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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手下柔軟又有彈力的良好觸感,讓胤禛心底的陰霾終于見了晴。

    他下意識摩挲著,回味幾息功夫,一個沒忍住就繼續(xù)罰了下去。

    ‘啪’的一聲,打斷了耿舒寧腦子里屬于冷靜的那根弦。

    她從來沒這樣憤怒過,就連她爸都沒打過她!

    屁股一陣疼過一陣,她用了吃奶的力氣奮起……也白奮起。

    在力量上而言,就算是病弱的四大爺,也完全不是她這小體格可以抵擋的。

    耿舒寧越是生氣,反倒越不會示弱,她咬牙憋著一口氣,一聲不吭,由著胤禛毫不留情打了她十下。

    感覺到膝上的小狐貍連呼吸都微不可聞,像是疼暈過去一般,胤禛心下一緊。

    是真想懲罰這混賬,可他收著一半的力氣呢,沒想把人打壞了。

    胤禛微微蹙眉,手上用力,將膝上的嬌嬌兒翻個身摟住……

    耿舒寧猛地一下子蹦起來,說不好是屁股太疼還是怒火更甚,總歸是坐不下,忍不住,滔天的怒火助長了膽氣。

    她用力抬起胤禛閑著的那只手,一口咬下去,伸手就往他身上揮。

    得虧胤禛躲得足夠快,脖子上猛地一下刺痛,好歹沒叫這一巴掌落在臉上。

    “你放肆!”他低喝。

    御前被人盯得格外緊,在某些方面反倒比青玉閣和慈寧宮乃至長春仙館更不自由。

    若叫人知道耿舒寧傷了龍體,還是脖子,就算他也保不住她的項上人頭。

    但耿舒寧氣得理智不了,怒瞪過去,“我就放肆!只有沒本事的男人才會打女人!”

    “說不過我你就打人,你算什么——”

    胤禛迅速起身,將人拉回懷里,狠狠捂住她的嘴,“耿舒寧,你不要命了!”

    耿舒寧:“唔唔唔唔唔(你殺了我啊)!唔唔(孬種)!”

    胤禛雖然沒聽到她說什么,也大概知道她嘴里沒什么好話。

    他哼笑著睨向耿舒寧漲紅的小臉蛋,稍微冷靜些涼涼提醒——

    “朕是想說,你咬的那只手,才剛打了某個混賬的屁股,你倒是不講究。”

    耿舒寧:“……”她自己的腚她怕什么!

    “唔……就是現(xiàn)在捂著你的手。”胤禛還嫌不夠氣人,笑道。

    耿舒寧氣急了眼,就著被摟緊的姿勢,倏然抬起腿,沒被禁錮住的手往他身上擰。

    胤禛唬得一后背的冷汗,反應(yīng)倒還及時,只被頂?shù)搅舜笸龋坏靡逊砰_耿舒寧。

    經(jīng)過他的提醒,耿舒寧冷靜下來了,主要腚太疼,也有助于保持冷靜。

    她冷冷看著胤禛,前所未有的大膽,刻薄,“我知道皇上為何不開心,遷怒于我!”

    “您著急收攏皇權(quán),卻總有蒼蠅在您面前飛,偏您身為皇上卻無計可施,覺得自己無能了是吧?”

    胤禛的臉色驀地沉了下來,眸色也變得深沉,“耿舒寧,什么話能說,什么話不能說……”

    “您以為只要將自己累成個病秧子,就能比太上皇和端和帝厲害。”耿舒寧俏臉比他還冷,打斷他的話,憑著自己對這狗東西的了解大放厥詞。

    “太上皇做了多少年皇帝,端和帝又坐了多少年太子,您先前不過是個爹不……不過是個郡王,就算您一時占了上風(fēng),又能如何?”

    “那些該死的混賬東西用了幾十年來部署,僅憑您掌控生殺大權(quán)就能叫他們害怕?做夢吧!”

    “我不懂政治,可但凡有能翻幾百倍的利益可圖,別說是死,就是生不如死都有大把的人往上撲,皇權(quán)算個……算什么!”

    胤禛眼神中的殺意幾乎藏不住,因為知道耿舒寧說的是實話,甚至比太上皇還要一針見血。

    這份難堪,不該是一個宮人來告訴他!

    他氣急伸手,掐住耿舒寧的脖子,“你真以為朕不會殺了你?”

    耿舒寧臉色蒼白,明明把狗東西氣到比自己剛才還難堪,冷靜和理智卻也回來了,慫勁兒也叫她止不住眼淚大把往下流。

    她嗚咽出聲:“您知道難堪,我這么大了被人打屁股就不知道嗎?您是人,我就只是個玩意兒不成?!”

    “我知道您會殺了我,也省得我天天提心吊膽地怕您難受,為您操心!”

    這叫嚷都叫她壓在了嗓子眼里往外吐,沙啞中帶著哭腔,就……慫得非常剛,叫人氣得想打死她,又特別想笑。

    可能是被耿舒寧多次惹怒提高了閾值,明顯聽出她在服軟,胤禛唇角抿直,手上卻立刻松了力氣。

    他狠狠捏了捏額角,重新將這狗脾氣的狐貍拉著坐下,“現(xiàn)在倒是會好好說話了!”

    耿舒寧猛地蹦起來,用力推他,見胤禛面容始終陰霾,殺意未消,她委屈地鼓著臉推搡。

    “我疼!我坐不下!您打我一頓還不夠,非要折磨我不可嗎?”

    胤禛:“……”叫她這始料未及的大膽震到,他忘了自己剛才做了什么。

    他只冷冷看著耿舒寧不說話,手不自禁松開。

    耿舒寧心里憋氣,但也知道自己剛才那番話……死十次都夠了。

    什么動搖,什么情愫,什么溫情,全伴隨著剛才巴掌聲不翼而飛,她前所未有地想出宮。

    只要離開紫禁城,她一定消失得無影無蹤。

    想瀟灑過日子的方式多得很,也許艱難了些,卻實在沒必要跟這狗東西虛與委蛇。

    懷揣著這樣兇狠的念頭,耿舒寧低著頭,忍著疼跪下,低下了自己倔強的腦袋。

    她抽噎著放軟了聲音:“奴婢剛才氣急敗壞失言,萬歲爺要如何處罰,奴婢都認了。”

    “先前之所以提出宮,是想著也許奴婢有法子,幫萬歲爺查到一些粘桿處查不到的消息。”

    胤禛心下微微一動,瞇了瞇眼,“你抬起頭來說話。”

    耿舒寧偷偷吸了口氣,抬起頭,認真看胤禛:“只要您叫奴婢出宮一趟,奴婢有五分把握,能拿到涿州堤壩坍塌背后的指使之人,還有湖廣與京城聯(lián)絡(luò)的蹤跡。”

    胤禛以審視的目光,對耿舒寧露出驚疑和忌憚之色,這是他第一次沒辦法把她當作一個女子。

    即便是男兒,粘桿處里的暗衛(wèi)個個都是精英,也做不到這點。

    以前他不曾仔細問過耿舒寧,現(xiàn)在卻開始好奇了。

    “你有什么辦法?”胤禛深深看著她紅腫的杏眸,沉聲問道。

    他更想知道,她是從哪里有的這樣的辦法,她……到底是誰。

    帝王的多疑他也有,這樣本事的人,怎么會輕易為他所用?

    一旦無法控制,若被外人拉攏,與朝廷作對,對大清江山將會造成不可估量的打擊。

    耿舒寧敢提這樣敏感的事情,自然打算好了在某種程度上和盤托出。

    她始終沒低頭,仰頭露出帶著淡淡紅痕的脖頸,以最脆弱和臣服的姿態(tài)面對帝王猜忌。

    “我跟您說過,我曾……莊周夢蝶,不是說謊。夢里時光如白駒過隙,也許百年,也許千年,如滄海一粟在我眼前出現(xiàn)過。”

    “只是醒來后,也許是因肉.體凡胎之故,我只記得一些非常零碎的片段。”

    這也不算純胡謅,所以她非常坦然。

    就像慶某年里說的那樣,上輩子對她而言,永遠是一個只能魂牽夢縈的仙境。

    思及此處,她眼淚又止不住落下來,整個人都籠罩在深深的失落之中。

    “我所會的技能,了解的手段,都自夢中而來,可惜我能記起來的太少了。”

    “我與您所說的,是夢里一個叫做情報部門精通的事情,那快餐店就是其中一處。”

    “想讓情報成為一個完整體系,其他的店鋪就要與之相呼應(yīng),真切的地點、架構(gòu)還有如何經(jīng)營,都得我親自看過,才能有五成的把握確定,怪我……記住的太少了。”

    她當初就該多看點特工類的小說,可惜時間都用在奮斗和小哥哥身上了嗚嗚~

    胤禛不自禁起身,將她扶起來。

    一時間,不知是該安慰她這不知從何而來的悲傷,還是問她在夢中還見過什么。

    沉默了會兒,等耿舒寧細弱的胳膊開始掙扎,他才輕輕擦掉耿舒寧的眼淚。

    他想問她這該不會是屁股太疼才哭出來的,畢竟以前她自個兒也沒少掐。

    結(jié)果一張嘴,胤禛就因她緊咬著唇掙扎的力道,不自覺冷下語氣。

    “想出宮,罵朕一通就是你的誠意?你可知道要安排你出宮一趟有多麻煩?”

    耿舒寧不可思議抬起頭看他,“難道萬歲爺不想知道那些蛀蟲都做了什么嗎?”

    胤禛挑眉,“可你只有五分把握,若你有七分把握,朕會親自帶你出宮。”

    耿舒寧:“……”那倒也不必。

    她在心里再次問候過愛新覺羅家的祖宗,才勉強委屈抬眼覦胤禛神色。

    小聲嘟囔,“那您要什么誠意才肯叫我出宮呀?”

    她膽大的時候是真膽大,謹慎也是真謹慎,不會隨便承諾自己做不到的事情。

    作為一個正經(jīng)策劃,接觸到的知識面倒是不小,可哪家策劃也不會搞情報,她對快餐店探得了什么消息有些拿不準。

    五分把握都有點夸大了,是仗著南城車馬行附近靠近外城門。

    但凡京外來人,都要從這兒過。

    那里魚龍混雜,底層能得到的消息最是繁雜,若仔細分辨,說不定就會有驚喜。

    只要負責記錄的那人沒懈怠,就能得到最全面的京外來人信息,順著這條線查下去,比粘桿處沒頭蒼蠅一樣亂晃強得多。

    最重要的是,她若是能將情報部門建立起來,靠著所謂的‘夢境’,往后出宮就容易得多了。

    普通宮女出不去,她扮成太監(jiān)拿著御前令牌就不一樣了嘛,人不能讓尿憋死。

    等到合適時機,她趁機詐死,逃跑,或者隱姓埋名大隱于市,對她而言都不是問題。

    這會吃人,還有狗東西打人的宮廷……

    正走著神,她突然感覺屁股一痛,忍不住瞪過去:“唔!您干嘛!”

    這人怎么能隨便,隨便碰人那啥呢!

    胤禛不動聲色叫她回神,裝著思忖了片刻,緩了臉色松口。

    “你親朕一下,親得朕滿意了,朕安排你出宮。”

    耿舒寧:“……”他在想屁吃!

    她面無表情轉(zhuǎn)身要走,“那奴婢不出去了,奴婢這就回去禁足反省!”

    但她沒能走動。

    這人胳膊就像是鐵做的,他不松手,她就跟個雞崽子一樣無能為力。

    胤禛看著她憤憤的小臉兒,像極了炸毛的雞,到底忍不住低低笑了出來。

    抱著哄人的心思,他聲音溫柔許多。

    “朕剛才不該罰你,算朕給你賠不是,這誠意朕親自來討也罷。”

    來不及拒絕,腰便被折了往后壓,又被控著脖頸兒堵住唇,耿舒寧連顫抖的屁股都充滿著憤怒。

    這宮廷真的是一天都待不下去了!

    第52章

    好幾日時間,耿舒寧都沒出現(xiàn)在御前。

    哪怕是趙松和小成子哭給她看,耿舒寧也一直紋絲不動悶在鶯飛閣里,問就是挨了板子腚疼。

    趙松有些想不通,他天天在御前,也沒見著尚功局的武嬤嬤啊!

    蘇培盛想起先前在門口聽到的啪啪聲,笑而不語,祖宗挨罰,哪兒能叫武嬤嬤動手呢。

    左右萬歲爺這幾日雖然冷著臉,可也沒發(fā)脾氣,比先前那種風(fēng)雨欲來的陣仗好太多了。

    去求耿舒寧出來,也不是真強迫她,是求給萬歲爺看的。

    當奴才的就得先主子所想,可別叫主子爺以為他們委屈了姑娘,更不能讓主子開口服軟給那祖宗臺階。

    *

    又過去幾日,涿州一帶連日放晴。

    得知皇上震怒,又有七貝勒胤祐坐鎮(zhèn),朝廷還派遣了對永定河況頗為了解的徐廷璽出京,助陣病倒的河道總督張鵬翮,截留了山東境內(nèi)的兩萬石漕糧,緩解了賑災(zāi)的壓力。

    至于湖廣那邊,雨勢卻只是見小,災(zāi)情依然嚴重。

    好在新任總督石文晟還算穩(wěn)得住,曹寅也帶了三百余大夫奔赴湖廣賑災(zāi)。

    每日上朝,文武大臣們討論的,不再是如何賑災(zāi),反而因為該如何治罪涿州官員和湖廣官員爭吵不休。

    哪怕是京外的官兒,那也是一個蘿卜一個坑,刨了坑里的蘿卜,各方勢力才好安插自己的人進去。

    胤禛這一次沒發(fā)脾氣,也沒急著處置誰,粘桿處始終沒查到滿丕的馬腳。

    到了七月底,一大早,胤禛就將耿舒寧提到了九洲清晏殿。

    “請皇上圣安。”耿舒寧面無表情地行禮。

    胤禛聽到動靜,自御案前站起身,上前提著她的胳膊,將人拽起來。

    敲了敲耿舒寧的腦袋,胤禛沒好氣地低斥:“你那點子傷,用著朕送過去的白玉膏子也該好了,可見好就收吧。”

    “朕用了多少力氣自己還不知道?換上衣服,叫你出宮。”

    耿舒寧捂著腦袋,把刻薄話咽回去,眼神噌地就亮了。

    “萬歲爺放心叫奴婢出去了?”

    胤禛似笑非笑看她一眼:“下鑰之前一個時辰就得回來,再耽擱,你就別出去了!”

    耿舒寧聞言,顧不得說話,匆匆躲到屏風(fēng)后,請宮人幫忙,換好了一身無品階小太監(jiān)的衣袍。

    等換好衣裳繞出屏風(fēng),耿舒寧扶著瓜皮帽四下一看,胤禛和蘇培盛都不見了,只有趙松笑瞇瞇候著。

    他手里捏著塊黑色的布條,“姑娘,今日您出去不能走大宮門,要走暗道……得罪了。”

    耿舒寧瞪大眼,電視劇里說紫禁城有許多不為人知的暗道,方便皇上微服私訪,原來圓明園里也有!

    她主動接過布條,迫不及待系在眼睛上,還不忘歡快叮囑。

    “小趙諳達你可得扶穩(wěn)了我,別叫我摔了,咱們快著點,別耽誤時間。”

    趙松等她綁好了,伸出胳膊叫耿舒寧扶著,帶她往后殿繞。

    他低聲安撫:“姑娘萬不必擔憂自個兒摔著,等到了地方,萬歲爺安排了人背您出去。”

    耿舒寧松了口氣,那速度還能更快些。

    她表情還算平靜,主要是能出宮的期待,壓下了黑暗中對于未知的恐懼。

    她在心里默默算著,走了有小半個時辰,進了好幾間大殿,都沒有冰鑒,帶著股子這時節(jié)獨有的熱氣兒。

    直到進了第四間大殿,聽到機栝開啟的聲音,又過了會兒,一陣森涼的風(fēng)吹過,她突然感覺膝蓋被輕輕頂了下,驀地被人背了起來。

    耿舒寧沒忍住驚呼出聲,感覺自己落在一個瘦削的背上,胳膊下意識死死抱住對方的脖頸。

    對方輕顛了下她,聲音含笑,“輕一些,勒暈了朕,你可就出不去了。”

    耿舒寧心下又是一驚,這狗東西也要去?

    她咬牙客氣:“萬歲爺日理萬機,實在沒必要陪奴婢出去!”

    胤禛抬起腳往前,說是身子虛弱,背著她倒非常平穩(wěn)。

    他用力箍了下耿舒寧的腿,只提醒她,“叫朕黃爺,你現(xiàn)在是小廝,非要計較個尊卑,也是爺?shù)呐牛瑒e喊錯了。”

    耿舒寧沉默片刻,如果不是擔心旁邊還有人,她特別想罵他幾句。

    還黃爺,叫老黃更貼切。

    她委婉哼了聲,“奴才記住了,好提醒爺,您在外頭可別自稱錯了。”

    胤禛微微偏頭。

    在夜明珠的映射下,昏昏暗暗,只能勉強看得清路,看不清耿舒寧神色。

    但他想象得出這小狐貍咽下了多少刻薄話,又將她往上一顛。

    “爺若叫你自個兒出去,只怕有些混賬比潭柘寺的王八還有向佛之心,爺心悅你,怎么可能放心得了。”

    耿舒寧被顛得不自覺摟得更緊,對這聲心悅一點反應(yīng)沒有,只腦子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

    潭柘寺的王八哪兒來的向佛之心……呸!這狗東西是暗諷她想隱遁,不懂人事兒!

    她咬咬牙,偷偷用力勒了一下,故意粗著嗓子湊到他耳邊,大聲表忠心——

    “叫爺不放心,都是奴才的錯,往后舒寧更努力盡忠,叫您早些放心!”

    胤禛感覺耳朵都要震聾了,蹙眉偏了偏頭,唇角的笑意卻變深。

    “嗯,等你什么時候變成永定河里的鐵王八,回回出宮爺都背你出去。”

    耿舒寧:“……”她不跟狗東西計較!

