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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VIP】 謝謝

    只喝了一口的希拉茲紅酒, 被鐘商放進了收藏室中保存。

    他本來想回家解決掉,沒舍得。

    今晚的月亮滿圓,窗戶灑進月光, 屋子里很亮。

    露臺上, 鐘商任由身體軟趴趴攤在躺椅里, 左手玩把雪茄剪,思緒紛飛。

    他回憶白天的經歷, 回憶被催眠的感覺,回憶榮湛疏離的眼神

    仍然感到匪夷所思和懊惱。

    “真該死,”他低語, 嘴角扯出一抹牽強的笑,“鐘商,你有大毛病,你真的想掀翻現在的平靜嗎?不你還沒有做好迎接‘變故’的準備。”

    一旦打破平衡, 那將是一場腥風血雨, 誰也不敢保證后果。

    鐘商這個人,每天的心情都很復雜,他自己也知道,他有多擰巴。

    他找到專門記錄艾米生活的記事本,往后翻幾頁, 在空白處寫下一段文字:[性格好, 輕易不發火,若是真生氣,不好哄。]

    寫完他就笑了, 他不自知的染上榮湛的習慣。

    鐘商曾經聽過別人這樣評價榮湛,那是他的一位表姑,飽受截肢癖的折磨, 顧名思義,喜歡且迷戀做殘疾人,是一種心理疾病,曾多次偷偷找醫生做截肢手術,甚至不惜凍壞自己的小腿,幸好每次手術前都被家人及時阻攔。

    有人提議送表姑去精神病療養院,使用極端方式治療,榮湛得到消息后,主動見了表姑,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讓原本想輕生的人重新振作起來。

    后來,表姑給自己買了輪椅,重新裝修住宅,每天按照殘疾人的方式生活,盡管諸多不便,但緩解了心理上的焦慮。

    表姑說:“沒人愿意傾聽我心里的想法,沒人理解我,榮醫生理解,他什么都知道,他說話的速度也教人心情好,同一個問題你問他三遍,他都會耐心的解答,他會盯著你的眼睛,用這種方式告訴你,他是站在你這邊的,你自然而然就會尋求他的幫助。”——

    兩日后,艾米的復診日。

    基于艾米的情況,第三階段的治療變得更加頻繁,也有了實質性的改變。

    榮湛再次登門治療,因為艾米昨晚著涼,有點低燒。

    他在臥室尋到小姑娘的身影,對方并沒有發現他,正背對著門口坐在地毯上,低著頭,發出非常微小的低語聲。

    若是不認真聽,肯定察覺不到。

    艾米的低語證實了歐陽笠的猜測。

    榮湛像是早有預料那般鎮定如常,沒有當場戳破,假裝沒看見,等艾米結束低語幾分鐘之后他才敲門。

    “艾米,上午好。”榮湛走進房間。

    艾米扭過身子看他,眨巴兩下大眼睛。

    今天的穿衣風格偏正式,一身藏青色西裝做工考究,發型經過簡單打理,好像剛從某場晚宴回來。

    榮醫生帥得有氣勢。

    艾米好奇地盯著他,持續時間打破歷史記錄。

    榮湛低頭欣賞小姑娘的最新畫作:“艾米將來會成為一個了不起的畫家。”

    艾米嘴角微彎,扯了扯他的衣擺,然后鉆進床底下。

    榮湛解開西裝扣子,隨著她的動作跪下,彎腰往床底瞅。

    艾米把床底變成另一幅新天地,像小棕熊的冬眠窩,搭了帳篷,擺了很多玩具,周圍還掛了小彩燈。

    她指向帳篷上邊的小猴子,那是榮湛送給她的第一份禮物。

    榮湛笑了,沖她伸出手:“來。”

    艾米乖乖跟他爬出床底,仰臉望著他。

    他拿出車鑰匙,晃了晃上面的猴子鑰匙扣:“你送叔叔的禮物,我會一直帶在身邊。”

    艾米的唇角又彎了一下,很快垂頭。

    榮湛帶她到陽臺,詢問鸚鵡的名字。

    艾米寫在紙上:[榮榮]

    不知道這個‘榮’指的是榮玥,還是他。

    反正榮湛挺開心的。

    走的時候,他挺期待艾米會不會開口跟他道別。

    艾米并沒有這樣做,但他相信,那一天很快到來

    管家帶榮湛到別墅花園,鐘商在涼亭里等他。

    男人背光立在暗處,站姿隨意,脊背卻是筆直的一條線。

    “先生,榮醫生來了。”老管家出聲提醒,打過招呼后就離開了。

    鐘商聞言回身,黑眸閃動。

    榮湛還是那副矜貴凜冽的冷靜相。

    雙方視線在空中交匯,此時無聲勝有聲。

    兩人心頭涌上同一幕畫面,上次見面的不歡而散,不稀奇,他們總是不歡而散。

    鐘商走出涼亭,步伐悠閑,穿得舒適,軟軟的頭發隨意垂至耳側。

    他穿著酡色打底衫,蓬松透氣款,像個鄰家大男孩。

    榮湛頷首:“鐘先生。”

    鐘商慢悠悠晃到跟前,漂亮的眼眸半瞇,一邊打量一邊在心里猜測男人是否還為上次的談話感到不快。

    榮湛沒那么小氣,他覺得鐘先生性格多變,從某種意義上來講,是一個十分有趣的特征。

    沒有幾個人能做到鐘商這樣,時而驕縱張揚,時而騷話連篇,時而乖戾狡黠,最令人稱奇的是,在擁有上述復雜的個性下還能裝乖示好,難怪他毒舌也不招人討厭。

    “有件事要叮囑家長,”榮湛秉持著以和為貴的態度,“艾米有低語的現象”

    “你說什么?”鐘商眼珠子微微瞪圓,“真的?什么時候的事。”

    榮湛做個安撫的手勢:“你先別激動,在沒有喪失語言功能的情況下,小孩子低語屬于正常現象,現在的情況比較好理解,就是艾米不想讓人發現她在獨處時會講話,那么我們就要給她時間適應。”

    鐘商努力平復心情,壓低了嗓音:“嗯,我該怎么做?”

    “不小心撞見時不要戳破,免得嚇到她或傷了自尊,她很有可能恢復先前的糟糕狀態,日常生活中,家人要鼓勵她,暗示她,讓她在非常自然和安全的環境下開口講話。”

    “我會的。”

    “這是一個過程,不能急。”

    鐘商小雞啄米式點腦袋:“好的,你說的這些我會記住。”

    確實多變,這會乖的不像話。

    榮湛又想到關鍵點:“還有,假如那一天真的到來,也是她爆發情緒的一天,家長要做好準備。”

    “什么意思?”鐘商的心又提了起來,“她會有什么過激反應嗎?”

    “有可能。”

    “不能確定嗎?”

    “抱歉,我不能隨意下定論,我必須對我的每一句話負責。”

    鐘商很想說‘沒關系’,話到嘴邊咽回去,他摸著心口,抿緊唇瓣,心里五味雜陳。

    榮湛突然理解了他的多變,不失為一種性格缺陷。

    姐姐的不幸離世,艾米的創傷后應激,公司一堆業務,或許感情方面也沒那么順利,所有一切都由鐘商承擔,簡直是buff疊滿。

    榮湛真心誠意的提議:“鐘先生真的不考慮跟心理醫生聊聊嗎?”

    鐘商抬眸,嘴角牽出一抹懶慢的笑:“考慮也不會找你。”

    榮湛語氣半真半假:“我可以介紹一位給你認識。”

    “我不需要,”鐘商滿臉抗拒與不安,“我只是擔心艾米,害怕她一輩子被陰影籠罩,她的人生才剛剛開始。”

    “不如這樣,”榮湛想到一個緩解焦慮的好辦法,“我們做一次測試,通過‘量表技術’我可以讓你清楚知道艾米從出事到現在的改變,以及你內心的改變。”

    他一說測試,鐘商便想起催眠,頓時變得警惕:“什么意思。”

    榮湛慢條斯理地解釋:“量表技術實施起來簡單奏效,它只是一個讓人放松的小游戲。”

    鐘商半信半疑:“你別又搞事情”

    “放心,只是一次測試,對你和艾米都有幫助。”

    “嗯,那就試試。”

    榮湛很有把握,認真觀察對方的狀態,語速變得緩慢:“OK,輕輕閉眼,首先你要放松身體,深吸一口氣,再慢慢吐出”

    鐘商剛閉上眼睛很快又睜開,射過去一道銳利而戒備的光:“你又想催眠我?”

    “”榮湛有點哭笑不得,“在沒有爭得當事人同意的情況下進行催眠屬于侵犯隱私,你可以控告我,嚴重會吊銷我的心理治療師執照。”

    “你以后不準再催眠我,”鐘商抿著嘴巴警告,沒啥威懾力,反而沾點古靈精怪的可愛,“我真的會告你,告、你。”

    狐假虎威的模樣,令人忍俊不禁。

    “沒問題,”榮湛眼睛里暈開一絲寡淡的興致,“我保證,現在,我們可以重新開始了嗎?”

    鐘商提醒道:“你先把手里的東西放下。”

    榮湛低眸,手里只有一個車鑰匙,上面掛著猴子鑰匙扣。

    “別叮叮當當的在人眼前晃。”很明顯上次的催眠給鐘商造成了不小的心理陰影,只要看見榮湛手里有東西,無論是什么都視為‘作案工具’。

    榮湛很少笑場,這回沒忍住,肩膀抖動兩下,止住笑聲說:“請相信我,為了艾米。”

    提到外甥女,輕松拿捏舅舅。

    鐘商理了理衣服,開始認真對待這場測試,閉上眼睛,根據只是深呼吸,接著慢慢放松。

    榮湛溫和悅耳的聲音響起:“我這里有一個從1級到10級量表,10級代表非常焦慮,焦慮到不能正常站立,感覺天要塌了。1級代表非常自信、感覺舒適,一點煩惱和擔憂都沒有。”

    停頓,為鐘先生留出一點時間記住這些話。

    看見鐘商點頭,榮湛接著說:“現在回想一下,你當初在接到姐姐離世,艾米被確診患上心理疾病時的感受,盡量代入你當時的心情,努力回想自己的感覺。”

    鐘商慢慢睜開眼睛,一股伴隨恐懼的憂傷涌上心頭,最疼他的姐姐突然從他的生活里消失,艾米又得了重病,他感到前所未有的難過,又一次捂住胸口。

    榮湛觀察他的反應,輕言細語:“你是不是特別害怕艾米也會離開你。”

    鐘商無意識的點頭:“沒錯”

    “OK,根據這種心情,你為自己打分,1分是完全不害怕,10分是你要崩潰了。”榮湛的語氣忽然變得正經,少了幾分柔和。

    連帶鐘商的思緒也變得理智,想了想說:“8分吧,擔心艾米永遠不會說話,總怕她做傻事。”

    “嗯,你現在重新閉上眼睛,”榮湛耐心引導,“忘掉最初的感覺,回想一下艾米近期的表現,她每天早上起床的樣子,她吃早餐的樣子,她陪鸚鵡玩耍的畫面,還有她和你之間的互動,仔細回憶,她或許還有彎起嘴角的時候,她看著你的眼睛,不抗拒和你親近,她是否信任你”

    這些畫面像跑馬燈一樣在鐘商腦海閃過,他想起艾米每晚非要他講睡前故事,那時候的艾米就像個正常的孩子,睜著好奇的大眼睛,安靜地聽他敘說,有時還會摸摸他的頭發。

    “根據你現在的感受,我們重新打分,1分是心情舒暢,一點不擔心。10分是完蛋了,看不到一點希望。”

    鐘商幾乎沒猶豫,直接回道:“大概是4分,我覺得艾米改變很多,最開始她總是躲在床底不出來,眼神交流都很少,最近這段時間她變得越來越喜歡和家人互動,她沉浸畫畫,喜歡畫動物和花花草草,這讓我感到欣慰,我總怕她畫一些陰暗的場景,而且你說她有低語的現象,我特別開心,我有預感她很快會開口說話。”

    話音落,鐘商一轉頭,微風伴著清爽檀香氣頓時充盈他的鼻息,隨后是榮湛放大的俊臉。

    心跳,久久不能平息。

    榮湛不知什么時候來到他身邊,一只手輕觸他的手臂,歪著頭詢問:“你現在能夠認識到自己和艾米的改變,鐘先生,你的心情變好了嗎?”

    觸碰的動作輕描淡寫,快得鐘商沒回過神。

    接著,榮湛將另一只手落在他的胸膛,笑容溫暖而明亮:“這里還跳的厲害嗎?”

    短短幾個字貼著鐘商耳畔響起,夾雜清冽氣息,低低沉沉鉆進鐘商的耳朵,很撩人,像有一片羽毛從心尖拂過。

    兩人的距離就這么猝不及防地驟然縮短。

    “不”鐘商的大腦短暫地出現幾秒空白,迷蒙的眼睛呈現一種朦朧美,泛著淡淡的漣漪,“我好多了,謝謝你,榮湛。”

    第32章 【VIP】 分裂

    晚些時候, 天黑了。

    針對艾米的焦慮減少,可針對別人的焦慮再次席卷鐘商全身。

    他坐在臥室的露臺,單手托腮, 直勾勾盯著前方靜寂優美的花園, 任由晚風吹掀他的睡袍。

    那個人許久沒來了。

    他不知道發生什么事, 想不通哪個環節出了問題。

    難道是他詢問有關夢游的那些話導致這樣的結果?

    一想到這個可能,鐘商便感到一陣后悔, 他不該試圖引爆自己解決不了的雷區。

    焦慮難眠。

    鐘商點燃煙,看眼時間還不到11點,他不免胡思亂想。

    [他不找你, 超過一個階段就不會再來。]

    鐘商覺得不可能,只是兩周沒來而已,曾經有過三周,一個月, 甚至是兩個月或更久的經歷, 他們輕輕松松熬過來。

    這回也一樣。

    鐘商勾起唇角露出自信的笑,痛快地吸兩口吐出煙圈。

    他找到手機,抱著試一試的心態給榮湛發消息,敲出一行字,完事后盯著那卡通頭像發呆。

    忍不住在心里吐槽:12點之前睡覺是不是有點反人類?

    何況這里是香槐耶, 夜生活的天堂!

    城市另一邊。

    榮湛正在加班, 一個人在辦公室里歸納近期案例資料。

    收到鐘商的信息,他剛好忙完手頭工作。

    鐘商:[我不喜歡被你催眠,可那天見到姐姐的感覺非常美好, 想起姐姐特別幸福,沒有傷心,這種方式能不能用在艾米身上?]

    榮湛回復:[我個人是不建議給小孩子催眠。]

    鐘商:[有危險?]

    榮湛:[不至于, 小孩子的記憶容易混淆,有時候會分不清夢境和現實。]

    鐘商:[這么說你不同意了?]

    榮湛:[我只是建議,正確利用催眠技術對患者本身無害,我會把利弊告訴你,你再考慮考慮。]

    鐘商:[哦,我跟玥姐商量一下。]

    榮湛:[好的,有什么不懂你再聯系我。]

    大概半分鐘過去,手機振動一聲。

    鐘商又發來信息:[你幾點睡覺?]

    榮湛歪著頭,瞅一眼辦公桌上疊堆的檔案,回道:[通宵。]

    鐘商:[]

    沒一會兒,榮玥打通了榮湛的電話。

    榮玥在聽了鐘商的描述后對催眠也有些動心,低聲問:“真的很舒服?”

    榮湛挺好奇鐘商是怎么形容的,讓他老姐的語氣聽上去要做壞事,他笑著說:“只要我想,可以做到讓來訪者舒服。”

    “有時間你也讓我舒服一下吧,常年失眠,”榮玥清了清喉嚨,聊起正事,“我之前對催眠不太相信,小商講得神乎其神,他說像磕了藥,這是一種什么原理?”

    “很簡單,引導被催眠者的思緒進入美好的回憶,重新體驗當時愉快的心情,優秀的催眠師可以延長或縮短催眠時間,”榮湛用肩膀夾住手機,一邊處理文件一邊解釋,“并不是每一次都會成功,分場合,分人。”

    榮玥問:“適合艾米嗎?”

    榮湛低吟片刻道:“談不上適不適合,我的建議是,如果想用催眠的方式讓艾米心情變好,最好等她恢復正常以后。”

    “她什么時候能恢復正常?”榮玥停頓一瞬,“自己家人就別來那套,你要是能給我一個準話,今晚就能治好我的失眠。”

    “相信我,很快。”榮湛意外的配合。

    “真的?”

    “嗯,但我們不能表現的太激動。”

    “明白,這么久以來,終于有一個好消息了。”

    催眠的話題告一段落,兩人又聊到西蒙斯的案子。

    檢察官向法院申請延后開庭,理由是警方有新線索和證據提交,榮玥知道檢察官在等艾米開口講話,氣得胸口疼。

    榮湛輕聲問:“如果讓你選擇,是想讓西蒙斯被判精神病無罪,還是希望艾米出庭指證西蒙斯一級謀殺?”

    榮玥回答不上來,保持沉默。

    榮湛依舊用那種不緊不慢的語速說:“鐘先生最近的狀態不是特別好,可能也是為了這件事,我在他眼里能看到愧疚和自責,他以前知道鐘姝被家暴嗎?”

    “肯定不敢讓他知道,”榮玥沉沉地嘆口氣,“他要是知道姐姐被人打,現在在看守所蹲著的就是他了。”——

    次日,是周六。

    榮湛收拾好裝備準備去馬場度過兩天假期,出發至半路,意外接到嚴鏘的電話。

    “這回是正經八百的請教榮博士,”嚴鏘在電話里撿重點說,“一個連環殺人犯被捕,本來是件值得慶祝的事,不過這家伙腦子不正常,可能是個精神病。”

    “我現在就回去。”

    通話結束,榮湛操控車子返回市區。

    一個小時后,他現身監控室,隔著一面單反玻璃,看見了嚴鏘口中的連環殺人犯。

    嚴鏘剛從里面出來,一身戾氣未散,他向榮湛簡單描述了殺人犯被捕后的事情:“一晚上切換四種風格,一會兒變小孩,一會兒變女人,有時候兇神惡煞,有時候膽小如鼠,局里調來一個第三方司法精神病鑒定專家,初判是人格分裂,我不相信,這種事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你,局長也點名道姓讓榮博士來做評估。”

    榮湛不由笑了:“我才是第三方。”

    嚴鏘不在乎這些,他眼里只有探求真相的欲望和滿滿的信任:“進去聊聊?這種人我見多了,總有罪犯試圖裝精神病逃脫法網,不過這家伙我還真有點沒譜,演得挺逼真。”

    榮湛瞥一眼審訊室里的嫌疑犯,漆黑的眸掃視對方,要來了案件資料。

    熟悉完嫌疑犯作案動機和作案手法是四十分鐘后,榮湛有了大概了解,他申請一個人進去見嫌疑犯。

    嚴鏘同意了,并關掉監控。

    門關上,一室靜謐。

    嫌疑犯有著超出正常男人的魁梧身材,身上套著女士睡衣,死活不肯脫下來,他抬眸,肆無忌憚地打量榮湛。

    榮湛目光深沉,靜而內斂。

    他指向身后,粲然一笑:“監控關掉了,這里只有我們兩個人。”

    “你誰啊?”嫌疑犯相當豪橫。

    “我是心理顧問,知道你需要幫助。”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幫助,人都是我殺的,我一個人做的,那個娘娘腔和膽小鬼根本不配和我分享榮耀。”

    “哦,這么說,你知道有另外幾個人的存在?”

    “廢話,他們天天在我耳邊磨嘰,還想阻止我殺人,呵!都是垃圾。”

    “肯定有你喜歡的吧?”

    “喜歡?”

    “對啊,如果你是主導人格,你是可以輕松消滅一個你不喜歡的副人格,你不知道自己有這種能力嗎?”

    嫌疑犯眼珠子溜溜轉,隨后冷笑:“少他媽唬我,要是能消滅,我早就把他們全都殺了!”

    剛說完,嫌疑犯在一秒之內換上另一副嘴臉,突然變得妖嬈嫵媚,眼睛睜到最大:“別聽他亂說話,我才是這具身體的主人,可是我控制不了惡魔,他的力氣好大,我根本阻止不了,我還有一個弟弟,哦我的睡裙怎么破了”

    榮湛唇角淺淺揚起弧度,好整以暇地看他發揮。

    等對面的人切換完兒童模式后,榮湛起身離開。

    嚴鏘見他出來,趕忙上前打聽:“怎么樣?”

