半!

    奉云哀自然不愿與此女抵足, 如此詭譎之人,如若同榻, 夜里也不知自己會是何種死法。

    她未找到問嵐心,還沒弄明白奉容的死因,暫不能死。

    “也不是。”奉云哀冷聲。

    “那你歇你的, 我歇我的, 省得叫我誤解。”桑沉草托腮道。

    奉云哀退回桌邊, 握住那被粗布裹得嚴實的寂膽, 余光甩至床沿,看到那人垂下一條腿, 光潔足趾踩在地上。

    她皺眉道:“我原也打算與你井水不犯河水,是你下蠱將水攪渾。”

    桑沉草仰頭笑了,笑得開懷,但笑聲陡然頓住,轉而便將人直勾勾盯著,慢聲道:“你我在客棧初見時,水便渾了,打從你懷疑我的一刻起,你我便不可能井水不犯河水!

    究竟是誰先懷疑誰,誰先纏上誰,誰先出聲搭的話?

    奉云哀本欲辯駁,思來想去,不論她怎么說,多半都會被此女繞進去,索性閉嘴。

    “睡吧,明日去黃沙崖,順勢看看你們瀚天盟的周長老有何意圖。”桑沉草道。

    奉云哀拉下搖搖欲墜的白紗,攥在手中,否認道:“不是我們。”

    “也是,奉容將你養在聽雁峰上,都不曾容你下山,又豈會允你加進瀚天盟,你說我猜的對不對?”桑沉草陰陽怪氣。

    事到如今,兩人的身份已無從遮掩,奉云哀能猜到桑沉草的身份,桑沉草自然也猜中了她的出身。

    奉云哀抿唇不言,少頃:“她有她的苦衷。”

    桑沉草輕笑一聲。

    翌日卯時,天還未亮,客棧尚籠罩在夜色下,客棧內卻已是窸窸窣窣,江湖人接連動身。

    掌柜一夜未眠,生怕重蹈前些天的覆轍,卯時前便已驚醒,撐開濃黑的眼圈將客一一送離。

    從皓思城到黃沙崖,領隊的人不走黑風潭,而是行經大道,避開了密密麻麻的蟲穴蛇窩。

    此前走的都是黑風潭,如今一改徑途,奉云哀竟有些不識路了。

    所幸她也不必認路,在旁人看來如若太過嫻熟,許還會引來麻煩。

    途中黃沙漫天,從中原來一眾江湖人不甚適應,一路上走走停停,有人周身不適,不得不盤腿調息。

    暫歇的這片刻,有人又開始唏噓。

    “你們可還記得釜海之戰?”

    雖親眼目睹過釜海之戰的人少之又少,但江湖中極少有人不曾聽聞。

    便是釜海之戰后,奉容劍法之精妙,心性之定傳揚四海,而問嵐心本就是邪門歪道,名聲變得愈發稀爛。

    “奉容的那一式定風濤,我雖未能親眼所見,但心中已是向往許久!庇腥藨,“沒想到那般厲害的人物,竟也會……被人害死!

    “在釜海之戰前,我還不曾想過,那兩人竟還有交手的時候。奉容素來獨來獨往,又是無門無派,她心性寡淡,不像是會與人交惡的!

    “不,在釜海之戰前,兩人便已結仇!

    “如何見得?”

    奉云哀側耳去聽,這些事她都不曾聽聞。

    隨后有人道:“問嵐心也無門無派,但她脾性反復無常,在江湖中樹敵眾多。幾次好幾個宗門邀天下客前往試劍,無人邀她,她竟不請自來,你們猜,我是如何發現那二人不合的?”

    “如何?”

    “但凡兩人碰面,奉容的神色都不算好,隨之便會離場,分明是不想與問嵐心相見。”

    “竟還有這等事,這不會是你胡謅的吧!”

    “我親眼所見,怎會有假,那時我穿云宗有意招攬奉容,所以對之百般關注,可惜奉容并無此意,后來瀚天盟一成,才知是穿云宗唐突了!

    獨來獨往,倒也是奉容的脾性,只是奉容為何成立瀚天盟,至今仍是未解之謎。

    奉云哀看向桑沉草,神色沉沉,眼中有話——

    在外人看,兩人結怨頗深,怎么在你口中,問嵐心便一定不會狠下殺手?