    *

    七拐八拐走了不知道多久,待得耿舒寧感覺到有熱風(fēng)的時候,就知道是要出暗道了。

    但胤禛也沒放下她,一直背著她往前。

    早上的太陽不算太烈,頂著暖烘烘的陽光,半盞茶過后,她被直接扔到了馬車上。

    眼睛上的黑布被解下來,她這才發(fā)現(xiàn),蘇培盛還有個面生的胖子,一個在里頭一個在車轅上,都偷偷用敬佩又復(fù)雜的眼神看她。

    耿舒寧:“……”這倆人不會一直都在吧?

    蘇培盛看耿舒寧瞪大眼,笑著沖她點頭,“爺跟姑娘出行,身邊自然得有侍衛(wèi)扈從。”

    這意思,聽到她在皇上耳邊放肆的,不止一個,估計還不少。

    耿舒寧后知后覺地臉熱,偷偷瞪罪魁禍首,卻見胤禛面無表情,坐在馬車正中央閉目凝神。

    她壓了壓造作的心,還是辦正事要緊。

    若真跟這狗東西打起來,說不定往后就再也出不來了。

    她只當這主仆倆不存在,實在止不住好奇,偷偷掀開馬車簾子往外看。

    她從穿越開始,只出宮兩次——從宮里去圓明園避暑。

    因為要伺候太后,也不敢放肆,沒能見過外頭的風(fēng)光。

    原身記憶里,也只有在齊家和耿府,外頭她基本上沒去過。

    如今沒人攔,她當然想看看。

    只是一掀開簾子,就先吃了一嘴的黃土。

    “呸呸呸!”耿舒寧趕緊放下簾子,外頭一邊一排侍衛(wèi)騎馬護衛(wèi)在馬車旁邊,塵土飛揚。

    也不知道這到底是走的哪兒,周圍的路都沒有夯實過,這世道在普通路上行走,風(fēng)塵仆仆不只是個形容詞。

    聽到她這不算端莊的行為,胤禛擰著眉懶洋洋半睜開丹鳳眸睨她一眼,伸手將人攬到自個兒身邊,捏了捏她的后脖頸兒。

    “老實點,等進了城有你開眼的時候。”

    以前兩個人親近的時候,蘇培盛等人都會識趣兒地退下。

    這會子在馬車里,蘇培盛無處可躲,只能低著頭當自己不存在。

    但這光天化日的,耿舒寧有些不自在,趁著蘇培盛看不見,狠狠推胤禛一把,劈開腿往旁邊橫移了下,頗有些大馬金刀的豪氣。

    胤禛:“……”

    耿舒寧挑眉,用小拇指掏了掏鼻孔,故意彈了彈,粗著嗓子解釋,“奴才現(xiàn)在是小廝,跟爺靠得近了,叫人看見要懷疑爺斷袖的,爺還是注意些的好。”

    胤禛額角青筋忍不住蹦了下。

    他有潔癖,即便彈過來的細白手指干干凈凈,也還是有些忍不了。

    他掏出帕子扔耿舒寧臉上,“你還知道自己是小廝?不是找死?爺就不可能帶著這么粗魯?shù)呐懦鲩T,要不現(xiàn)在送你回去?”

    耿舒寧立馬老實了,從臉上拽下帕子,用茶壺里的水打濕,使勁兒擦干凈自己的手,沖胤禛露出個諂媚的笑。

    “舒寧錯了,舒寧改。”

    胤禛冷笑,這話都叫她說熟了嘴皮子,她下回還敢!

    *

    馬車顛簸行駛了一個時辰左右,耿舒寧耳邊聽到了熙攘人聲。

    她屁股都快被顛成八瓣了,還隱隱有些惡心,本來無精打采靠在車壁上,一聽到人聲,立馬支棱起來。

    只是這回不敢再輕易掀簾子,她可憐巴巴用灼熱的目光盯住閉目養(yǎng)神的某個爺。

    胤禛睜開眼,見她小臉蒼白,到了嘴邊的訓(xùn)斥變成了心軟。

    他倒了杯茶遞到耿舒寧手邊,“外城的味道不那么好聞,若是想吐,就喝點茶壓一壓。”

    說著,他又從旁邊的小柜子里,取出一碟子山楂丸和蜜餞。

    蘇培盛趕忙接過來,小心伺候著放在耿舒寧能拿到的地方。

    耿舒寧沖蘇培盛眨眨眼表示感謝。

    這些東西應(yīng)該都是蘇總管準備的,能做大內(nèi)總管的人,還是貼心吶。

    蘇培盛一扭頭,就見自家主子爺冷冷看著他,心下一緊,不明所以地縮了下脖子。

    難不成怪他手腳太慢?

    反正蘇培盛也沒長叫主子伺候人的那根筋。

    耿舒寧對主仆倆的眼神官司毫無察覺,迫不及待掀開簾子往外看,立刻叫新鮮的牛馬糞味兒和微微塵土氣息撲了一臉。

    上輩子她在大山里生長了十幾年,工作后,做慈善活動上山下鄉(xiāng)也不少見,其實對這種不太好聞的空氣接受良好。

    只是,周圍衣不蔽體,甚至連草鞋都沒穿,光著腳行走叫嚷的百姓,還是叫耿舒寧大為震撼。

    她想過,這世道的百姓日子不會很好過,從網(wǎng)上也看到過很多老照片,衣衫確實都很破爛,她有心理準備。

    只是那也是晚清了,比起現(xiàn)在的百姓來,照片里的窮苦竟然都算不得什么。

    她甚至看到只穿著半條破爛褲子,將鞭子纏在脖子上,像焦炭一樣的百姓。

    還有勉強能蔽體的婦人,表情麻木挑著扁擔,慢吞吞走得搖搖晃晃,似是隨時都會暈倒一樣。

    扁擔一頭挑著些黑乎乎的糧食,另一頭是個大腦袋的光屁股炭黑娃兒。

    耿舒寧張著嘴,鼻尖酸得幾乎喘不過氣來,吃了土也毫無所覺,她只覺得被先前的自大狠狠扇了一巴掌。

    先前她竟還想過出宮后要如何金尊玉貴的逍遙。

    可在這樣的世道,如果連京城外城百姓都過得是這樣的日子,她還逍遙個屁啊!

    胤禛第一時間感覺到了耿舒寧的不對勁,伸手將她拽到跟前,用眼神示意蘇培盛壓緊了馬車簾子,不再叫她往外看。

    見耿舒寧眼圈發(fā)紅,胤禛心里那塊已經(jīng)越來越柔軟的地方,升起一股子帶著喜悅的憐惜。

    他對這小混蛋越來越上心,正是因為她就像是另一個他……不,像是他的半身,連對百姓蒼生的憐憫和善意都如出一轍。

    他第一次到外城的時候,也曾震撼到幾乎無法呼吸。

    他摟住耿舒寧的腰,輕巧將她提到膝上,溫柔撫著她黑黝黝的辮子,無聲安撫。

    好一會兒,他輕輕親了下耿舒寧的額頭,輕聲道:“朕先前著急,也是想叫大清百姓都過上好日子,反倒會做錯事。”

    “你答應(yīng)過朕,要叫百姓吃飽穿暖,你一直都做得很好,往后就跟朕一起,叫這江山安定,河清海晏,可好?”

    耿舒寧下意識抬頭,目光落入胤禛眸底,被他的認真和從未有過的溫柔震住。

    她張了張嘴,下意識想答應(yīng)。

    但下一刻,她卻又清醒地知道,留在他身邊,她會失去很多自己原本賴以生存的東西,比如尊嚴,自由,自我……

    日頭漸升,胤禛清楚地看到她張開的小嘴兒里那一截粉嫩,目光逐漸幽深,低頭親上去。

    耿舒寧在最后一刻偏開了腦袋。

    吻落在她臉頰上,叫她臉上微微發(fā)燙,但腰肢被用力箍緊的微痛還是讓她清醒過來。

    她趕忙推開胤禛,為自己剛才的震撼和失神找理由,“我……我只是,只是看到他們,又想起了點好東西。”

    胤禛壓下心底沉悶,微微挑眉,“什么好東西叫你如此失神?”

    耿舒寧略遲疑了下,“應(yīng)該是能叫織布速度提高好幾倍的東西,只是記得不是很清楚,還要仔細回想。”

    胤禛深深看她一眼,這樣的東西他確實想要。

    他沒再說話,順著她的意思松手。

    蘇培盛感覺到自家主子求吻不成,身上的冷意越來越重,都快把自己縮到馬車外頭去了。

    耿舒寧低垂著腦袋,只當沒發(fā)現(xiàn)他的不高興。

    她不會盲目要逃離,但也不會如他所愿留下。

    剛才他所暢想的事情,耿舒寧確實想做,甚至想做更多,這種沖動比跟胤禛斗智斗勇,讓她更有安定感。

    可越是找到自己穿到幾百年前的意義,她就越不可能如他所愿依附在他身邊。

    這個認知,倒耿舒寧忍不住撫了下自己的胸口,莫名地,有點疼。

    *

    從南大門進了外城,往內(nèi)城去,馬車速度就快了。

    周圍的人聲也大了許多。

    耿舒寧聽到各種叫賣聲,小孩子嬉笑打鬧的聲音,外頭的氣息也不再難聞,甚至還能聞到些許煙火香氣和脂粉香味兒。

    “爺,到內(nèi)城了。”蘇培盛覦著耿舒寧的好奇,開口還是下意識沖著主子稟報。

    “按著您的吩咐,齊家小五爺和陳佐領(lǐng)家的二少爺,在云間樓包廂里候著。”

    這話其實是說給耿舒寧聽的,蘇培盛特地加重了‘吩咐’二字。

    耿舒寧立馬高興起來,她本以為出來得匆忙,還要耽擱些時間跟這兩家聯(lián)絡(luò),沒想到都安排好了。

    才剛捋了虎須,她這會子用屁股想,也知道該謝誰。

    她不動聲色放下手,乖順地起身,在馬車里打了個不太標準的千兒。

    “奴才謝過爺?shù)捏w恤,爺安排得實在是周全,往后舒寧一定好好向爺看齊。”

    馬車正好停下,叫她一時沒穩(wěn)住身子趔趄往前趴。

    胤禛伸出腿攔,勾住耿舒寧的腰略用力,叫她站穩(wěn),看著像用腳將她踹穩(wěn)了一樣。

    他淡淡掃耿舒寧一眼,懶得跟這個沒良心的說什么,從繡著祥云紋的馬蹄袖里掏出把扇子甩開,風(fēng)流倜儻下了馬車。

    蘇培盛頓了下,見主子不等下車凳,自個兒也不敢壞了主子的好事,跟著動作瀟灑跳下去。

    輪到捂著腰子站出來的耿舒寧:“……”好,謝愛新覺羅家祖宗就是了。

    皇帝哪怕是微服出行,為了避免有不長眼的沖撞,拉車的也是高頭大馬,離地面還挺高的。

    她不敢跳,內(nèi)城都是青石地面,說不準要創(chuàng)崴了腳。

    她只有兩個選擇,坐在車轅上以蘇培盛為固定桿子出溜下去,或者撅腚爬下去,抑或……沖那目光薄涼扇扇子的狗東西示弱,叫他抱下來。

    她目光立刻轉(zhuǎn)向蘇培盛,可惜蘇培盛動作太快,已經(jīng)躲開了。

    耿舒寧咬咬牙,放軟了眼神,沖胤禛小聲求饒,“爺,您扶舒寧下來行嗎?”

    胤禛心里舒坦了,上前單手攬著她的腰……將人夾帶下來。

    耿舒寧:“……”狗她已經(jīng)說累了,愛咋咋地吧。

    胤禛含笑敲了敲她腦門:“傻愣著做甚,上樓!”

    *

    一行人以胤禛為首,剛上二樓,就有個高高壯壯的男子從包廂里沖出來。

    “是舒寧表……表弟嗎?”男子略有些激動,看著懵逼的耿舒寧手舞足蹈。

    “我是你五表哥齊溫澄,就是小時玩耍,總搶著給你掀蓋頭的那個表哥啊!”

    “我每次都搶你手里的喜糖吃,你還記得我吧?”

    胤禛臉上的笑意倏然落下,眼神瞬間銳利許多,這齊家子確實叫人記憶深刻。

    齊家叫齊溫澄出來跟耿舒寧會面,是特地挑小時候與耿舒寧關(guān)系最親近的,只是他們不知道……是這種關(guān)系親近罷了。

    耿舒寧長得不像原身額娘,像阿瑪,但眉眼間跟齊家家主齊崇安有些相似。

    齊溫澄人憨了點,眼卻尖,剛才在樓上一眼就認出耿舒寧了。

    耿舒寧回想了下原身記憶,眼神一言難盡地點頭。

    齊溫澄除了個子,五官和腦子看起來變化都不大。

    她小心瞧了眼胤禛,努力微笑:“五表哥,咱們進包廂再說。”

    齊溫澄咧開嘴,想上前跟這位表妹多親香幾句。

    他爹叮囑過,表妹眼下在御前伺候,只能交好,絕對不可怠慢。

    可剛要抬腳,齊溫澄就被蘇培盛攔了下,后知后覺發(fā)現(xiàn),耿舒寧身前,有個氣勢格外嚇人的胤禛。

    他感覺渾身一冷,遲疑著看向表妹:“這位是……”

    耿舒寧心知,若按照胤禛的叮囑,說胤禛是他們家黃爺,等于直接告訴齊溫澄皇上駕到。

    以齊溫澄的腦子,說不定要嚇得直接跪倒高呼萬歲。

    蘇培盛掃了眼耿舒寧,以為她不打算回答,提著嗓音開口,“這位是……”

    耿舒寧回過神,心下一急,立刻接話——“是我的對食!”

    齊溫澄:???

    蘇培盛和暗衛(wèi)們:!!!

    胤禛身上的冷意都頓了下,面無表情‘啪’一下收起扇子。

    他能由著這混賬在無人時放肆,卻不允許她在人前壞他名聲,尤其命根子都給他敗沒了。

    耿舒寧趕忙上前抱住胤禛的胳膊,低聲解釋,“您也不想叫五表哥喊破您的身份吧?以他的性子受不住嚇。”

    胤禛眼神更涼,她對好些年不見的五表哥倒是了解。

    思忖片刻,胤禛突然笑了,溫和問齊溫澄,“你信你這小表弟的鬼話?”

    齊溫澄下意識搖頭,好好的世家姑奶奶,怎么可能在宮里找對食太監(jiān),耿家知道能打死表妹。

    耿舒寧蹙眉,使勁兒拽胤禛的胳膊,這狗東西怎么說不聽呢?

    胤禛抽出胳膊,反手拿扇子敲她腦袋,沁涼的眸子卻看著齊溫澄說話。

    “她說的,倒也不算得錯,爺確實是她相好的。”他閑庭信步往前去,含笑掃了眼齊溫澄的脖頸兒。

    “將來能給她掀蓋頭的相好。”

    耿舒寧:“……”她突然有點想笑。

    都說四大爺心眼子小,這種過家家的醋,他都要吃?

    這狗東西……好像突然沒那么討人厭了。

    蘇培盛卻聽得心里發(fā)緊,掀蓋頭這種事兒,以萬歲爺?shù)纳矸荩荒軐屎笞觥?br />
    如今宮里有主子娘娘,要再掀蓋頭,怕得等主子娘娘薨逝,萬歲爺迎娶繼后時。

    這話可千萬不能傳出去,否則皇后娘娘哪怕性子再好,也容不下這小祖宗。

    他趁著自家主子爺和耿舒寧往包廂去,不動聲色拽住齊溫澄,偷偷晃了下自己御前的腰牌,聲音陰柔威脅……

    “小五爺,有些話入得你耳,萬不能再落入旁人耳朵里,否則說不準你們?nèi)胰说拿急2蛔 !?br />
    齊溫澄還在傻眼中。

    聞言下意識點頭:“不用您說,與侍衛(wèi)相好這種事兒,我死都會憋在肚子!”

    與侍衛(wèi)私通,那可是穢亂宮闈啊!

    這還光明正大亂到宮外頭來了!!

    叫萬歲爺知道了,別說他全家保不住命,耿家也得絕戶。

    齊溫澄小心謹慎飛速將銀子塞蘇培盛手里,顛三倒四地明示暗示——

    “兄弟,這事兒萬不能叫萬歲爺發(fā)現(xiàn),否則你知情不報是同犯!”

    “我知道在宮里保密困難,望風(fēng)也受罪……這樣,往后老兄缺銀子,只管來找我!”

    “刀山火海我也把銀子給你送手里,你千萬堅持住守好了秘密!”

    蘇培盛:“……”

    他眼神復(fù)雜,看著齊筆帖式家這高壯威猛的墊窩兒,沒口子地賄賂他這御前大總管,要他瞞著萬歲爺,給自家表妹私通望風(fēng)。

    這一瞬,他突然明白了耿舒寧對自家表哥腦子的擔憂。

    第53章

    胤禛和耿舒寧進包廂后,陳珍的侄子立刻起身相迎。

    他比齊溫澄有眼色,一眼就認出面容白皙嬌嫩的耿舒寧,是此次他爹讓他好好伺候的耿女官。

    但他還是沖著胤禛先拱手,“見過這位爺,小的陳流。”

    而后他才沖耿舒寧躬身問安,“姑姑叫我替她請姑娘安好。”

    “二位貴客叫小的陳二就行,兩位請上座。”

    齊溫澄知道陳家老二性子有點混不吝,怕陳流說什么不該說的,哄完了蘇培盛,趕緊沖進包廂。

    蘇培盛失笑著搖搖頭,示意暗衛(wèi)守著門口,兩側(cè)的包廂也都清空,保證周圍沒有人能偷聽,安置妥當檢查過,再進去伺候。

    *

    齊溫澄一進門,還沒來得及張嘴就發(fā)現(xiàn),胤禛和耿舒寧都被讓去了上座。

    而且是胤禛居中,耿舒寧坐在一側(cè),正替胤禛倒茶。

    陳流就在一旁躬身低頭站著,屁都不敢放。

    齊溫澄趕緊上前,想去拿耿舒寧手里的茶壺,“怎么能叫表……表弟端茶倒水呢,我來我來!”

    陳流偷偷踹他一下,剛才耿舒寧請胤禛上座的時候,他就大概猜出這位爺?shù)纳矸萘恕?br />
    他們算是什么排面上的玩意兒,哪配伺候萬歲爺啊!