    榮湛接過警員遞來的水杯,抿一口,嘴邊笑容加深:“演技確實好,看來他有提前做過功課。”

    嚴鏘兩道濃眉往里聚攏:“裝的?”

    “他的一些表現,包括手勢和面部表情都是經過排練的,我確定,他不患有多重人格障礙,你們連軸轉審了他一天一夜,輪到我這里他多少有些松懈,”榮湛很少這么快給出答案,這次語氣十分篤定,“他在跟我對話的時候,眼神有在思考,我不經意透露給他多重人格患者的三個假信息,他只識破一個,稍微有點難度的他不了解,他會根據我的假信息做出回應,因此露出破綻。”

    “可是司法那邊給的初判是不排除精神分裂,”嚴鏘湊近榮湛的耳邊,壓低嗓門,“這給了他緩押的時間,我必須拿出實質性的證據證明他在裝病。”

    榮湛早有準備,表示壓力不大:“證據非常明顯,你們肯定沒看過一部叫《分裂》的電影,他看過,他在模仿詹姆斯-麥卡沃伊飾演的人物。”

    嚴鏘確實沒看過,馬上拿出手機搜索:“是犯罪影片嗎?”

    “影片講的是一位多重人格患者,該片由真實案件改編,原型是比利,因三起強|奸案被捕,”榮湛斜一眼隊長,免不了調侃一句,“怎么當警察的,這類經典案例竟然不知道。”

    “”嚴鏘無語又尷尬,“我最開始干的是經偵,后來是緝毒,最近才調到特殊受害科。”

    “比利并不是偽裝,”榮湛照舊對這類患者進行簡單的介紹,“他的每個人格都有自己的年齡、體型、興趣和特長,甚至是不同性別,他們在不同階段輪流使用一具身體,當一個人格出現時,其他人格會自動退場,至于由誰來當主導人格,會根據環境和需要自行判斷,轉換的過程基本是無意識的。”

    嚴鏘已經點開電影播放,跳過片頭,粗糙食指瘋狂按著快進,直接調到主角切換女性人格的部分,然后看著監視器里的嫌疑犯,一邊對比一邊問:“這類人是不是很危險?”

    聞言,榮湛眼神微晃,發出一聲若有若無的輕笑:“提起多重人格障礙,大部分人的反應是好奇和害怕,總是把暴力和罪犯與其聯系到一起,其實是影視作品帶來的刻板印象,實際上除了極端如比利的患者,大多數患者不具備危險性,他們轉換出來的人格與身邊的普通人無異,只是性格和愛好方面有區別。”

    嚴鏘關了手機,了然點頭:“這種人還是少,我是沒遇到過,接觸過的罪犯也沒有,這是第一次。”

    “感興趣的話可以關注一位加拿大女博主,”榮湛熱心地推薦,“她每天會直播分享自己人格轉換的過程,她就是不具備任何危險性的患者。”

    “有空我會看。”嚴鏘把案件資料甩給旁邊的警員,決定再進去審問一番。

    榮湛攔住他說:“最好是輪番上陣消耗他的精神和耐力,不讓他有一點休息和思考的時間,他的演技確實能以假亂真,不懂的人容易被蒙騙,我相信是有原因的,可以派人去他的藏身處搜查,或許能找到一些關于精神障礙方面的入門書籍。”

    “對,我怎么沒想到,”嚴鏘立馬安排,“這也是推翻他裝精神病的證據。”

    “我這邊不能輕易下定論,最少還要觀察六次才能給出具有法律效力的精神評估,”榮湛丟過去一個‘你懂’的眼神,“沒辦法,流程必須走,在我做出評估之前,你們最好先找到證據。”

    嚴鏘輕拍他的肩膀,笑道:“找證據的事兒交給我,保證趕在你之前。”

    榮湛看眼腕表,并沒有放棄去馬場度假的打算。

    往出走的時候,他忽然想起一個人,問道:“怎么沒看見澤也?”

    嚴鏘哼笑:“你說得對,人家是香餑餑,被總警區召喚負責大案呢,這種找到兇手的案子已經提不起他的興趣。”

    榮湛一只手攔在隊長胸前:“我不用你送。”

    嚴鏘也不客氣:“行,有情況再聯系。”——

    “榮博士!”

    熟悉的聲音。

    榮湛的一只腳剛踏出警局大門,聞聲回頭,看見劉遜小跑過來。

    “你的公文包,”劉遜提了提手里的東西,眉眼間浮現一絲探究與迷戀,“嚴隊讓我給你送過來,想著里面會有重要的資料。”

    怕堵車走的太急,榮湛一拍腦門:“把它忘了,謝謝你。”

    劉遜遞過去:“客氣。”

    榮湛笑起來,眼睛彎成月牙:“你們最近有得忙了。”

    “是啊,案子都趕一起,”劉遜臉上明晃晃的壓力和疲憊,“沒辦法,干這行躲不過,又碰上嚴隊這么敬業的上司。”

    兩人邊聊便往停車場走,話題不斷增多,從裝精神病的嫌疑犯到神秘感十足的澤也。

    劉遜對澤也的評價和嚴鏘一致,一個字就是‘怪’。

    正說著,一聲鳴笛吸引了注意力。

    檢察官的車子駛入,她先下車,隨后副駕駛跟下來一個男人。

    模樣俊美,衣冠楚楚,是大眾所熟悉的鐘先生。

    兩伙人隔著十幾米遠,榮湛以為憑鐘商的性格會無視他們,想不到對方跟檢察官低語兩句,轉身便朝這邊走來。

    今天的太陽絕對是從西邊出來的。

    不止榮湛一個人這么認為,劉遜也有這種感覺。

    因為鐘商走近以后,目光只是從榮湛身上淡淡掃過,最終卻定格在劉遜臉上,眼神晦暗莫測,引人浮想聯翩。

    “鐘先生,你好。”出于禮貌,劉遜率先問好。

    鐘商肆無忌憚地把人從頭到腳打量個遍,懶懶散散拋出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這男人雖語調輕描淡寫,但瞳孔深處蘊藏的狠戾和寒意卻教人膽戰心驚。

    來者不善。

    劉遜脧一眼旁邊的榮湛,朗聲回道:“我叫劉遜,特殊案件調查科的組員。”

    “唔”鐘商微挑的狐貍眼好似勾著欲,修長冷白的手指在唇邊點了兩下,“劉警官真是一表人才,晚上有沒有空,要不要一起吃晚餐?”

    劉遜:“???”

    他在撩自己嗎?

    不對,盡管這種做派很符合鐘商的身份和相關傳言,可劉遜不是傻子,能夠清楚讀懂對方眼里的敵意。

    鐘商給他的感覺不是要跟他約會,而是想找個沒人的地方做了他。

    警察的直覺一向很準。

    劉遜下意識看向榮湛,發現榮湛的視線始終在鐘商那里,心里隱隱明白了什么,既興奮又忐忑。

    “不好意思,鐘先生,案子纏身實在抽不出時間。”劉遜動動臉皮,擠出一個僵硬的笑。

    “沒關系,”鐘商慢悠悠側目,直視榮湛那雙平和無瀾的眼睛說,“我等劉警官有空的時候,我愿意等,這是我的聯系方式。”

    在視野盲區的情況下,鐘商能做到眼睛看著榮湛,一只手將自己的名片精準插入劉遜的衣服口袋里。

    完事后,鐘商沖劉遜快速閉起一只眼睛,笑容格外燦爛迷人:“別扔,我很持久的,不像某人。”

    劉遜:“”上次這么說的是一位女裝大佬,至今噩夢連連。

    不等人做出反應,鐘商已經轉過身去,身影漸行漸遠。

    整個過程,榮湛沒機會插話,他也不太想言語。

    劉遜從衣服前兜拿出名片,不知道該怎么處理:“鐘先生這是”

    榮湛輕瞥一眼,神色淡淡:“留著吧,他想約你。”

    劉遜趕忙解釋:“我我不行,榮博士別誤會,鐘先生絕對不是那個意思。”

    “我有什么好誤會的。”榮湛語氣平常,一副司空見慣的樣子。

    聞言,劉遜眼里閃過一抹失落。

    他低頭打量手里的名片,只覺燙手,不免露出苦笑:“榮博士這么聰明,怎么會看不出來鐘先生是在惡意整蠱我呢”

    話已至此,裝糊涂完全沒必要。

    榮湛眼底笑意一點點散盡,變得漠然無緒:“他不是針對你,他是不喜歡我。”

    “嗯?”劉遜不解,“我以為你們是很好的朋友呢。”

    畢竟榮家和鐘家的交情人盡皆知。

    榮湛給出一套比較合理的說辭:“小時候還不錯,成年后各自找到了適合的圈子發展,我常年跟社會邊緣人打交道,可能這也是人際交往中備受關注的點。”

    劉遜了然附和:“一樣,警察也是。”

    第33章 【VIP】 欠X

    夜色猶如一把厲斧劃破這片赤道穿過土地, 整座城市的天空完全陷入混沌。

    天上有稀薄無形的黑云散不去,正如鐘商理不清剪還亂的思緒。

    自從那晚他在男人脖前頸蓋過章之后,對方再也沒來找過他。

    上次這么久還是榮湛考研時期。

    鐘商不禁開始胡思亂想, 難道是他不經同意咬喉嚨留下痕跡才惹得男人生氣, 故意用這種方式懲罰他?

    不太可能, 依照他對那人的了解,這不符合行事作風。

    會不會發生了其他的事。

    受傷或永久忘記?

    他白天在警局見過榮湛, 外表完好無損,顯然第二個可能性更大。

    思及此,鐘商徹底坐不住了, 慌得一批。

    他知道榮湛會在馬場度過周末,如果周六不回市區,晚上會去國際機場附近的酒店留宿,他直接打電話到酒店, 詢問榮博士的下落。

    酒店那邊的回復:“榮博士不在。”

    不在酒店, 也不在新港公寓,那就是馬場的臨時招待所。

    鐘商火速穿好衣服,乘電梯到別墅負一層車庫,他在一排豪車中選了一輛最不起眼的黑色奧迪。

    上車,啟動引擎, 目的地是郊外馬術俱樂部。

    他要見他, 一刻都不能等,今晚必須見到。

    奧迪車低調駛出梧桐別墅區,別墅里的其他人都沒有發現異常。

    環城高速上, 車窗兩邊閃過霓虹燈的光亮,紛紛揚揚灑在鐘商的側臉,他緊張地捏緊方向盤, 心跳失序,雙頰發燙,一股股熱氣從皮膚表面暈開。

    期待又忐忑,內心躥出一絲恐懼。

    他很少主動去找男人,這是第二次,這么久以來,一直是對方找他,他們之間的一切都水到渠成,不管是擁抱還是上床。

    會不會是他在咨詢中心提到的敏感話題才導致這種現象,他懊悔極了,根本沒有心理準備,他繃緊嘴唇,急的鼻腔發澀。

    目光一抬,他在中央車視鏡里看見自己泛紅的雙眼。

    心跳的更厲害了。

    十分鐘后,車子到達高速分路口。

    往前一直走是馬術俱樂部,拐入匝道是另一個方向。

    鐘商稍微減緩車速,突然有預感,一種強烈的預感。

    在最后關鍵的幾秒他選擇相信自己,轉動方向盤,操控車子駛進匝道。

    路標指引前方目的地:[即將進入邊界平地區,此處不在綠國管轄范圍內,請游客做好安全防護,避免遭到歹徒攻擊(射擊警告牌)]

    平地區設在綠國和鄰國之間,屬于三不管地帶,許多非法勞務躲在這邊茍且謀生,東亞地區最有名也是最大的地下交易城就在這這里,俗稱黑市,總之是魚龍混雜,好人不來。

    鐘商否定最后一句話,他要找的人不壞啊。

    想要進入地下交易城,必須穿過一座橋。

    就是這座橋,能隔出兩個世界。

    橋上立了很多牌子,全部是警示語。

    鐘商并不害怕,假如他找的人真在,那就更不怕了。

    上橋之前,車輛被綠國武裝守衛攔住,對方走近,示意鐘商降下車窗。

    鐘商直接把通行證遞過去:“競技場。”

    不少香槐耶的富人喜歡去平地區看比賽,因為那里有一家培養出好多冠軍的搏擊俱樂部。

    守衛掃兩眼車后座,發現只有鐘商一人,似乎認出他的身份,露出一副想要勸他返回的表情:“鐘先生,您一個人?”

    鐘商嗓音平靜:“是。”

    守衛將通行證還給他:“最好有人接應你,注意安全。”

    關卡開放,順利通行。

    鐘商駛過大橋,最后把車停在橋洞下面為競技場專門留出的停車場,旁邊都是來自香槐耶不同地區的價值千萬的跑車或改裝車,他的小奧迪在里面顯得最低端,四周有很多私人保鏢站崗,專門守護各家老板的豪車。

    祁弈陽曾經就開玩笑說過,不帶二十個保鏢誰敢進平地區,無論你在繁華都市擁有什么樣的社會地位,商人也好,工人也罷,只要敢一個人踏入邊界線,你就只有一個身份——小白鼠。

    可想而知,這里有多亂。

    夜很黑,鐘商獨自走過橋洞,穿過一條狹窄小徑,正式踏入交易城一眼望不到頭的主街。

    這里燈火通明,路兩邊都是攤位和各種小商鋪,人群攢動,嘈雜聲涌入耳畔,很像某個鬧市街區,乍一看跟市里沒什么區別。

    鐘商并不知道,他一進來就被人盯上,在這些人眼里他就是送上門的肥肉。

    像他這種養尊處優的富家公子,不管再怎么偽裝都沒用,是羊是狼只聞味兒就能輕易辨別。

    他沿著街道往前走,一邊打量周圍環境一邊思考。

    轉一圈就出來,這種地方聽上去挺唬人,其實還好。

    他在心里這樣想,獨守空房數日,他也有需要。

    假使真讓他有幸找到人,他連開場白都想好了:[你給不了,我就去找別人。]

    漫無目的地走了半天,鐘商對這里的人和物感到好奇,有一種孩子發現新樂園的興奮感,他摸出手機隨便刷兩下,一抬頭,看見一個字母標志,大大的‘X’,下面一串英文翻譯過來的意思大概是‘格斗圣地’。

    鐘商覺得自己找對地方了,沒猶豫,他在門口兩個裝扮怪異男人的注視中,穩穩當當地走下臺階,進入地下室格斗場。

    這里人更多,喧嘩聲更盛,簡直是人擠人,幾乎聚集了所有種族人類。

    地下室非常寬敞,像一座教堂,中間設有八角籠,里面有兩個赤膊壯漢在互毆,每揮出一拳都會引得全場歡呼雀躍。

    八角籠后面有VIP卡位,一排氣質深沉的西裝大佬坐在暗處觀看比賽,身后是兩排保鏢。

    嘖嘖,現實比傳聞更夸張。

    鐘商盯著擂臺那倆人觀察片刻,頭一次覺得自己格格不入,但又被這種混雜環境吸引。

    現在不是看熱鬧的時候。

    他提醒自己,開始在人群中搜尋熟悉的身影,妄想在這一片人海中找到自己想見的人。

    穿過密密匝匝的圍觀群眾,鐘商躋身于吧臺,環顧一圈,挑了一個看上去有老板氣質的男人搭話,低沉嗓音說:“找人。”

    那個男人轉過頭,借著晦暗的燈光勉強看清楚鐘商的五官,不由眼前一亮,更多的是驚訝。

    地下城里出現這種只身一人的貴公子,相當于身前掛個牌子:[來吧!綁架我,勒索我。]

    男人瞇起眼眸,臉上顯出意味不明的笑,應該是從墨西哥那邊來的,一張嘴說的是西語,嘀哩咕嚕說一串后換的英文:“找誰?”

    鐘商神色冷淡,一點不慌:“博士。”

    聞言,吧臺里的墨西哥男眉峰輕挑,肆無忌憚地打量他的上半身,輕笑一聲:“確定嗎?你要自己去找。”

    鐘商蹙眉:“在不在?”

    墨西哥男隱晦道:“我不知道。”

    鐘商不再浪費時間,轉身離開吧臺,重新混入人群中。

    墨西哥男盯住他的背影,面容漸漸變得嚴肅,隨后叫來身旁的人低語幾句。

    鐘商回到八角籠前面的位置,陷在人海里,觀看擂臺上的搏擊運動。

    一口老血噴在地面,其中一人倒下,很快被兩名管理員抬下去。

    全場一陣歡呼。

    鐘商面無表情地看著,心中升起一股失落,或許他的預感是錯的。

    就在這時,他的手臂被人碰兩下,一回頭,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小個子本地人。

    “你找博士?”小個子低聲,一臉焦急與神秘,“跟我來。”

    說罷,小個子自顧自地擠開群眾走向格斗場后門。

    鐘商心生警惕,猶豫兩秒,抬腳跟了上去。

    小個子把他帶到格斗場后門的街道,不同于前門的明亮,這里到處是廢銅爛鐵,周圍漆黑無光,辦遮的月光灑下來,影影綽綽能看見人的影子。

    鐘商知道自己上套了,倒是不慌,思忖著怎么應付。

    從他進入交易城,小個子就跟著他,總算找到機會。

    街道兩邊零零散散坐著幾個人,誰也不插手,對這種事早就見怪不怪。

    “人呢?”鐘商嗓音偏冷,自帶威懾性,“你騙我。”

    氣場挺足,仿佛背后有千軍萬馬。

    小個子知道他是一個人,雖樣貌尊貴不容侵犯,但他和格斗場大廳卡位坐著的那些西裝大佬不一樣,聽到他向人打聽‘博士’,借著這個突破口搞事情,果然單純好騙。

    小個子從懷里掏出家伙,呲出一口牙:“騙的就是你,先把表摘下來。”

    黑洞洞的槍口在黑夜里閃著詭異的光,真假難辨。

    鐘商平生第一次被人用槍指著,說不害怕那是瞎扯,他的心跳直接漏兩拍,表面依舊從容不迫,這里的對手跟他在生意場上遇到的不同,完全不講武德,他慢慢抬起手腕,正準備摘掉手表,忽然,小個子后方多出一道黑影。

    他手中動作停住,眼里閃過驚喜。

    那道影子離小個子愈發近,五官掩藏在帽檐下面,看不清的輪廓帶來的壓迫感更強。

    “還不快點唔”小個子威脅的話還未說完,只覺左臂傳來一陣鉆心的痛,胳膊直接被擰成麻花,剛想憑本能放聲慘叫,喉嚨又被快速搗一拳,所有聲音卡在嗓子眼。

    要害被攻擊,小個子沒有一點還手之力,想抬手用槍威脅都做不到。

    最后是后脖頸遭到重創,直接暈了過去。

    攻擊他的男人揭開旁邊的垃圾箱蓋子,精準握住小個子的后脖頸,以一種令人吃驚的速度和動作把人扔了進去,就像扔一袋垃圾那樣輕松,接著是手槍,熟練地拆成零件,隨著它的主人一同混進垃圾堆。

    做完這一切,男人渾身攜帶低氣壓向鐘商走來,沉穩腳步聲在他面前停止。

    鐘商臉頰紅撲撲的,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害羞,眼神像個少年,十幾歲的少年。

    四目交匯。

    冷不丁對上這雙眼睛,鐘商胸口一顫。

    男人把遮臉帽從頭頂掀至腦后,露出一張英俊冷冽的臉,五官深刻,眼底蓄著極其復雜的情緒,有擔心也有憤怒,他盯住鐘商的漂亮眸凝視,開口說了第一句話:“誰讓你來的。”

    不知道這是什么地方嗎?!

    他第一次在他身上見到這么強烈的怒意。

    鐘商先是一怔,而后咬住下唇,頓時鼻尖發澀發癢,整個眼圈以不受控制的速度泛起濕潤的光芒,眼尾那道淺痕印上點點紅暈,令人不忍惡言相向。

    他不發一言,低頭平復心情,馬上又抬頭,眼神倔強。

    男人很久沒跟他講話了,那是特別熟悉的聲音,想必是怒急攻心。

    “榮”鐘商的下頜立時被捏住,在這里好像沒人叫名字,他想了想換個稱呼,“博士,還是醫生?”

