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耿舒寧恨不相逢會所時,胤禛也恰巧想起她,情緒甚至來得比那夜夢里還要洶涌。
正當(dāng)是午宴最高.潮時分。
壽果,實(shí)則是蘋果。
鳳柚是內(nèi)務(wù)府特地從南地遴選了來,精心培育在皇莊的白玉柚。
這兩種果子在宗室和大臣們眼里,都不算難得。
但他們從沒想過,蘋果表皮真長出了模模糊糊的‘壽’字。
白玉柚皮上,竟能生出隱約展翅的鳳凰。
每一個都有,不是雕花,亦非作畫,就長在果子上。
都不算清晰。
只有十幾天的時間,就算瓜爾佳氏族人把自個兒皮子都曬禿嚕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也只能做到這樣了。
但正因模糊到完全看不出人為,才更像天生的祥瑞。
眾人哪怕知道這祥瑞不大可能是天生,也盡皆驚為天人,納罕不已。
嘴最硬的胤禎,在太監(jiān)掀開雕刻著福祿壽紋的銀蓋后,見祥云紋的金盤中,堆疊著數(shù)個壽果和鳳柚,舌頭像吞進(jìn)了肚兒里似的,再說不出話來。
太后烏雅氏一時間也窒住了呼吸,眸底的光瞬間大亮。
她是個信佛的,立時便篤定,這是老天認(rèn)可她這個皇太后,賜下的獎賞。
這可比千金萬金一頓的宴席叫她高興。
宴上的菜她都吃了幾十年,再怎么精致也是那些花樣。
這果子就是干啃,所代表的榮光也足以叫史書記她一筆!
烏雅氏激動地起身,親自將兒子扶起來,眼眶通紅,拍著胤禛的手,哽咽著夸出聲。
“皇帝……你是天子,這也是老天爺認(rèn)定你這個天子的孝心,有子如此,是哀家之福啊!”
胤禛含笑回握她的手,在親弟弟略扭曲的表情中,動情扶著她坐下。
“兒臣是沾了皇額娘的光,才得以見到這樣的祥瑞。”
“朕還令尚膳局,以此祥瑞做了皇額娘愛用的點(diǎn)心和甜湯,皇額娘多吃幾口,兒臣就心滿意足了。”
他話音未落,小太監(jiān)們就踮著腳,整齊無聲地端著紅漆盤進(jìn)了殿,將用壽果皮和鳳柚皮裹著的點(diǎn)心,以及露出壽字的蘋果甜湯呈上。
同樣是不費(fèi)多少工夫,卻再也沒人敢說半個孬字。
太后笑中帶淚點(diǎn)頭直說好。
氣氛渲染到這里,底下的臣子和兄弟們?nèi)粼贈]表示,就叫不懂事兒了。
殿內(nèi)眾人趁機(jī)起身跪地,高呼千歲,全了二跪六叩的禮。
有更懂事的,抹著眼淚就開始感動,觍著臉求恩典。
“微臣家中老母一直欽羨太后娘娘和萬歲爺母慈子孝,多番訓(xùn)誡家中后輩,當(dāng)以太后和陛下為表率。”
“鳳柚只有您這樣尊貴的身份才能享用,微臣斗膽,求太后娘娘給個恩典,賞微臣幾個壽果,也好叫家中老母沾沾您的福分。”
眾人變了臉色,滿肚子的謾罵,這廝忒不要臉,當(dāng)誰家里沒老子娘似的。
一邊心里罵,一邊趕著跟上,反正他們也長了嘴。
“微臣祖母老邁,求太后娘娘恩典……賜臣幾個壽果,效仿陛下孝心!”
“皇額娘,雖然我們趕不上四哥,但也求皇額娘個恩典,賜我們幾個壽果,叫家中那些不爭氣的沾沾您的福氣……”
“太后鳳儀天成,壽果必為娘娘功德所化,微臣厚顏求壽果,必定早晚三炷香在娘娘的長生牌位前敬拜……”
只有胤禟和胤禎沒吭聲。
胤禎是想起先前自己叫囂,皇上卻一臉笑,這會子反應(yīng)過來。
這破兄長是給他挖坑,好叫他栽里頭沒處躲,再狠狠扇他巴掌。
他臉上火辣辣地疼,往常會為他做主的額娘,這會子卻絕對不會偏心他,叫胤禎恨得想吐血。
胤禟就不一樣了。
他從來沒對皇上抱過什么期待,坑他們那不是正常?