    齊溫澄趔趄了下,差點壓在耿舒寧身上,當即扭頭瞪陳流。

    “陳老二你……不是,你干啥呢?”

    他一張嘴,陳流就猛地倒退幾步,身子壓得更低。

    齊溫澄感覺脖頸兒一涼,搓了搓脖子,“嘶,怎么突然有點冷呢!”

    他不解地一抬頭,就見胤禛冷冷盯著他……扶在耿舒寧肩膀上的一只手。

    齊溫澄下意識松開手,倒退幾步,心里緊張起來。

    他吶吶著:“就算將來你跟表妹成了,你也得叫我表哥,你小子瞪我干啥!”

    耿舒寧一口茶噎在嗓子眼,偏頭咳嗽起來。

    齊溫澄身后噗通噗通兩聲跪地的動靜,他迷茫地一回頭,見陳流和蘇培盛都跪在地上,只剩個腦袋頂了。

    他只是憨了點,不是傻。

    這會兒有點回過味兒來了,顫巍巍轉(zhuǎn)回身子,滿懷期待看向耿舒寧。

    “表,表妹,這位爺是……”

    耿舒寧掩著唇怕自己笑出來,“剛才是怕表哥在外面嚇到,這位是我家主子,黃——”

    “噗通——”一聲,齊溫澄跪得動靜比前倆人還大,直接把耿舒寧一個爺字給蓋了下去。

    齊溫澄眼淚都要下來了,腦袋直接往地上扎,“奴才請皇,皇,皇……”

    “叫黃爺就行!”耿舒寧趕緊打斷他的哆嗦,小聲提醒。

    “今兒個在外頭,爺不想暴露身份,你們不必太多禮。”

    她歪著腦袋沖胤禛笑,“爺,您說是吧?”

    胤禛沒理她,只淡淡叫了起,問陳流:“姑娘叫你們帶來的東西,帶來了嗎?”

    陳流趕忙從一旁捧起個木箱,垂著腦袋恭敬雙手捧在頭頂,“回皇……黃爺,一大早奴才親自去取的。”

    “從五月底到現(xiàn)在,整兩個月的記載都在這里。”

    蘇培盛上前小心接了,偷偷看耿舒寧一眼。

    耿舒寧沒說話,四大爺是個急性子,他親自跟出來,為的就是這東西,那也省了她整理的功夫。

    粘桿處不至于這點子事兒都做不好。

    胤禛也掃耿舒寧一眼。

    耿舒寧莫名其妙沖他撇嘴,“您看我干嘛?”

    這東西本來就是要給他的呀。

    胤禛第一次被她這理直氣壯懟舒服了,面色都和緩了些,沖蘇培盛揮揮手。

    蘇培盛捧著箱子出去找林福。

    如今朝中,逼著萬歲爺處置涿州和湖廣官員的動靜越來越大,可惜滿丕始終只有瀆職的罪名,最多是被罷免,想問罪很難。

    得盡快查出對方馬腳,拔出蘿卜帶出泥,才能避免某些人把屁股擦得干干凈凈,往地方安插勢力。

    屋里,齊溫澄和陳流還在傻眼。

    不是,姑,姑娘就是這么跟萬歲爺說話的?

    萬歲爺還挺高興?

    陳流心下急轉(zhuǎn),原本的幾分敷衍和算計都死死壓了下去。

    他身上已經(jīng)起了汗,慶幸自己沒來得及做什么,往后待這位姑奶奶,且得比他阿瑪說得還恭敬才是。

    齊溫澄沒想那么多,到底是從小一起玩耍的表親,跟陳家不一樣。

    他只呆呆盯著地面,心里嚎啕。

    剛才……他竟是在賄賂御前大總管嗎?

    他竟然賄賂蘇大總管,瞞著萬歲爺叫表妹好好私通嗎?

    萬歲爺會不會以為,齊家為了表妹,罔顧忠君之道,只會耍陰私手段啊?

    最重要的是,萬歲爺承認自己是表妹的相好,他先前說的種種……是不是已經(jīng)將萬歲爺?shù)米锼懒耍浚?br />
    “五表哥?五表哥?”耿舒寧開口喊,齊溫澄沒聽見。

    陳流一著急,背在身后的手伸出來——

    齊溫澄猛地捂著腚蹦起來,“艸……不是,你擰我腚干什么?”

    陳流臉都木了,“黃爺問你話呢!”

    齊溫澄心窩子一顫,哭喪著臉慢慢抬頭,看胤禛面無表情,腿一陣陣發(fā)軟,又跪了回去。

    萬歲爺面前都敢走神,一而再再而三犯錯,他還能見到明天的太陽嗎?

    耿舒寧都有點憐惜這五表哥的腦子了,念在他小時候?qū)ψ约哼不錯的份上,她溫聲提醒——

    “爺問你,鋪子可都安置好了?”

    齊溫澄抹著額頭上的汗,趕忙回話:“回黃爺,按表妹的吩咐,一共購置了五間鋪面,除了南外城那個快餐店,其他鋪面都在內(nèi)城。”

    其中,有兩座鋪子都在北城這邊,按照耿舒寧的意見,一間做胭脂鋪子,一間做衣裳首飾鋪子。

    另外,有一座鋪子在富貴人家和官員比較多的東城,裝成了曲藝樓。

    在皇親國戚和權(quán)貴聚集的西城,鋪子有些偏僻,甚至有點靠近外城地界了。

    “實在是西城地契太貴,而且以齊家和陳家的門楣,也不敢買得太靠近皇城,表妹說這里要做什么會館,需要清幽一些。”齊溫澄小聲解釋。

    “所以咱們兩家商量了下,挑了靠近景山那邊的地兒,旁邊有水泡子,也有寺廟,風(fēng)光還算不錯。”

    胤禛淡淡看向耿舒寧:“你想去哪個鋪子?”

    耿舒寧挑眉:“那自然是都得看,不然出來一趟豈不是虧了。”

    齊溫澄和陳流都下意識瞪大眼,看向耿舒寧,心里百思不解,這姑奶奶的膽子到底什么做的?

    胤禛輕笑,又拿扇子敲她的瓜皮帽:“你是想看看五個鋪面之間的距離,還有它們在京城的位置,好確定互相之間該如何聯(lián)絡(luò)吧?”

    齊溫澄和陳流呼吸一窒,原來耿舒寧開鋪子,不只是為了賺錢?

    胤禛似笑非笑掃視耿舒寧閃爍的杏眸,又道,“或者,還要確定哪個鋪子方便出城,哪個鋪子最方便逃遁?”

    嗯?倆人不自覺越靠越近,偷偷抬頭去看耿舒寧,聽出了故事來。

    耿舒寧心下一緊,她從來不會低估這位爺?shù)穆敾郏蝗凰渤蔀椴涣藲v史上最終的勝利者。

    她只鼓著臉裝生氣,小聲嘀咕:“真想出城,直接去皇莊做尼姑不就好了,真是一腔忠心喂了驢肝肺。”

    “您既然這么不信任奴才,就別叫奴才出來啊,也省得奴才巴巴兒地向著您了。”

    齊溫澄和陳流倒吸口涼……不,是有點喘不過氣,憋得肝兒顫,偷偷扭頭去看皇上。

    胤禛一眼掃過來,“沒聽見姑娘吩咐?還不頭前帶路!”

    陳流立馬轉(zhuǎn)身,差點跟進門的蘇培盛撞成一團。

    齊溫澄爬起來就顛,撞到陳流身上,直接將陳流撞蘇培盛懷里,只差一拳倆人就親上了。

    蘇培盛大驚失色閃開,剛要開口,就見自家主子躬身將嬌小的身影困在桌前,往桌子上壓。

    他抽了口氣,也顧不得自己差點失了的清白,拽著陳流和齊溫澄趕忙退出去。

    胤禛手指摩挲著無品太監(jiān)服勾勒得格外纖細的腰肢,定定看著耿舒寧。

    “你想逃。”

    這不是問句。

    耿舒寧被這太狗血的姿勢壓得臉色有些紅,忍不住瞪他。

    “我不想!”

    也不是問句。

    胤禛緊著追問:“那你想留下嗎?”

    耿舒寧咬著唇,不吭聲,只是眼底忍不住帶出幾分迷茫和委屈。

    今日所見,她還沒能完全消化。

    這人為什么一定要問個清楚,就不能給她時間慢慢消化嗎?

    胤禛偏不給她這時間,矮身往下,鼻尖抵著她的鼻尖,“爺不會勉強你做任何事,只要你留在爺身邊。”

    “留下才能實現(xiàn)你的抱負,你心里清楚,是不是?”

    耿舒寧略有些失神,是啊,她清楚的。

    因為逆著光,她看不清胤禛的神色,或者說……她一直都沒看清過,才會反復(fù)搖擺。

    她的小手不自覺揪住胤禛的衣襟,好一會兒才小聲嘟囔。

    “你總說話不算數(shù),我不敢信你。”

    胤禛瞧著她染了淡粉的嬌嫩臉頰,還有咬出齒痕的櫻唇,壓下想允過去的沖動,聲音喑啞卻平穩(wěn)。

    “那是因為喜歡你,就像……你以前喜歡爺一樣,但爺始終都沒強迫你做什么不是嗎?”

    “不敢信,就先待在爺身邊,給爺時間證明,嗯?”

    胤禛帶著鼻音的輕嗯,像羽毛一樣在耿舒寧心尖掃過,叫她臉頰一下子變成了深粉,倉皇偏開頭不看他。

    這狗東西,嗯個屁啊!

    他竟然撒嬌!!

    她最受不了男人撒嬌,尤其是她欣賞的類型……

    她磨了磨牙,使勁兒推搡著低吼:“時間不早了!你再耽擱就來不及看鋪子了!!”

    見她突然發(fā)脾氣,胤禛反倒不再逼她,噙著淡笑手上輕輕用力,勾著她的腰叫她站起來。

    “走吧。”

    耿舒寧惡狠狠撞開他,走在前頭。

    出門見齊溫澄瞪大眼看她,耿舒寧感覺臉頰更燙,兇巴巴瞪回去。

    “看什么,表哥是怕記不住自家小表弟嗎?”

    胤禛不疾不徐踏出門,聞言又淡淡掃了眼齊溫澄的脖頸兒。

    齊溫澄感覺后背都起了細毛汗,捂著脖子轉(zhuǎn)身,“不敢不敢,黃爺和表弟……二位前頭請,前頭請。”

    他這會子已經(jīng)完全顧不上自家表妹什么膽,連攀親戚都不敢,總覺得齊耿兩家的膽子,大概都長到了這姑奶奶身上,只有佩服可言。

    *

    云間樓在北城,約在這里,是因為北城有兩家鋪面,且都離得不遠。

    最近的是那間做衣裳和首飾的鋪子,就在云間樓的斜對過。

    鋪子正對面,也是一家首飾鋪子,叫珍寶閣,上頭還掛著‘程’字招牌。

    耿舒寧淡淡掃了一眼,踏入已經(jīng)裝飾好的鋪面。

    有兩個身穿漢家馬面裙,綰起發(fā)髻的柔順?gòu)D人迎上來,柔柔行禮。

    “歡迎貴客光臨,貴客里面請。”兩人溫柔卻不失分寸地站在兩側(cè),輕聲跟胤禛和耿舒寧介紹鋪子的經(jīng)營范圍。

    在這里當差的,都是齊家和陳家特地從人牙子那里挑選來的,捏著他們的賣身契,盡心盡力培訓(xùn)了。

    這會子幾家鋪面都得了吩咐,不管誰來,都按照開張的架勢來招待,讓耿舒寧看一下兩家這陣子忙碌的成果。

    靠近耿舒寧的婦人淺笑著介紹:“男賓試衣在一樓,二樓只有女賓可進,伺候的也只有女子,試衣間內(nèi)有茶點和貴賓榻供貴客休息。”

    “兩層都有首飾柜臺,貴客可自選,也可叫奴家介紹,柜臺附近有休息區(qū),也有茶點,都是免費品嘗。”

    胤禛詫異掃了耿舒寧一眼,他做郡王時住在宮外,出行方便,也去過成衣鋪和首飾鋪子。

    他還沒見過這樣妥帖且獨樹一幟的待客方式。

    不過這法子,是抬著顧客的臉面,估計就沒有不喜歡的,生意必不會差。

    可以休息的貴賓榻,還有那些休息區(qū),都方便客人交談,旁邊還有人伺候著,能聽到的事兒就多了。

    胤禛若有所思,畢竟不是真顧客,也沒人敢攔他,便跟著去二樓轉(zhuǎn)了一遭。

    那一間一間如同包廂一樣隔開的試衣間,還有用屏風(fēng)和流蘇隔開的休息區(qū),都被他收入眼底。

    *

    第二家鋪子,說是胭脂鋪子,實則胭脂水粉和宮里傳出來的洗漱用品都有,甚至還有些胤禛聽都沒聽過的香露。

    他從男賓區(qū)隨手拿起一個香露,叫人伺候著沾在木片上聞,清雅如松柏的味道,叫他都有幾分喜歡。

    同樣的,二層也有休息區(qū)和妝發(fā)區(qū),有身形窈窕且貌美的女子,伺候著女客上妝,梳頭。

    從鋪子里出來,胤禛對耿舒寧的本事更加贊嘆,眸光不自覺追著這小狐貍走,就見耿舒寧抬頭看對面。

    他漫不經(jīng)心跟著掃過去,又看到‘程’字布幡。

    看完兩家鋪子就已經(jīng)過了午時,他們又回到云間樓,由蘇培盛伺候著用了頓午膳。

    齊溫澄和陳流是沒資格上桌,也沒資格近前伺候的,終于有時間好好歇一歇。

    倆人面面相覷,甚至都顧不得松口氣,就趕忙叫人將消息傳回家里去。

    誰都不敢多說,只叫貼身長隨將口信帶到晚間才下值的當家人那里。

    林福在暗地里一直看著,也沒攔,只叫兩個暗衛(wèi)偷偷跟上。

    這事兒瞞不過齊家和陳家,且看他們反應(yīng)。

    若是識趣兒,那就是前程到了,萬歲爺手里缺能人呢。

    若是不識趣兒,暴斃幾個小官和紈绔子弟也不算什么大事,掀不起風(fēng)浪。

    *

    齊家和陳家都還沒得到消息,他們一行人就先往東城去看曲藝樓。

    這回在馬車上,胤禛一直拉著耿舒寧的手沒放,摩挲了許久。

    叫蘇培盛詫異的是,耿舒寧也一直走神,由著自己的手被把玩,青蔥指尖被揉得通紅,都沒什么反應(yīng)。

    他總覺得,這倆祖宗之間好像有什么不一樣了。

    下了馬車,胤禛第一時間就在曲藝樓的對面,看到‘程’字布幡,是一家茶樓,里頭有說書的,人進人出還挺熱鬧。

    胤禛微微挑眉,看了蘇培盛一眼。

    蘇培盛暗暗點頭,后退去查。

    幾家鋪子對面都有程家,那就不是巧合,總得查清楚了那姑奶奶的心思才是。

    這回卻是有人搶在了蘇培盛前頭,還不是心思更縝密的陳流,是齊溫澄。

    他大半天時間都在為自己吃飯的家伙事兒擔憂呢,一門心思想著怎么彌補,心思全放在皇上身上了。

    見皇上的目光看向程家布幡,他難得腦子靈光,趁著耿舒寧去更衣的時候,湊到胤禛面前。

    “那個黃爺……”

    胤禛冷著臉掃他一眼,唇角微斂,顯然不怎么待見他。

    齊溫澄嘿嘿笑著給自己一巴掌,“奴才嘴笨,但奴才有點真心話想跟黃爺稟報。”

    胤禛淡淡嗯了聲:“說。”

    齊溫澄清秀的臉龐一皺,壓低了聲兒:“黃爺是不是疑惑,為啥咱們購置的鋪子附近,都有程家的鋪子?”

    “說起來也是表妹……咳咳,叫人為表弟心酸,這程氏,其實是奴才小姑姑的陪嫁,這些鋪子都是小姑姑的嫁妝鋪子!”

    因為齊家和耿家都有人做官,朝廷律例官員不允許經(jīng)商,所以一般都會將鋪子放在妻子或者掌控著身契的奴才名下。

    齊溫澄臉上有點氣憤,“誰知那納喇氏嫁進耿家,竟然趁著表弟表妹還在齊家的時候,偷走了小姑姑陪嫁的身契,買通了那個背主的奴才!”

    “偏偏納喇氏說得好聽,只說自己沒見過身契,鋪子她只是代為打理,以后表弟娶妻,表妹嫁人,憑著賬冊將嫁妝歸還。”

    “可誰知道賬冊水分有多少,反正大表弟是個好糊弄的,表妹……到時候嫁妝鋪子歸了誰還不一定。”

    若不是耿佳德金不好糊弄,納喇氏怕吃相太難看,這鋪子眼下是誰的都兩說。

    齊溫澄小心覦著胤禛表情,“表妹也知道拿回鋪子沒那么容易,左右是要開鋪子,干脆叫他們開不下去。”

    “只剩鋪面地契,齊家也有嫁妝單子,她總是拿不走的。”

    至于背主的奴才?只要表妹出宮了,收拾他們不過是動動嘴的事兒。

    可現(xiàn)在,齊溫澄不確定,以眼下的局勢,表妹還有沒有出宮的可能。

    他可能沒那么聰明,但也心疼表妹,才討好胤禛,也有試探的意思。

    胤禛是誰,齊溫澄這點小九九他猜都不用猜。

    他只淡聲問:“你們給鋪子找的靠山是誰?”