    顯然,男人對稱呼不甚在意,捏著他下巴的手轉移到肩膀,就這樣把他攬在懷里朝地下室走去,有股摻著淡淡鵝梨味的木質香鉆入鼻息,非常耐聞。

    鐘商像個犯錯的孩子縮在對方懷里,他們回到格斗場,沒去八角籠或吧臺,而是左拐上樓,找到一間接待室,玻璃是單反面,外面看不清里面,但可以從里面看到外面的情景,尤其能看清八角籠里的動態。

    進來后,男人的氣消了些,摸摸鐘商的臉頰和漂亮的耳,然后是頭發,他始終抱著他,沒松手。

    “我很想你”鐘商心虛的小聲解釋,想到剛才的遭遇也有點后怕,“你很長時間沒有我來這里是找點東西,想不到會遇見你。”

    糟糕的借口,真拙劣。

    可鐘商不覺得自己在撒謊,他的錄像機很有可能在這片區域流浪。

    有一點必須承認,他來到這兒,真的像傻白甜兔子誤入狼窩,欠|干。

    黑衣男人,在平地區有人尊稱他博士或醫生,和英譯沒關系,因為他既是格斗愛好者,也是救死扶傷的醫生。不過有一次,他在幫人縫完三十針后,笑得詭秘,聲稱他更適合做編輯,至于為什么,他沒解釋原因。

    總之‘博士’這個稱呼一出來,就是神秘和實力并存的代言,關于他的傳聞五花八門,還有人說博士和醫生其實是雙胞胎。

    此時此刻。

    博士脫掉外套,罩在鐘商的身上,他讓鐘商換個姿勢跨坐在他懷里,外套正好蓋住腰窩以下部位。

    他里面只穿一件黑色汗衫,衣服貼著背肌輪廓,渾身上下的線條漂亮得像頭獵豹。

    最開始,鐘商還沒意識到他要做什么,直到褲帶被抽走。

    鐘商的腳指頭整個蜷縮,簡直不敢相信,腦袋暈乎乎的,陷入沉浮不穩的駭浪。

    外面喧聲四起,隨時會有人進來。

    “真的要在這里嗎?”鐘商軟著嗓音,又來裝可憐那一招。

    男人用行動回應他,一陣窸窣聲過后,扶起他的腰肢,明顯要用這種方式懲罰他的不聽話。

    不止是懲罰他冒然來到這里,還有他愛撩閑的性格。

    鐘商趴在對方肩頭,難耐的扣著手指,臉上呼呼冒火,感覺鼻息間流動的氣息都夾雜火焰,他覺得自己的身體快要燒著了,已經不屬于他自己。

    接下來的十幾秒對鐘商來說有一個世紀那么漫長,刻骨銘心,頭皮發麻。他被迫抬起身子,摟住博士的脖頸垂著眸,在無法逃避的對視中,他一點點,一點點重新坐穩。

    匪夷所思的角度,像是在做夢。

    鐘商咬住嘴唇,臉頰和脖子紅一片,不敢抬頭四處打量,搭在椅子兩旁的長腿拼命往回收攏,無濟于事。

    男人給他時間消化,慢條斯理地用外衣帽子扣住他的頭,過了片刻,他抬起他那充血的臉頰,眼底盡是涼薄和鋒利。

    暗淡燈光下,鐘商的皮膚光滑細膩,雙唇誘人,形狀猶如丘比特的弓。

    這樣凝視幾秒后,博士對他說出今晚的第二句話,不對,是近一年的第二句:“動兩下,我看看。”——

    時間觀念就此模糊,大約過去一個半小時。

    鐘商中途挺不住昏睡過去,迷迷糊糊醒來,睡眼朦朧間他把眼睛睜開一條縫,很快認出這是什么地方。

    還是裝有單反玻璃的房間,他依然坐在博士懷里,兩次結束后,對方并沒有放開他,也沒出去。

    他靠在他懷里,明知身在龍潭虎穴,卻極有安全感,安心到可以美美睡上一覺。

    忽然,身后陡然響起另一道聲音:“放心,我會監督他們,有機會參加聯賽不容易。”

    鐘商這才意識到,屋子里還有另一個人,他立馬全身繃緊,那里也一樣,垂在地上的腳丫子抖了抖。

    博士注意到他的動作,輕輕撩撥一下他的耳垂,他不敢吱聲,用鼻子蹭對方的脖子,只能繼續裝睡。

    他的身體被大衣蓋住,臉藏起來,身后的人看不見他。

    不過看見好像也無所謂,身后那人說話一本正經,談的都是正事,好像鐘商不存在一樣。

    博士是真的不愛講話,偶爾點頭已是極給面子。

    另一道聲音特別耳熟,鐘商在記憶里搜索,想起是吧臺的墨西哥男。

    話題圍繞著搏擊賽,好像是博士看好的一個年輕選手通過了聯賽申請,可以加入到正規俱樂部接受訓練并完成比賽。

    墨西哥男的意思是,在比賽之前這段時間,他會進行監督。

    大概就是這回事,鐘商心不在焉地聽著,所有感官全部聚集在下邊,他不怕被人撞見,可真的很不好意思,又羞又刺激。

    時間來到后半夜,等墨西哥男走之后,博士把鐘商放在桌子上,鐘商的頭頂正對著樓下的八角籠,他在這要了他最后一次,完事后帶人離開地下格斗場。

    一夜的時間很短暫,但足以證明一份最真摯的感情。

    鐘商后來時常回想起這一夜,盡管與危險擦肩而過,被批評被罵傻瓜,但他一點不后悔,反而覺得有趣,可能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有點冒險精神。

    有哥哥在,他永遠不會感到恐懼——

    鐘商領著男人在橋底找到奧迪車,他們開車返回市區。

    過了那座橋,一切回歸正軌。

    真的是兩個世界!仿佛連空氣的味道、天空的顏色和泥土的質感都不同。

    直到此刻,鐘商才認真琢磨起自己被槍口威脅的感覺,很離奇的經歷,稍一走火,他可能小命嗚呼。

    怪不得博士會那么生氣,恨不得把他揉碎。

    他好像做回一次小孩,被信任的大人帶進野獸出沒的黑暗森林里冒險,渡了一場小劫后平安歸來。

    綠國不會明令禁止公民踏入邊界線,但要是發生意外,警方很難介入調查,只能自己對自己的行為負責。

    危險是真的,若不是哥哥及時趕到,恐怕他會讓人搶的褲衩不剩光叉叉走出平地區。

    鐘商窩在副駕駛,瞥一眼正在開車的男人,翹起的嘴角根本壓不住。

    無論如何,他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人。

    車子駛回梧桐別墅區,與出去時沒兩樣。

    熄了火,男人解開安全帶,他還要回馬場。

    鐘商瞅一眼,壯膽子撲過去,摟住博士的脖子強吻,舌頭探進去一通亂攪,汲取對方身上的味道。

    一吻畢,鐘商不敢與其對視,灰溜溜爬下車,顫著兩條腿走出幾米遠,很快又折返回來,趴在車窗瞅著駕駛位的男人說:“你可以把車開走,明天我會叫人去取。”

    男人的眼神銳而深,面無情緒地看著他,無端端教人心慌。

    鐘商唇線僵直:“我保證,以后不會再去那種地方了”

    對方仍然無動于衷,聽他這樣講,目光是那么嚴峻。

    鐘商抓緊車門,支吾了下飛快吐出幾句不要命的話:“我最近很想要,你要是滿足不了我,我就去找別人。”

    他終于把開場白說出來了。

    但不敢面對后果,說完轉身開蹽,盡管身體不適,他還是用跑的。

    某種東西隨著他的動作流淌下來,他根本顧不上,一晃身鉆進電梯,瘋狂按著上升鍵。

    電梯合上以后,鐘商靠墻松口氣,扯了扯褲子,體內又躥出一股熱量,他激動的低語:“天啊鐘商,你真的找到他了”

    [你竟然獨闖平地區!牛掰!]

    回到熟悉安全的環境,鐘商依舊覺得不可思議,這太瘋狂了。

    一晚的經歷足夠他回味半年,甚至更久。

    第34章 【VIP】 撞擊

    榮湛昨晚沒睡好, 醒來感覺狀態不佳。

    他趁早晨空氣清新,套了件速干服在馬場跑道上跑三圈。

    吃完早餐睡了倆小時的回籠覺,再醒來精神煥發。

    俱樂部老板在周末組織了一場小型友誼賽馬, 參賽者都是老熟人, 為此榮湛利用周六時間和千瀾訓練。

    他熱衷賽馬運動, 不能參加正規聯賽很遺憾,碰上友誼賽當然不會錯過。

    這是一個涼爽的好天氣, 午后的陽光不毒,工作人員開始清理馬場,為迎接比賽做準備。

    臨了臨了, 原定的八位參賽者,突然又冒出來一位。

    榮湛換好馬術服,牽著千瀾現身,剛露面, 老板找到他說:“榮博士, 介不介意加一個人。”

    他順著老板手指的方向看去,不遠處,兩人一馬矗立在圍欄正中央,他們身穿黑藍組合的勁裝,頭戴無檐帽, 鼻梁上架著墨鏡。

    有些意外, 竟然是鐘商和祁弈陽。

    “沒問題,”榮湛被挑起一絲勝負欲,“他倆誰來。”

    平時過于和藹, 脾性都壓在心底,賽馬就是為了釋放。

    榮湛在賽場上從不搞圣母心那一套,雖然不會刷陰招, 但也不會謙讓對手。

    臨時加進來的參賽者是祁弈陽,據說鐘先生不太喜歡這項賽事,更喜歡看熱鬧。

    小插曲并未掀起什么風浪,2000米友誼賽馬上開始。

    騎手們各就各位,不知是有意無意,祁弈陽駕著馬來到榮湛身側,轉頭把他打量個遍。

    他任他打量,渾身都散發著自信又自然的光芒,仿佛這里是他的天下。

    這話也沒錯,無論正規賽還是友誼賽,馬背上的榮湛從未輸過。

    祁弈陽的目光像一件不合身的衣服黏在他身上,每一處細節都不放過,他的身材確實惹人羨慕,肩寬窄腰大長腿,如獵豹般充滿攻擊性。

    榮湛真的從頭發絲到腳底都充滿了致命的吸引力。

    拋開身份不談,光是看臉和身材,誰說想跟他睡一覺也是正常。

    祁弈陽突然理解了鐘商。

    “榮博士,好久不見。”祁弈陽開了口,同時把墨鏡往下滑兩寸,露出一雙茶色的眼睛,眸光不是特別友善。

    榮湛回一個禮貌的笑,順便端詳幾眼。

    顯然,鐘先生是個重度顏控,不跟丑男混。

    下一刻,鳴槍起跑。

    千瀾早就等不及了,四蹄揚起,像一道黑色閃電沖出起跑線。

    榮湛的身體前傾,抓住韁繩,感覺渾身熱血沸騰。

    他和他的馬兒很快脫穎而出,預料之中,千瀾是馬場最漂亮最專業的賽級馬,它的主人是最棒的騎手。

    陽光斑駁的午后,賽馬場的氛圍相當熱烈,圍欄外不知不覺匯集不少觀眾,他們高聲歡呼,為認識或不認識的騎手加油打氣。

    一匹匹駿馬飛馳而過,掀起一片塵埃。

    鐘商混在人群中,用小型望遠鏡觀察賽馬場的動態,他看見榮湛和千瀾一騎絕塵,很快把對手們甩出半圈。

    他的嘴角不由勾起一抹弧度,腦海中浮現一幕幕讓人臉紅心跳的畫面,就是那個場上疾馳的男人,無數次將他圈在懷里占有,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對方有多強壯勇敢,從青春期開始,懂得什么叫做喜歡時,他就渴望得到他,永遠。

    后來,這個愿望實現了。

    鐘商擁有了自己想要的人,哪怕只有黑夜。

    “鐘先生。”猝不及防的男中音打斷了鐘商的思路。

    他放下望遠鏡轉頭,先看見貝都人標志性的大胡子。

    是俱樂部老板,正用意味深長的眼神打量他:“好久不見,昨晚怎么沒跟榮博士一起來?”

    鐘商眼里迸出幾點驚訝,轉瞬即逝:“嗯最近人多嗎?”

    他刻意又禮貌的轉移了話題,顯然不想多談。

    老板向來識趣,笑了笑:“還行,都是老朋友捧場,主要是榮博士,他總能介紹大客戶。”

    “他是股東,”鐘商輕飄飄接話,“可以從中分一杯羹,何樂而不為。”

    老板發出朗朗笑聲:“別人是這樣,榮博士不一樣,他是真的喜歡。”

    鐘商不再反駁,而是回了一個贊同的眼神。

    賽場上,榮湛的表現完全驗證了老板的話。

    其他選手或馬兒跟他和千瀾根本不是一個量級,2000米比賽輕而易舉,對千瀾這種帶有高貴冠軍血統的賽級馬來說相當于熱身。

    角逐片刻,他們遠超對手一圈半。

    這場友誼賽的勝負已經明了,大家覺得合情合理,被超了一圈并行的騎手沖榮湛豎拇指,一行人加把勁往前沖,笑聲在空中散開。

    然而有一個人不想讓榮湛這么輕松贏下比賽,一場比賽中若是不出點小插曲,那真是太沒意思了。

    祁弈陽勒緊韁繩,一只腳狠踢馬腹,迫使馬兒朝一個方向追趕,在最后的半圈,他抄了近路擠進榮湛身側,摘下胸前裝飾的徽章刺向馬肚,以疼痛刺激馬兒憑經力量撞過去。

    榮湛轉頭瞥一眼,被墨鏡遮住的眼眸看不出神態。

    先不說主人是什么心情,千瀾根本受不了這種委屈,前蹄一揚,發出一聲憤怒的嘶吼,榮湛趕忙勒緊韁繩制止。

    祁弈陽坐下的馬兒被千瀾的氣勢壓倒,由于疼痛緊張而受到驚嚇,應激的馬不再受控,轉瞬間,兩只蹄子高高抬起,一邊發出受驚的慘叫一邊瘋狂甩背,試圖把身上的累贅甩掉。

    突如其來的變故,惹得全場騷動。

    老板和鐘商同時變臉,前者是害怕在自己的地盤出事故,后者是害怕榮湛有危險。

    其實危險的是祁弈陽,盡管馬兒是受過專業訓練的馬匹,但受驚后根本無暇顧及,這匹馬突然失控,像無頭蒼蠅一樣無目的地往前沖。

    祁弈陽是有基礎的業余騎手,卻是第一次遇到突發事件,僅憑他的力氣與技術無法安撫馬匹,一不留神,他竟被甩下馬背。

    糟糕的是,他的一只腳卡在馬鐙里,整個身體以倒立姿勢被拖行,視野瞬間變得模糊,后背掀起一陣被火烘烤般的疼痛。

    見此情景,老板對員工大喊:“叫救護車。”

    為避免其他馬群受到驚嚇,老板在短時間內驅散馬場上的馬匹和騎手,然后吹一聲口哨,利落地跳過圍欄,一匹棕色駿馬疾馳而來,老板帥氣的翻身上馬。

    鐘商也緊張地看著跑道上被拖行的祁弈陽,不由攥緊拳頭。

    唯一慶幸的是,祁弈陽身上的防護用具齊全,頭戴安全帽,不至于太慘。

    那匹馬著了魔似的無方向奔跑,速度越來越快,眼看就要撞上訓練場的圍欄,這對被拖行的騎手來講有著致命的危險,千鈞一發之際,一匹高大修勁的黑馬出現在視野里。

    千瀾再次發出嚴厲的吼叫,依照主人的命令,它的頭一歪,壯碩的脖子猛地撞向發瘋的馬匹,力道勇猛,直接把那匹馬撞到失了蹄,因此,避開了前方的鐵圍欄。

    祁弈陽暫時撿回一條小命。

    趁此機會,榮湛扯出受驚匹馬的韁繩,以極快的速度換馬,他從千瀾的馬背跳上受驚的馬背,腰間抽出一把鋒利的刀,精準割斷馬鐙的繩具,所幸繩具不寬,沒費多少功夫。

    一切發生的太快,祁弈陽還沒反應過來怎么回事,突然發現自己的身體重獲自由,眼前事物慢慢變得清晰,他仰面躺在地上,全身已經麻痹,只能喘著粗氣,享受劫后余生的感覺。

    這時,一條黑色馬尾在眼前晃了晃,他疑惑地“嗯”一聲,緊接著就被踢了一腳。

    他呲牙咧嘴的翻身,發現是千瀾用后蹄子給了他一腳,他不可置信:“哎呦我操!這是什么東西”

    這馬是成精了嗎?

    危機還未結束。

    另一邊,榮湛努力安撫受驚的馬,好幾次險些被甩下馬背,他絲毫不慌,表現出令人吃驚的沉著冷靜,通過輕觸馬鬃毛和輕拍馬背來幫助馬匹平靜,這個過程并不快,但有效果,馬匹不再漫無方向的猛沖,而是圍著賽道跑起來。

    榮湛勒住韁繩,這時老板騎馬來到身側,兩人默契配合,通過繞圈來分散馬兒注意力,逐漸讓它從驚嚇反應中恢復正常。

    由于是千瀾過于勇猛的原因,榮湛不得不叫人先把千瀾送回馬舍,避免兩匹馬再次交鋒。

    可現場工作人員沒法敢近身,正在耍脾氣的千瀾無人敢碰,很容易成為蹄下之魂。

    就在這時,一道身影從工作人員身邊越過,在眾人不可思議的注視下,一只修長白皙的手握住千瀾的韁繩,另一只手落在馬脖子上輕輕安撫。

    鐘商一邊安撫千瀾的情緒,一邊觀察榮湛的情況,看見那匹受驚馬的速度逐漸慢下來,他懸著的心終于安穩落地,但眉眼間依然有幾分憂慮。

    千瀾噴著鼻息,揚了揚前蹄,似乎還想給那個罪魁禍首一蹄子。

    祁弈陽費勁地挪著身子,有些疑惑地看著鐘商,臉上勉強擠出一抹笑:“它好像認識你。”

    鐘商低眸,霎時間眼里布滿陰翳:“你是不是有病?”

    祁弈陽滿不在乎的嗤聲:“玩玩而已,你怎么不關心我有沒有事,我可是被拖了大半圈。”

    鐘商努力壓著火:“他救了你。”

    而你卻讓他身陷險境。

    要不是手里握著千瀾的韁繩,鐘商真的會撲過去把人狠狠揍一頓,天知道,他剛才的心跳有多快。

    接收到他的怒意,祁弈陽扯唇冷笑,沉著臉看向遠處的榮湛,神情復雜,黯淡的面容下蓄積著波濤洶涌。

    工作人員抬著擔架小跑過來,幾人合力把祁弈陽抬到上面,檢查一番,沒什么大礙,只是些皮外傷,不過腳踝骨折,一時半會兒站不起來。

    祁弈陽被抬走,鐘商牽著千瀾往圍欄外走去。

    這一幕被跑道另一邊的榮湛盡收眼底,看著千瀾乖乖跟著那人走,眼里跳出幾縷疑惑。

    “榮博士,這邊。”老板叫了一聲,示意他把平靜的馬兒帶到安全地帶。

    榮湛趴在馬背上與馬交談,用低沉、柔和、舒緩的語調緩和緊張氛圍,確定□□之馬恢復正常后,他翻身下馬,牽著韁繩與老板并肩前行。

    兩人沒說太多,各懷心事,老板還在擔心祁弈陽有沒有受傷,榮湛則是有了另一個決定。

    當所有馬匹被送回馬廄,賽場上陷入一片寂靜。

    祁弈陽被救護車送往最近的醫院接受治療,令人意外的是,鐘商沒有跟著離開。

    俱樂部接待大廳,榮湛和老板在這里碰見了鐘商。

    三人互看幾眼,一陣無言。

    留下來也不錯,正好榮湛有事宣布,他的目光從鐘商臉上淡淡掃過,隨后轉向老板,聲音無緒:“祁弈陽不尊重比賽,對待馬匹如牲口,這種人不配,你把他的名字從會員名單里移除,至少在馬場,我不想再看見他。”

    從他嘴里很少流出這么決絕不留情面的話,他板起臉,和顏悅色盡收,氣場變得冷峻不怒自威,沒人敢忤逆。

    老板不自覺地點頭:“我會處理。”

    得到老板的答復,榮湛緩慢側目,視線對上鐘商略微濕潤的眼眸:“鐘先生,你認為呢?”

    鐘商特別想解釋賽場搗亂不是他的主意,但人確實是他帶來的,依照他留給榮湛糟糕的印象,這事兒估計要算在他頭上。他心里特難受,擔心榮湛的安危勝過其他一切,表面還要裝樣子:“隨你,我又不是股東。”

    “那就這么辦。“

    語畢,榮湛轉身就走。

    鐘商立在原地遲疑幾秒,眸色一冷,抬腳跟上去。

    老板一個人在廳中凌亂,看著兩人走遠的背影,不明所以地搖頭:“真復雜”——

    榮湛進了更衣室,剛把馬術服的腰帶解開,門口那里多了一道身影。

    鐘商靠墻而立,低垂著眼開口:“你沒事吧。”

    榮湛拉開衣鏈,褪下連體裝,露出精壯的上半身,頭也不回道:“你應該問問你的好朋友,他傷的不輕。”

    男人脊背肌廓線條分明,挺括有型。

    鐘商看得雙頰發燙,又不是沒摸過,可他就是控制不住的激動。

    接著,榮湛脫掉褲子,將汗濕的馬術服扔在一邊,從儲物柜里拿出毛巾,回頭瞥一眼:“你還好嗎?”