    桑沉草極輕地嗤上一聲,面上不見笑意,只有一閃而過的譏諷。

    等旁人聊得津津有味之時,她才動用內力傳出腹語道:“你信一個和奉容、問嵐心毫無交集的人,還是信我?”

    奉云哀誰也不想信了,她往邊上側身,避開了桑沉草那挨得奇近的吐息。

    歇足了,一行人又接著朝黃沙崖去。

    此番再去,兩峽間的蟲蛇少了許多,那些蟲蛇還扒在泥壁上暗暗窺探來人,卻沒有一只敢貿然接近。

    眾人狐疑地騎馬越過,個個心驚膽戰,唯恐這是風雨欲來的前兆,是難能可貴的安寧。

    桑沉草倒是悠悠地牽著韁繩,未將蟲蛇放在眼里,目光從那一眾瀚天盟的人身上掠過,壓著聲道:“你說他們如何確定,黃沙崖一定會有別人?”

    奉云哀不知道。

    桑沉草低聲:“問嵐心可不是蠢人,他們想找的,可未必就是問嵐心和黃沙崖的其余人!

    “你的意思是!狈钤瓢季w一轉,“他們想找的東西,或許與你想找的一致?”

    桑沉草嘴角一翹,不應聲。

    “你要找的究竟是什么?”奉云哀皺眉。

    桑沉草賣起關子道:“等他們找著,你不就知道了?”

    “又或許他們并非真的想找問嵐心,只是想令她坐實罪名呢!狈钤瓢妓髦。

    “好聰明。”桑沉草頷首,“這都被你猜到了。”

    奉云哀不吭聲了。

    前邊的江湖人放慢馬速,心驚肉跳地停在那界限分明的綠野外,全都錯愕瞪眼,難以置信此地竟還有如此多的草木。

    眾人提心吊膽,任何風吹草動都驚得他們拉緊韁繩,殊不知還真的只是風聲,半人高的草間根本沒有毒蛇毒蟲。

    那些玩意兒,早因為桑沉草的現身,又紛紛匿到了暗處。

    桑沉草唇角噙笑,在后方目不轉睛地看著瀚天盟為首那人。

    只見那人忽然從衣襟下取出一卷絲絹,絲絹古舊,上方有字有畫。

    可惜隔得遠了些,饒是桑沉草瞇起眼,也看不清丁點。

    “認得么?”桑沉草微微回頭。

    奉云哀搖頭道:“沒見過!

    “也是,奉容也不會事事都說予你知!鄙3敛菀馕渡铋L。

    “她說與不說,是她的事!狈钤瓢Ю渎暎骸芭c你何干。”

    桑沉草還在盯著那卷絲絹,隱約瞧出來一個圖騰,是她不曾見過的。她慢聲:“我倒是見過,這是問嵐心的東西,絲絹是她親手所繡,聽聞在釜海之戰后,她將絲絹的一半留給了自己,一半贈予奉容!

    瀚天盟為首那人收起絲絹,轉頭道:“分頭搜!

    眾人齊齊散開,有人奔向那黢黑蛇洞,揚聲道:“此地不久前被燒過,誰隨我進去一觀?”

    有人奔向蛇窟,有人上竹樓,這地方本就不算大,眨眼間好像要被人影塞滿。

    桑沉草冷笑一聲,到底是她住過多年的地方,如今被這般亂翻亂踏,她心中不免煩悶。

    為首那瀚天盟的人突然運掌,真氣凝在手中,分明用上了十成的功力!

    站在其身后的十余人也跟著運掌,舉動整齊劃一,根本就是有商有量。

    其他宗門的人卻是一無所知,還在別的地方費勁搜羅。

    奉云哀微怔,看這些人的架勢,分明是要將黃沙崖谷的這片地掀翻。

    這是想……

    掘地?