    齊家是清流門戶,這方面的人脈還真趕不上陳家,聞聲齊溫澄看了陳流一眼。

    陳流這才往前湊了兩步,小聲回稟:“聽姑娘的吩咐,通過奴才阿瑪?shù)年P(guān)系,找到了簡親王門上,以三成干利相送,換對方庇護。”

    這是耿舒寧答應(yīng)過陳珍的,也是陳珍求著阿瑪挑選的靠山。

    簡親王雅爾江阿是個混不吝的,又正好是陳珍婆家舒穆祿氏的旗主。

    將來要是利潤多了,就有資格請他出面,解決陳珍女兒的親事問題。

    胤禛早知道耿舒寧將陳嬤嬤和陳珍收入麾下靠什么,對這人選并不意外。

    雅爾江阿貪財,只要利潤足夠,請他殺人放火都不算難事。

    他身上還壓著幾樁官司在宗人府,老爺子念在老王爺濟度和雅布父子倆軍功的份上,一直沒叫發(fā)作。

    胤禛卻有其他想法。

    若這鋪子按照耿舒寧的打算,要成為他的情報來源,就絕不能跟雅爾江阿這種不講究的有關(guān)系。

    耿舒寧回來后,胤禛直接做了決定。

    “時間來不及了,最后一間鋪子就先不看,回頭朕叫人看了在地圖上給你指出來。”

    耿舒寧不會看天。

    但她一抬頭,陳流就恰到好處提醒:“這會子馬上未時末了。”

    宮里酉時下鑰,圓明園也是一樣。

    回程至少要一個半時辰,才能到九洲清晏,確實來不及去西城了。

    耿舒寧遺憾地點頭:“聽爺?shù)摹!?br />
    胤禛光明正大當著人捏了捏她的手指,“還有另一樁,雅爾江阿那邊朕會讓人安排,他不敢找麻煩。”

    “這鋪子的事情,爺叫允祥來辦,往后有事兒,報他的名字。”

    耿舒寧下意識抽手,她沒明白,“可十三爺還只是貝勒,比起親王來是不是震懾力差了點?”

    而且十三貝勒也不是鑲紅旗舒穆祿氏的旗主啊。

    胤禛放開了手,卻垂著眸子,揉了揉她耳尖,“陳珍的事情,爺替你辦了。”

    “你額娘的嫁妝是你的,誰也拿不走,就算拿走了,爺也能叫她加倍吐出來。”

    耿舒寧耳根子滾燙。

    齊溫澄就瞪著眼看,蘇培盛他們也偷瞧,光天化日的,她實在不習(xí)慣這么膩歪。

    一歪腦袋,她抬起眸子,對上了胤禛強勢又溫柔的眼神。

    他含笑解釋,“雖然允祥只是貝勒,但都知道他背后站著誰。”

    “就跟你一樣,有些事兒沒必要迂回婉轉(zhuǎn),你的靠山比老十三還瓷實,省下那點子功夫,好好思量著對你的靠山‘盡忠’就是了。”

    耿舒寧像被他的眼神燙到了一樣,下意識偏頭躲開他的眼神。

    艸啊啊啊這狗東西越來越會了怎么辦?

    第54章

    回圓明園的路上,蘇培盛沒進馬車。

    他都不用看那姑奶奶滴粉秾艷的臉兒,只看自家主子爺壓著勁兒地淺笑,就知道主子想干嘛。

    拿出巾子往臉上一蒙,蘇培盛跟林福一起坐去了車轅上。

    不出二人所料,馬車剛出內(nèi)城,就聽到車里傳來耿舒寧的輕呼。

    倆人對視一眼,一個彎了眉眼,一個嘴快咧到后腦勺。

    這倆祖宗折騰了小一年,好歹是見著點和睦架勢了,身為伺候的奴才,他們很難不感到安慰。

    馬車內(nèi),耿舒寧被困在胤禛膝頭,胳膊都被拽到他脖頸上,一把子細腰被灼熱手掌迫著向前。

    兩個人幾乎嚴絲合縫,叫耿舒寧清楚聽到他的心跳,略快,卻平穩(wěn),不像她一樣雜亂無章。

    耿舒寧感覺下巴一熱,被托著往上抬。

    她心里愈發(fā)慌亂,手匆忙從胤禛脖頸兒上放下,去推他。

    “爺,您又說話不算數(shù)!”

    胤禛手上力道半點沒松,聲音慵懶:“爺怎么說話不算數(shù)了?”

    耿舒寧死活不肯抬頭,在他胸前掰著手指嘟囔,“您說過,只要我一年內(nèi)能將功贖罪,就賜我青燈古佛!”

    胤禛悠閑摩挲著那把子細腰,淡淡嗯了聲:“要是你能一輩子不沾酒肉,青燈古佛爺都給你,不會叫你六根不凈。”

    耿舒寧噎了下,腦袋不自覺支棱起來:“那您還答應(yīng),只要我證明自己的價值,就會滿足我所求,叫我出……”

    “你現(xiàn)在還想出宮?”胤禛打斷她的話,語氣溫和,“爺以為你今天看過外頭的光景,腦子該清明些了。”

    夏里衣裳太薄,耿舒寧后背叫他摩挲得有些癢,推搡得更厲害,甚至伸手去撓他。

    “那您今兒個還答應(yīng)我了,若我不愿意,您就不會碰我!”

    胤禛一把攥住她作亂的柔荑,將她兩個胳膊反剪到身后,一只手抓住,另一手捏住她的脖頸兒,到底叫她抬起頭來。

    他鼻尖在耿舒寧鼻尖上輕輕蹭了下,“這不算碰你吧?”

    耿舒寧身上越來越軟,杏眸瞪得水潤潤的,“那這算什么?”

    碰了狗……啊呸!狗碰她嗎?

    胤禛的薄唇輕輕靠近她嫣紅的唇瓣,并沒有碰上,帶著薄荷香氣的氣息打在她鼻尖,叫她愈發(fā)心慌。

    馬車內(nèi),略有些昏暗,可他深邃的眸光還是讓人看得很清楚,里面有認真,有憐惜,唯獨沒有狎昵。

    “朕記得在青玉閣內(nèi)發(fā)生的事情,朕答應(yīng)你了,就絕不會食言。”

    胤禛幾乎貼著她滾燙的臉頰,氣息在她唇畔,耳側(cè)流連,聲音愈發(fā)溫柔。

    “朕也知道你跟太后說過的話,往后你要出去辦差,比尋常女子會接觸更多男兒,總不能一直難受下去吧?”

    “你既不把朕當男人,不如就先從習(xí)慣朕的靠近開始?”胤禛的氣息最終停留在她眉心,輕輕落下一吻。

    “寧兒,你要習(xí)慣,總要習(xí)慣的,不要讓旁人的錯誤,成為你的桎梏,你可以依靠朕,展翅高飛……”

    耿舒寧怔住,眉心的吻似有若無,輕如羽毛一樣,卻重重落到了她心上,叫她心尖兒猛地一顫。

    她被松開的小手,下意識貼上了他心房的位置。

    那里跳得很快,一如她的心跳。

    嗚嗚所以她粉過的偶像,能被那么多電視劇和小說當作男主角,他是真的很會。

    扔掉冷硬和刻薄以后的四大爺,實在讓人難以抗拒。

    她不覺得自己是動心了,只是……上輩子十幾年的迷妹心腸有點控制不住。

    她偷偷抬起頭,去尋胤禛的目光,盈著水光的眸子似掉進一片琥珀色的海洋。

    就在陷落的那一瞬間,薄唇印在她唇上。

    一點也不溫柔的舌尖抵進來,勾著她的,帶著股子要吞她入腹的瘋狂。

    “唔……”耿舒寧沒被這樣親吻過,撐不住自己的身體,緊緊抓住他的臂膀。

    想后退,卻又靠他更緊。

    胤禛看著閉上眼滿臉通紅的耿舒寧,扇子一樣的睫毛輕顫著,比平日里那倔驢模樣順眼太多了。

    所以這狐貍再倔強,再兇狠,臣服后還是會露出柔軟的肚皮來,可愛到想叫人剝了她的皮子,揉進骨血之中。

    胤禛眸中笑意漸深,眸光帶著暗沉的欲念和忍耐。

    再等等。

    他也不相信什么所謂的一往情深,但他不是騙耿舒寧。

    這樣貼合他心意的小狐貍,有這么一個就夠了。

    等他們彼此習(xí)慣對方,相伴一生也很不錯,他只需要等,等她習(xí)慣,等她離不開,再好好品嘗。

    眼下只能收一點利息,他壓著耿舒寧細弱的脖頸兒反復(fù)摩挲,勾著她的唇始終不肯放。

    等馬車停下的時候,耿舒寧已經(jīng)快要被親暈了,整個人軟得像一灘水。

    連兇狠瞪過去的眸子都輕微紅腫,沁著淚光。

    這狗東西簡直不是人,她記得上輩子就是跟男朋友相處一晚上,也沒有這么難耐。

    最叫人難以啟齒的是,她感覺褻褲內(nèi)……潮熱一片,他還真就除了親嘴兒,啥也沒干,襯得她格外無用。

    這回下馬車,不見主子出來,蘇培盛就懂了,趕忙將腳凳給擺好。

    胤禛俊容滿是笑意,攬著耿舒寧,“爺背你回去?”

    耿舒寧趕緊避開他的手,因為腿軟,差點趴在馬車里。

    她啞著嗓子拒絕,“不要,您叫蘇諳達把黑布拿過來,我自個兒走回去就行。”

    這會子離下鑰還有半個多時辰,足夠她回到鶯飛閣。

    她這模樣,絕不可能去御前伺候,否則瞎子也看出她和這狗東西有茍且了。

    胤禛低笑,“傻姑娘,回去不用黑布。”

    說完,沒等耿舒寧明白,胤禛便不容拒絕地勾著她的腰,將人直接抱起來,躬著身子出去,下了馬車。

    馬車停在靠近福海邊蘆葦蕩的宮墻邊上,這里有道小門,進去就是福海的瞭望樓。

    密道在瞭望樓旁邊,垂釣時用來小憩的觀瀾堂內(nèi)。

    胤禛直接抱著耿舒寧向前走,沒放下她。

    蘇培盛憋著笑,只當沒看見的,在前頭緊著幾步打開小門。

    穿過瞭望樓的登高臺,進了觀瀾堂后殿,繞進供奉著海娘娘的小佛堂。

    密道就在沿海一帶保佑平安的海娘娘雕像背后,耿舒寧還迷糊著呢,突然感覺到冷風(fēng),心下便是一緊。

    她抓住胤禛的衣襟,有些不安地小聲問:“萬歲爺,這可是密道……”讓她知道好嗎?

    踏入暗道的一瞬,耿舒寧眼前便是一黑。

    不待她緊張,胤禛的吻落在她額頭,“本來也沒想瞞著你。”

    不只是寵信她,也是對手下人的信任。

    他親自去看過那幾家鋪子,若真能成為耿舒寧說的情報部門,往后必然不會只在京城。

    他會給她出去的機會,有時不能光明正大出去,總要叫她知道密道所在。

    但這話他沒解釋。

    瞧著她鼓起的腮幫子,胤禛心下一動,戲謔道:“先前出來的匆忙,沒來得及安排好燈燭,朕叫人準備了火把,就不用把你眼睛蒙起來了。”

    耿舒寧愣了下,記起在青玉閣叫他見血那天他的話來。

    “你不喜歡黑,往后你在的地方,就都亮著燈燭。”

    一扭頭,趙松就在不遠處的拐角那里站著,手里舉著火把。

    胤禛抱著她繼續(xù)往前走,“朕的承諾不會作假,你捫心自問,哪回你是真不樂意了,還不是你……”勾著朕。

    最后三個字,叫他一低頭,堵在兩人唇齒間。

    密道里的涼意叫耿舒寧稍微冷靜了些,她略有些無語,這純粹是淫者見淫。

    她也就勾搭了他一……兩三回吧,他動不動就親她,還好意思說她勾引。

    她拍拍胤禛胳膊,“您身子還虛著,把我放下吧,我自己能走。”

    胤禛用了點力氣把這嬌嬌兒往懷里摁,叫她輕呼出聲才松了力道。

    他咬牙在她耳邊低語:“再勾著朕,朕就讓你試試朕到底虛不虛!”

    耿舒寧:“……”

    *

    有火把照亮周圍,她余光輕易掃見蘇培盛和趙松臉上曖昧的笑意,一時窘迫,將腦袋埋在他胸前,不吭聲了。

    她不是窘迫跟男人如此親近,只是……跟胤禛性格相似的緣故,倆人一直都是針尖對麥芒地出招拆招,習(xí)慣了。

    因為這一趟的震撼,一時叫這狗東西拿捏住,她總覺得……像輸了一樣。

    細細品來,有點壓不住的愉悅,心底卻又隱約不得勁兒。

    這叫她羞于回嘴,甚至連胤禛將她抱到九洲清晏后殿走廊上,她都沒察覺。

    “萬歲爺,熹嬪帶著三阿哥求見。”旁邊突然有人出聲,她才猛地反應(yīng)過來。

    耿舒寧趕忙掙扎了下,從胤禛懷里蹦下來,低著頭匆匆往后殿拐。

    “奴婢先去換衣裳。”

    胤禛眼疾手快拉住她,“收拾妥當了到前頭來,朕還有要事要跟你談。”

    耿舒寧沒回頭,輕輕嗯了聲,腳步匆匆回了鶯飛閣。

    她沒急著去前頭伺候,熹嬪和三阿哥的到來,叫她有點上頭的情緒回落大半。

    收拾好了自個兒,她坐在軟榻前,給自己倒了杯涼茶,慢慢喝著,仔細回憶今天見到的一切。

    百姓日子不好過,無非是因這世道還處在小農(nóng)經(jīng)濟時期。

    重農(nóng)抑商的政策,導(dǎo)致百姓,乃至他們頭頂作威作福的地主、權(quán)貴都不注重商業(yè)發(fā)展。

    她想要靠自己來發(fā)展商業(yè),推動經(jīng)濟發(fā)展,實屬癡人說夢。

    皇上就算給她做靠山,也不會允許她動搖國本。

    那就得換個方式迂回一下……耿舒寧喝光了冷茶,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雙手托著腮,指尖輕輕敲著臉頰思索。

    不知不覺中,她臉頰上的緋色和溫度慢慢褪了下去。

    如果商業(yè)跟政治目的能掛鉤,商人可以靠一定的律例和政策,為百姓、為國家做出貢獻,換得一定的地位和權(quán)力,經(jīng)濟也能慢慢推動起來。

    她雖然不懂政治,但上輩子她所處的社會大環(huán)境,注定她能從日常小事中得到啟發(fā)。

    百姓生活無非就是吃穿住行,怎么叫商人在這方面保證百姓的利益……

    “姑娘,姑娘?”小成子在門外輕輕喚了幾聲,“萬歲爺請您去前頭呢。”

    耿舒寧回過神,原本平靜的芙蓉面上,又添了幾分膩煩。

    她平靜道:“知道了,我先去前頭看看萬歲爺明日的膳食單子,半個時辰后過去伺候。”

    因著今日兩人之間發(fā)生的事,她有些不想見到鈕祜祿靜怡母子。

    *

    但半個時辰后,她到達九洲清晏,熹嬪和三阿哥竟然還在。

    殿內(nèi)外都已經(jīng)掌起了燈,耿舒寧心里微微發(fā)沉,鈕祜祿靜怡要留宿御前?

    她頓了頓腳步,平靜無波地站到了門口,先跟蘇培盛說話。

    “蘇諳達,御膳房明日的膳食單子我已經(jīng)看過了,膳房喬總管問,萬歲爺現(xiàn)在可要用晚膳嗎?”

    蘇培盛一瞧見耿舒寧,臉色僵了下,心里直呼見鬼。

    “姑娘這會子怎么過來了?”他微不可察地皺了下眉,臉上倒還帶著笑。

    “剛才我叫趙松派人傳話去后頭,說叫您晚膳后再過來也不遲,許是您去御膳房,跟人錯開了?”

    熹嬪帶著小阿哥過來,小阿哥在萬歲爺懷里睡著了,一抱走就哭,只能叫人抱著在殿內(nèi)走動,等著小阿哥醒了再走。

    耿舒寧微微挑眉:“小成子說萬歲爺請我來前頭。”

    蘇培盛臉色猛地一變,這小成子是活膩歪了嗎?

    他剛要開口,熹嬪聽到動靜,從偏殿里出來,笑著替蘇培盛解釋。

    “耿女官莫怪,是我叫小成子幫我傳的話,怕你不樂意見我,才托了主子爺?shù)目谥I,回頭我親自跟皇上請罪。”

    蘇培盛已經(jīng)冷了臉,若非熹嬪眼下是唯一有皇阿哥的妃嬪,他都想直接叫人架出去了。

    旁人不知道,他卻清楚,在主子心里,這位熹嬪娘娘和耿舒寧完全沒法兒比,從來也不配比。

    可念著還在殿內(nèi)的三阿哥,蘇培盛話到了嘴邊兒,還是打了個轉(zhuǎn)。

    耿舒寧便搶在他前頭,恭敬給鈕祜祿靜怡行了禮:“舒寧請熹嬪娘娘安。”

    鈕祜祿靜怡踩著蜀錦花盆底搖曳著靠近,笑著扶起耿舒寧。

    “耿女官不必與本宮客氣,我能有今日,全靠了耿女官的周全,想請你過來,也是為了謝你先前的照拂。”

    她沖后頭的宮女揮揮手,“聽聞耿女官伺候太后的時候,喜歡些金啊銀的,我也不知道送御前大姑姑什么合適。”

    “這是先前萬歲爺在三阿哥滿月的時候,賞我的鑲金東珠耳珰,本宮便拿來借花獻佛了,萬望耿女官別嫌棄。”

    蘇培盛聽出了機鋒,熹嬪分明是借著東珠嘲諷耿舒寧,就算成了御前女官,也不過是個宮女。

    就規(guī)矩而言,熹嬪身為嬪位,耿舒寧也絕對不能挑釁回去。

    他不動聲色退后兩步,沖門口的宮人揮揮手,叫人進去稟報。

    鈕祜祿靜怡的宮女則在主子話音落下后,揚著下巴捧上紅漆盤。

    盤里放著三對耳珰,首尾鑲嵌東珠,中間點綴瑪瑙,以金累絲串聯(lián)在一起,在羊角宮燈的映射下,熠熠生輝,看著便金貴。

    唔,宮女只有一對耳洞,只有身上有了誥命,或者成為后妃,才能扎三對耳洞。

    耿舒寧心頭像是被針扎了一下,下一刻卻莫名有點想笑。

    從剛回來聽到鈕祜祿靜怡來御前開始,她心里就縈繞著憋悶和膩煩,才會在屋里尋思正事轉(zhuǎn)移注意力。

    她知道,是占有欲作祟。

    這會子,在閃耀的東珠光澤中,她的煩躁消失得一干二凈,眸底的波瀾也都平復(fù)下來,變成了冷意。

    真好。

    比起先前鈕祜祿靜怡提醒她那次的虛情假意,這回真心實意的炫耀,倒讓耿舒寧失衡的心態(tài)穩(wěn)下來了。

    叫那狗東西一迷惑,她差點跌進溫柔陷阱里去。

    她喜歡一個人時,總受不住對方纏磨,上輩子好幾個男朋友都是這樣上位的。

    難為以冷面閻王著稱的四大爺,也跟她曾經(jīng)那些小狼狗學(xué)。

    大意了。

    感恩熹嬪。

    心思愈發(fā)清明,她勾起一抹淡笑,掃鈕祜祿靜怡一眼,復(fù)又蹲身。

    “熹嬪娘娘不必與奴婢客氣,先前奴婢只是為太后娘娘分憂罷了。”

    “東珠非嬪位以上不得用,若私藏,便是犯了宮規(guī),奴婢不求您感激,倒是也別恩將仇報吧?”