    鐘商眼珠亂轉:“我能有什么事。”

    “嗯,”榮湛客套地說句,“沒嚇到你就好。”

    鐘商不服氣,亮眸快速眨巴兩下:“我又不是小孩,我也會騎馬。”

    “看出來了。”

    榮湛把人粗略地打量一番,毛巾搭在脖子上往出走,打算去隔壁淋浴。

    路過鐘商時,他身上散發的荷爾蒙氣息直擊鐘商的感官,令人眩暈。

    他雖然不高興,但全程都是最穩的。

    鐘商被刺激的要支起帳篷,腦海又閃回昨晚男人擁抱他的畫面,是如何用強有力的臂膀將他牢牢鎖住,一下又一下,快要把他的靈魂撞出軀體。

    到了接待廳,服務員為鐘先生端來咖啡,發現他小臉通黃。

    榮湛洗澡的速度相當快,不到十分鐘便出來,身上套著舒適的便裝,灰色T恤和運動褲,頭發濕漉漉的。

    他到前廳取存放的健身包,不成想,在這里又碰到鐘先生。

    鐘商已經換好西裝西褲,專門等他,找了一個不錯的理由:“你救了我朋友,忘記說謝謝了。”

    榮湛面色不改:“應該的,鬧出人命對誰都無益。”

    自從出事之后,他就沒笑過,這很不尋常。

    鐘商最怕他動真格,心里不是滋味,別人惹哥哥生氣還要自己來哄,趕忙提議:“你要走嗎?去哪里我可以送你一程。”

    榮湛把健身包跨在肩上,嗓音低沉:“我有開車。”

    “我沒有,”鐘商語出驚人,“我可以開你的車,做一次司機就當還人情。”

    更驚人的是,榮湛沒拒絕。

    畫面一轉。

    兩人已經坐在榮湛的車里,氣氛莫名詭異。

    鐘商捅咕了一會兒,發動引擎,操控車子往后倒退。

    忽然,“哐”的一聲。

    兩人神色微滯,互視一眼,氣氛更加詭異。

    鐘商停止一切動作,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他的睫毛輕顫,完全沒了往日的桀驁不馴,像不諳世事的孩子一樣茫然,他不信邪地往后看一眼,確定沒眼花,由他操控的車輛撞到了停在后方的白色大G。

    榮湛也回頭看一眼,收回的視線落在鐘商臉上,表情一言難盡。

    那眼神好像在說:你還能干點啥?

    鐘商耳朵尖躥紅,嘴巴蠕動,差點叫‘哥哥’了。

    他每次惹禍,都會這樣。

    第35章 【VIP】 犯案

    榮湛的私家車撞歪了白色大G的保險杠, 這是意外,看鐘商的表情就知道,罪魁禍首也很震驚。

    某些時候, 榮湛真覺得自己上輩子造孽才會遇見鐘商, 這位少爺總給他惹麻煩, 惹完了他還要幫著擦屁股。

    他試圖聯系大G的車主,電話打不通, 只能留自己的號碼并備注原因,車主看到自然會聯系他。

    他情緒特別穩定地處理這件事,五分鐘搞定。

    整個過程, 鐘商雙手插兜懶洋洋靠在邊上,偶爾表現出羞愧的模樣,但只要兩人視線相遇,他立馬挺直腰板, 恢復不知悔改的一面, 有好幾次轉換表情都被榮湛捕捉到。

    榮湛不想說什么,頭疼的厲害。

    回市區依舊是鐘商開車,榮湛倒在副駕駛閉目養神,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一路上沒再出幺蛾子,車里鴉雀無聲。

    傍晚前, 車子抵達新港公寓。

    鐘商熄了引擎, 慢吞吞轉過頭,發現男人閉著眼睛沒有蘇醒的跡象,心臟一陣猛跳。

    他小心謹慎地解開安全帶, 腦袋搭在方向盤,側著臉,就這樣出神地看著榮湛的睡顏。

    十分鐘過去, 男人依舊沒有動靜。

    鐘商回想對方縱橫馬場的樣子,眼神像個小迷弟。

    他從小就迷戀他,一刻都不曾改變。

    因為哥哥是榜樣,做什么都不會出錯。

    鐘商有點緊張地伸出手,遲疑了幾秒,還是沒忍住,隔著薄薄的T恤捏了捏榮湛的臂肌,他早就想這么做了。

    硬的要命,不僅肌肉硬,哪都硬。

    他捏了三四下才放手。

    恰在此時,男人睜開了眼睛。

    那是一雙浸了墨的黑眸,深沉得看不見底,直直撞進鐘商的心里。

    他屏住呼吸,眼珠絲毫不敢亂轉,他不確定此刻的榮湛切換到了什么狀態。

    “怎么了?”榮湛開了口,嗓音略啞,夾雜著剛睡醒的倦淡。

    鐘商默默松口氣,恢復如常:“到了。”

    榮湛朝窗外一瞥,認出是自己家門口:“謝謝,你怎么回,我幫你叫輛車?”

    “不用,”鐘商態度隨意,“有人來接我。”

    他也想跟榮湛多待片刻,但還要去醫院找祁弈陽算賬。

    兩人就此分別。

    “榮湛。”

    一只腳踏進公寓大樓了,榮湛又被叫住。

    他回眸,對上鐘商略顯牽強的眼神。

    鐘商停了幾秒才開口:“不是我的主意,就是我沒想到祁弈陽會突然失控,我想他不是有意的。”

    說完就后悔。鐘商總是這樣,他意識到自己不該為祁弈陽過分的行為辯解。

    可惜已經晚了。

    榮湛眼里閃過幾分寡淡的失望,轉瞬即逝:“無所謂,已經過去了。”

    鐘商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去一半,顯得有些凄涼。

    榮湛不在乎是誰的主意,這對鐘商來說比被誤會還要難受——

    新的一周。

    早晨八點不到,榮湛來到咨詢中心。

    他先看今日行程,確定沒有來訪者預約,他讓三樓的檔案管理員搬來一大堆資料到辦公室,決定利用空閑時間完成一份關于《精神疾病是否影響藝術創作》的論文題目。

    思來想去,他接受了博士導師的邀請,但拒絕了總編職位。

    這意味著他的業余時間又縮水了。

    大中午的,他還埋在成堆文件中編撰稿子時,警局那邊來了電話。

    嚴鏘對他說:“來!博士。”

    結束通話,榮湛午飯沒吃火速趕到警局。

    沒有嫌疑人,沒有被害者,特殊調查科的人員聚集在小型會議室,正在商討案情。

    榮湛一來,嚴鏘旁邊的空椅子有了用途。

    事情是這樣的,周日凌晨三點到四點之間,梧桐別墅區的一名富家子弟遭受歹徒入室‘侵犯’,沒錯,就是那個意思,不然案子怎么會落到非常規案件調查科。

    這名受害者年紀二十出頭,華人區某位富商的小兒子,長得帥氣又多金,他從一家夜總會玩完回家休息,剛進臥室就被人從后面敲暈,接著不省人事,醒來時發現自己被蒙住眼睛綁在床上,歹徒正在他身上做運動。

    酷刑持續一段時間,歹徒離場,由于富二代常年獨居,又趕上住家保姆休假,他就這樣昏死在床上一天一夜,直到周一早晨保姆上班,叫了救護車同時報警。

    也就是今天早上,嚴鏘帶人趕到醫院。

    榮湛大概了解完案情,可以肯定,這是典型的變態性侵犯罪者。

    “現在最麻煩的是,那個富二代什么都不肯透露,我去醫院見他,他不承認自己被侵犯,讓我們都滾出去,”嚴鏘一臉無奈,“更麻煩的是,行兇者在現場沒有留下任何DNA證據。”

    榮湛思考著問:“受害者狀態怎么樣?”

    “被打的快成豬頭了,皮外傷倒還好,嚴重的是私密部位,”嚴鏘的眼神冷酷而凌厲,由此看出性格剛毅,“這是個暴力□□犯,侵犯過程中會對受害者拳腳相加,說不定還有更過分的舉動。”

    “行兇者很謹慎,說明他不是第一次犯案。”

    “沒錯,其實從半年前開始,梧桐別墅區就發生過類似案件,如無意外,今天的受害者應該是第四起,只是之前的幾名受害者為了面子沒有報警。”

    嚴鏘的話剛打住,旁邊的劉遜接過話音:“其實他們的反應在預料之中,這些受害者都是華人區有名的精英和富家子弟,大部分是直男,他們在遭受侵犯后不想把事情鬧大,避免名聲形象受損,包括醫院的那位先生,如果不是保姆報警,他可能也會選擇息事寧人。”

    榮湛挑眉:“這么說,還是一個連環犯案者,這類罪犯通常會有一種’犯罪記號‘在身上,很難改變。”

    “說到點子上了,”嚴鏘將一份調查資料推到榮湛眼底下,“這家伙的狩獵場地很‘高端’,只在梧桐別墅區犯案,專盯富家子弟,而且很挑食,被他盯上的‘獵物’都有共同特征,花名在外、長得俊俏又特別年輕的男人,作案時間選在后半夜。”

    榮湛翻看手中資料,里面夾雜著幾名受害者的個人信息,確實模樣俊美,五官端正,而且在彩虹區很有名,屬于有錢愛玩的一類人。

    劉遜進行補充:“根據調查,大概可以推斷出行兇者的作案過程,先在受害者住所附近觀察,守株待兔,趁其不備將受害者制服,然后捆綁實施侵犯,捆綁工具是受害者家中的充電線,眼罩是毛巾,全程不露臉不出聲,有反偵查意識,案發現場沒有留下任何線索。”

    嚴鏘邊說邊搖頭:“這家伙第一次作案肯定會留有證據,可惜時間太久,加上第一名受害者保持緘默,想從第一案入手收集線索已經不可能了。”

    榮湛食指指骨輕叩眉心,合上了資料。

    嚴鏘朝他轉過身子,語氣格外尊重:“博士,這類暴力□□犯多多少少都有點心理問題,我需要你為嫌疑人做心理畫像,因為我們現在掌握的線索太少了,幾乎就是沒有。”

    榮湛眼里閃過驚訝,他最擅長的領域是評估一名嫌疑人是否有心理疾病或精神疾病,為警方判斷嫌疑人是否存在偽裝,而不是連嫌疑人見都沒見過就對其身份樣貌下定論,這是犯罪側寫師的工作。

    提起這茬,榮湛環顧一圈,并沒有見到那位神探。

    “澤也不在,”嚴鏘不等他問直接說,“他去香槐耶總部偵破大案呢,這類案子他不感興趣。”

    榮湛是研究變態的學者,當然不是只會紙上談兵,他不愿做側寫只是秉持著專業精神,萬一自己誤導了警方偵察方向怎么辦。

    嚴鏘看出他的憂慮,輕聲說:“沒關系,我會把你分析的結果作為參考資料,你知道我這個人,喜歡收集別人的思路,但不會被影響。”

    有隊長這句話,榮湛不再猶豫,根據警方提供的這些線索進行推測:“罪犯選擇在梧桐別墅區作案,一定是非常熟悉那里的環境,他有可能是戶主,也有可能是管理人員或郵遞員,在門鎖未遭到破壞的情況下他能隨意進出受害者家里,管理員的可能性更大。”

    話音停頓,榮湛沉思幾秒,決定長話短說:“罪犯對受害者的樣貌和身份有要求,不一定是出于色心,更可能是一種報復,盡可能懲罰那些他自認為卑賤的人,我推測他有遭到別墅區的某位戶主的言語羞辱,而侮辱他的人,很可能是第一名受害者。”

    “第一名”嚴鏘面露難色,“可惜前幾名受害者不配合,我讓小劉聯系那幾個人,沒一個肯承認的,想從第一名受害者那里找突破口,希望不大。”

    榮湛了然點頭:“罪犯在第一次作案時一定很緊張,由于前幾名受害者礙于身份選擇沉默,使罪犯變本加厲并有了反偵察意識,他現在的心理一定很驕傲,認為自己很厲害,如果不盡快找到他,他還會繼續犯案。”

    “擔心的就是這點,”嚴鏘把手里的文件往桌上一扔,“這是系列施暴性侵案,可以確定是同一個人所為,系列案件的罪犯不僅會重復犯罪行為,還會將犯罪行為升級,前幾次是捆綁性侵,現在升級到拳打腳踢,下次很可能就會鬧出人命。”

    “要盡快找到他。”榮湛十分同意。

    嚴鏘轉過臉:“大概是一個什么樣的人,說實話,我對同性戀性罪犯的想法不是特別了解。”

    榮湛為罪犯做了初步的心理畫像:“男性,年齡在20歲至35歲之間,中等身材和身高,相貌普通,被孤立,沒有朋友,總是一個人獨來獨往,有偷竊犯罪史,喜歡同性,但沒人喜歡他,日常生活中,他或許會表現的容易害羞,一眼看上去老實巴交的人,小時候受過心理或身體上的虐待。”

    劉遜唰唰全部記下來,想了想,插嘴道:“梧桐別墅區的人都很有錢,最痛苦的就是去有錢人的地盤做調查,多數不配合。”

    嚴鏘一擺手:“先去把梧桐別墅區附近有過偷竊記錄的扒手給我調出一份名單。”

    “是。”劉遜立馬去辦。

    “博士,”嚴鏘把臉扭到榮湛面前,“還有什么要補充的,沒關系,你想到什么說什么。”

    榮湛露出思考的神色,好半天之后才道:“嚴隊,我要跟你講實話,相對犯案嫌疑人,我對作案目標更感興趣。”

    嚴鏘眉峰輕挑,樂了,上下打量他幾眼調侃:“害怕盯上你?”

    榮湛失笑搖頭:“不會,這個人顯然對花花公子有興趣,甚至是有仇,他的作案目標集中在梧桐別墅區,我想到”

    一個熟悉的名字從腦海晃過。

    榮湛現在只要閉上眼,眼前就會浮現一張俊臉,很可能就是行兇者的下一個目標。

    “你說的對,”嚴鏘沉沉嘆口氣,“梧桐別墅區是富二代和精英白領聚集地,華人區有錢的人幾乎都在那安家,真要是找起來,就算不是大海撈針,那也是河里撈魚。”

    “階梯型作案,一次比一次殘忍,”榮湛在分析案情時頭一次表露出個人的擔憂,“嚴隊要抓緊時間找到這個人,就像你說的,下一位潛在的受害者很可能會有生命危險。”

    嚴鏘接過其他警員遞來的一沓厚厚的文件,放在桌上點了點:“這是我讓他們在最短時間內收集到的所有符合作案目標人員名單,光是梧桐別墅區就有將近一百人,沒辦法,公子哥都聚在那一片,這都是長得帥的,長相一般的更多。”

    榮湛瞥一眼那足有抽屜那么寬的資料,不免感嘆:“帥哥還真不少。”

    嚴鏘拿來地圖鋪在桌上,向榮湛展示梧桐別墅的占地面積,從首府交界線一直延伸到海灘,周圍都是小山丘和濕地公園,行成一個S形貫穿這座城市,從地圖上看,它比新港區還要長出一截。

    想在這么大范圍內找出行兇者,還是富人區,對警方來說有難度。

    “確實是個有山有水的好地方,但也方便罪犯作案。”嚴鏘解釋了原因,“像這類高端住宅都特別注重戶主隱私,只在車道設有監控,每一棟別墅周圍都有花園、池塘、樹林和假山,別墅管理員無權在私有土地安裝監控,也就是說,到處都是監控盲區,而受害者自裝的監控設備遭到破壞。”

    嚴鏘突然想起歐陽笠提到的‘百萬物業費’,忍不住吐槽:“有錢人也不一定樣樣好,住的地方還不如我一年一萬物業費的小區有保障。”

    榮湛瞅著地圖,陷入思考。

    這時,劉遜敲響會議室的門,探頭說:“嚴隊,博士,梧桐別墅區傳來的監控錄像有新發現。”

    兩人趕忙起身走出會議室。

    他們來到一間房,有位女警員正在放大一段錄像截圖。

    “周日凌晨四點零五分,也就是案發之后,車道監控拍到一名黑衣男子徒步經過案發現場附近,“女警員調大畫面,回頭瞅他們一眼,”可惜只拍到了背影,這名男子穿普通中長款黑色外套,戴棒球帽和口罩,看不見正臉,目測身高接近190。”

    榮湛和嚴鏘同時瞇起眼睛,慢慢靠近屏幕。

    “這是什么時候。”嚴鏘趕忙問。

    女警重復一遍:“周日凌晨四點零五分,監控沒拍到這名男子什么時候進入別墅區,應該是開車或乘車進來的。”

    “非常可疑,”嚴鏘厲聲道,“只拍到一次嗎?還能不能放大,畫面有點模糊。”

    “只拍到一次,已經是極限了。”女警語氣篤定。

    嚴鏘沉著臉點頭:“就算不是嫌疑人,也有可能是目擊證人,榮博士,你覺得呢?”

    榮湛盯著屏幕,沒反應。

    “博士?”嚴鏘扒拉他一下。

    榮湛瞬間收斂所有情緒,神色重歸平日的無瀾:“嗯,有點巧合。”

    嚴鏘打量他,語氣變得低沉:“有什么發現嗎?”

    “沒有,”榮湛淡定地指向屏幕,“只是一個背影,很難做出有效判斷。”

    “是這樣”嚴鏘摸了摸下巴,目光在榮湛側臉多停留幾秒。

    榮湛盯著監控里的身影,眸光發沉,頭一次顯出點心不在焉。

    “怎么了,”嚴鏘歪頭尋找他的視線,“真的擔心?”

    “什么?”

    “我貼身保護你怎么樣?”

    榮湛明白了什么意思,笑著搖頭:“都說了,我不符合作案目標。”

    嚴鏘輕拍他的肩膀:“無論如何,注意安全。”

    榮湛十分鐘后離開。

    他都走到門口了,身后陡然傳來嚴鏘的聲音,恍若隨口一問:“噯!博士,昨天想找你咨詢事兒來著,你周六日是不是一直在馬場了?”

    聞言,榮湛回眸,靜看兩秒,說:“是。”

    嚴鏘笑著揚了揚下巴,一擺手:“回見。”

    特殊調查科的警員被安排了新任務,根據博士做出的初步心理畫像,嚴鏘收集到了一些新資料,開始著手調查有過偷竊犯罪史的扒手,并極力聯系前幾名受害者。

    不過嚴鏘對監控拍到的背影有著超乎尋常的興趣,這確實是目前唯一的線索,他靠在墻壁,目光鎖定監控畫面,眉峰聚攏。

    這時,劉遜走進來送餐。

    嚴鏘招手:“來,你過來。”

    劉遜朝他走近:“嚴隊,有什么指示。”

    嚴鏘指著監控里的畫面,嗓門壓得很低:“你看看,仔細瞧瞧。”

    劉遜依照要求把臉貼近:“有什么問題嗎?”

    “你有沒有覺得”嚴鏘稍作停頓,語氣帶著不確定,“哪里不對勁?”

    劉遜認為他在考驗自己的能力,心中一陣忐忑,擦亮眼睛使勁看:“呃這”

    就是一個背影啊!

    嚴鏘不悅道:“你不覺得眼熟嗎?”

    劉遜又多看兩眼,眼睛都要花了:“呃或許”

    “行啦行啦,你別嗯嗯啊啊的,”嚴鏘擰眉,耐心流逝,“問你等于白問,干活去吧。”

    “嚴隊,你是有什么新發現嗎?”