    桑沉草也冷了面色。

    隨著眾人掌風一帶,草屑通通卷向天際,所有參天大樹頃刻折腰。

    氣勁撼天拔地,就連扎了數尺深的草木虬根,也在瞬息間騰空而上,泥點亂飛。

    這巨響令遠處所有的人都僵住了,他* 們趕緊捂住口鼻,不敢草率靠近。

    原還是蓊郁蒼翠的山谷,不過少頃,竟已與外邊的黃沙地無異。

    在草木被攪進氣旋騰空之際,底下的泥地暴露無遺,還有一物也跟著露出真容。

    難怪這地方長了如此多的草木,泥雖還是黃的,卻隱約泛綠,分明是被藥浸得入了色。

    而就在這成片的泥上,一方銅皮靜靜蓋地。

    它微微隆起,圖案看似是卷成一團的蟲蛇,唯正中敞著的蛇口是往里凹陷,似乎是機關所在。

    桑沉草靜靜注視,握住韁繩的手微顫著。

    奉云哀躍下馬,本以為此女或是驚恐,或是無措,不曾想,那一雙蛇般勾人的眸子里,竟亮著非同尋常的精光。

    靛衣人如此亢奮和期許,與怵惕兩不相干。

    瀚天盟的人還未收勢,隨著足尖一踏,個個都凌天而起,齊齊將騰空的草木毒泥震出谷外。

    黃沙崖底頓時被掏了個底朝天,變得荒蕪至極,再無生息。

    瀚天盟以外的江湖人終于尋到機會圍上前,瞠目結舌地問:“這是什么?”

    瀚天盟一眾人接連落地,為首者屈膝跪地,靠近打量那深陷的蛇口。

    此人拔出佩劍,試探般將劍刺入銅皮蛇口中,他緩緩轉動手腕,企圖摸索出內里大概。

    邊上的人近乎屏息,不敢出聲打攪。

    就連桑沉草也靜靜看著,眼神越來越炙熱,好似在開啟機關的人是她。

    少頃,鏗一聲巨響。

    那人并非是在試探,而是胸有成竹地用劍將內里一一觸動。

    奉云哀算是看出來了,那絲絹上所畫所書,一定是解開機關的關鍵。

    可那么一件東西,怎會在這些人的手里?

    難不成奉容和問嵐心的關系,當真與靛衣女說的一樣,而這些人……

    他們是在聽雁峰上找到此物的?

    機關倏然開啟,銅皮裂成四半。

    第30章 第 30 章

    30

    銅皮往四面展開, 利器一般嵌入泥中,一個漆黑的洞口躍入眾人眼底。

    里面無光,也不知該有多深, 亦不知這里邊會不會是另一個蛇穴蟲巢。

    有人驚呼:“這地下竟還有暗室,會不會有詐?”

    無人答得上來。

    也有人道:“瀚天盟果真厲害,竟還能拿到地下圖紙!

    瀚天盟帶隊的那個人回答:“據周長老所言, 她是機緣巧合, 正好拿到此物。”

    機緣巧合?

    奉云哀可不信,她跟隨奉容多年, 都不曾見過此物。

    “莫非是鑄這機關密道之人所繪?”

    “誰會將這般重要的東西,畫在絲絹上啊?”

    奉云哀看向桑沉草,但見桑沉草眼中越發驚詫, 顯然也是第一次見。

    有人點燃火折子丟進洞中,隨之將耳貼至洞邊細聽,冷聲道:“看樣子不是蛇穴,進去看看。”

    瀚天盟的人率先躍進去探路, 其余幾個宗門的人尾隨其后。

    里面傳出隱隱約約的叫喊聲:“洞口極深, 越往里越開闊,可以都下來——”

    奉云哀還未跟上, 身后的馬嘶叫一聲,是坐在馬上的靛衣人忽然往馬背上一踏,便輕盈盈地掠進洞內。

    她皺眉跟上, 潛入時特地留心了周遭, 依舊覺得問嵐心嫌疑頗深。

    連靛衣人都不曾見過這機關暗道, 看來問嵐心瞞得頗深, 秘密也頗多。

    若非有絲絹在,怕是任誰也想不到, 這古怪的綠葉蔓生之地,竟還藏著此等玄機。

    原只是一人寬的窄徑,當真是越走越寬,也不知這暗道會繞到何處。

    不過黃沙崖一望無際,如若有心挖鑿,怕是能挖到天涯海角。

    桑沉草摩挲著沿途的泥壁,冷不丁笑了一聲,步子卻是愉悅的,不見分毫滯澀。

    “看來問嵐心也不是事事都說予你知。”奉云哀壓低聲,冷冷將話還了回去。

    這話傷不著桑沉草一星半點,她彎著眼回頭,笑道:“她從始至終,都不曾事事說給我聽!

    奉云哀又道:“她瞞你!