    鈕祜祿靜怡臉色僵了一瞬。

    她忘了這一茬,也沒想到,耿舒寧在蘇培盛面前,說話也敢這么猖狂。

    但很快,她臉上浮現(xiàn)出一抹苦笑,“耿女官這是說哪兒的話,我只是想把我最好的東西拿出來,一時忘了耿女官的身份……”

    “既然忘了,還敢假傳朕的口諭,你這宮規(guī)也該好好學(xué)學(xué)了!”胤禛帶著冷意的聲音從殿門口響起。

    鈕祜祿靜怡心下一緊,趕緊蹲身,柔聲欲解釋,“皇上……”

    “回去把宮規(guī)抄上十遍,交給皇后。”胤禛打斷她的求情,

    “三阿哥暫時留在朕這里,明日送到太后身邊,叫太后代為照看,什么時候抄完你再去接。”

    鈕祜祿靜怡臉色大變,哀哀抬起頭來:“皇上,阿哥還小啊!天天都要找嬪妾,見不著嬪妾,怕是會受驚!”

    “嬪妾會盡快抄完宮規(guī)送去茹古涵今,往后定謹記宮規(guī),您就叫三阿哥留在嬪妾身邊吧!”

    “蘇培盛,送熹嬪回去!”胤禛沒理會鈕祜祿靜怡的話,伸手要拉耿舒寧進殿。

    耿舒寧輕巧地后退一步,避開他的動作,跟著蹲身替鈕祜祿靜怡求情。

    “皇上息怒,奴婢與熹嬪過去情分不淺,奴婢信她沒有什么壞心,求萬歲爺容了娘娘這一回疏忽吧,嬪主兒往后定會小心謹慎。”

    胤禛胳膊僵了一瞬,身上瞬間起了冷意,垂眸睨看耿舒寧,“你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

    他替她張目,這混賬反過來替熹嬪求情?

    欺負他的時候倒不見心軟,現(xiàn)在卻為了旁人打他的臉??

    耿舒寧聲音平靜柔和送入胤禛耳中,“太后娘娘最關(guān)心小阿哥,若小阿哥因為離開嬪主兒受了驚嚇,萬歲爺也會心疼不是嗎?”

    “為了小阿哥,也避免太后娘娘和萬歲爺擔憂,還請您息怒。”

    鈕祜祿靜怡顧不得給自己求情的,是她想壓一頭的耿舒寧,她跟佟思雅不一樣,不會為了一時的痛快硬抗。

    本來她跟耿舒寧也沒有什么死仇,見好就收也還來得及。

    她趕緊跪地磕頭:“求萬歲爺看在三阿哥還小的份兒上,饒嬪妾一回吧!”

    “嬪妾對耿女官真沒有壞心思,往后再也不敢魯莽。”

    胤禛剛舒坦了大半天的心窩子,又起了一股子火,他冷著臉轉(zhuǎn)身。

    “送熹嬪和三阿哥回去!”

    鈕祜祿靜怡抬起頭,眼神復(fù)雜看了耿舒寧一眼。

    耿舒寧沖她微微一笑,進了大殿,里頭那個還有得哄呢。

    殿內(nèi)只有趙松低頭伺候著,耿舒寧沖他打了個手勢,趙松趕緊往外顛。

    耿舒寧上前,替胤禛倒茶,往面無表情看折子的男人跟前推。

    “萬歲爺沒生奴婢的氣吧?”

    胤禛冷冷乜她,“只會窩里橫的玩意兒,朕犯得著生氣嗎?”

    “您若是為奴婢為難熹嬪和三阿哥,叫太后和主子娘娘她們怎么想?”耿舒寧好整以暇分辨,幽幽看胤禛一眼,鼓起臉兒來。

    “再者,熹嬪娘娘就算是耀武揚威,奴婢能收拾她一回,就能收拾她第二次,哪里用得著您橫沖直撞給人家找麻煩。”

    胤禛:“……”

    他心里的火氣更甚,抓著耿舒寧的手往懷里拽,“在你心里,朕就這么不頂事兒,誰都能為難你,朕倒是個紙糊的?”

    他懲罰鈕祜祿氏,是因為三阿哥還小,就被她抱到御前來爭寵,還趁機打耿舒寧的臉。

    他若是縱容,往后誰都敢來御前蹦跶,他也不用做別的了。

    若太后和后妃們有話說,那就干脆一次收拾個干凈,罰怕了她們也就不敢胡鬧了。

    他想要獨寵這么個沒心腸的玩意兒,就得先叫御前清靜下來,這混賬東西卻一點都不信他。

    耿舒寧小心著靠在他身前,遲疑了下,替他捋了捋火氣,“舒寧心疼您政務(wù)繁忙,不想叫您多操心還不成?”

    她想說的是,女人能解決的問題,男人插手,只會影響她拔刀的速度,非要廢這二茬事兒作甚。

    胤禛叫她這小意溫柔的動作,稍稍安撫了下,捏著她的脖頸冷哼,“你也就光嘴上會說。”

    看著她微微紅腫的唇,他這火氣變了滋味兒,有些想嘗嘗她這張會說的嘴兒多甜。

    耿舒寧趕緊捂住嘴,悶聲嘟囔:“皮子都要破了,您不能親了!”

    胤禛眼神愈發(fā)幽暗,火氣更甚,那親別處也……

    “奴婢還想替小成子求個情,您也叫蘇諳達饒他一回好不好?”耿舒寧趕緊后退幾步,躲開他這股火氣。

    “他尋常辦差還算伶俐,有這一回,往后定不敢再大意。”

    小成子假傳皇上口諭,要是按罪處罰,估計要被打死扔去亂葬崗。

    不管他是誰的人,她想讓他成為她的人。

    她要留在宮里,得有自己的勢力,只靠眼前這個男人還差了點意思。

    胤禛原本被安撫下去的火氣又燎原起來,只是氣大了,卻看不出生氣了,只一張俊臉冷如寒霜。

    “耿舒寧,你是不想讓朕護著你,還是不信朕能護著你?”

    耿舒寧垂眸,遮住眸底的平靜,“奴婢只是……”

    “出去。”胤禛突然打斷她的解釋,閉目捏了捏鼻梁。

    “朕暫時不想看到你,這幾日不用來御前伺候。”

    省得叫這冷心冷肺的混賬氣死。

    本以為已經(jīng)交了心,他一腔熱乎勁兒越燒越旺,她那雙招子倒又回去了原來的平靜。

    可叫他緩緩,再聽她胡說八道吧。

    第55章

    蘇培盛叫人捂了小成子的嘴,預(yù)備著往慎刑司扔,趙松匆匆跑過來,在他耳邊低語。

    蘇培盛臉上的狠厲都頓了下,詫異看向趙松,怕自己聽錯。

    趙松沖他微微點頭。

    雖然是頭一回,可對背主的奴才,萬歲爺確實吩咐了,只叫慎刑司好好審問,還叫小成子回御前來。

    蘇培盛遲疑片刻,沖慎刑司的太監(jiān)打了個手勢。

    小成子滿臉是淚,整個人帶著灰敗的絕望被拖走,還不知道自己的命保住了。

    等人沒了影兒,趙松才小聲跟蘇培盛解釋,“是姑娘為小成子求了情,自個兒都叫萬歲爺攆后頭去了。”

    “可姑娘帶著笑出了殿,反倒萬歲爺不大高興,剛才我進去問了一嘴晚膳,叫主子爺給撅出來了。”

    蘇培盛腦瓜子嗡嗡地疼,這才多會子工夫,怎么又鬧將起來了?

    “叫御膳房準備點好克化的宵夜吧。”蘇培盛無奈吩咐,收拾干凈自己身上的血腥味兒,進了大殿。

    胤禛沒批折子,正跟自己下棋。

    蘇培盛小心翼翼上前。

    他對下棋不大了解,可打眼一瞧這黑白棋子的架勢,也能看得出黑子的殺意。

    他們家主子自打不寫字發(fā)泄情緒后,就改了下棋,當奴才的能看懂的少,但帶出的架勢是半點不減。

    且主子身上的冷意,都快叫這殿內(nèi)的冰鑒都多余了,蘇培盛冷得直想打哆嗦。

    他到底比旁人多了解主子些,上前輕聲安慰,“主子爺萬別跟姑娘計較,這女兒家心思細膩,且是計較不過來呢。”

    胤禛撩起眼皮子睇他一眼,身上冷意不減,也沒吭聲。

    但蘇培盛知道,這是允他細說。

    他偷偷咧了下嘴,將先前殿外那樁官司仔細解釋了,尤其是東珠對宮中女子的含義,還有一個耳洞和三個耳洞的區(qū)別。

    “人活一張皮,姑娘身份在那兒,也不好跟嬪主兒計較,生生矮上一頭,擱誰身上都不舒坦。”

    “白日里姑娘剛跟您……咳咳,這口熱乎氣兒還沒勻停呢,冷不丁遭一盆冷水,哎喲喂,想想奴才都心疼。”

    蘇培盛跟說書一樣,捧著心窩子說貫口,“再別提,姑娘又要遵著身份規(guī)規(guī)矩矩的,這委屈勁兒少不得對著親近的人使,您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胤禛似笑非笑將手中的黑子彈蘇培盛腦門上,“你倒是比朕還懂。”

    他怎么不知道這個理兒,可惜那沒良心的,不需要他給做臉,非要當這宮里唯一的倔驢。

    蘇培盛哎喲一聲,捂著腦袋嘿嘿笑:“奴才哪兒懂啊,無非也就是旁觀者清,在您面前耍大刀罷了。”

    “姑娘若對您不上心,跟旁人一樣,為了榮華富貴只管往您身上撲就是了,就是在乎您,才不愿意在您面前丟了臉面呢。”

    “雖然姑娘是為嬪主兒求了情,但您想熹嬪娘娘干嘛來了?”

    “這下可倒好,不但沒為難了姑娘,叫姑娘揚著巴掌把棗兒給扇嘴里去,還不得不吃……”

    蘇培盛咧開嘴笑得討巧,“要奴才說,還是這樣更快人心,這不也是憑著萬歲爺您給的底氣嗎?”

    “姑娘若是不信您,也不敢明目張膽給嬪主兒求情不是?”

    胤禛微微挑眉,這狗奴才還真把死水給說活了,倒也有幾分道理。

    他身上的冷氣漸漸消停,懶洋洋將棋子扔回棋盒里,若有所思。

    “她真是吃味兒?”

    旁的妃嬪拈酸吃醋,大多是撒嬌哭鬧給人使絆子,也就這混賬反其道行之,總幫著其他人說話,把他做了筏子。

    蘇培盛篤定點頭:“奴才瞧得真真兒的,見到那東珠耳珰的時候,姑娘臉色瞬間就沉下來了。”

    雖然看著像是冷了心,但誰說這不是吃醋呢?

    就算不是,他也得叫這姑奶奶變成吃醋,鬧別扭總比對萬歲爺不上心更好處置。

    他們可經(jīng)不起萬歲爺再貓一陣狗一陣地發(fā)作了。

    胤禛面色和緩了不少,甚至唇角不自覺勾起笑來,蘇培盛有句話說到了他心坎里。

    若是心里沒他,耿舒寧也沒必要耍性子叫他不痛快。

    他沉吟片刻,吩咐道:“這幾日叫她好好歇著,安排巧荷去她身邊伺候著,再安排兩個手腳麻利地替她跑腿。”

    *

    翌日天還沒亮,耿舒寧因為生物鐘,朦朦朧朧醒過來,就覺得胳膊腿兒有些酸軟,不想起身。

    她在宮里一直都還算養(yǎng)尊處優(yōu),運動量不大,昨天沒少走路,還爬了好些樓梯,乳酸堆積,后返勁兒上來了。

    她齜著牙想起來,可還沒爬起來呢,就聽到了不算大的敲門聲。

    不等她吭聲,就有人進來了。

    也沒叫她害怕,熟悉的聲音柔婉開口,“奴婢巧荷,遵蘇總管的吩咐,過來伺候姑娘。”

    “姑娘起來了嗎?奴婢進來啦?”

    耿舒寧略詫異,她認識巧荷,是跟在陳嬤嬤身邊那個小宮女。

    陳嬤嬤說過,這小宮女是暗衛(wèi)安排到慈寧宮,負責傳遞消息的。

    “進來吧。”她咬著牙爬起來,看巧荷提著熱水進來。

    “你這是……”

    巧荷趕緊上前扶她,輕聲解釋,“奴婢早前就叫安排去了內(nèi)務(wù)府,等著蘇總管安排,往后奴婢就只管伺候您。”

    “從圓明園到內(nèi)城之前的路不好走,少不得顛簸,萬歲爺吩咐奴婢,早早給您準備好了止吐的茶水和蜜餞,昨兒個奴婢就準備好了給您按一按。”

    “只是您從前頭回來就睡了,奴婢去取萬歲爺給您做的衣裳,怕貿(mào)然進來會驚著姑娘的覺,就一直在抱廈里候著呢。”

    耿舒寧沉默片刻,所以馬車里的東西不是蘇培盛準備的。

    她突然記起昨日的一個小細節(jié),從曲藝樓上了馬車后,胤禛其實沒不老實。

    是進了外城,馬車顛簸得她挪動屁股的時候,才被那人拉進了懷里……一路都沒讓她沾著馬車。

    她目光轉(zhuǎn)向巧荷從外間捧進來的幾身衣裳。

    無品太監(jiān)的,富家子弟的,甚至漢家女子的衣裳應(yīng)有盡有,都是好料子,不是一天就能做成的。

    甚至還準備了幾雙千層底的皂角靴和繡鞋,帷帽都是用雪綢做的。

    明顯四大爺說著不叫她出宮,其實早就在安排了。

    巧荷伺候著耿舒寧洗漱過后,用棉巾沾了點帶著清香的杏仁油,力道適中替她揉按著,還不忘一一解釋。

    “萬歲爺一個月前就安排奴婢去了內(nèi)務(wù)府,怕姑娘招人非議,才晚了些時候叫奴婢過來。”

    “也好叫奴婢盯著,替姑娘多準備些不顯山露水,卻用著舒坦的物什,趙諳達慢慢都給您換了。”

    耿舒寧下意識看向自己的床帳子。

    她剛發(fā)現(xiàn),這好像是江南那邊有名的素清紗,透氣輕薄,又能防蚊蟲,最適合夏日用。

    還有她的被褥,也都換了新的,里面也是用的雪綢。

    至于銅盆、妝鏡、屏風(fēng)……這些與原本看起來大差不差的東西,仔細看來,其實質(zhì)量都很好。

    她垂下眸子,遮住眸底的迷茫和復(fù)雜。

    “萬歲爺還叫造辦處改了馬車,只是瞧著馬車還是顛簸,辛苦姑娘了。”

    “萬歲爺心疼您呢,吩咐奴婢多領(lǐng)些布料回來,用鴨絨填充了,放到馬車里,您往后出行就能舒坦些了……”

    巧荷已經(jīng)替她按壓到了腿,耿舒寧始終沉默著,將腦袋扎進了枕頭里。

    “萬歲爺還吩咐,您若是有什么不滿意的……”

    “夠了!”耿舒寧突然開口,手指緊緊攥著枕頭的兩側(cè),閉上眼努力讓自己口吻平靜。

    “不用那么麻煩,若主子爺允準我出宮辦差,不管是從宮里出發(fā),還是圓明園出發(fā),時間都緊迫,沒必要坐馬車,騎馬就行。”

    她想做左膀右臂,不是溫室里的菟絲花,什么都叫人安排在富貴窩里。

    巧荷噎了下,偷窺耿舒寧的表情。

    蘇總管叮囑她將萬歲爺?shù)目嘈淖凶屑毤毝几嬖V姑娘,可她怎么瞧著,姑娘不像是愿意領(lǐng)情呢。

    她小心著回話:“姑娘可會騎馬?回頭奴婢去回了蘇總管,為您安排馬匹可好?”

    耿舒寧不會騎馬,她上輩子小時候騎過牛。

    原身倒是會一點,但因為有繼母拘著,騎術(shù)也很有限。

    但這不是問題,她平靜道:“我不太會,叫蘇總管安排個會騎馬的帶我,多騎幾次就會了。”

    巧荷又噎了下,可安排護著姑娘出去的,都是林主事安排的暗衛(wèi)啊。

    誰敢不要命帶著姑娘騎馬?