    “沒”嚴鏘神色晦暗,“把這個監控截圖給我打印出來,放到我的辦公桌上。”

    第36章 【VIP】 密友

    劉遜剛把打印出來的監控截圖放在隊長桌上, 手機提示音響起,榮湛那邊也想要一份。

    發送之前劉遜征詢了嚴鏘的同意。

    嚴鏘當時神色微變,意味深長地說:“必須給, 那可是榮博士。有一點你做的很對, 博士要是跟你補充了什么要點或者向你索要什么資料, 只要符合規矩,你不用征求我的意見, 但要知會我一聲。”

    劉遜一臉單純的應道:“嚴隊放心,我是一個按規矩辦事的人,”話剛落地, 他趕忙找補,“我絕對沒有陰陽你的意思”

    “拉倒吧,”嚴鏘無所謂的揮手,“該干嘛干嘛去。”

    晚間九點半, 榮湛回到住所。

    一切照常。

    先換衣服, 洗澡,調一杯冰飲給自己。

    慢條斯理地做完,他來到衣帽間。

    占據了整面墻的衣櫥,被人打理的干干凈凈,仿佛連指紋都不曾留下。

    榮湛走到最里側, 就像平常那樣打開柜門。

    普通款式的黑色外套, 產自一家戶外運動品牌,并不是純黑無一點裝飾,最起碼有六七個口袋, 它紋絲不動地掛在衣架上,散發著沉穩和神秘的氣息。

    靜看片刻,榮湛伸手去碰衣服的袖子, 找到了記憶里被洗衣工刮破的口子。

    結合監控上的畫面,他知道是自己太敏感了,竟然僅憑一件同款外套就疑神疑鬼。

    被拍到的那個人,經過再三確定,兩只衣袖完好無損,并不是他衣櫥里的這件。

    榮湛關上柜門,轉身走出衣帽間。

    殊不知,衣櫥后面還有一道暗格,里面整整齊齊放著五件同款外套和其他衣褲。

    書房辦公桌擺滿疊堆的文件,都是學院送來的參考資料,為了輔助榮湛完成論文。

    他捏住眉心,那種潛意識想睡覺的感覺又來了。

    不,他今晚不能早睡,他有許多事情要處理。

    但無關論文,他要了解關于梧桐別墅區的暴力性侵案,盡快找到蛛絲馬跡。

    于是榮博士給自己煮了三大杯黑咖啡,勢必和睡魔抗爭到底

    同一時間。

    鐘商單手托腮,眼巴巴盯著夜間花園。

    不一樣,真的不一樣了。

    他向男人放狠話,揚言要去找別人,放在以前,對方早來收拾他了,他都做好三天不下床的準備。

    說是狠話,其實就是一種暗示,他想要男人,哪怕他又菜又愛玩。

    鐘商熱衷于挑戰新鮮事物,就算某件事他不擅長,只要喜歡就會一再嘗試。這個特點也存在于性生活方面,在床上他也是鬧的最歡慫的最快。

    他喜歡哥哥,喜歡哥哥是猛男,可每次堅持不了多久便想逃,逃不掉的就乖乖挨C,然后不長記性,下次接著挑釁,如此循環往復。

    零點整,無事發生。

    鐘商感覺兩只鼻孔在噴火,整個人被失落和憤怒的情緒攫住,他像被甩的可憐蟲,腦子一熱沖進地下收藏室,舉起那瓶希拉茲酒,咕咚咕咚干掉大半瓶。

    出來后,有些醺醺然。

    他看眼表,覺得美好生活才剛剛開始,于是打電話叫來司機接人。

    半個小時后,鐘先生現身彩虹區一家高檔酒吧,他讓人清場,自己獨占一整個吧臺和酒屋。

    調酒師調完三杯威士忌推到他跟前。

    周圍沒有討人厭的嘈雜聲,空氣里流淌著節奏舒緩的音樂,鐘商感覺心里好受些。

    他執起杯子輕晃,眸光朦朧晦澀。

    三杯威士忌很快下肚,他要來一整瓶威士忌和一沓蘇打水,然后對調酒師說:“誰也別打擾我。”

    厚厚的門被關上,仿佛隔絕一切紛紛擾擾。

    鐘商喝了半瓶威士忌,眼尾泛著紅,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做的不對,可他真的很想他。

    恍惚中,鐘商翻出手機,點開聊天軟件,找到那個人的頭像。

    他凝神細看,將備注改成‘愛馬人士’,傻笑兩聲,又改回‘榮湛’,看見這個名字,鐘商感覺視野有點模糊,鼻腔涌上一股酸澀,他用紙巾擦了擦眼睛,然后把備注改成‘哥哥’。

    他開始在聊天框里胡亂打字,瞎嘞嘞,打完又刪掉,最近他經常這么做。

    [哥哥,哥哥~]

    [你睡了嗎?]

    嗒嗒嗒,全部刪除重新編輯。

    鐘商像個小孩一樣趴在吧臺上,手機舉到眼前,抿著嘴巴敲字:[哥哥,我想要了。保證不咬,我就舔舔。]

    命運跟他開了一個小玩笑,拇指一哆嗦,‘唆’的一聲發送成功。

    “啊啊啊臥槽臥槽!快快快”鐘商的酒瞬間醒一大半,瘋狂按著手機屏幕,他想方設法的撤回,緊張到第一次沒成功,耽擱了幾秒才把那條消息撤回。

    鐘商也是夠倒霉,平日里的榮博士沒有刷手機的習慣,那條消息彈出來的時候,偏偏趕在博士用手機查資料。

    一字不落,統統落入榮湛眼中。

    榮湛看著被撤回的聊天框,心想:睫毛怪是被什么東西俯身了嗎?

    他從抽屜里摸出一張名片,拍照給鐘商發過去:[這位治療師是我同學,曾幫助多名性癮患者脫困,口碑良好,值得信賴。]

    鐘商呆呆地盯住這條消息,耳根子火燒火燎。

    既然已經發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那就玩點更大的。

    酒精又一次占領高地,鐘商破罐子破摔,快速敲字:[醫生治不好我的相思病,唯有JB解千愁。]

    又騷又拽,完美契合歐陽笠的初次評價。

    發送完,鐘商把手機屏幕扣在吧臺,決定逃避。

    酒屋厚厚的門被人推開,閃出一道身影,攜帶不可名狀的氣息。

    聽到動靜的鐘商腦袋一扭,心跳微快,有點不可思議。

    黑影移動的速度緩慢,似乎不太方便,慢慢置身于明亮,熾白燈光下,露出一張好看的臉。

    鐘商涌起無限失落,別開視線涼涼道:“你怎么來了。”

    祁弈陽拄著手杖,拖著打石膏的腳靠近吧臺,廢了一會功夫才坐到椅子里,他歪頭尋找鐘商的視線,輕呵一聲:“看見是我,你好像很失望。”

    鐘商在他臉上審視數秒,嘴角勾出的弧度喜怒難辨:“那件事兒還沒完,我要是你,會低調一點。”

    “怎么,還真生氣了?”祁弈陽故作一副受傷的模樣,“拜托,我們才是好哥們兒,你為了一個斷交十年的人跟我置氣,不值得。”

    聞言,鐘商臉色瞬變,似乎被觸到雷區,銳利視線直逼對方的眼睛:“你搞清楚自己的位置,值與不值,你說的不算。”

    祁弈陽不以為意,很淡地嗤了聲:“少爺,你是不是對他很感興趣,想睡他?”

    這話傳到鐘商耳里,并沒有掀起什么波瀾,他倦淡地撩眸子,執起杯子抿一口酒,拒絕回答。

    “唔,看出來了,不感興趣,”祁弈陽低頭為自己倒酒,垂著的眼眸射出陰鷙的光,“說實話,我本來對榮湛無感,不過周日在馬場相遇,我近距離觀察他,發現他的外形真的極品,你知道我為什么撞他嗎?”

    說著,祁弈陽逐漸朝鐘商的耳畔靠近,音量越來越低沉:“因為我就是想撞他,最好有一天能撞到他的身體里。”

    鐘商捏著杯子的手指緊繃,轉頭對上祁弈陽詭譎帶笑又挑釁的眼神。

    祁弈陽操著那口意味深長的調子繼續道:“他瞧我一眼,我就硬了,后來他救了我,你說我要不要用這個借口以身相許?”

    空氣霎時凝固,雙方用眼神交流幾秒。

    下一刻,鐘商撂下酒杯,以閃電般的速度扣住祁弈陽的后腦,直直往吧臺上撞。

    額頭磕在大理石,祁弈陽當場悶哼,感覺天旋地轉,但沒有還手,也沒有逃離。

    “嘶”他倒吸口氣,捂住腦門呻吟,“操真狠吶。”

    鐘商漆黑的眼投下兩道目光,冷淡而恣意:“你要是敢打他的主意,我絕對弄死你。”

    “你承認了?”祁弈陽換上副冷笑的嘴臉,“鐘商,你一直在想他。”

    鐘商喝掉杯里剩余的酒,站起身,一腳踹向祁弈陽的小腿。

    “哐當”一聲,祁弈陽猝不及防倒地,俊臉扭曲一瞬。

    “我的事你不要插手,”鐘商慢悠悠整理衣著,自上而下地審視,“你聽好,我不管你心里想的是什么,以后碰到榮湛,你最好繞路走,我是很認真的在提醒你。”

    祁弈陽強忍著痛慢慢說:“我心里想什么,你不知道嗎?”

    鐘商冷漠且不耐煩:“我不想知道。”

    祁弈陽徹底沉下臉,用袖口擦拭鈍痛的額頭,眼里閃過一抹落寞。

    鐘商抽幾張紙巾扔過去,而后轉身,走到門口時忽然很好奇,他回過頭一本正經地問:“祁弈陽,你是不是看他斯斯文文的,認為他很好欺負?”

    祁弈陽掀起眼皮,神色灰暗一動不動。

    鐘商掃一眼對方裹著石膏的小腿,嘴邊滑過笑意:“你要慶幸是我,如果被他聽見,你下半輩子都要靠輪椅度日。”

    他不是在開玩笑,又補一句:“他能把你折成五節棍。”

    祁弈陽:“”——

    時隔一天,嚴大隊長找上門。

    榮湛熱烈歡迎,利用一上午時間準備食材,這次時間不趕,他向好友展示了自己的烹飪技術。

    端上桌的四道菜,都是嚴鏘喜愛的中餐。

    “榮博士就是夠義氣,知道我是東北人,特意做了一道北方菜,”嚴鏘伸手一比畫,“難為你要陪我吃咸口了,這是什么,酸白菜嗎?”

    “小白菜,嘗嘗醬骨架,”榮湛推薦,“我從朋友那里學來的,你評價一下。”

    “必須,不過我穿的”嚴鏘掃一眼自己的打底衫,“新換的衣服,晚上接兒子,蹭臟就不好了,我洗個手,要不你給我找件衣服換上?”

    榮湛沒動,面帶淺笑,靜靜地注視嚴隊長。

    兩人互視幾秒,似乎一眼就能看透彼此在想什么。

    “嚴隊,你是想看一眼我那件黑外套吧,”榮湛直接戳破,“我可以拿過來給你,不放心,可以去我的臥室。”

    嚴鏘一點不尷尬,笑著擺擺手:“不用看,我知道這不可能。”

    不止榮湛記得那道口子,嚴鏘也記得。

    “監控里的那個黑衣人已經排除嫌疑,”嚴鏘語氣篤定,“罪犯在案發現場沒有留下任何指紋和毛發,依照這種謹慎程度,他是不會走這條路,別墅后面最起碼有兩條小徑可以避開監控,我之所以對黑衣人感興趣,是想著他有沒有可能提供點有用的線索。”

    榮湛垂目思考:“可以到附近走訪一下,說不定是別墅區的住戶。”

    “看著不太像,”嚴鏘莫名拋過去一個揶揄的眼神,“這人捂得那么嚴實,深更半夜不睡覺瞎溜達,你要說晨跑也太早了點,很像私會情人,也不怪我懷疑他,但是仔細想想也能理解,誰還沒點私生活呢。”

    榮湛不語,為兩人杯中倒了半杯飲品。

    他把杯子推過去,淡定地看著隊長表演。

    “哎現在的人,壓力都大,”嚴鏘露出牙疼上火的糟心樣,“我認識一個骨科醫生,他就是,上班的時候特別嚴肅,下班之后就很瘋狂,竟然去夜店跳鋼管舞,好多人迷戀這種雙面人生,尤其是年輕人。”

    榮湛挑眉淺笑:“嚴隊也很年輕啊。”

    “嗐,”嚴鏘抓起筷子開吃,“我趕不上潮流了,但是尊重,理解。”

    “行了,你換身衣服吧。”榮湛指了指隊長穿的新衣服,起身走出餐廳。

    沒一會兒,他拿回來一件T恤。

    嚴鏘利落地換裝,關于‘潮流’的話題就此終止。

    兩人邊吃邊聊案情。

    昨晚 ,媒體走漏風聲,爆出富人區性侵案,受害者沒有公布,但報道題目標著‘富二代’這樣的字眼。

    一時間,網上掀起千層浪。

    嚴鏘想通過網絡找找線索,翻了半天帖子,有些理解那些受害者為什么保持緘默。

    針對這場惡劣性侵案,吃瓜群眾們沒把受害者當成受害者,反而成了調侃對象,編了一大堆好笑的段子,甚至有人留言感謝行兇者,終于有俠義人士懲治這幫紈绔子弟。

    網友很快為罪犯取了一個綽號——采菊大盜。

    “這下好了,本來就不愿意配合,現在輿論鬧得厲害,醫院躺著的受害者見都不見,”嚴鏘感到憤怒又無奈,“還有那個澤也,他真是要氣死我,我把案件過程敘述給他,資料什么的都傳給他,踏馬的他只回我兩句話。”

    榮湛眼里閃著好奇的光:“什么話?”

    嚴鏘掏出手機,直接把短息給他看。

    澤也:[物業維修工,一周之內會繼續犯案。]

    “看見了吧!”嚴鏘努力壓著脾氣,“什么都沒解釋,就這么下定論,他真當自己是福爾摩斯。”

    “恭喜,終于找到一個比你還不守規矩的人,”榮湛仔細琢磨一會,“他說的有道理,排查了嗎?”

    “當然,”嚴鏘不情不愿道,“物業將近有一千名員工,維修和管理員有七十人,經過排除鎖定三名嫌疑人,其中兩個都有過偷竊史和兒時被虐待的經歷,比較麻煩的是,就算有嫌疑人也沒有任何證據,每個人都提供了不在場證明,我們連搜捕令都申不下來,只能例行問詢就把人放了。”

    “醫院的受害者怎么樣?”

    “不怎么樣,我們組里上上下下被他罵了個遍,說啥也不肯配合。”

    “他現在是身心受創,加上網絡輿論。”

    “要不你去給他做心理輔導?”

    “沒用,陌生人他是不會見的,必須是信得過的人。”

    榮湛邊喝水邊思考,想起受害者的名字,突然又聯想到另一個人。

    “或許”他抬眸,對上嚴鏘期待的眼神,“我可以問問一位朋友,他和受害者是同一家俱樂部的會員。”——

    傍晚,夕陽西下。

    司機將車開到集團總部車道,打開后車門。

    鐘商踩著臺階走來,西裝革履,做派十分優雅。

    他接過小雅準備的花束,清新的向日葵,快樂的象征。

    上車后,司機駕駛車輛在產業園穿梭。

    拐過第一個路口,車子被攔停。

    前方有一輛SUV,鐘商認出是自己開過的車,還撞過一輛大奔。

    車里下來一個人,接近190的身高,身形筆直如白楊,帥的扎眼。

    “等等。”鐘商交代司機,降下車窗露出臉。

    男人走了過來,高大的身影遮擋夕陽的光輝,看上去莫名的神圣。

    “鐘先生,”榮湛微一頷首,“方便嗎?有事找你。”

    [難不成是為了那條勁爆的短信?]

    至于嘛,竟然追上門來了。

    鐘商眼里閃過窘意,好整以暇道:“什么事。”

    榮湛瞥一眼前排的司機:“和艾米無關,其他的事。”

    鐘商秒懂,吩咐司機下去等,然后說:“上車吧。”

    榮湛從另一側上車,看見鐘商把花束抱在懷里,意外的和諧養眼。

    美男配鮮花,確實。

    “說吧,”鐘商聲音悶悶的,似乎夾雜著某種怨氣,“讓你主動找我真不容易。”

    這話讓榮博士一陣無語,總覺得這是自己的臺詞。

    “是這樣的,有件事要拜托鐘先生”

    利用幾分鐘的時間,榮湛敘述了早間新聞的暴力性侵案,他知道鐘商認識受害者,希望對方可以勸慰朋友配合警方調查。

    “我很理解他的處境,”榮湛的嗓音清清潤潤,聽了叫人心軟,“可我們不能放任罪犯繼續做傷天害理的事,這種連環犯案者的犯罪手法會持續升級,如果不盡快落網,下一位受害者很可能會有生命危險,警方可以保證,不會對外透露受害者任何信息。”

    鐘商認真聆聽,明白了怎么回事,轉頭瞥一眼榮湛,表情高深莫測。

    “鐘先生?”榮湛歪著頭,“這件事對你來說有困難嗎?”

    鐘商眨眨眼,像孩子一樣要求他:“你求我。”

    “”榮湛哭笑不得,“我求你。”

    鐘商抿了下嘴巴,點腦袋:“OK,我來解決。”他用下巴抵了抵懷里的向日葵,“趕巧了,我正要去醫院看他,你跟我一起去吧。”

    “好,”榮湛感激不盡,“謝謝鐘先生,看來你們的關系很好。”

    “一起玩的弟弟。”鐘商換了副表情,“誰出事都不好,一定要抓到人。”

    榮湛想問是前男友嗎?

    還是別多嘴了,萬一觸動某個開關,他又該介紹同行給對方認識了

    不堵車,四十分鐘到醫院。

    鐘商抱著鮮花和一份小禮品走進醫院,榮湛落后他幾步。

    病房在四樓,最里頭靠墻站著幾個人,是嚴鏘和手下的隊員。

    “我先進去跟他聊,”鐘商對榮湛說,“不一定成功,我這個弟弟性格很倔。”

    榮湛露出理解的微笑:“嗯,我等你。”

    鐘商抬腳走進病房,大概過去十五分鐘,他又出來了,他對榮湛會意地點點頭。

    不知道他用的什么方法,死活不愿配合還要銷案的受害者竟然同意接受問詢,不過有一個要求,受害者不跟警察聊,只見心理醫生。

    榮湛早有準備,接過嚴鏘遞來的筆記,迅速看一眼要問的問題,然后敲響房門,徑直走了進去。

    寬敞的房間里,病床上躺著一個人。

    受害者年紀很輕,即便臉上帶傷,還是能看出底子好。

    他的目光在榮湛身上滴溜溜轉,感覺特別不好意思,竟然讓一個帥哥醫生來問那種問題,但他已經答應鐘先生配合,來不及反悔。

    不過他心里的羞憤很快煙消云散,因為榮湛身上的氣質很特殊,像是適應萬物的水流一般,溫暖地注入他的心房。

    榮湛開始了問詢。

    “他從始至終都沒有發出聲音嗎?”

    “沒有。”

    “他是什么時候離開的,有印象嗎?”

    “大概是我當時頭很痛,看不見,應該是天亮之前。”

    “嗯,他身上有什么奇怪或刺鼻的味道嗎?”

    “讓我想想,有股西藥味兒,很重。”

    “還有呢,比如他在行兇時,有沒有常人不理解的小動作?”

    問到這里,榮湛抬眸,看見受害者滿臉窘意,心里隱隱明白了什么。

    受害者咬著牙,支吾道:“他那方面不太行”

    榮湛表現得泰然自若,像醫生那樣溫和地注視,期待對方毫無保留地說下去。

    受害者深吸口氣,眼底顯出厭惡和恐懼:“他就是幾秒,會掐住我的脖子,讓我窒息,他看到我痛苦,他又硬了,然后還是幾秒,他會拿香檳酒的空瓶子打我。”

    榮湛插話:“打在哪里?”

    受害者指了指背部:“打完他又興奮,接著搞,堅持十幾秒又歇了,他雖然不出聲,但我能感到他很生氣,我當時特別害怕,不敢叫也不敢亂動,怕他殺了我。”

    “這種情況持續多久?”

    “一個多小時吧,我可能太緊張了,后來昏過去,所以不太確定他是什么時候離開的。”

    榮湛又問了一些問題,受害者很配合的回答。

    結束問詢在半個小時后,榮湛出來之前成功把人哄睡著了。

    “怎么樣?”嚴鏘第一個沖上來問。

    榮湛把自己記的筆記和錄音筆交出去:“罪犯身患隱疾,身上有很重的西藥味兒,不排除正在接受治療,可以找人去社區醫院問問,近期有沒有男子開過處方藥。”

    嚴鏘把筆記甩給下面的人:“先去調三個嫌疑人就醫記錄,留兩個人在這兒守著,其他人跟我走。榮博士,辛苦你,還有”

    兩位便衣警員讓出視野,榮湛的目光無阻礙落在鐘商身上。

    他竟然沒走。

    嚴鏘沖人點下頭:“鐘先生,謝謝。”

    道完謝,嚴鏘帶著手底下的人離開。

    榮湛和鐘商也打算走人,兩人并肩下樓,好一會兒沒講話。

    直到出了電梯,榮湛朝鐘商遞過去一個微笑:“鐘先生的家也在梧桐別墅區,周日凌晨發生了那樣的事,鐘先生當時在家嗎?”