最喜歡賺錢的胤禟,在大家都‘感動萬分’的當(dāng)頭,敏銳察覺出,這壽果是個好買賣。
若是能拿出去賣……賺不回個金山算他愛新覺羅胤禟廢物!
他沒忽略剛才皇上簡單帶過的話,目光灼灼看著兵部尚書觀音保。
那眼神熱情的,胤禟后宅里的妻妾估計(jì)都沒見過,恨不能直接扒了觀音保的衣裳。
給觀音保都看毛了,恨不能拔腿就跑。
胤禛穩(wěn)坐釣魚臺,淡笑著坐在龍椅上,平靜看著底下的兄弟和大臣們絞盡腦汁地討巧。
他便是在這時,想起耿舒寧。
嘎魯代那里他封了口,知道內(nèi)情的,只以為是嘎魯代的奇思妙想,只有他知道真相。
這種萬人皆醉我獨(dú)醒的優(yōu)越感,讓胤禛心情大好。
如此,他倒是不想要耿舒寧腦袋了,只依然不想讓她好過。
他不信一個人會突然變得膽大包天,心思多狡。
聽說過大病一場后改了性情的,可病出腦子來?前所未聞。
他萬想不到人還能換了芯子,排除所有不可能,就只有一個‘真相’——耿舒寧以前是藏拙。
為了一個口蜜腹、無才無德的渣滓,藏著自己所有風(fēng)華,絲毫沒有把他這個皇帝放在眼里。
他才是她的歸屬,她的一切才思和心腸都該是為了他。
可這混賬,明明在青玉閣那般放肆,直到現(xiàn)在卻還想著出宮。
呵……
胤禛半垂著眸子,唇角笑意不變,好一會兒端起酒來,揚(yáng)聲敬太后。
連一直謹(jǐn)慎伺候著的蘇培盛都沒發(fā)現(xiàn),自家主子在大宴上還有工夫磨后槽牙。
*
午宴后,十三福晉兆佳氏和十四福晉完顏氏扶著笑吟吟的太后進(jìn)了慈寧宮。
太后今日實(shí)在是太高興。
尤其在保和殿,那些大臣們哪個不是滿肚子的墨水,為了討要壽果,夸人的話花團(tuán)錦簇,字字句句不重樣。
她實(shí)在沒忍住,多吃了幾杯酒,暈暈乎乎進(jìn)了寢殿。
耿舒寧和鈕祜祿靜怡、佟思雅早就候著,醒酒湯也備著。
兆佳氏和完顏氏在坤寧宮也沒少耗費(fèi)心神,滿臉疲憊。
耿舒寧沒跟那兩人爭搶進(jìn)殿伺候,只溫柔細(xì)致地安排人,伺候著兩位福晉在偏殿歇晌兒。
兩位福晉剛睡下,烏雅嬤嬤就將還在偏殿的耿舒寧給叫了出去。
是又要開小庫房。
烏雅嬤嬤也滿臉的笑,“太后吩咐,江南進(jìn)上來的大紅霞光云錦,賜給十三福晉和十四福晉各一匹,你回頭跟兩位福晉說一聲,安排人給送到宮門口。”
不是不想多賜,這種價(jià)值千金的霞光錦,慈寧宮也就才十匹。
一匹就很體面了,其他的還要留著回頭賞皇后和宗婦。
烏雅嬤嬤又道:“我記得還有些顏色雅致的澄光綢?太后允了賜給靜怡兩匹,好叫她往后在宮里的日子體面些。”
周嬤嬤在寢殿內(nèi)伺候著,鈕祜祿靜怡和佟思雅待得太后睡下,掀開簾子從殿內(nèi)出來,正好聽到烏雅嬤嬤的話。
耿舒寧笑著看鈕祜祿靜怡一眼,“奴婢知道了,這就去小庫房,保管給靜怡姐姐挑好的。”
鈕祜祿靜怡臉頰瞬間發(fā)燙,在陽光底下火燒云一般,煞是好看。
佟思雅含笑促狹看鈕祜祿靜怡一眼,似是替她高興,半點(diǎn)異樣都沒有。
只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握銅盆的手指用力到發(fā)白。
惦記外男的耿舒寧清譽(yù)不在,鈕祜祿靜怡也沒腦子,兩人哪兒配得上這樣的造化?