    走著神也不影響巧荷手腳利落地給耿舒寧松筋骨,耿舒寧咬牙忍過那陣酸爽,很快就能坐起來了。

    看巧荷叫外頭的小太監(jiān)提水進來,明顯準備伺候她沐浴,耿舒寧沒同意。

    “我自己洗就行了,你去幫我提早膳吧。”耿舒寧溫和道。

    她知道這是個階級社會,不會搞大家都是好朋友那一套,但她也不會理所當然把人當奴才使。

    最多當自己請了個小保姆,上輩子保姆可不負責給雇主洗澡。

    偶爾搓個澡還行,她不習(xí)慣袒露身體叫人伺候。

    巧荷也正想去稟報一下關(guān)于騎馬的事兒,沒堅持留下來,柔聲應(yīng)下后,將熱水留下,體貼關(guān)上了門。

    耿舒寧坐在床上發(fā)了會兒呆,才慢吞吞起身去洗掉了一身杏仁油。

    從浴桶里出來后,她就沒再多想了,用過早膳便坐到軟榻前,拿著紙筆認認真真畫圖。

    *

    在屋里悶了兩日,巧荷開始明里暗里提醒著耿舒寧去前頭伺候。

    耿舒寧只當沒聽到,是皇上金口玉言說幾天不想看見她,只要不超過十天,都算幾天。

    她還有些東西沒確定,暫時不想看到那狗東西。

    第三天,趙松就哭喪著臉過來了,“姑娘……”

    耿舒寧沒為難他,也沒叫他哭完,直接遞出一張密封好的圖紙過去。

    “先前我在御前撅了萬歲爺?shù)拿孀樱@幾日就不去御前招萬歲爺?shù)难劾玻@是我給萬歲爺賠罪的禮物,勞小趙諳達替我送給萬歲爺。”

    趙松無奈,也不敢強求耿舒寧去御前,畢竟萬歲爺他沒吭聲,只是他們做奴才的想主子所想罷了。

    回到前殿后,胤禛沒見著人,倒是也不意外,還算平靜地打開了耿舒寧給的圖紙。

    并不是她先前提過的能提高織布效率的圖紙,看起來……像是個小馬車?

    一旁有介紹——

    “搖籃車,適合推著孩子外出活動,也適合親子互動,給小阿哥最貼心的守護。”

    “奴婢知萬歲爺慈父心腸,又記掛著蘇常在和索常在冬里就要生產(chǎn),三歲之前的稚童都適合使用,也可以用作節(jié)禮哦~”

    胤禛微微蹙眉,這東西跟她哄太后時做的婆婆車有什么區(qū)別?

    不過就是加了個棚子,做得跟小馬車一樣還有車轅……不,推動的把手而已。

    她想讓他這個皇帝,給孩子當牛作馬來互動?

    呵……

    胤禛面無表情將圖紙扔給蘇培盛:“去,叫造辦處多做幾個,給直親王到十四貝勒府里,只要有孩子的都送幾個過去,就說是朕送給他們做親子互動的。”

    他是不可能當牛作馬了,讓兄弟們做去吧。

    蘇培盛:“……嗻!”

    估摸著各家王爺貝勒又得在心里罵萬歲爺許久,尤其是九貝勒那里。

    等蘇培盛走到門口,胤禛捏了捏高挺的鼻梁,驀地輕笑了聲。

    “回來!”他輕聲止住蘇培盛的腳步。

    蘇培盛回過神,等著主子吩咐,可好一會兒也沒等到主子下一句話。

    “萬歲爺?”蘇培盛腰都弓酸了,忍不住小聲提醒。

    胤禛略有些無奈地輕咳幾聲,問:“順便打聽打聽,那些不爭氣的東西,是怎么哄后宅里拈酸吃醋的妻妾的。”

    蘇培盛一口氣差點噎死自己,這他怎么打聽?

    可他就是憋死,這吩咐也只能應(yīng)下來。

    好在,這差事倒是不用蘇培盛親自去做,出宮的差事都有林福呢。

    把林福愁了好歹,蘇培盛總算拿出了能叫主子滿意的答復(fù)。

    哄哪個世道的女子,都是老三樣最管用——買!甜言蜜語!再不濟……身體力行地睡服。

    總之,蘇大總管臊著一張老臉,到底委婉把意思表達了出來。

    還給出了切實可行的建議,“江南那邊進上了一批上好的血燕,一半送去了太上皇那里,還有一半送來了御前。”

    胤禛淡淡嗯了聲:“取一半送去皇額娘那里,剩下的再分出一半叫皇后來安排,其他都留在御前。”

    “叫巧荷親自燉了送過來,你去跟那混賬說,她也該來御前伺候了,明早別叫朕等著。”

    再過兩日就滿十天了,這臺階他給。

    那混賬要是再不過來,他就直接去鶯飛閣,再罰她一次。

    蘇培盛憋著笑應(yīng)下,“萬歲爺放心,奴才保管您明兒個一睜眼,姑娘就在跟前兒伺候著。”

    胤禛輕踹他一腳,“叫她起那么早作甚?當你這祖宗是你們呢?朕下了早朝再見她。”

    蘇培盛:“……”合著咱這些做孫子的,就不用多睡會兒唄!

    *

    蘇培盛親自到鶯飛閣請,耿舒寧也沒拿喬。

    她一直不去御前,是滿心思都在研究珍妮紡織車呢,并不是跟皇上鬧別扭。

    她眼前總會閃過那日見到的那些幾乎裸著身體的百姓,還有光屁股娃兒。

    甚至婦人也衣不蔽體,但叫人升不起任何旖旎心思,在生存面前,所有的風(fēng)花雪月都沾染不了分毫。

    她想盡快將珍妮紡織車畫出來。

    但她上輩子在大山里的時候,奶奶他們用的織布機和珍妮紡織車也是不一樣的。

    她只記得主體部分有些相似,都是將現(xiàn)下橫著的一條紡線,變成豎著的六到十二條紡線,而后用豎著的緯線飛梭來織布,速度會加快許多。

    珍妮紡織車比起這種七八十年代的織布機,更能加大效率,是因為將飛梭變成了加大動力的紡輪,好像還有什么水動力無人紡織車。

    但她對這方面了解得太少了,紡輪的原理她弄不明白,飛梭也需要用彈簧和滑槽來固定。

    具體怎么固定,她即便讓巧荷問過了會紡織的繡娘,也看過了這時候的紡車圖紙,還是怎么都畫不明白。

    畢竟那時候她還小,雖然會幫奶奶織布,也不會去仔細看紡車里面的構(gòu)造。

    蘇培盛過來的時候,正好是她畫圖畫到最卡頓的時候,干脆扔下叫巧荷弄來的炭筆,早些歇下。

    *

    翌日一大早,她沒等胤禛下早朝,就提前叫人準備好了早膳,在殿門口準備著。

    見到胤禛后,她面色平靜地蹲身行禮:“奴婢請萬歲爺圣安。”

    胤禛看也沒看他她就進了門,“滾進來。”

    耿舒寧微微挑眉,聽著像是在朝上過得不太痛快啊。

    她撇撇嘴,端著下火的冷泡茶進門伺候。

    蘇培盛叫人將早膳擺好,胤禛就面無表情吩咐:“都退下!”

    耿舒寧平靜將茶水放在胤禛手邊,低眉順眼跟著蘇培盛他們往外走。

    “耿舒寧!”胤禛咬了咬牙,冷聲低喝,“你留下。”

    耿舒寧眨眨眼,看著蘇培盛沖她討好一笑,無情地將大開的殿門關(guān)上了,關(guān)上了……

    耿舒寧鼓了鼓臉兒,混蛋玩意兒,這又準備叫她滅火唄?

    她深吸口氣,轉(zhuǎn)身慢吞吞回到胤禛身邊,認命地打算伺候他用膳。

    但她剛靠近,就叫胤禛拉著手腕,拽到了一旁坐下。

    一盞血燕桃膠羹被推到她面前:“吃。”

    耿舒寧愣了下,不解抬頭:“奴婢用過早膳了。”

    胤禛面色和緩了些,語氣淡淡的,“陪朕再用點。”

    耿舒寧想起身,平靜推辭:“萬歲爺,這不合規(guī)矩……”

    胤禛抬眼看她:“你現(xiàn)在跟朕講規(guī)矩了?朕也跟你講一講?”

    耿舒寧驀地覺得屁股有點痛,下意識瞪他一眼。

    這狗東西哪兒有巧荷說得那樣好,肯定都是將手下人的功勞攬到自己身上去了。

    “吃,吃完再跟朕生氣。”胤禛只刻薄了一句,接著說話又溫和下來。

    耿舒寧不敢再推辭,喝了兩口,黏黏糊糊的口感她其實不太喜歡,只慢吞吞攪著,小心試探。

    “奴婢瞧著,剛才萬歲爺回來,似乎心情不太好?”

    胤禛夾了一筷子素燒鵝到她唇邊,“嗯,湖廣那邊水患和瘟疫還沒解決,白蓮教趁機蒙騙百姓起義,殺了幾個江南過去賑災(zāi)的大夫。”

    曹寅八百里加急折子進上來,好不容易有耿舒寧給的冊子,瘟疫勉強算是控制住了不再擴大范圍,又出了這事兒。

    大夫們抱團,不敢再輕易去治療瘟疫,甚至偷跑了十幾個大夫。

    災(zāi)民則頻頻鬧事,駐兵的瘟疫沒好,石文晟也有些頂不住了,一起送了折子來,想請駐守云南滇貴那邊的魏廷珍派兵鎮(zhèn)壓。

    朝中因為曹寅和石文晟辦事不力,甚至湖廣許多官員空缺一事,把正大光明殿吵成了大集,胤禛差點憋不住火。

    問題是滿丕背后的人還沒查出來,湖廣那邊賑災(zāi)為主,不易在這個當頭發(fā)作。

    耿舒寧叫一口素燒鵝塞得鼓起腮幫子,眨巴著眼睛,含糊不清問,“那為何不叫災(zāi)民以工代賑呢?”

    “防治疫情的事情本來就不能全靠大夫呀,大家都行動起來,身體力行地做好防疫差事,憑著差事領(lǐng)賑災(zāi)糧多好。”

    “災(zāi)民不會病死餓死,也不用干等著,都有活兒干,哪兒還有心思鬧事。”

    這時候的人口雖然比后世少很多,可湖廣那么大的地方,災(zāi)民之多,也不是幾百個大夫就能解決的問題。

    病了的百姓眼睜睜等死,賑災(zāi)糧又每天干耗著,誰也熬不起。

    看后世就知道了,全民防疫才能以最快的速度解決問題嘛。

    胤禛往口中塞春卷的動作一頓,眼前驀地閃過精光。

    他先前也隱隱有這個想法,只是被那些官員吵得腦仁兒疼,一時沒能想明白。

    但耿舒寧幾句話,叫他想到了壓制朝中爭吵的關(guān)鍵——安排欽差下去,監(jiān)督當?shù)毓賳T將功贖罪,發(fā)動小吏和村落里正等,以工代賑,先解決瘟疫。

    最后憑借功勞,有功則賞,有罪當罰,到時候滿丕那邊的動靜,也有時間查出來了。

    胤禛放下筷子,笑著起身將耿舒寧抱在懷里,低頭堵住她的唇,呢喃——

    “你是朕的福星,該賞!”

    耿舒寧剛吃了一塊沙琪瑪,被胤禛的舌尖一卷,沙琪瑪被勾走了。

    胤禛笑著看她:“唔……幾天不見,寧兒不酸了,甜得很。”

    耿舒寧臉色漲紅:“……”她什么時候酸過!

    呸!這狗東西搶別人嘴里東西吃,他幾歲啊!

    胤禛似是嫌這還不夠膩歪,拉著她到羅漢榻前,將她摁在榻上坐下,壓著她往下。

    耿舒寧大驚失色,趕緊去推他:“萬歲爺您干嗎呀?一大早的就……”發(fā)青嗎?

    但話沒說完,胤禛只是逗她,根本沒碰著她,只虛晃一槍,從矮幾下面取出一個紫檀木的匣子,塞到她懷里。

    耿舒寧又尷尬又惱,咬牙問:“這什么?我不要!”

    胤禛含笑親親她眉心:“乖,這東西只有你能拿。”

    “旁人有的東西,你也會有,旁人沒有的東西,只要你喜歡,朕也給你淘換來。”

    “再因為那些不相干的混賬說什么去為難自己,朕還要替尚功局罰你,記住了嗎?”

    耿舒寧眼神迷茫地打開紫檀木匣子,里面是滿滿一匣子碩大的東珠,只比胤禛的朝珠小一圈。

    比耿舒寧記憶中皇后的朝珠還要大一點,應(yīng)該……跟太后的差不多大?

    這一匣子?xùn)|珠,在早晨明亮的光線下,閃動著柔和的光澤,如星辰一般璀璨。

    耿舒寧心跳再次亂了節(jié)奏,‘啪’的一聲合上匣子,實在沒忍住將疑問問出口。

    “你喜歡我什么?”

    她可以理解胤禛因新奇起了興致,理解他求而不得的不甘,但……他現(xiàn)在比她曾經(jīng)那些小狼狗更貼心。

    為什么?

    她不懂,也不想懂,心跳卻不聽她的。

    第56章

    胤禛被耿舒寧問得愣了一瞬,唇角逗趣地笑卻沒落下。

    他修長手指輕輕撫過耿舒寧略有些茫然的杏眸,滑至眼角,帶來幾許溫熱的曖昧。

    “朕也不知道喜歡你什么,明明一開始看到你就說不出的厭煩,卻不知不覺就把你放在了心上。”

    耿舒寧:“……”謝謝你家祖宗唄?

    胤禛手指漸漸往下摩挲,輕輕卡住耿舒寧纖細的脖頸兒往上抬,讓她仰著頭,像極了索吻的姿勢。

    他眼眸微暗,聲音也多了點子啞意,“許是你也把朕拽進了你那場……莊周夢里,叫朕發(fā)現(xiàn),你從里到外無一不合朕的心意,再沒女子比得上……”你。

    最后一個字,化作熾熱的吻,落在耿舒寧唇角。

    耿舒寧咬著唇忍住回懟,只眸底藏不住火光,她的小狼狗小奶狗們,倒是都比他好得多。

    胤禛暗沉的眸光始終注視著耿舒寧,沒等到她的拒絕,看到了她眸底又亮起了光,心下喜悅,吻變得炙熱起來。

    他毫不客氣分開她的唇,勾著丁香舌尖起舞。

    耿舒寧細細喘著,喘不勻那口氣,跟怒火一起憋在心窩子里,隱隱作痛。

    初二那年她開始喜歡雍正,看小說只看四爺?shù)模娨晞∫蔡豢此臓數(shù)臉蚨巍?br />
    好的壞的,正史野史,她都一點不落地收集,比追星還上心。

    少年時也曾幻想過跟四爺?shù)娘L(fēng)花雪月,現(xiàn)在聽到他告白,她卻只想冷笑。

    衣裳糾纏在一起,摩擦出聲,耿舒寧軟軟推他,啞著嗓音問:“那對你來說,有什么比喜歡我更重要嗎?”

    胤禛已經(jīng)將她抱了起來,攬在懷里,懶洋洋靠在羅漢榻上,有一搭沒一搭地摩挲著那把子細腰。

    聞言他輕笑了下,撫著她腦袋像是在摸乖巧的小狐貍。

    “自然是江山社稷,寧兒你一直都懂的,嗯?”

    “有些事你可以做,只要別叫朕為難,沒什么人比你更重要。”

    耿舒寧輕輕嗯了聲,趴在他胸口,聽著他略急促的心跳,心尖猛地疼了下。

    穿越過來以后,她一直控制自己,不停告訴自己,真實的帝王和她的偶像是不同的,脫粉也脫得干脆。

    她知道,女人對雍正而言,只是消遣。

    可……這個男人細致起來,無論是溫柔還是冷漠,還是那么讓人難以拒絕啊。

    她下巴又被托起來,被親吻得喘不過氣。

    但在他吻下來之前,她的心跳就已經(jīng)快得要讓她發(fā)瘋了。

    哪怕他與偶像不同,她還是愛上了呢,嘖~

    “皇上今天跟我說了朝政,我做的事情,算不算是干政?”她呼吸不穩(wěn)地斷斷續(xù)續(xù)問。

    胤禛的吻漸漸往下流連,她的衣領(lǐng)已經(jīng)亂了,他的聲音也亂了。

    “不是要做朕的左膀右臂?只要你不做危害大清的事,朕……會一直護著你。”

    親吻的灼熱和迷亂,也無法阻止她冷靜地思考。

    她心里連連哂笑,她就算不做任何事情,大清二百年后也亡了。

    她問的是‘你’,回答她的始終都是‘朕’。

    她勾著胤禛的脖頸,含著水光的眸子靜靜看他。

    這男人的喜歡像是一種賞賜,連欲念都在居高臨下睨下來的眸子里,隱隱審視,更多篤定,像是說她逃不開這張愛情的網(wǎng)。

    在他伸手要解她盤扣的時候,耿舒寧一把抓住胤禛的手,慢吞吞起身。

    “巧荷送去給我的衣服,是皇上畫的樣子嗎?”

    胤禛知道她對那檔子事兒有心理陰影,以他自己的經(jīng)歷來說他能理解,沒有強迫她做什么的心思。

    雖然欲念深沉,卻也壓著性子,只是忍不住親近的心思,將她拉到身前,不容她后退,含笑自上而下打量她。

    “嗯,回頭朕有時間,多給你做幾套衣裳。”

    “往后有空朕再陪你出去,寧兒就不用裝扮成太監(jiān)了,做黃爺?shù)姆蛉丝珊茫俊?br />
    耿舒寧微微笑起來,避而不答,只唇角酒窩清甜。

    “聽說皇上曾經(jīng)也給兩只狗設(shè)計過衣裳?舒寧可真是榮幸。”

    這個男人,他喜歡什么的時候,確實溫柔細致,野史說他甚至還會給狗編辮子呢。

    “你跟造化和百福比什么?它們早就不在了。”胤禛失笑,抓著她坐在膝上,輕輕親著她的額頭,鬢角。

    一如他所說那般,想叫耿舒寧習(xí)慣他的親近。

    等他親到下巴上,耿舒寧揚著脖頸兒,像被撓下巴的貓一樣瞇起眼笑。

    她還得謝謝造化百福走得早?

    她對這位爺而言,大概也就是個比造化百福兩只更喜歡的貓兒狗兒?