    “?”鐘商表情變得古怪。

    榮湛趕忙解釋:“我沒別的意思,就是隨口問問,畢竟是同一個社區,我怕那個人還會出現,我知道鐘先生有一個密友”

    “不是他。”鐘商語氣梆硬的打斷,顯然是誤會了。

    榮湛被噎一下,他沒懷疑是鐘商身邊的人,只是想讓對方注意安全,如果真的有密友,希望能多多照看這位精致如藝術雕像的少爺,至少在特殊時期。

    按照罪犯的作案記號,鐘商完全吻合,可以說是終極目標。

    鐘商不給他解釋的機會,雙臂交叉放在胸前,氣勢十足地說:“我男人很猛,起步四十分鐘,狀態好兩個小時,絕不是那種早泄男能比的。”

    “”榮湛一整個無語了,不知道這話是認真的還是開玩笑,聽上去蠻夸張。

    交談中愛抓細節是榮湛的生活習慣,他猜鐘商最近的感情有升溫,那位密友在鐘商口中從‘炮友’晉升為‘我男人’,這是一個關系修復成功的現象。

    鐘商放下胳膊,雙手插進褲兜,雅痞的樣子:“另外,昨晚的短信,我發錯對象了。”

    榮湛選擇相信:“我想也是。”

    這個回答讓鐘商不滿,他盯住榮湛的眼睛,想索要點別的東西。

    他幫哥哥一個小忙,是不是可以得到獎勵。

    “你這里好像粘了什么”鐘商上前一步,陡然靠近榮湛的左肩,氣息滑過耳畔,他的食指在男人的后頸處輕輕刮蹭一下,“哦,沒什么,眼花了。”

    退開身子時,鐘商形狀優美的唇瓣有意無意地碰到榮湛的下頜,像是被某種果凍親了一下。

    榮湛來不及躲,眼眸微垂,視線落在鐘商的發梢。

    鐘商吹了吹手指,恍若什么也沒發生,心情不錯地說:“走了,要不要我送你回咨詢中心?”

    榮湛無動于衷,眼底迸出幾縷不同尋常的笑意。

    鐘商的偽裝持續十幾秒,快要破功,脖子的皮膚開始泛紅,虛張聲勢道:“什么意思,走還是不走。”

    “走,”榮湛低沉著嗓子,“謝謝你。”

    本以為這件事就這么糊弄過去了。

    上車之后,榮湛猝不及防地轉過臉問:“你剛才是不是親我了?”

    第37章 【VIP】 愛他

    天殺的!他為什么在這種事上這么敏感?

    鐘商想不通。

    “你說什么?”鐘商迅速收斂被拆穿的窘迫和驚訝, 發揮了裝糊涂的本領,“沒聽懂,重復一遍剛才的話。”

    榮湛盯住他的眉眼:“你是不是親”

    “大哥, 當初跟你說的話你是一句沒記住, ”鐘商的嘴唇像金魚吐泡泡一開一合, “你不是我喜歡的類型,我就算調戲那個嚴鏘隊長, 也不會對你下手。”

    他說謊時,面不改色,只是兩耳微微泛紅。

    這回總該解除危機了吧。

    榮湛唇角勾笑, 意味不明道:“我認為很奇怪,所以想問問。”

    “奇怪?”

    “沒錯,這件事發生在我們之間就很奇怪,你覺得呢?”

    “”

    鐘商別開視線, 不敢對視太久, 害怕自己演技差露餡。

    他發現,榮湛真的在一本正經的探討,好像把這件事當成了某個可研究的課題。

    “你問這個問題就很奇怪”鐘商低聲嘀咕,眼睛一閉,擺出‘老子不想言語’的姿態。

    榮湛靜靜打量他幾眼, 不想掰扯了, 用那種不緊不慢的語調說:“嗯,我不該問。”

    只沉默了半分鐘,榮湛又轉過肩膀, 拋出一個更炸裂的問題:“你為什么一直強調我不是你喜歡的類型,從心理學角度來看,好像有點欲蓋彌彰的意思。”

    鐘商一不留神被自己的口水嗆道, 憋得臉通紅:“你有”

    “OK,我想多了。”

    榮湛主動截斷談話,好整以暇地理了理外套,然后閉眼養精蓄銳。

    親下巴的小插曲總算過去了。

    鐘商暗暗警告自己,白天真的不能對榮湛動手動腳,簡直是待嫁少年,碰一下不得了——

    兩日后,是中秋節。

    在華人社區,不管是大節小節,只要是中國傳統節日,當天都非常熱鬧隆重。

    不少人期待今晚的花燈和舞火龍,聽說某家GAY吧還搞什么‘拋帕招親’節目,歐陽笠老早就去看熱鬧了。

    有人喜,就有人累。

    嚴鏘帶隊在梧桐別墅區蹲點,由于警力不足,只能挑幾個重要目標蹲守,之前的幾名嫌疑人有不在場時間證明,案子進入死胡同,又趕上過節,警局上上下下忙的要命。

    蹲了大概一個小時,嚴鏘接到上頭命令,讓他帶隊到環海公園維護秩序,那里即將開啟長達六個小時的煙花盛會,幾乎所有華人都會去。

    嚴鏘只能服從,留兩個人在梧桐別墅區,他帶人前往公園。

    榮湛作為犯罪心理學家受邀協助辦案,整個下午都跟嚴鏘綁在一起,但他不打算跟嚴鏘去公園,時間一到,他要回榮家老宅參加兩大家族的聚餐。

    “你送榮博士,”嚴鏘吩咐劉遜,態度特別嚴肅,“必須把人安全送到。”

    榮湛趕忙拒絕:“我自己可以,在我身上不要浪費警力。”

    “開玩笑,局長來了也要親自送博士,”嚴鏘總把博士當成文弱書生對待,“萬一那家伙找不到作案目標,臨時起意對路人帥哥下手怎么辦,小劉!你的任務就是保護榮博士。”

    “是,嚴隊。”劉遜保證。

    嚴鏘特別提醒:“對了,這孩子一天沒怎么吃飯了,到榮博士家給弄點吃的。”

    榮湛笑道:“放心吧,我會安排。”

    回老宅的路上,榮湛開車,劉遜坐副駕駛,兩人之間的話題依舊圍繞暴力性侵案。

    聊著聊著,車輛滑過鬧市區,進入一片沉靜的綠林。

    礫石車道從交錯的樹枝下,筆直穿過廣闊草地通向目的地。

    很快,一座豪華莊園映入眼簾。

    劉遜有些驚訝,知道榮湛家里有錢,但沒想到這么氣派。

    榮家世代的宅邸建在山谷,遠離大路,半掩在綠林里,可以瞥見房子四周寬敞的大陽臺,房后的設施更加令人瞠目,地面開闊至國家公園,有馬廄和果樹園,綠色的牧場以及漿果地,其實更奢侈的在八英里外,榮家和鐘家共用的私人飛機場。

    大門口,停了好幾排私家車。

    榮家和鐘家的人加在一起真不少,輕輕松松湊個百十來號人。

    歡快的氛圍已經從敞開的陽臺和窗戶泄露出來,一派祥和熱鬧。

    榮湛把劉遜當做客人,邀請對方以朋友的身份參加聚會。

    劉遜鬧個臉紅窘迫:“榮博士,我穿的這么”

    “我也一樣,”榮湛指了指隨意套的灰色西裝,“家里人聚餐,不講究。”

    “那我”

    “別心急,我來露個臉,等會一起走。”

    劉遜眼里閃過驚訝:“您不留下?”

    榮湛笑著搖頭:“不會待太久,我送你,正好跟嚴隊說點事,現在最重要的是填飽肚子。”

    話音落,他們一齊現身榮家邸宅的廳堂。

    這里聚集大概二十人,隨便拎出來一個都是業界精英,他們盛裝出席,有坐有站,陷在歡快的氛圍里談天說地。

    榮湛一進來,喧雜聲少了一半。

    大家齊齊朝這邊望來,雖然血脈相連,但見一次榮博士不容易。

    榮湛泰然自若的問好:“不好意思,來晚了。”

    “沒關系老弟,這邊。”

    榮玥打個響指,揚了揚下巴,示意他過來。

    榮湛領著劉遜走過去,來到廳堂的正中央。

    主位坐著榮湛的爺爺,是一位面相和藹笑瞇瞇的長輩,左手摟著最小的曾孫女,右手邊是美麗大方的榮玥,其他位置也坐滿了人。

    引人注意的是,鐘商靠在一張單人椅里,正用深沉的目光打量新到訪的兩個男人。

    “這是我的好朋友,劉遜警官。”榮湛把客人介紹給家人認識,“這位是我的爺爺,姐姐,這是表姐,鐘家的姐姐,哥哥,還有”

    介紹了一圈,榮湛的目光落在鐘商的臉上,對方面無情緒地看著他,唇角勾著若有若無的弧度,似乎不太高興。

    榮湛決定讓人高興一些,說句:“鐘先生,你見過的。”

    保持安全距離,這是社交之道。

    換來鐘商一聲輕哼,嘴角完全沉下去,側目看向別處。

    爺爺對劉遜很感興趣,笑吟吟道:“你好呀小伙子,做警察很辛苦吧。”

    “不,還好”劉遜面對一些只在電視上見過的大佬,難免有些緊張,何況這是榮湛的家人,“我送榮博士回來,這都是我應該做的。”

    榮湛看出他的緊張,安撫性地輕拍他的手臂:“來,這邊坐。”

    左側沙發上的幾位堂弟立馬讓出位置,榮湛領著劉遜落座,正好斜對著榮玥。

    剛坐下沒幾分鐘,榮玥的高跟鞋就碰了過來,毫不避諱地當著眾人的面調侃:“你對象啊?”

    一時間,所有人都圍了過來。

    在鐘家和榮家屬于重磅新聞,誰不知道榮博士是禁欲之神的代表。

    劉遜更加坐立不安,整個身體往外冒熱氣。

    榮湛從容不迫地解釋:“劉警官是朋友。”

    爺爺接過話:“榮湛,你快三十了吧。”

    榮湛頓時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他從沒想到,催婚或催對象這種事會發生在思想極其開放的榮家。

    榮爺爺哈哈大笑:“怎么,學你姐做不婚主義。”

    “噯,說他怎么扯我身上來了,”榮玥不樂意,很快把球踢回去,“榮醫生,問你話呢,你和劉警官是什么情況。”

    “我我們只是好朋友。”劉遜結結巴巴的解釋。

    可惜沒人關注他的說辭,大家都看著榮湛。

    榮湛無奈地搖搖頭,接過傭人遞來的水杯,依舊不慌不忙:“劉警官,從現在開始我們最好別說話,相信我,越抹越黑。”

    這話引起一片笑聲。

    慢慢地,劉遜被輕松的氛圍感染,不自覺放松。

    榮爺爺對他印象真的很好,特意叫他過去聊天,聊得都是家常話。

    榮湛的小腿又被榮玥碰了一下。

    榮玥靠過來耳語:“真的?”

    “你怎么會覺得我們有關系?”榮湛純粹是好奇,并沒覺得自己和劉遜有任何曖昧的舉動。

    榮玥給出原因:“你第一次帶人回來,還選在今天,難怪爺爺會多想。”

    她要不說,榮湛還真沒想到這茬,確實是第一次。

    “趕巧而已,”他面色溫和地解釋,“我今天一直跟嚴隊在一起,剛從梧桐別墅趕過來。”

    借著這個話題,姐弟倆聊起了在網上引起熱議的性侵案,他們的聲音漸漸混入廳堂的嘈雜里。

    誰也沒注意到,有一個身影悄然離場。

    鐘商在二樓的旋梯找到艾米,舅甥倆默默對視,都從雙方的眼睛里窺到幾分憂傷,艾米是因為第一次度過沒有母親的中秋節,鐘商比較慚愧,他傷心是為了一個男人。

    舅甥倆靠在護欄席地而坐,背部面向樓下熱鬧的廳堂。

    “艾米,在畫什么?”

    艾米把畫板遞過去,上面是一個無臉女人。

    鐘商心臟一陣抽抽,心疼地把女孩摟緊懷里。

    他低聲呢喃:“真希望你能叫我一聲舅舅。”

    艾米安靜地任他摟著,食指在畫板上一下一下地刮蹭,小臉寫滿了憂郁。

    “舅舅畫一幅好不好?”

    見艾米點頭,鐘商把艾米橫抱在懷里,屈起雙腿,用膝蓋撐住畫板。

    突然感覺這個姿勢有點熟悉。

    某個夜晚,他也被別的男人這么抱過,這樣看來,對方還真把他當小孩了。

    “畫一個帥哥。”鐘商執筆作畫,不知不覺就在紙上畫出一個簡易的男人。

    意識到自己的荒唐行為,他趕忙撕掉紙張,重新畫了一頭大象。

    艾米彎起嘴角,小臉埋在他的胸膛,漂亮的綠眸半闔。

    等鐘商畫完詢問時,小姑娘已經睡著了。

    “艾米!”

    榮玥一嗓子陡然響起,踩著臺階‘鐺鐺鐺’地走上樓,身后還跟著一道頎長身影。

    “她睡著了。”鐘商輕言細語,抱著艾米站起身。

    榮玥趕忙把孩子接過來,讓艾米舒服地趴在她的肩上,壓低聲音說:“我帶她去臥室,你等等,我還有事跟你說。”

    鐘商點頭,真的乖乖站在原地等待。

    看見老姐抱孩子走遠,榮湛邁上最后一節旋梯,信步走到鐘先生身邊。

    鐘商一轉頭,雙方視線短暫交匯,泛起一陣漣漪。

    “有事?”鐘商不是啥好態度。

    一如既往,說完就后悔。

    他低頭平復心情,痛恨自己永遠鬼話連篇,難怪榮湛會帶朋友回家,還當著所有人的面叫他‘鐘先生’。

    榮湛并不介意,將他的低情緒和艾米連在一起,以為他是為了姐姐難過。

    “艾米最近幾天有沒有低語的現象?”榮湛提起正事。

    鐘商暗暗吸口氣,輕點頭:“碰到一次,像你說的,沒敢打擾。”

    “嗯,你要時常鼓勵她,”榮湛眼睛里亮著光,“讓她明白,你有多期待。”

    “我覺得我做的挺好,倒是你,”鐘商拋來一個埋怨的眼神,“你今早沒給艾米打電話道早安。”

    榮湛眼睛更亮:“她主動問詢了?”

    鐘商回道:“畫了一個問號,她有些失落。”

    榮湛欣慰的笑了:“看來我堅持這么久的問好還是有作用的,至少讓艾米記住有一位叔叔時刻關心她。”

    一股煩躁伴隨焦慮的情緒在鐘商心底滋生,來勢洶洶,他無法抵擋,感覺要是不問清楚,他近期都好不了。

    “你跟那個劉警官,”他咽了咽口水,盡量讓聲音聽上去平常,“正式交往了?”

    榮湛緩慢抬起眸子,睨著他,似笑非笑道:“你好像很關注我的感情生活。”

    鐘商唇角扯出散漫的弧度:“你想多了,我就是閑的隨便問問。”

    還不等鐘先生找好其他借口繼續追問,榮玥從另一個方向走來。

    “榮湛,你等會送小商回去。”她上來就下達命令,剛才的有事原來指的就是這件事。

    榮湛靜默沒動,臉色平靜無瀾。

    榮玥意識到自己態度不妙,拍了一下腦門,她在集團吆五喝六慣了,忘記榮湛和手底下的人,包括榮家和鐘家的弟弟們不一樣。

    她立時變臉,笑著說:“親愛的榮醫生,今晚艾米會留在老宅,你要是方便,替老伯送小商回去。”

    榮湛并不是不愿意,確實是太突然,“我和劉警官要去環海公園找嚴隊,很快就走,鐘先生這邊我可以幫忙叫輛車。”

    鐘商怔怔地看著他,眼眶中閃著難以言喻的暗光,一時忘了表態。

    榮玥了然點頭:“行吧,你去忙,我再找個人。”

    說著,她握住鐘商的手臂往前走。

    鐘商不知在想什么,有點木訥失神,猶如任人擺布的木偶一樣跟在榮玥身邊。

    與榮湛擦肩而過時,四目短暫交匯,榮湛從鐘商眼里看見一抹類似‘懇求’的東西,讓人心尖一顫。

    快要下旋梯,鐘商忽然回過神,掙開榮玥的手,轉頭問:“你要跟他走嗎?”

    講實話,這個問題有點莫名奇妙。

    榮湛和榮玥皆是一愣,甚至沒搞清楚他在跟誰講話。

    “抱歉,我可能喝醉了。”鐘商自嘲一彎唇,輕輕甩頭,在榮玥疑惑探究的注視中慢悠悠下臺階,背影顯得失魂落魄。

    榮玥看向榮湛,攤開手:“可能真是醉了。”

    十分鐘后,榮湛在樓下找到劉遜,兩人和長輩道別,結伴離開。

    鐘商站在角落里,無神地看著,根本沒意識到自己攥緊雙拳且青筋暴起。

    直到一雙柔軟溫暖的手敷在他的手背上,才讓他從激動的情緒中漸漸緩過來。

    榮玥抬眼看著他,仔細觀察他的表情,再看看大門口的方向,忽然有了驚人的猜想:“不會吧,小商,你愛他?”

    鐘商猛地抽回手,本想掩飾一番,可對上榮玥的眼睛,他可憐巴巴的點頭:“是,愛死了。”

    “”

    榮玥是萬萬沒想到,一時間不知該說些什么。

    “玥姐,你別告訴他,”鐘商的臉色由白轉紅,像是被捅破秘密的少年,“是我暗戀他,我還不想說,這事實在太復雜了”

    榮玥露出困惑的神色:“你暗戀他,我怎么看不出來。”

    鐘商語氣干癟:“你為什么看不出來。”

    榮玥上下打量他,露出一言難盡的無語神色:“小商,就這么跟你說吧,我要是喜歡一個人,我是絕對不會對他惡言相加,那只會拉遠我們的距離,你給我的感覺就是不在乎榮湛,甚至是有點討厭,要不是你剛剛露出那種被拋棄的小狗表情,我一點不會往那方面想。”

    “”鐘商垂下腦袋,無言以對。

    “你在這方面不是很有經驗嗎?”榮玥照他胸口拍一下,“香槐耶誰不知道鐘商是情圣。”

    鐘商沒心思開玩笑,無力地搖頭:“我感覺我真的要失去他了。”

    榮玥斜一眼,特別想問,你得到過他嗎?