這一切,分明該是她的!
*
暢春園這邊,在康熙午膳后,也見到了壽果和鳳柚。
即便如康熙這樣見多識廣,看著不容錯認(rèn)的壽字和鳳形,也頗為驚奇。
他問梁九功:“確定只在表皮貼了幾張紅紙?”
喜好西學(xué)的康熙,對光原理倒是知道些,但卻不知道光還有這樣神奇的作用。
梁九功笑著回話:“據(jù)說還要在果子上灑水,只是瓜爾佳氏捂得嚴(yán)……想必是費(fèi)了不少心思。”
梁九功也不信,憑幾張紙就能叫果子長出字和畫,可暗衛(wèi)也沒辦法在不驚動人的情況下查得太清楚。
康熙笑著搖搖頭,“朕問你是白問,等回頭老四來了,叫他把法子呈……”
話沒說完,康熙驀地頓住。
這壽果能跟福字一樣,被皇帝當(dāng)作恩典賞下去,也算是收攏大臣的手段。
若他也這里也弄出‘祥瑞’,傳出去,少不得有那蠢的往暢春園跑。
康熙眼中閃過一絲落寞和煩躁。
他與老四父子情沒有跟胤礽深,也不知還有多少壽數(shù),沒必要給老四添這種兩頭燒的堵。
他到底不是曾經(jīng)那個掌控天下的皇帝了。
但康熙不會庸人自擾,為已經(jīng)改變不了的事情無能狂怒。
他輕笑了聲,用左手拿起一塊蘋果扔嘴里,緩緩咽下,把情緒也咽了下去。
他淡淡吩咐:“老十四在保和殿給老四添堵了?”
梁九功察覺出主子不虞,小心翼翼將胤禎等人在保和殿的一舉一動稟報(bào)了。
康熙冷笑,“那就是個蠢的,隨了烏雅氏,放著皇帝不親近……”
其他幾個也不長腦子,還當(dāng)龍椅上是他們老子呢?
老四也是,該仁慈的地方不仁慈,不該仁慈的地方瞎心軟,還有的調(diào).教。
他淡淡吩咐:“明天叫人傳朕的旨意去阿哥們府上,皇帝的名字要避諱,所有阿哥胤字改為允字,老十四改名允禵。”
頓了下,康熙垂眸看著玉盤中的果子,哼笑。
“也叫人給老四傳話,朕的萬壽節(jié)也沒兩個月了,朕等著看他對皇阿瑪?shù)男⑿模荒鼙葘跹攀系牟睢!?br />
梁九功了然,主子的難受勁兒這是要轉(zhuǎn)移到旁人身上。
他跟著主子打趣,“是,奴才親自跑一趟宮里,保管把您對皇上的期待傳達(dá)清楚咯!”
主仆倆以為為難的是皇帝,卻不知,胤禛對此毫無所覺。
反倒是累了一上午,好不容易癱在炕上的耿舒寧猛地打了個噴嚏。
打水進(jìn)來的小宮女耿雪關(guān)切道:“姑娘著涼了?”
耿舒寧懵了下,揉揉鼻子,皺著小臉兒爬起來,溫吞搖頭。
“沒有,肯定有人在背后罵我……”
說不定是某個來后殿前偷偷瞪她的酸雞……
正說著,耿舒寧一扭頭,就從窗戶縫兒里看到,丹竹匆匆踏上后殿的廊子往外走。
馬上就是晚宴,這會子丹竹不跟著佟思雅,待會兒去大庫房忙,卻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