    就像她,她也會瘋狂地喜歡什么人,事,物,為此搭上時間精力,多溫柔細致的模樣她都有。

    但她永遠更愛自己。

    “皇上……”她輕慢喘著,聲音甜得像是魅人的蜜藥,讓腰間的禁錮更緊了些,叫她話音也更加暖熱。

    “曾經(jīng)的您對舒寧而言,就像是天邊的月,只能仰望,所以您的親近舒寧很是歡喜。”

    不喜歡之前,可以曖昧,可以迷亂,可以委屈,可以吃虧,因為萬事不縈于心。

    但——

    愛了,她卻終于確定,她要徹底遠離這個男人。

    她是個極度自私的人,絕不會給自己淪陷在愛情中,失去自我的機會!

    耿舒寧猛地推開胤禛,倒退幾步,歪著腦袋看向蹙眉不解的胤禛。

    “可現(xiàn)在,舒寧突然發(fā)現(xiàn),您落下凡塵,落到了舒寧心里,成了一個男人。”

    她臉色倏然蒼白起來,拿出帕子使勁兒擦著被親吻過的地方,在胤禛漸漸沉下去的臉色中,努力吞咽了好幾下,像是強忍惡心。

    她紅著眼眶跪地:“還請皇上恕罪,舒寧實在控制不住下意識的反應(yīng)。”

    “請皇上允許舒寧禁足鶯飛閣,早些將能提高織布效率的織布機畫出來吧。”

    她仰頭,卻垂眸,笑得規(guī)矩,疏離。

    “舒寧定會好好反省,絕不會做有損江山社稷的事,也定會做好皇上的左膀右臂,舒寧能一輩子遠遠看著您,便足夠了。”

    胤禛壓著不解和火氣,冷著俊臉上前拉她:“起來說話。”

    耿舒寧趕緊起身,狼狽地后退幾步,柔柔低下了頭,比過去任何一次都要規(guī)矩,渾身的柔媚也收斂得格外干凈。

    胤禛壓了又壓,還是沒壓住心里的火氣,伸手指著殿外。

    “出——”

    耿舒寧不待他說完,便以最快的速度蹲身,后退幾步,規(guī)矩轉(zhuǎn)身,打開殿門擠了出去,又無聲無息關(guān)上了殿門。

    蘇培盛和趙松還因為耿舒寧匆忙地離開愣神呢,就聽到里面?zhèn)鱽砹肃枥锱纠驳拇善魉榱崖暋?br />
    爺倆縮了縮脖子,同時苦了臉兒,懵了神兒。

    這,這又是怎么了?

    早上不還好好的嗎?

    *

    耿舒寧回到鶯飛閣,立刻吩咐巧荷:“我惹了皇上不高興,這陣子自請禁足鶯飛閣,誰來都不要讓他們進來。”

    巧荷臉色一白,小聲問:“那若是萬歲爺……”

    “替我請罪就是了。”耿舒寧淡淡打斷她的話,“就說等我辦好了差事,反省好了,自會去御前請罪,在此之前,我無顏面圣。”

    巧荷想說自己不敢,但叫耿舒寧淡淡睨過來一眼,心里沁涼之下,話噎在了嗓子眼,竟是沒敢說出來。

    姑娘這氣勢……怎么跟萬歲爺還有點像呢?

    *

    等被耿舒寧平靜地攆出門,巧荷才回過神來,開始發(fā)愁,要是蘇總管過來該怎么交代。

    可叫她詫異的是,御前還真就什么動靜都沒有。

    及至中秋之前,耿舒寧還是無法勘破珍妮機紡輪的工作原理,但奶奶用過的那臺織布機上的飛梭原理,她終于畫出來了。

    巧荷拿著圖紙送去御前,叫造辦處給做出來,親自去試過后,激動萬分。

    這將織線做成經(jīng)緯線,從橫向紡織變成豎向紡織,能將織布速度提高六倍!

    如此一來,只要皇上調(diào)控得當,外頭布匹的價兒肯定會降低不少,百姓們起碼能買得起最低等的粗布了。

    這算是胤禛得到的最好的中秋節(jié)禮。

    蘇培盛過來稟報的時候,臉上帶了喜意,“奴才聽巧荷說,姑娘這陣子覺都睡得少了,宵衣旰食就為了替萬歲爺分憂呢。”

    “您看,姑娘也禁足半個月了,連太后娘娘都叫人問了……”他小心覦著主子神色,試探著替耿舒寧求情。

    “是不是叫姑娘回御前來?回頭伺候著萬歲爺去長春仙館請安,也叫太后高興高興。”

    胤禛面無表情地批著折子,頭都不抬,聲音淡淡的。

    “朕何時叫她禁足過?”

    蘇培盛心里叫苦,“這……巧荷說姑娘是惹您生氣,自請受罰,若是不知道您消沒消氣兒,姑娘也不敢出來不是?”

    胤禛聲音依然冷凝,“你這狗奴才倒是會伺候,什么時候你主子的臉面倒不是臉面了,不如你去伺候你那祖宗去?”

    蘇培盛嚇得趕忙跪地:“奴才不敢,奴才只是……”

    “行了,朕不想聽你廢話。”胤禛批完一本折子,放下朱筆,無波無瀾地端起茶喝了一口,才淡淡睨他一眼。

    “什么都聽旁人說,朕要你何用。”

    他冷著臉繼續(xù)批折子,“她怎么離開御前的,自個兒怎么回來就是了,沒得她比朕還金貴。”

    “朕政務(wù)繁忙,沒那么多時間哄個沒良心的倔驢。”

    那日耿舒寧跑了以后,胤禛平息了欲念和怒火,仔細品味,品出了她的別扭。

    雖然不知道為什么,但這混賬又生氣了,因為從頭到尾她只喊了皇上。

    她要回報同等的感情,他回報了。

    她要獨寵,他半年功夫都沒叫后妃近過身。

    她要出宮,事無巨細他叫人安排得妥帖,連外頭那些鋪子,他都跟允祥再三叮囑,張羅了起來。

    要做到這些,還要瞞著一墻之隔的暢春園里老爺子,沒那么容易。

    他實在弄不懂女人的心思,更有些膩煩她這貓一陣狗一陣的壞脾氣。

    滿丕那邊查出了些許端倪,涿州官員跟噶禮私下里的往來也有了線索,朝堂上風(fēng)云變幻,都得他耗費無數(shù)心神去平衡,去掌控。

    他著實沒那么多功夫,一直縱著她不知天高地厚。

    女人罷了,他不是非她不可,更不是必須得弄這么個不知好賴的玩意兒在身邊,叫他壽數(shù)都要短幾年。

    *

    蘇培盛無奈,知道主子這回是鐵了心要冷著耿舒寧,也不敢再說什么。

    但這祖宗也不能不哄。

    畢竟真鬧到不可開交的地步,吃虧的可能是耿舒寧,回頭萬歲爺發(fā)作起來,受罰的絕對是他們。

    他叫趙松過來,去給巧荷傳話,叫她提點這姑奶奶幾句。

    當奴才的跟皇上硬氣那是壽星公上吊,再多的情分也經(jīng)不起這么耗。

    “姑娘,奴婢四歲的時候就被四貝勒買回去了,在粘桿處也要時刻聽上峰提及主子的性子,提醒奴婢等人本分。”巧荷伺候著耿舒寧用膳的時候,小心著勸。

    “主子爺性子其實比其他大多數(shù)爺要好,只要不背叛,順著主子爺?shù)男乃紒恚胍裁炊加兄竿!?br />
    “可您也得記得本分,若叫萬歲爺冷了心,失了信任……奴婢跟您說句掏心窩子的秘密,曾經(jīng)跟奴婢一起被買回來的,幾百個到現(xiàn)在也就剩下了一百有余了。”

    耿舒寧不緊不慢用完了午膳,沖巧荷笑得非常溫和。

    “我知道你的好意,你只管跟蘇總管說,我清楚該怎么做,不會叫他為難的。”

    半個月時間,足夠她平復(fù)自己的感情,想好往后的路怎么走了。

    *

    翌日一大早,耿舒寧便去了御膳房,把跟太醫(yī)院確認過的膳食單子送過去,確定好了胤禛下個月的膳食。

    待得下朝之前,她已經(jīng)將御前其他女官的差事都一一檢查過,調(diào)整了一下日常的當值安排。

    而后,她親自到御茶房內(nèi),用清晨竹林接來的竹葉露水煮開了,泡了皇上最喜歡的雨前龍井。

    掐著時辰,等皇上一進御膳房,耿舒寧便端著茶,站到了大殿前。

    看到蘇培盛,耿舒寧溫柔笑了笑,恭敬屈膝蹲了一禮,“蘇諳達,茶泡好了,您看……”

    蘇培盛叫耿舒寧這溫柔模樣,驚得后背汗毛都豎起來了,趕緊讓開地兒。

    “姑娘請,你是御前大姑姑,不用跟奴才稟報,直接進去就是了。”

    從這姑奶奶來了御前,哪回進殿也沒叫攔過啊。

    耿舒寧笑了笑,“禮不可廢,蘇諳達還是稟報一聲吧。”

    頓了下,她問:“要不您給端進去?”

    蘇培盛哪兒敢搶耿舒寧差事啊,“我這就進去稟報。”

    胤禛聽到蘇培盛進來回話,詫異抬了下眸子,“你閑得沒事兒干了?”

    蘇培盛快哭了,“是姑娘知道先前惹了萬歲爺生氣,這會子……格外守規(guī)矩,怕是嚇著了……”

    胤禛微微挑眉,輕哼了聲,那混賬每回犯渾后,確實挺識時務(wù)的。

    他垂下眸子遮住眸底的笑意,“叫她進來。”

    *

    耿舒寧進了門,恭敬將茶放在御案上,而后輕巧退到旁邊的柱子邊,沒蹲安,也沒出聲。

    蹲安,那是將自個兒當作牌面上的人物,等著叫起做臉面呢。

    真正伺候的宮人,一言一行都得無聲無息,還不能嚇著主子,妥帖伺候,該隱身時就隱身。

    這是尚儀局教過宮中禮儀后,最著重教導(dǎo)的規(guī)矩。

    她這半個月時間,練習(xí)了許久,把原身學(xué)過的規(guī)矩撿起來了,卻叫胤禛身上猛地起了冷意。

    他捏了捏鼻梁,面無表情起身,不緊不慢地走到耿舒寧身前,冷冷看著她。

    耿舒寧低眉順眼后退一步,剛要行禮,胤禛就又上前一步,叫她跪都沒地兒跪。

    她心里偷偷嗷嗚,不怪這狗東西狗,都是先前她自己作死作出來的情債。

    她只柔婉地繼續(xù)后退,順著胤禛的心思,被逼得靠在了盤龍柱上,才無奈出聲求饒。

    “皇上……”

    胤禛心底猛地一跳,這聲音……叫他突然想起耿佳舒寧在壽康宮時請安的動靜。

    軟而不媚,弱而不妖,平靜,柔和,不帶有絲毫感情。

    他下意識打斷耿舒寧的話:“你到底在氣什么?”

    耿舒寧詫異抬頭,趕忙又低頭:“奴婢沒有生氣,只是反省過自己,知道過去僭越,有心悔改……”

    “你現(xiàn)在倒是知道朕是皇上了?”胤禛伸手不客氣地抬起她下巴,臉上帶著怒。

    “過去咬著朕的唇叫爺?shù)臅r候,怎么不記得叫皇上呢?”

    他又上前一步,兩個人腳尖抵著腳尖,身體雖然沒有碰觸,旗裝和龍袍卻已經(jīng)開始糾纏。

    雖然這會子衣裳稍微厚了些,耿舒寧卻仍然能感覺到他身上勃勃的熱氣。

    “你摟著朕脖頸兒貓叫的時候,朕就不是天上的月了?”

    “坐在朕膝上的時候,不是你嬌嗔著嫌朕杵著你硌得慌?”

    胤禛幾乎將耿舒寧逼進自己懷里,始終不肯碰她,卻在她耳邊輕嗤。

    “耿舒寧,那天從外頭回來,你青動沾濕了朕衣袍的時候,你沒把朕當男人?”

    耿舒寧沒想過會從他口中聽到這樣……澀青的話,即便有心控制自己,臉頰也忍不住漲紅,腦袋下意識往一側(cè)偏。

    胤禛卻不想停止自己這少有的別樣刻薄,語氣更輕佻,“你來告訴朕,在馬車上,你就不覺得男人惡心了?”

    “還是說,咱們御前的耿女官,青天白日跟夜里對朕下意識的反應(yīng)不一樣?”

    耿舒寧被逼紅了眼眶,但心里并不意外。

    要是她,面對自己這種反復(fù)搖擺也得發(fā)飆,所以感情實在是叫人煩惱的東西。

    她只低垂著眸子,盡量冷靜回答:“奴婢曾說過面對男子的反應(yīng),從來都不包括皇上。”

    “奴婢對您,所有的反應(yīng),確實都只有無力抗拒,一步步沉淪。”

    她順著胤禛的力道抬起眸子,眸底只有冷寂,“但奴婢每時每刻都記得,喜歡是放縱,愛是克制。”

    “如果只是喜歡皇上,您的三宮六院,您的子嗣,您的江山社稷,每一個比奴婢更重要的存在,都阻礙不了奴婢親近您的心,壓不住奴婢的放縱。”

    她主動上前一步,緊緊貼上了那明黃色的龍袍,胤禛刻意留出來給她壓力的距離瞬間消失。

    “可……要是耿舒寧愛上愛新覺羅胤禛,那些都會成為我的眼中釘肉中刺。”

    耿舒寧以比擁抱還緊密的姿態(tài)靠著他,直呼他的名字,叫胤禛再次被鎮(zhèn)住。

    他下意識想后退,耿舒寧拽住了他的領(lǐng)口叫他低頭,不許他后退。

    她始終平靜:“一個愛到克制不了自己的女人,愛到全世界只剩你的女人,因為嫉妒會做出什么,你不會想知道。”

    胤禛沒被人這樣揪著領(lǐng)子強勢拽著躬身過,他忍不住抓住耿舒寧的手腕:“耿舒寧,你……太放肆!”

    她灑脫笑了下,抬起脖子,用手腕帶著他的手,掐住自己。

    “所以奴婢反省過了,知道自己僭越了,才會謹記身份。”

    “皇上,我可以永遠留在您身邊,但我只能是皇上的奴才。”

    “生與死,留與不留,皇上來決定。”

    胤禛頓了下,眸底冷光乍泄,抬起胳膊甩開她的手,心里的退意和膩煩到了頂點。

    “你從一開始就知道朕有三宮六院和子嗣,甚至有妃嬪還是你親手送到朕床上的,那時候你就做了決定吧?”

    只像逗趣兒一樣喜歡他,卻不會把他放在心上。

    “說到底,耿舒寧,你想要權(quán)利,甚至不惜利用色相來得到朕的信任,卻從來都沒想過伺候朕,也沒想過要朕回報你什么感情,是也不是?”

    耿舒寧沉默不語,答案很明顯。

    胤禛覺得,自己先前在江南時候的輾轉(zhuǎn)反側(cè),自己為了得到這混賬玩意兒私下里絞盡腦汁做的安排,都喂了狗。

    他捏了捏額角,跟耿舒寧一樣,所有的怒意都收斂起來,又變成了朝臣最熟悉的那個冷面閻王。

    他甚至沒再看耿舒寧一眼,也不必叫她滾出去,面無表情回到御案前批折子。

    真正冷了心,就算人在眼前,也只是個無關(guān)緊要的東西罷了。

    耿舒寧一天下來,都很安靜,端茶倒水的伺候,用膳也安排好了尚膳女官上前。

    始終做到無聲,妥帖。

    蘇培盛和趙松爺倆這幾天提心吊膽,比任何時候都厲害。

    是,這倆祖宗不吵了,甚至有時看起來格外和睦,可他們心窩子就是始終懸著。

    這特娘……和睦比吵架還嚇人的神仙打架,實在是叫人費解。

    *

    中秋日一大早,耿舒寧接替了蘇培盛的差事,妥帖伺候胤禛穿好龍袍,帶上朝珠,目送他去上朝。

    等到皇上下朝,她也跟隨在胤禛身邊,一起去了長春仙館給太后請安。

    因為賑災(zāi)的緣故,國庫不豐,太上皇早就下了旨,中秋節(jié)午宴不辦,只晚上在暢春園舉辦家宴。

    中午這頓飯,就由胤禛伺候著太后在正大光明殿用家宴。

    一進長春仙館大殿,滿殿的鶯鶯燕燕先起身給皇上行禮。

    耿舒寧稍退后幾步避開后妃的禮,這一動作,就叫太后眼神落到了她身上。

    笑著叫胤禛起身的功夫,太后忍不住笑著沖耿舒寧招手:“好孩子,有你在皇帝身邊伺候著,倒叫皇帝龍體康健不少,本宮一直備著賞,倒是等不來你。”

    皇后等人眼神落到耿舒寧身上,眼神比以前復(fù)雜了許多。

    一個姿容上等的女官,在太后身邊伺候,和在皇上身邊伺候完全是兩碼事。

    尤其皇上又半年沒進后宮,誰知道是不是叫這狐媚子給勾了去。

    耿舒寧沒將后妃們的眼刀子放在心上,要留在宮里,這刀子且得受著呢。

    賞賜誰不樂意拿呀,耿舒寧立刻熟練揚起笑,就要哄富婆。

    可她剛露出酒窩,就叫胤禛一屁股懟到了一旁,扶著太后坐下。

    耿舒寧:“……”

    胤禛不冷不熱看耿舒寧一眼,替她跟太后解釋,“她沒良心,額娘不是早該知道了?”

    太后:“……”這話兒是怎么說的?

    胤禛扯了扯唇角:“這位耿女官到御前兩個月,禁足三回,朕能見著她的時候就少。”

    后妃們:“……”皇上這怨氣,聽著倒不像被勾了的樣子?

    胤禛見耿舒寧跟泥塑一樣,不緊不慢又接了句:“朕能多長點子肉,全靠自己知道心疼自個兒,跟耿女官沒什么關(guān)系。”

    “她老早晚要出家替額娘您祈福去,您那賞賜,與其給她,壞了她修行的清靜,倒不如給兒臣,拿去救濟些災(zāi)民。”

    整個長春仙館都安靜下來。

    這下子后妃們不甩眼刀子了,連太后在內(nèi),都在心里止不住地琢磨。

    耿舒寧……這是把人得罪得多狠,才叫皇上這么不顧體面地埋汰?