    不過看他神情過于落寞,榮玥沒忍心,挽住他的胳膊把他帶離會場,嘴中說著要給他找位紳士當司機,至于感情的事等醒酒后再談。

    鐘商心不在焉,根本沒留意對方說什么,他漫無目的地往前走,連榮玥交代他留在原地等都沒聽見,好半天之后,發現自己從后門出來了。

    房子后面是空無一人的私家車道,道對面是掛滿節日彩燈的園林,五光十色地照亮這片區域,落在鐘商眼里,竟是無盡的空虛。

    他舒口氣,邁開腳走下臺階。

    不成想在最后一節關卡,右腳不慎踩空,整個人往前栽倒,手掌先落地,接著是兩膝,一陣鈍痛從膝蓋傳來。

    “哎”鐘商心想,人倒霉,干啥都不順心。

    他擦了擦手上的灰塵,試著抹去西褲的污漬,結果越蹭越黑,他干脆往地上一坐,欣賞起天空的月亮,天邊有若隱若現的煙花綻放,環海公園的煙花盛宴已開始,他猜測榮湛和劉遜已經看到了。

    腦補的畫面不受控制地在他腦子里盛開,就像煙花一樣。

    榮湛會牽起別人的手,穿梭在熱鬧的人群里,一起慶祝節日的到來。

    這對鐘商來說實在難熬,小時候有過類似的經歷,哥哥把他丟在花園里,轉身和其他孩子玩耍。

    那時候的他不像現在這么口是心非,有什么想法直接說出來。

    他找到哥哥,拉住對方的手說:“哥哥你回來吧,小商在這里等你,好孤單,我保證比其他弟弟乖。”

    哥哥笑了,重新把他抱在懷里,揉著他的頭發告訴他:“哥哥永遠不會離開你。”

    思及此,鐘商低頭,盯著黑色的皮鞋發呆。

    周圍靜悄悄的。

    忽然,一抹燈光閃過,接著是“沙沙”聲響,輪胎壓過礫石道的聲音。

    一輛黑色私家車停在鐘商面前,他感到不可置信,略顯遲鈍地抬起目光。

    駕駛位的車窗滑落,一張帶笑的俊臉顯露無余:“鐘先生,你好像遇到麻煩了。”

    第38章 【VIP】 請教

    黑色轎車平穩上路, 穿過寂靜的綠林,慢慢駛入熱鬧的正街。

    直到這一刻,鐘商才確信自己上了車, 更加確信, 是榮湛一個人回來接他。

    很難形容是什么感受, 高興是必然的,可還是有點委屈, 鐘商這回有志氣,臉皮沒發熱,鼻腔卻涌上一波又一波的酸楚。

    路上, 他抿緊嘴巴不吱聲,只顧看著窗外。

    榮湛認真開車,并沒有注意他的神態,不過主動制造了話題:“鐘先生有沒有關注梧桐別墅區案件的進展。”

    “嗯, ”鐘商興致缺缺, “怎么了。”

    “注意安全,罪犯的目標有些固定化,他專挑梧桐別墅的戶主,”榮湛早就想提醒對方,一晚上總算找到機會, “這種事不能掉以輕心, 我建議你多雇幾個保鏢,直到抓住罪犯為止。”

    鐘商琢磨他話里的意思,結合新聞的內容, 視線在男人身上轉一圈:“還說我,你也不賴啊。”

    榮湛抽空瞥一眼,微微一笑。

    心里想:我名聲比你好。

    他嘴上說:“我沒有鐘先生有名氣, 論長相,鐘先生也排在第一位。”

    鐘商垂眸淺笑,意味深長道:“我只知道,有一個人會擋在我面前,我倒是很擔心他的安危。”

    “那位不伴有暴力傾向卻疑似控制狂的人?”榮湛丟過去一個調笑的眼神,嘴角彎彎,很是溫和友善。

    “”鐘商從鼻子里呼氣,俊臉顯出嘲諷摻雜羞澀還有點神秘的表情,這好像是他原創的專屬表情。

    榮湛在別人臉上沒見過如此豐富的表情語言,覺得很有趣。

    “我一直想向你道歉,”榮湛和和氣氣說,“之前對你朋友的評價,我并沒有惡意,只是想提醒鐘先生,不過看來是我想多了。”

    “你是該想的不想,不該想的瞎想,”鐘商轉了轉腦袋,擋住燒紅的耳朵,“噯,我有點喝醉了,想八卦一下。”

    忍不住,真的忍不住。

    鐘商寧可心中千瘡百孔,也要搞清楚真相。

    “你和劉遜真的在一起了?”

    他的問題讓榮湛感到意外,并沒有直接回答:“重要嗎?”

    聞言,鐘商的瞳孔驟然一縮:“隨便聊聊,你不好意思跟人談論這種事?”

    榮湛思考著,變得些許認真:“不是不好意思,是覺得不太合適。”

    “不愿意跟我談?”

    “不合適,指的是這件事跟我這個人好像不太搭。”

    鐘商慢悠悠轉過臉,凝神盯住榮湛的側顏,眸中閃著好奇的光。

    榮湛好看的嘴唇微微張合:“我們也算認識很久了,鐘先生是一個有經驗的人,作為旁觀者,你覺得我這樣的人適合談戀愛嗎?”

    鐘商瘋狂扇動睫毛,毫不猶豫給出答案:“適合。”

    “嗯?”榮湛以為他在逗自己,“為什么?”

    “你”鐘商感覺機會來了,大概有點緊張,白皙的臉頰微紅,“你性格還不錯,雖然話有點多,但說的內容還算有用,其他方面也還行。”

    “其他方面”榮湛笑得疑惑,“你是指家庭條件嗎?”

    鐘商干脆挑明:“你這么久不談對象,是不是礙于性冷淡,你真的那么確定,有沒有去醫院檢查過?”

    隨著他的尾音消失,榮湛爽朗的笑聲響起。

    榮湛的笑聲非常迷人,一邊笑一邊看他:“鐘先生,謝謝你,我性冷淡可能是心理問題。”

    鐘商緊張的手心冒汗,張了張嘴,剛要說出“那我幫你試試”這種勁爆的話,卻被截斷了。

    榮湛止住笑,口吻挺認真:“所以你覺得我這個人是可以談戀愛的,那你認為我和劉警官合適嗎?”

    “!!!”

    鐘商一下子就愣住了。

    簡直是當頭一棒,好家伙,他說了這么半天竟然是為別人做嫁衣。

    “鐘先生?”榮湛輕喚,不解地一瞥,“我是很誠心誠意的向你請教。”

    他確實很認真,爺爺提醒他快三十歲,而他在感情方面一片空白,生活中只有工作略顯枯燥,或許該試著改變,他對性和戀愛的渴望都不強烈,但也達不到排斥的程度。

    本來還在糾結要不要邁出這一步,現在得到鐘先生這位情場老手的肯定,榮湛有了點動力。

    鐘商冷冷回道:“一點也不。”

    榮湛倍感意外,滿腹狐疑道:“能告訴我理由嗎?”

    鐘商的鼻子又開始堵塞,難受的不能呼吸:“我收回剛才的話,你這個人一點也不適合談戀愛,你就永遠單著吧。”

    榮湛只當他搞惡作劇,笑著點頭:“你還真是反復無常。”

    鐘商猛地轉頭,危險地半瞇眸子,一副隨時要吃人的可怖表情。

    榮湛趕忙轉移話題:“過節有點堵車,你要不要先睡一覺?”

    “干什么,”鐘商壓著火,“又想催眠我?”

    “我的催眠術沒那么廉價,”榮湛語氣別有深意,“不到緊要關頭,我是不會那么做的。”

    “呵”鐘商忍不住再次發起挑戰,“我問你,我現在有了被催眠的經驗,防備意識更強,不會再按照你的指示閉眼或想象,你讓我深呼吸,我偏偏原地踏步急喘氣,你能拿我怎么辦?”

    榮湛將車停穩等待紅燈,轉過頭靜靜地注視,聲音變得柔和:“我會換一種方式。”

    “什么方式?”

    “要試試嗎?”

    “不要!”鐘商及時找回理智,整個人像貓一樣警惕起來,“休想,你聽好,我不同意。”

    榮湛莞爾:“我這個人就是這樣,不太會開玩笑,別人說的話很容易當真。”

    言下之意,以后講話悠著點。

    鐘商不服不行,向窗外深呼吸再放松,調整完畢轉過臉:“說真的,你這種人變壞怎么辦。”

    綠燈亮起。

    榮湛操控車子向前,想到什么蹙起眉頭:“我有一個沒會過面的師哥,他在催眠領域很厲害,就像你說的,他利用催眠技術做了些違法的事,鐘先生,你不能低估催眠高手的實力,認真起來,你沒有任何勝算。”

    鐘商感到稀奇:“哦,我就沒有一點辦法抵制催眠?”

    榮湛開啟了專業又認真的模式:“如果在邏輯方面輸了,意識到自己可能進了催眠師設下的語言圈套,或在藥物的輔助下進入幻覺,想要逃脫,有一個簡單粗暴的方法,就是用拇指狠狠摳進掌心。”

    “要是手沒力氣呢?”

    “咬舌頭,疼痛會讓人保持清醒,也會起到轉移注意力的作用。”

    鐘商了然點頭,不自覺地摸了摸嘴唇。

    榮湛輕瞥他的容貌,輕聲說:“我希望鐘先生永遠用不到。”

    鐘商閉起眼睛,語氣相當隨意:“這種事誰又說得準,搞不好就讓我倒霉遇見,反正我這個人,向來不被幸運女神眷顧。”

    車子駛入梧桐別墅區。

    穿過一片茂密的林子,榮湛把車停在私家車道上,解開安全帶,側目掃一眼鐘商的下半身,并沒有忘記對方膝蓋受傷。

    榮湛問:“能動嗎?”

    感覺又有機會!

    鐘商夸大其詞:“不能,骨裂了。”

    他控制不住自己想東想西,幻想榮湛會不會提議抱他或者背他下車,無論哪一種足以讓他飄飄然。

    下一秒,榮湛打通電話:“你好,有備用輪椅嗎?16號,謝謝。”掛斷電話,他對鐘商說:“五分鐘。”

    鐘商翻個白眼瞅向窗外,一句話都不想講。

    差點忘了,榮湛盡管待人和顏悅色,但骨子里是驕傲的個性,從不卑躬屈膝,更不會放低姿態去背一個不喜歡的人。

    這是一個因素,還有一點鐘商不知道,榮湛考慮到那位占有欲強的密友,萬一不小心撞見很容易引起誤會。

    榮博士從不熱衷于吵架或打架,對爭風吃醋更是避恐不及。

    不到五分鐘,物業的人送來一把簡易輪椅。

    鐘商生悶氣的推開車門,不需要任何人的幫忙,略顯笨拙地坐到輪椅里,全程繃著一張臉。

    物業的人把住輪椅,推著他往里走。

    通往別墅的小徑幽長,走到一半,榮湛的聲音在后面響起:“等一等。”

    物業員工的動作僵住一瞬,回頭看去。

    榮湛徑直走來,很自然代替了員工的位置,從對方手中接過輪椅,語氣溫和道:“鐘先生,我知道怎么能緩解磕傷的疼痛,介不介意我送你進去。”

    “都說了是骨裂”

    “沒錯,我已經聽到碎裂聲音,噼里啪啦的。”

    鐘商體會了上一秒陰天,下一秒晴天的感覺,心里美滋滋,但沒有表現出來:“哦,你不是很忙嘛。”

    榮湛的眼里竟然透出幾點關心:“再忙也要照顧好鐘先生,姐姐的囑咐。”

    說罷,他推著鐘商往前走,不忘對物業人員說聲謝謝。

    對方禮貌回應,轉身離開了

    按照鐘商的指示,榮湛把人推到書房。

    屋里的每一間房都配有醫藥箱,其中一個剛好在書柜抽屜里,榮湛沒費多少功夫就找到。

    “只有你一個人?”榮湛的視線在豪宅環顧一圈,“我建議你雇保鏢不是開玩笑,暴力性侵案還沒有告破,在這之前你要小心。”

    鐘商倒在柔軟的沙發里,不易察覺地撇了下嘴:“你怎么那么肯定我是罪犯的目標。”

    話已至此,榮湛只好實話實說:“你符合作案目標,有名,多金帥氣,華人區的富商,最重要的是獨居。”

    “梧桐別墅區和我同屬性的男人不少于五十,如果每人都雇傭十個保鏢,那可真是壯觀。”

    “以防萬一。”

    鐘商否定一點:“我有艾米和老伯,還有兩個阿姨。”

    榮湛的視線再次轉一圈:“這么大的別墅,住二十個人都不嫌多。”

    “你快點”鐘商不想討論那種事來破壞氛圍,催促著抖了抖沒受傷的腿,“你不是有辦法搞定嗎?”

    “當然,你先坐起來。”榮湛打個手勢,然后讓鐘商脫了鞋襪卷起褲腿,“我先檢查一下,看看有沒有傷到骨頭。”

    “我剛才開玩笑的,”鐘商頗有經驗道,“祁弈陽那才叫傷骨頭,動都動不了。”

    提起這個人,榮醫生顯得很平靜,但明顯沉默了下來。

    鐘商趕忙找補:“他活該,自找的。”

    榮湛抬起他的腳腕,無聲地笑:“難為商總了,為了我吐槽好友。”

    “我和他”鐘商猶豫地抿了抿唇,“所謂的生意伙伴,也算酒肉朋友,你明白的,就是那回事。”

    “OK,我來試一試,如果特別疼你就喊停。”榮湛摁住鐘商的膝蓋骨,試探性地稍稍用力。

    鐘商蹙眉,但沒有反應過激:“有點疼,還好。”

    “我捏你膝蓋,你臉紅什么,真的疼別強忍。”

    “臉紅是因為熱,我說還好就是還好。”

    榮湛認真詢問:“真的?”

    鐘商重重點頭:“是,不疼。”

    榮湛很快做出判斷:“沒有傷筋動骨,更沒有骨裂,明天會出現腫脹淤青,但不會影響走路。”

    鐘商瞧著他一本正經的模樣,心里暖烘烘:“你現在還真像個醫生。”

    “哦,醫生?”榮湛手中動作突然放慢,心里泛起異樣感覺,“或許我有這方面的天賦,不過我選擇了心理醫生,也算醫者。”

    鐘商勾唇淺笑,沒再說什么。

    他的膝蓋只是輕傷,噴了止痛藥劑。

    兩人在書房搗鼓了一會兒,榮湛提議要送人回臥室。

    鐘商下意識的點頭,想起什么很快又拒絕:“不不,現在太早了,我和你不一樣,不過兩點絕不睡覺。”

    天曉得,他偷的內褲有沒有收起來,昨晚他可是用過。

    既然他不回臥室,榮湛便不做逗留,道聲晚安走人。

    鐘商舍不得,卻也找不到好的借口,一瘸一拐追到前廳,趕在人離開前出聲:“榮湛。”

    榮湛聞聲回頭,神情溫和淡然。

    鐘商故作好奇地問:“你為什么選擇送我回來?”

    榮湛垂眸思考兩秒,迎上他期許的目光:“因為你更需要我。”

    明知道只是出于禮貌的善意,可這句話仍然有分量。

    鐘商把半張臉隱藏在門板后面,目送榮湛背影漸遠,翹起的嘴角怎么壓也壓不住。

    第39章 【VIP】 變化

    鐘商沒想到, 他昨晚酒后的幾句話,竟然讓榮玥當成正事,大早上登門來一場正經八百的談心。

    剛吃過早餐, 鐘少爺獨自待在花園, 屈膝坐在樹圍椅上, 半闔眼睛想事情。

    榮玥一見到他就問:“受傷了?”

    鐘商動了動小腿,語氣無所謂:“不小心碰到, 小事。”

    “你昨晚怎么一個人走了,”榮玥意味深長的打量他,“一轉頭人就不見了, 害得我滿屋子找。”

    “臨時有朋友約。”

    “什么朋友,榮湛算是你的朋友嗎?”

    聽聞這話,鐘商低垂的腦袋緩緩抬起,朝對面的女人瞥去一抹不好意思的淺笑, 帶著點頑皮。

    榮玥無聲嘆氣:“榮湛都告訴我了, 他后來有送你回來,我今天找你,兩件事,艾米心情不好,我帶她去游樂城玩兩天, 下周回, 第二件事關于榮湛,我問你小商,你昨晚說的那些話是酒后胡話, 還是認真的?”

    鐘商想繼續裝傻:“什么話”

    榮玥亮眸一瞪:“你愛死他的話。”

    藏了那么多年的心事,毫無準備的暴露。

    鐘商逃避似的閉眼,往后靠在了樹干上, 沉默好一會兒才悠悠開口:“不是胡話,真的。”

    榮玥依然感到不可思議:“什么時候開始的?”

    鐘商低吟:“好久之前,忘記了。”

    “我去”榮玥眼底的詫異疊增,“你藏得夠深,可是我好幾次撞見你跟他講話態度不友善,我有點搞不清楚你這么做的邏輯,直白點講,這么做對你有什么好處?”

    鐘商兩肩松弛,低垂,好像放棄搏斗了:“以前我對他客氣,他對我也客氣,我在他眼里跟那一排堂弟沒什么區別,我不喜歡這樣。”

    “你這么玩很容易玩脫,這種把戲中學生都淘汰了,”榮玥理解他這么做的意義,但很不贊同,“你不覺得,榮湛對所有人都這樣嗎?”

    鐘商睜開眸子,沒吱聲。

    “他對朋友,家人,都很禮貌,這跟他性格有關,”榮玥緩和了語氣,“什么時候能讓他改變態度,除非是碰到超級變態的患者,我猜你肯定不想做他的病患,這么多年,我就見過你這樣跟他講話,換一個人我不知道會產生什么樣的效應,反正我這個姐姐找他辦事都要客客氣氣的。”

    鐘商臉色變得有點苦,隨手拿起旁邊的咖啡杯喝:“唔我控制不住。”

    “控制不住?”

    “我總是想跟他唱反調。”

    “你怎么把男人啊,”榮玥快要翻白眼,“這可不妙,榮湛什么性格你應該清楚,表面以和為貴,背地里特別薄情,你想泡他,繼續用你先前的招數,我可以直接告訴你,沒戲。”

    忽然,鐘商像想起什么,心頭提起一絲警惕:“玥姐,這么多年你有沒有發現榮湛的變化?”

    “我上哪發現去,要不是艾米,我一年最多見他三次。”

    “那跟二十年前比,是不是有點區別?”鐘商繼續小心翼翼試探。

    榮玥皺眉:“二十年前,你是指他被找到之后?”

    鐘商瘋狂點頭:“對!”

    榮玥細細回憶,最終搖頭:“沒看出來有什么區別。”

    鐘商有點泄氣:“他很不一樣,有些東西你們看不見,有沒有可能他生病了?”

    “怎么可能,”榮玥很快否定,“他哪里像生病的人,不過我聽到他跟一個姓江的人聊天,什么情感阻隔障礙之類的,他不談對象估計跟這方面有關系。”

    “情感阻隔”鐘商不信,那晚上跟他黏黏糊糊的怎么解釋。

    “小商,你要是真看上榮湛了,”榮玥沖他閉起一只眼睛,“我肯定是站在你這邊,但是”

    好多人怕聽到‘但是’,鐘商也不例外,頓時緊張的豎起耳朵。

    榮玥輕輕嘆息:“感情這種事不能勉強,它不像做生意可以討價還價,我做助攻絕對無怨言,能不能成,還要看你倆之間的感覺。”

    鐘商點腦袋:“我明白。”

    榮玥換副輕松的語氣:“下個月我過生日,會請一些人,榮湛肯定來,你有什么想法嗎?”

    鐘商早就想好了:“玥姐,我想和他合唱一首歌,姐姐生前最喜歡的歌曲。”

    榮玥露出會意的笑:“我來搞定。”

    “謝謝,”鐘商執起榮玥的手親一下,“還有,你幫我多跟榮醫生說好話。”

    榮玥抽回手,照他頭頂輕拍:“先教你怎么跟他說話。”

    鐘商一愣:“唔?”

    “其實他好搞,典型吃軟不吃硬。”

    榮玥拾起包包打算離開,走之前不放心的囑咐:“這邊不是有暴力犯嘛,你別指望警察24小時監督,梧桐別墅區這么大,就算把全綠國的警察叫來也不夠用,榮湛讓你雇幾個人,別不當回事。”

    鐘商晦澀一笑:“我身邊有一個人。”

    “多找幾個。”

    “他一個人就夠了。”——

    時間快速溜走,轉眼周四。

    關于梧桐別墅區的暴力性侵案有了新突破,經過警方多次游說,之前的受害者終于報案,隔了兩個月之久,警方搜集到了半個指紋和較少毛發,有了DNA做對比,偵查工作往前邁了一步。

    嚴鏘現在是喜憂摻半,喜的是破獲另一起奸|殺案,憂的是手里又堆了五六個案件,不過沒松懈,依舊努力排查嫌疑人。

    這件事看似有所緩沖,實則危機重重。

    一天早上,榮湛站在衣櫥前,目光落在黑外套,凝神注視幾秒,隨即伸手取走了旁邊的黑色西裝。

    他照常來咨詢中心,上午接待一位來訪者,下午約的是艾米。

    鐘商送艾米復診,比預約時間晚了半個鐘頭,來的時候,正好趕上咨詢中心的員工圍在一起聊天,形式有點像互助會,談話的氛圍非常棒。

    “艾米,過來這邊。”歐陽笠把艾米叫過去。

    六個人組成的談話會,輪流分享有趣的事,時不時掀起一片笑聲,艾米靜靜地聽著,大眼睛隨著歐陽笠的動作轉來轉去。

    鐘商在接待廳落座,饒有興趣地看著此情此景。

    忽然,熟悉的檀香氣息從后面靠近。

    鐘商腦子里默念三遍榮玥的囑咐:好好說話,好好說話

    調整完畢,他頂著前所未有的和善笑容轉頭道:“榮湛,那天晚上謝謝你送我回”

    話說一半戛然,燕子捧著點燃的香爐站在他身后,正用不解的目光打量他。

    他嘴角抽搐,有點尷尬。

    不過幾分鐘,交談會散了伙。

    歐陽笠一不留神就湊到鐘商身邊。

    “商總。”她熟稔地跟他搭話,遞過去一杯熱騰騰的咖啡,“剛才艾米很認真的在聽我們講故事,她是真的喜歡。”

    鐘商關切詢問:“她有異常表現嗎?”