    “我與她的關系,還未到無話不說。”桑沉草氣定神閑。

    奉云哀無話可說,同此女講話,她總會有幾分……不知要如何吐字的無措感。

    深處驀地傳出聲音:“這竟是個藏書閣,此地竟有如此多的寶典秘籍!”

    “非也!庇钟腥说溃骸按说厥裁炊加校有畫像與雜物!

    泥壁上的燈被逐一點亮,屏風與柜架全被照亮。

    此地明顯塵封多年,想來也是,這地方似乎只有那一個入口,在入口被草木遮蓋后,便輕易不可進出。

    這根本不是什么藏書閣,更像是問嵐心做的墳冢,她將這里的所有器物,都長長久久地葬在了地下。

    眾人看得眼花繚亂,有人已經如癡如醉地捧起寶典細看。

    瀚天盟的人四處摸索,不遠處忽然傳出撕拉一聲,引得眾人扭頭。

    屏風被撕開了一層,底下竟藏著其它絹帛,而那絹帛上繡的,并非此前的山水,而是……

    一個中原武林都相當熟悉之人。

    是奉容!

    那秀頎身影立在陡崖邊沿,長袖似迎風而動,手中劍直指底下蒼生,可不就是奉容么。

    “奉盟主,是奉盟主!”

    眾人神色微變,繼而摩挲起其它屏風,就連懸掛在高處的畫也未放過。

    果不其然,不論是屏風還是畫,竟都藏著兩面,而底下的每一面,無一例外都是奉容。

    奉云哀心驚肉跳地看著,她不清楚這是何等情誼,但如若只是尋常關系,萬不會做到這般。

    桑沉草低笑道:“你看,我可有騙你?”

    畫上和屏風上的那些身影,奉云哀一眼就能認出,這是何等用心,才能繡畫得如此相像。

    “明月門,她們同出一脈,是明月門的后人!”突然有人扯嗓驚叫。

    “明月門”三字一出,眾人僵在原地,心頭震蕩難定。

    瀚天盟的人朝那驚叫者走去,只見他手中捧著一薄冊。

    薄冊極為精巧,其上覆著一層用銀絲繡邊的絹,絹上寫字數個龍飛鳳舞的字,儼然是——

    明月門雅籍。

    翻開頭一頁,便是從創派起,門內所有親傳的名字。

    最后一頁,分明就是奉容和問嵐心。

    捧冊子的人雙手顫抖,啞聲道:“奉盟主怎么會是明月門的后人,那明月門不是在五十年前就滅了么?”

    奉云哀怔住,她不曾聽說過明月門,聽雁峰上的所有書冊上,都沒有出現過“明月門”三字。

    不過她思緒一轉,心轟然撲向胸口。

    不,她曾在江湖錄上見到未撕干凈的一頁,那一點點殘余的頁腳,令她困惑了許久。

    看來不是沒有,而是奉容刻意隱瞞。

    有人道:“怎么會是明月門,明月門……”

    另一人接話:“可都不是善類啊!

    “明月門之人邪門古怪,偏又都有無上天賦,門中人四處擄掠各派寶典,將各宗各派的功夫都學了去,遂又用學來的功夫上門挑戰!

    “就連我珩山派也慘遭毒手,明月門的人四處橫掃,肆無忌憚,令珩山派……顏面掃地!

    “明月門極其惡劣,江湖中人人得而誅之,所幸后來掌門孫萋突發惡疾身亡,明月門此后便再無消息!

    “眾人只知道孫萋是有傳人的,誰能想到,奉盟主竟就是其中一人!”

    “萬一這名冊是胡謅的,這是問嵐心的詭計,她想令我等先行內訌!”

    “可奉容已死!”另一人搖頭,“而這地下,又豈是短短幾日就能挖成的。”

    “明月門只出妖人,問嵐心是妖無疑,奉盟主她、她……”

    “我不信,盟主豈會是魔門中人!”

    奉云哀好似墮入迷霧,聽起來,那明月門并非什么好門好派,她淡色的唇微微一動,終歸說不出話。

    和靛衣人說的一般,奉容當真不是事事都說予她知,甚至還瞞她良多。

    可奉容……

    她不信奉容心思歹毒。

    突然有人低聲揣測:“奉容成立瀚天盟,莫非是魔門的詭計,如此一來,明月門再想取到什么秘籍寶典,豈不是輕而易舉?”