    “那倒沒有,”歐陽笠緩慢的搖頭,“我有看她的畫板,她最近一直在畫無臉女人,榮醫生的解釋是,她在想媽媽,不確定她對媽媽思念多一些還是恐懼多一些。”

    “但愿是想念。”

    “按照榮醫生的意思,艾米的恐懼來源于爸爸,不是媽媽。”

    交談忽然陷入一陣沉默。

    歐陽笠悄悄轉腦袋,發現鐘商盯著某一處出神。

    經過頻繁的接觸,歐陽笠對他的印象有所改觀,他和傳聞中的花心蘿卜不一樣,這么久了也沒見他左擁右抱。

    “你為什么選擇在這里工作?”鐘商忽然問,調子懶散隨意,“榮湛這個人,對你而言好相處嗎?”

    歐陽笠挺驚訝他這么問,講了實話:“我第一天來這里上班,晚上回家就寫辭職信,沒舍得,姐姐我出來混好不容易找到高薪工作,不能被嚇退。”

    “嚇?”鐘商沒太理解。

    “來這里看病的人恐怖,”歐陽笠渾身一哆嗦,“我倒霉,第一天就碰到精神分裂患者,而且就在榮醫生的辦公室發作,連摔帶罵,好幾個人合力才把人摁住,一直叨叨有外星人綁架他,后來被送到醫院。”

    鐘商揶揄:“應該給你頒個獎。”

    歐陽笠同意:“沒錯,我是忍耐大王。”

    “唔?”鐘商好奇地抬了抬眉骨,“這里的員工不好相處,還是榮湛太挑剔?”

    “不,工作室的人都很可愛,只是每天接觸形形色色的邊緣人物,帶來的沖擊力很強,”歐陽笠無奈地攤開手,“你在這里工作一周,就知道我每天經歷了什么,接這份工作之前,我根本想象不到世界上有這么多奇形怪狀的‘變態’。”

    鐘商聊得很起興:“你以后也要在心理學領域發展嗎?”

    歐陽笠雙臂交叉,擺出一個大大的X形:“NO!我這樣的人做不了心理醫生,你看榮博士,心理學領域的標桿,”她清了清喉嚨,滑稽地模仿榮湛的口吻,“治療師不管聽到什么毀三觀的內容,都不能表現出不贊成、震驚、厭惡和其他反應來破壞治療師的中立性,來訪者通常把中立性作為咨詢環境安全及值得信賴的依據,本人歐陽笠,做不到這點。”

    鐘商頻頻點頭:“很有道理,你學的也很像。”

    話落,兩人莫名被戳中笑點,一起哈哈大笑,笑彎了腰。

    榮湛下樓看見的就是這一幕,除了久遠的兒時記憶,他第一次見鐘商笑得這么開心燦爛,最重要的是發自內心且毫無修飾。

    他放慢放輕了腳步,不愿打擾聊得正嗨倆人。

    鐘商并沒有發現身后多一道影子,傾身靠近歐陽笠,神神秘秘壓低聲:“你們剛才舉辦的座談會有什么作用嗎?”

    歐陽笠解釋:“一點沒有,就是閑來無事侃大山,商總要不要加入試試?很有意思的,每次主題都不一樣,下次可能變成讀書會。”

    鐘商臉上閃過猶豫:“考慮一下。”

    他竟然說考慮,這已經在預料之外,歐陽笠驚喜萬分:“歡迎加入!”

    “我是說考慮。”

    “歡迎!”

    “”

    鐘商無語,一邊轉身一邊吐槽:“榮湛身邊果然沒一個正常”

    本尊就在身后,笑吟吟看著他,似乎挺認同他的話。

    榮湛冷靜開口:“鐘先生,艾米想讓你送她去見玥阿姨。”

    鐘商努了努嘴:“嗯,知道。”

    不一會兒,艾米從旋梯下來。

    她快走兩步,抱住舅舅表示友好。

    送走來訪者,榮湛回到辦公室規整檔案,將艾米最新的治療日志發送給榮玥。

    這邊顯示成功,手機彈出一條消息:[你真的有心思談戀愛啊。]

    榮湛歪頭瞅著鐘商的頭像,手指輕叩屏幕:[你有什么建議嗎?]

    鐘商:[換一個人。]

    榮湛:[換誰?]

    鐘商:[反正不能是劉遜,我好心提醒你,劉警官那樣的人追求的是轟轟烈烈的戀愛,你給的了嗎?]

    這話意外引起榮湛的深思,他明白鐘商的言外之意。

    他回復:[謝謝,你的話很有道理。]

    鐘商:[我心善,不用謝。]

    榮湛:[可是我和劉遜只是朋友,有些話不能隨便講。]

    鐘商:[反正你身上那點毛病最好早點告訴人家,攤牌之后,你再考慮你適不適合談戀愛的問題。]

    榮湛默默點頭,心里想,鐘商果然是戀愛達人——

    凌晨兩點半,黎明前的黑暗時刻。

    艾米不在鐘商身邊,他很自由,約了幾個朋友暢飲到后半夜才回家。

    他處于微醺狀態,進入別墅后并沒有發現什么異常,住家阿姨和管家已經休息,他進了一樓大臥室,視野逐漸變黑。

    周圍,連風聲都沒有。

    鐘商往露臺走去,想象著是否能看見熟悉的身影。

    當他走到窗邊,月光投下的影子忽然晃在眼前的地板,那并不是熟悉的身影,他剛要回頭,后頸傳來一陣眩暈的鎮痛,接著便不省人事。

    第40章 【VIP】 捕獲

    旭日東升, 屋子里朝霞盡染。

    榮湛從床上爬起來,洗了把臉,換好沖鋒衣出門晨跑。

    剛走出沒幾步, 嚴鏘搖響電話。

    “梧桐性侵案的嫌犯抓住了, ”嚴鏘語速很快, 好像一刻都不能耽誤,“梧桐16號, 戶主報的警,博士不忙來一趟?”

    16號

    榮湛呼吸一滯,語氣很冷靜:“戶主怎么樣?”

    沒問嫌犯, 先問受害者。

    嚴鏘倒是挺意外,但來不及多講:“我把地址發給你,直接來醫院。”

    “好。”榮湛收起手機,走到路邊攔了一輛車。

    二十分鐘后, 他在市區醫院的住院部和嚴鏘碰面。

    兩人無數次走過這條長廊, 邊走邊聊案情。

    今早凌晨三點半,也就是三個小時前,警方接到報案,嚴鏘收到消息從床上蹦起來,帶隊前往案發現場16號住宅別墅。

    警方抵達時, 場面有些令人意外。

    一層書房。

    鐘先生穿著無印花無圖案的灰色秋裝, 淡定地坐在軟椅里,而那個嫌犯被五花大綁丟在角落,眼眶周圍布滿淤青, 嚴鏘定眼一看,認出是最先排除的一名嫌疑人,調查時, 這個人提供了不在場證明。

    鐘先生一邊喝咖啡一邊說:“他夜闖民宅,意圖不軌,我正當防衛。”語畢,他指了指自己的后頸,表現出煩躁又無奈的樣子。

    嚴隊立馬讓人保護現場,指派完勘察工作,他帶著嫌犯上了救護車,為鐘先生另安排一輛警車。

    嫌犯不止皮外傷,經診斷患有輕微胃出血,好在不影響調查。

    到醫院后,嚴鏘跟嫌犯打了照面,發現情況不太對勁,這才急著把榮湛叫來。

    “這家伙不知道是裝的還是被人下藥了,感覺腦子不太清醒,問他什么都答不上來,特別像智障,沒有罵人,你應該懂我的意思,”嚴鏘仔細回憶,斟酌著用詞,“怎么形容呢,就是看著迷糊,根本不像我們推測的那樣冷血謹慎。”

    榮湛大概聽明白了,心里泛起一絲疑惑,輕聲問句:“鐘商沒事吧?”

    嚴鏘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今天最好的兩個消息就是抓住了嫌犯以及受害者無大礙,鐘先生惜字如金,應該是受到了驚嚇,可能會有輕微腦震蕩,還在接受檢查。”

    不幸中的萬幸。

    “這個人很大膽,”榮湛低聲碎念,“按理說16號并不屬于最佳犯案地點。”

    嚴鏘輕拍他的肩:“就是膨脹了,他的沖動和過度自信會一步步毀掉他原來的謹慎,總算逮住這個王八蛋。”

    談話間,兩人來到關押嫌犯的病房,有兩名警員在門口守著。

    他們站在門口瞅一眼。

    雖然臉部輪廓模糊,又有傷,□□湛還是認出了嫌犯,是中秋節那晚他送鐘商回家,幫忙取輪椅的物業員工。

    由于天色暗,他在嫌犯身上沒有聞到西藥味兒,所以當時沒有產生懷疑。

    病房的門被推開,醫生翻著病例走出來,嚴鏘搶先開口:“現在能進去問話嗎?”

    醫生說:“他還處于昏睡,最快也要半個小時。”

    嚴鏘接著問:“什么情況。”

    醫生立馬皺眉,一副費解的樣子:“身上的傷不算重,但病人表現的很奇怪,他好像忘記自己叫什么了。”

    “什么?”嚴鏘只覺離譜,罵罵咧咧的,“踏馬的,跟我玩失憶是不是。”

    榮湛拿過醫生手里的病例,翻看兩下說:“有沒有可能是遭受重擊造成的?”

    醫生搖頭:“不可能,打他的人很有技巧,會讓他特別疼,但不會傷及要害,比如襠部和頭部,輕微胃出血是不會導致患者突然失憶或失智的。”

    了解完情況,嚴鏘看眼腕表,決定先去找受害者談談。

    榮湛正有此意,他想親自了解一下鐘商的情況。

    兩人原路返回,走到樓梯口拐個彎,來到一間問診室。

    這里同樣有警員守著,診室的門半虛掩。

    嚴鏘從縫隙里一瞥,敲響門:“鐘先生,方便跟您聊兩句嗎?”

    遲了幾秒,鐘商的聲音低低沉沉傳出,帶著點拒人千里的冷漠:“進來。”

    榮湛和嚴鏘交換眼神,一前一后走進去。

    鐘商靠在黑色椅子里,兩條長腿優雅疊著,身上還是那套灰色便裝,根本不像一名受到驚嚇的受害者,他懨懨的,倒像是缺覺。

    “鐘先生你好,我想跟你聊聊,”嚴鏘找位置坐在男人對面,“我們趕到現場的時候,只看見您和嫌犯兩個人,您能詳細描述一下事件經過嗎?”

    榮湛就近坐在門口凳子,目光落在鐘商的側顏。

    鐘商揉著后頸,慢條斯理地開口:“應該是兩點半吧,我回到家里,發現臥室和書房的區域斷了電,當時沒想太多,因為我習慣不開燈做事,對我來說沒什么影響,等我走到露臺打算抽根煙時,歹徒從后面襲擊了我。”

    說罷,鐘商執起杯子喝水,朝嚴鏘遞過去一個‘敘述完畢’的眼神。

    嚴鏘并不打算結束:“然后呢?”

    “然后?”鐘商沉吟,“記不太清了,我肯定會想辦法掙脫束縛,趁歹徒不注意反擊,確定歹徒不會再襲擊,我停止了正當防衛,然后打電話報警,接下來的事,就不需要我贅述了吧。”

    嚴鏘掃一眼他的手腕,皮膚上的綁痕不易察覺。

    “您能再詳細描述是怎樣掙脫束縛的嗎?”嚴鏘耐著性子問,眼里閃著異樣的光。

    鐘商與其對視,不慌不忙:“不好意思,我頭有點痛,具體怎么掙脫的,詳細過程我已經想不起來了,可能我有這方面的天賦。”

    嚴鏘睨著他,目光又深又沉:“鐘先生,我希望你能配合。”

    “?”鐘商單純而驚訝地挑起眉尾,“嚴警官,我才是受害者,你在審問犯人嗎?”

    問詢到此中斷。

    鐘商明顯不愿多談,考慮到受害者可能受到心理創傷,嚴鏘沒法再問下去,他道聲謝起身離開。

    往出走的時候,榮湛回頭看一眼。

    毫無意外的兩人視線相接,鐘商的眸光濕潤晦暗,醞釀著不可言說的秘密色彩。

    很漂亮,不知道歹徒對上這雙眼睛時會有什么想法。

    在最初階段榮湛有猜測鐘商是罪犯的終極目標,可沒想過事情真的會發生在鐘商身上,總覺得不真實。

    他對人微頷首,說出進門的第一句話:“好好休息。”

    鐘商看著他,眼神非常專注,帶著幾分探究和迷惑。

    “怎么了?”榮湛以為他還有話講。

    已經出去的嚴鏘立馬又踅回來,在門口露個臉。

    鐘商別開視線,低語:“沒什么。”——

    樓梯口吸煙區。

    “你有沒有覺得”嚴鏘咬著煙,猛吸一口噴出煙霧,“他在刻意抹去另一個人的痕跡?”

    “你認為是誰?”榮湛語氣不置可否。

    嚴鏘轉過臉篤定道:“救他的人。”

    密友?

    榮湛腦海閃過這兩個字,淡聲開口:“或許像鐘先生說的,他有天賦,也可能是嫌犯一時大意。”

    嚴鏘眼珠朝一面傾斜,顯得諷刺:“你信?”

    確實沒什么說服力,榮湛決定換一種說辭:“有沒有可能是私人保鏢,鐘商身價不一般,名企繼承人找幾個保鏢暗中保護自己很正常,平日不一定露面,關鍵時刻才會現身,就像古代的暗衛一樣”

    “你等會兒,”嚴鏘實在聽不下去,“我說榮博士,你是真能忽悠。”

    “”榮湛啞然失笑。

    嚴鏘撇了撇嘴:“頭一次聽說有見不得光的保鏢,還有,你今天有點不尋常,竟然替鐘商圓場,怎么著,你和他重拾友誼了?”

    榮湛嘴角笑意微微收斂,眼里劃過同情:“我只是覺得鐘商有自己不愿揭開的私生活,我們不能逼他,不管怎么樣,嫌犯抓到了。”

    “嗯,”嚴鏘略表贊同,“沒辦法,我是警察,刨根問底是我的必備技能之一。”

    榮湛忽然好奇:“如果真有這么個人,你覺得會是誰?”

    “呦!”嚴鏘可真稀奇,“你竟然開始八卦了,要我說,這種富家公子肯定是會情人,至于為什么隱瞞身份,要么是名人,比如明星或政客,要么就是有婦之夫。”

    聽上去挺有道理。

    榮湛若是對密友毫不知情,或許也會往這方面猜想。

    兩人杵在廊道里東拉西扯一陣,警員那邊傳來消息——嫌犯醒了。

    嚴鏘對罪犯一點不客氣,門都沒敲,帶著榮湛和警員徑直走進去。

    來勢洶洶,具有極強的壓迫感。

    嫌犯不自覺地往后挪動身子,直到背部靠在床頭再無可退。

    陽光照亮了嫌犯的五官,外貌特征與榮湛之前做出的心理畫像有八成吻合,是那種其貌不揚,放在人堆里不會引起注意的人,體型偏瘦,身高175左右,單眼皮,一雙眼睛射出冷漠又迷惘的光。

    犯事的時候很冷血,落網后怯場了,緊張的繃直嘴巴。

    本來挺淡定,直到鑒定科的人來收集指紋和DNA,而且警員有意擊垮他的心理防線,告訴他之前的受害者已報案,警方獲取了罪犯的毛發,只要對比結果出來就知道他是不是無辜的。

    嫌犯之前只承認自己入室盜竊,遭到戶主反擊。

    話說回來,他剛醒來時特別懵,記憶像碎片,他對昨晚的記憶更是模糊,只記得自己將鐘商打昏,然后拖著人回屋,剛用電線把鐘商的雙手綁緊,忽然感到一陣窒息

    再醒來,他就在醫院了,手腕被靠在鐵床上。

    “叫什么名字!”嚴鏘冷聲問,目光銳利逼人,令人心底發顫。

    嫌犯慢半拍回答,說出了自己的名字。

    嚴鏘挑眉,這是恢復記憶了?

    來不及找醫生問清楚,他接著審問:“說說吧,你是怎么犯案的,為什么這么做,不僅僅是今天凌晨,還有之前的幾次。”

    “我聽不懂,不記得了。”嫌犯嘴硬,也不算完全說謊,確實不記得了。

    “別跟我在這兒放屁,問你什么答什么,都這個時候了還嘴硬,主動交代對你有好處。”

    “警官,我真的聽不懂,什么之前幾次,我昨晚確實想順手牽羊,屬于盜竊未遂。”

    “最后給你一次坦白從寬的機會。”

    “我真的沒有,不是我。”

    嚴隊和嫌犯繞著圈的對峙好半天,最后嫌犯不吱聲,保持沉默。

    榮湛在旁觀察,視線鎖定嫌犯的表情,對方談到失憶時,并不像說謊,眼里一閃而過的困惑很難偽裝。

    他放緩步子走到床邊,近距離觀察。

    這時,嫌犯瞅他一眼,不由微怔,很快被嚴隊厲聲喊話。

    “你還給我裝!早點交代”

    話未說完,榮湛的手落在嚴鏘的肩上,輕拍兩下,示意他別激動。

    就是這個很平常的動作,使得嫌犯眼神猛地一晃,像受了什么刺激,又像被按了開關,瞳孔放大,深處溢出恐懼,呼吸逐漸變得不穩。

    儲存記憶的閥門被打開,零星的記憶碎片在腦海中快速拼湊,很快合成完整的畫面,嫌犯看向榮湛的眼睛,不自覺地張開嘴:“沒錯,是我”

    接下來的半個小時,嫌犯交代了作案過程和動機,關于昨晚的襲擊,他的說辭基本和鐘商一致,描述的細節和現場勘察記錄吻合。

    正好警局那邊傳來消息,另一名維修工在得知嫌犯被捕后,頂不住壓力自首,承認自己為嫌犯做了假的時間證人。

    嚴鏘算是解決了一個大麻煩。

    殊不知,站在他身后的榮湛,臉上掛著難以言喻的復雜神色,表面波瀾不驚,實則心底翻過千層浪。

    梧桐性侵案告一段落,只要等DNA比對結果出來,加上嫌犯的口供,那么就可以結案了。

    沒鬧出人命。

    嚴鏘真的謝天謝地,最近轄區死了好幾個人,他可不想再發生類似的案件。

    從病房出來,嚴鏘趕忙問:“博士,你分析一下,他的口供聽上去有沒有哪里不對勁。”

    可太不對勁了!

    不是口供,而是其他方面。

    榮湛十分淡定地說:“沒感覺哪里不對,警方已經掌握DNA證據,在證據坐實前,他主動交代是最有利的選擇。”

    “話是這么說,”嚴鏘起了點疑心,更多是疑惑,“他醒來裝失憶,玩的是哪一出,后來又改變態度認罪,總覺得”

    榮湛抬眸瞅一眼,眼神莫測難懂。

    嚴鏘掏著煙盒自顧自嘀咕:“像是被控制了一樣,應該是我想多了,先等對比結果吧。”

    盡管心里存疑,但案件進展到這里已經沒必要揪著不放,嚴鏘的辦公桌上可是有一摞特殊案件等著他破獲。

    眨眼間,到了中午。

    嚴鏘留榮湛吃午餐,他委婉拒絕,聲稱咨詢中心約了來訪者。

    他本來想去問診室看眼鐘商,一件心事阻止了他的腳步,迫使他盡快找個沒人的地方思考。

    最佳地點是咨詢中心的辦公室。

    不到半小時,榮湛坐進了熟悉的轉椅里,房門一關,打開錄音機,凝神思考片刻后錄了一段。

    他的聲音輕而緩,偶爾停頓,心里的話并沒有全部錄進去。

    可以確定的是,嫌犯被催眠了,而打開嫌犯記憶的鑰匙就是他的肢體動作。

    一位催眠高手,還是高手中的高手。

    最讓他感到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如果嫌犯真的被催眠,那么催眠嫌犯的人是怎么確保他會出現在病房,又憑什么肯定他會去拍嚴鏘的肩膀?

    他當時完全是無預備的舉動,除非他也被催眠了。

    這個想法有些離譜,但不能從現實中排除。

    榮湛的眸子沉幾分,伸手關閉錄音機,之后陷入了很長時間的沉思。

    他首先排除了鐘商的可能性,也不覺得是‘密友’所為,從那位占有欲強的性格來判斷,根本不是做催眠師的料。

    那會是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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