    “魔門那些人都是一心撲在武學寶典上的,奉容那癡迷劍法的樣子,當真像極!”

    “那問嵐心也是魔門之人,為何她會對奉容下殺手?”

    “無非是內訌!

    明月門的名冊一出,眾人思緒萬千,就連此前不信之人,在搖擺片刻后也被說服。

    再看這雅籍后還記錄著明月門從各門各派擄到的寶典,還有門下傳人對應的寶兵。

    問嵐心手中持寂膽,奉容手上持孤心。

    其上繪有寂膽和孤心的鑄材與打造之法,兩把劍明顯也是同出一脈。

    證據鑿鑿,眾人不信也得信。

    同行的一些人紛紛朝瀚天盟眾人看去,眼中敵意毫無遮掩。

    “瀚天盟來路不正!庇腥斯笆郑骸八〔环钆懔恕!

    說完,此人便領著穿云宗離去。

    但珩山派的人道:“慢著,既然瀚天盟來路不正,我等為何不借尋英會成立新的武林盟,恰好各路豪杰齊聚云城,切莫錯失良機。 

    瀚天盟的人神色難看,有人忍不住道:“莫要忘了,是瀚天盟打退了疆外邪教,若非瀚天盟,武林能有今日的太平?”

    珩山派為首的老者冷冷一嗤:“此前我原也是不信的,如今事已至此,我不妨告訴諸位,我不久前聽說奉容私下收養了疆外魔頭殷無路之女,就養在聽雁峰上!

    “胡說八道,聽雁峰上再無旁人!”瀚天盟之人怒辯。

    奉云哀低垂著眼,心頭好似籠著一團吹不散的霧。

    漫天大霧中,似有暗箭扎進心口,她周身發麻,不能動彈。

    站在邊上的靛衣人卻徑自走遠了,對眾人口中的江湖秘事,她顯然興致不大。

    余光中那身影一隱,奉云哀回過神,驀地扭頭看了過去。

    只見桑沉草站在另一側的書架前,仰著頭似乎在找尋什么。

    奉云哀直覺不對,走上前時恰好看見那人從架上抽出了一本書,似乎也是名冊,但究竟是什么名冊,她根本沒來得及看清。

    泥壁上懸著燈盞,在火苗舔著書頁的一瞬,燈燒得愈發旺盛,焰尖歘一下躥了老高。

    “你在燒什么!”奉云哀欲上前奪,可惜來不及。

    書冊本就不厚,尤其桑沉草還施了真氣助燃,使得那冊子一下就被燒成了灰燼。

    這一聲冷問,遠處之人通通望了過來。

    數聲質問齊刷刷響起,眾人目眥欲裂。

    “燒了什么?”

    “你是黃沙崖的人?”

    “住手——”

    但書頁已變作飛灰,被桑沉草輕輕一吹,便揚了老遠。

    桑沉草低聲哂著,偏頭看向那一伙人,不緊不慢道:“不過是毒經,此等罪孽之物,若是落到旁人手中,江湖必將大亂,我不過是有些先見之明!

    奉云哀冷眼視之,心道明明不是毒經,但她說不出究竟是何物。

    “我事前便懷疑你來意不善!”有人道。

    旁人連連附和,明明先前還和瀚天盟的人劍拔弩張,此時竟齊齊拔劍,劍尖指向靛衣人。

    奉云哀無話可說,既然這些人心覺靛衣人用意不善,那她在旁人眼中,定也絕非善人。

    她抿緊唇,手摸向身后,在觸及那被粗布包裹的寂膽時,又驀地收回手。

    不行,不能動用寂膽。

    人群中有聲音:“明月門什么都會,那問嵐心在易容上也有一手,你、你不會就是問嵐心吧?”

    奉云哀的思緒已是亂成一鍋粥,冷聲道:“我們都不……”

    話未說話,便被開懷大笑打斷。

    桑沉草撫開那些沾在衣袂上的灰燼,笑道:“我是問嵐心?我如若真是問嵐心,怕是不會容你等闖入黃沙崖!”

    “活捉她搜身!”瀚天盟為首那人厲聲道。

    “我自然不是問嵐心!鄙3敛萆裆⒊粒骸皩び乙惨獏⒓樱銈冋f,到時如果出現兩個‘問嵐心’,你們該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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