    第57章

    滿殿皆驚,只有耿舒寧不算意外。

    四大爺?shù)男⌒难郏吧袷蓝疾皇鞘裁葱迈r事兒。

    后妃們自是幸災(zāi)樂禍居多,尤其是瓜爾佳常在和熹嬪。

    原本不對付的兩個人,分出了地位高低后,倒是親近起來,用帕子捂著唇?jīng)_著耿舒寧笑得格外有深意。

    齊妃比以前看起來老了許多,面容有些憔悴,挑起眉來帶著股子犀利的嘲諷,輕嗤了聲沒說話。

    倒是一直身子不算康健的皇后,還仁厚些,主動替垂著眸子隱忍委屈的耿舒寧說話。

    “耿女官一直在皇瑪嬤和皇額娘身邊伺候,想必一時不習(xí)慣去御前,若是萬歲爺覺得不合適,不如叫耿女官回皇額娘身邊?”

    太后思忖片刻,太上皇的意思是看住耿舒寧,最好是留在胤禛身邊。

    如果皇上真的不喜歡,留在她身邊也行。

    但她剛抬起頭,胤禛就淡淡笑了聲,否了皇后的好意。

    “大可不必,皇額娘的慈愛之心朕很是珍惜,若叫耿女官回額娘身邊,傳出什么不好聽的,妨礙的是額娘的名聲。”

    他睨向耿舒寧,對她幾近難堪的沉默視而不見,面上帶著笑,眸底毫無溫度。

    “是耿女官自己愿意替皇額娘祈福,也算是替朕盡孝,朕不會虧待了她,特地叫人安置好了皇莊子為她做清修之地。”

    “耿女官,朕說得可對?”

    耿舒寧咬了咬牙,知道他這是在威脅自己。

    但這條路是她自己選的,她樂意得很!

    她在后妃的詫異和太后微微的擔憂中,恭敬蹲身,“皇上所言極是,是奴婢伺候不夠周全,皇上還能給奴婢將功補過的機會,已經(jīng)是奴婢莫大的福分了。”

    她聲音略頓,又加了句:“多謝皇上恩典,奴婢會盡快收拾好,出宮修行。”

    胤禛臉上的笑更冷了幾分,點點頭。

    “如此甚好,那就等欽天監(jiān)算好了日子,朕派人送你出宮。”

    “在此之前,耿女官就在九洲清晏后殿齋戒吧。”

    耿舒寧:“……”艸,在宮里吃素嗎?

    后妃們也有聰明的,感覺出來皇上跟耿舒寧之間的不對付了,但誰都不會在這個當口說什么。

    畢竟萬歲爺金口玉言,當眾說叫耿舒寧出家,就算想后悔也是來不及,這消息一定會以最快的速度傳出去。

    不管兩人之間有什么貓膩兒,這耿舒寧也只能青燈古佛里悔去了。

    *

    后妃樂意見到這樣的發(fā)展,不聞不問,并不代表太后樂意。

    她雖然跟胤禛關(guān)系一直不冷不熱的,可自己生的兒子,她還是比旁人了解些的。

    在別人眼里,是耿舒寧沒辦好差事得罪了皇上,太后卻從自家好大兒身上品出了幾分氣急敗壞和無可奈何。

    正大光明殿的午宴間歇里,太后去偏殿更衣的時候,派烏雅嬤嬤將耿舒寧叫到了跟前兒。

    “舒寧你跟本宮說,你跟皇帝是怎么回事?”

    耿舒寧一進門,太后就叫她跪下。

    這會子烏雅氏臉上已經(jīng)沒了上午時的憐惜,特別嚴肅。

    “本宮叫你去御前,是為了照顧皇帝的身子,不叫他多操心,你倒是好本事,能把皇帝氣得要攆你出宮。”

    “即便不是在本宮這里被攆走的,若是叫人知道了,也要說本宮不會調(diào)理奴才,本宮要一個解釋!”

    耿舒寧知道太后擔心什么,沒了外人,她抬起頭,紅了眼眶流露出委屈和倔強來。

    “太后娘娘明鑒,您叫奴婢去御前伺候的本意,奴婢時刻牢記在心。”她像是憋了許久一樣,膝行到太后面前,壓低了嗓音哽咽。

    “太醫(yī)院說皇上身子骨弱,需……固本培元,那日熹嬪帶著三阿哥去御前,奴婢擔心壞了萬歲爺身子,就,就……”

    她抽泣幾下,臉卻紅了,“萬歲爺覺得奴婢管得有點多,當時就有些生氣。”

    太后與烏雅嬤嬤對視一眼,兩個人都懂了。

    太醫(yī)這是叫皇上養(yǎng)精蓄銳,耿舒寧壞了熹嬪和皇上的好事兒?

    這對男人來說……咳咳,是要惱的。

    耿舒寧繼續(xù)道:“前些日子,奴婢膽戰(zhàn)心驚的,便想著折騰點新奇玩意兒給萬歲爺賠罪,萬歲爺誤會奴婢……媚寵,就更生氣了。”

    烏雅氏擔心的正是這個,臉色更冷了些。

    皇帝對耿舒寧的態(tài)度,倒像是上了心,起碼她沒見過皇帝對其他女人如此過。

    身為皇帝,且不說對女人動心是忌諱,她讓耿舒寧去御前,可不是叫她勾著皇上壞了身子的。

    烏雅嬤嬤冷冷看她:“你倒是跟太后娘娘仔細說說,你做了什么新鮮玩意兒,叫萬歲爺以為你媚寵,甚至于惡心著自己!”

    耿舒寧愣了下,臉色瞬間發(fā)白,趕緊搖頭,“奴婢只是改良了一下織布機罷了,萬歲爺生氣不是因為……媚寵,是,是……”

    “說!”烏雅氏猛地一拍軟榻上的矮幾,低喝。

    耿舒寧哆嗦了一下,閉著眼滿臉絕望,“是因為萬歲爺誤會奴婢用男耕女織來訴衷腸,欲臨幸奴婢,奴婢推了皇上一把,跑了!”

    她捂著臉,聲音哭唧唧的,“奴婢始終記得太后的吩咐,誰也不能壞了皇上的身子,只這陣子叫御膳房進補,進補不少……”

    烏雅氏:“……”

    連烏雅嬤嬤臉上的冷厲都頓住了,主仆倆一時間以為她們耳朵瘸了,才會聽到這種話。

    皇上生氣,不是氣耿舒寧媚寵,是氣她攆走熹嬪,自己也不肯伺候,還在他自作多情的時候……撒丫子跑了?

    烏雅嬤嬤眼神復(fù)雜極了,見過想方設(shè)法爬床的宮人,沒見過這種狠心找死,也要辦好差事的。

    烏雅氏輕咳幾聲,端起茶來,遮住臉上的尷尬和快要憋不住的笑意。

    她示意烏雅嬤嬤將人扶起來,“這……舒寧你的忠心本宮記在心里,只是皇帝在氣頭上,本宮也不好為你求情。”

    “你便先去皇莊子上做個居士,等過陣子皇帝氣消了,你阿瑪早晚也要回來,到時本宮再想法子叫你得個圓滿可好?”

    耿舒寧拿浸了姜汁的帕子在眼眶下戳了戳,眸中又積起了晶瑩。

    “太后娘娘萬別為了奴婢費心,奴婢確實沒有嫁人的心思。”

    “就在皇莊子上為太后和皇上祈福一輩子,偶爾能進宮給您請個安,奴婢就心滿意足了。”

    太后得知真相,也心滿意足。

    熹嬪身為妃嬪爭寵,她雖然不悅,卻不能攔著妃嬪的本分,否則傳出去人家笑話的是皇帝不行,叫妃嬪守活寡。

    耿舒寧也是個清明的,沒壞了皇上的身子。

    被關(guān)去皇莊子上清修,也算是在胤禛控制范圍內(nèi),算是皆大歡喜。

    她也就不吝嗇給耿舒寧個體面,笑著拉住耿舒寧的手,拍了拍。

    “回頭本宮叫周嬤嬤把慈寧宮的腰牌給你送過去。”

    “往后四時八節(jié)的,都進來給本宮請個安,若是有不長眼的敢欺負你,本宮替你做主!”

    耿舒寧面露感激,柔婉謝過太后的好意,只在心里腹誹,最不長眼的那個,太后怕是做不了主。

    不過一想到,自己出宮這件事,拖了兩個月,總算是板上釘釘,她面上的感激就真切了許多。

    *

    這偏殿里發(fā)生的事兒,瞞不過蘇培盛。

    晚宴剛出暢春園,他就低聲把耿舒寧和太后的對話稟報了,一字不落。

    胤禛喝了些酒,沒喝醉,但冷白的面容多了些緋色,慵懶靠在皇攆中,比平日里顯得肆意許多。

    他輕笑著轉(zhuǎn)動佛珠,淡淡調(diào)侃,“瞧你這祖宗,字字句句都是真,偏偏從頭到尾都在胡說八道,全成了朕的不是。”

    “論起說話來,你還真得跟她好好學(xué)學(xué)。”

    蘇培盛:“……萬歲爺說得是。”

    他賠著笑小心試探,“就是奴才愚笨,怕是得需要些時候,若往后姑娘去了皇莊子上,奴才想學(xué)也沒地兒學(xué)咯。”

    “不如叫姑娘遲些出宮,奴才慢慢兒學(xué)?”

    胤禛又笑,眸底細漾著涼意,“不必,叫欽天監(jiān)抓緊時間算出日子來,早些送她去莊子上,也省得她還得過道宮門。”

    他打算在園子里待到八月底就回宮,實在不想在宮里看見這么個不省心的玩意兒。

    蘇培盛躬身,沒敢再吭聲,偷偷咽下一口嘆息。

    他聽得出,萬歲爺這話不是開玩笑,那小祖宗到底是耗干了主子爺?shù)那榉帧?br />
    皇上的態(tài)度,就是御前的風(fēng)向。

    耿舒寧被禁足在鶯飛閣內(nèi)第二日,先前還負責伺候女官們的粗使宮女和嬤嬤,巧荷就都使喚不動了。

    原本總上門討巧的幾個女官也不見了蹤影,巧荷想提幾壺熱水都要使銀子。

    甚至因為萬歲爺金口玉言叫耿舒寧茹素,膳房里提回來的膳食一日頂過一日的不能看。

    沒幾日,非常穩(wěn)得住的耿舒寧,竟在自個兒屋里見著了餿菜。

    給耿舒寧逗得笑個不停。

    巧荷委屈氣惱地跺腳時,她還格外新鮮地湊過去聞了聞。

    唔……醋熘的白菜誒,都遮不住那股子餿味兒。

    她搖頭晃腦地感嘆,“還真是為難膳房,能把菜放這么久。”

    她好奇問巧荷,“延春閣和武陵春色那邊,也是這樣嗎?”

    她以為可能會餓肚子,沒想到冷宮套餐還真是餿飯啊?

    巧荷都叫耿舒寧這格外與眾不同的反應(yīng),給整得沒脾氣了。

    她無奈將飯菜裝回去,“怪奴婢沒使銀子,奴婢是想著先前您也沒少給膳房遞方子,倒沒想到人還能狼心狗肺成這樣。”

    要熱水,那得廢柴火,也得請人另外燒,畢竟熱水不是給宮人用的,花銀子就花了,耿舒寧也不缺銀錢。

    可御前女官的膳食那是應(yīng)該伺候的啊!

    巧荷想了想,都有些哭笑不得,她真沒想到,在御前能見著餿飯。

    她咬咬牙:“奴婢去找蘇總管說理去!”

    怕就怕以萬歲爺如今對鶯飛閣的漠視,她現(xiàn)在見不著蘇培盛,只這話巧荷不敢說出來,叫姑娘跟著擔心。

    耿舒寧一點都不擔心,要說這事兒蘇培盛乃至胤禛不知道,她腦袋剁下來給他們當球踢。

    這就是冷著她,叫她知道個眉眼高低呢。

    她將原本準備好買熱水的銀子扔回了柜子里。

    “不用說理,你替我傳幾句話就行。”

    “要是有人攔著不叫你見蘇培盛,你就喊,說我見著餿飯,靈感爆棚,想出了能叫百姓吃飽的法子,愛要不要。”

    巧荷瞠目:“在御前喧嘩,犯,犯規(guī)矩……”

    耿舒寧歪在軟榻上,笑容多了幾分痞勁兒。

    “沒事兒,有事兒我擔著,你家姑娘我不怕死。”

    “把話替我說明白咯,往后我要是見不著能入我口的舒心飯食,我一口不吃,直接扔出去。”

    她這幾天不發(fā)作,是為了看看宮里能落井下石能到什么程度。

    現(xiàn)在看出來了,真是慣得這狗東西和他身邊的人這些臭毛病。

    她笑得更肆意:“餓死也省得擔了自戕的罪名,我下輩子投個男胎,再為皇上盡忠也挺好。”

    最后這一句,叫耿舒寧露出了眸底的鋒芒,她可不白擔了混賬的名聲。

    巧荷噤若寒蟬,一個字都不敢說,訥訥出去辦差。

    *

    蘇培盛聽到趙松苦著臉過來稟報的時候,以為自己聾了。

    他掏掏耳朵,“姑娘說因為什么有了靈感?”

    趙松縮著脖子,吭吭哧哧,“那什么,兒子想著皇上是想叫姑娘吃個教訓(xùn),就叮囑了下頭幾句,叫他們稍微冷落鶯飛閣一點。”

    他急赤白臉地分辨,“兒子可不敢叫人送餿飯啊!”

    他小趙諳達活了二十年,也沒想到有朝一日餿這個字,還能出現(xiàn)在御前呢。

    這幫子奴才到底是蠢,還是不要……

    “哎喲!干爹饒命,饒命啊!”

    趙松被蘇培盛一腳踹到殿拐角的柱子上,拿著拂塵就開始下死勁兒抽。

    趙松還不敢大聲叫喊,齜牙咧嘴后悔不已。

    蘇培盛都快氣瘋了,“你自個兒找死,非得拉上咱家是不是?”

    “我認你這個龜兒子,你可真是要孝順死我!”

    “誰給你的膽子為難姑娘?連萬歲爺都吃……”了癟呢。

    蘇培盛猛地頓住話音兒,后怕地給了自己一巴掌,差點叫這混蛋玩意兒氣得說出作死的話來。

    他又狠狠一腳踹過去,“趕緊著,把膳房那幾個膽大包天的玩意兒給我送尚功局去,一人三十板子,打完都送辛者庫去!”

    “不對!”他提留著要跑的趙松叮囑,“先叫御膳房以姑娘的口味做頓好的!”

    “叫人進去伺候著,要是姑娘不滿意,你也滾辛者庫去,別回來了!”

    怕趙松不知道利害,蘇培盛直接點醒趙松。

    “也就你眼瞎,看這姑奶奶眼下失了勢,敢往上踩!她跟后宮的主兒們能一樣嗎?她靠的不是顏色和家世,靠的是這兒……”

    他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滋要是她一天對萬歲爺還有用,咱就得當祖宗伺候著,敢動心眼子那是找死!”

    “這位可不是個心慈手軟的主兒,旁的咱家也不與你多說,再有下回,你給咱家死遠點,別崩咱家一身血!”

    “趕緊滾!”

    趙松被唾沫星子劈頭蓋臉噴一頓,提著心,腳步發(fā)飄趕緊去辦差。

    蘇培盛心里也苦,他真不知道耿舒寧被為難嗎?

    巧荷又不是個死的。

    萬歲爺不知道嗎?

    可這會子叫那祖宗給撅一臉,萬歲爺只能是不知道。

    他這幾天就提著心腸呢,這種靠冷落打壓的手段,對那祖宗根本就不管用啊!

    也不知道萬歲爺是怎么想的。

    蘇培盛也腳步發(fā)飄地進殿,抖著嗓子稟報:“萬歲爺,姑娘……叫巧荷帶話了。”

    胤禛這幾日已經(jīng)通過快餐店記錄的進京車馬往來,查清滿丕和郭絡(luò)羅氏的來往。

    正順著這條線,準備叫人去查郭絡(luò)羅氏和佟家勾結(jié)的證據(jù)呢。

    見蘇培盛這模樣,他稍微分出了點子精力聽著。

    他不奇怪蘇培盛這表情,只平靜問:“她生氣了?”

    蘇培盛賠著笑點頭:“都怪奴才沒教好趙松,把姑娘氣得都說要餓死自個兒,投個男胎為您效忠了。”

    胤禛眸中閃過一抹笑意,“嗯,還知道生氣,朕當她只會在朕面前橫,在旁人面前是個泥菩薩呢。”

    蘇培盛在心底默默琢磨,主子是什么時候瞎的?

    “朕去看看。”胤禛特別想知道,這混賬生氣的時候,還能怎么伸爪子。

    他臉上帶了笑,眸子里一片薄涼,“晾她這幾日,也算朕的不是,把朕的午膳擺在鶯飛閣罷,朕去給這姑奶奶賠罪。”

    蘇培盛心下一驚,“萬歲爺,這……大白天的,怕是瞞不住。”

    若是叫暢春園知道了……

    胤禛腳步不停,云淡風(fēng)輕,“她不需要朕護著,朕何必還要費心。”

    由著御前的宮人為難耿舒寧,不是為了叫她服軟,他就是想看她生氣。

    更想讓她知道,這種冷落和為難連開始都算不上。

    想站在他身邊,要權(quán)勢和富貴,靠她自己?

    他倒要看看她能走多遠。

    *

    巧荷去御前告了狀,本以為還有的扯皮,最多也就是蘇總管吩咐人多照顧姑娘一點。

    卻沒想到能迎來皇上,甚至皇上的午膳都流水一樣進了鶯飛閣。

    她立在門口傻眼,因為平日里耿舒寧不太叫近身伺候,甚至忘了進去侍膳。

    蘇培盛沒給她回神的機會,等到里頭擺好膳,立刻將人都攆了出去。

    關(guān)上門,他親自守著,由著里頭兩位祖宗自個兒吃。

    總不能叫人知道,萬歲爺是過來賠罪的。

    萬一里頭再吵起來,打起來……甚至妖精打架,那就更不能叫人知道了。

    實則里面有小半個月沒見的兩個人,一個賽一個的平靜。

    耿舒寧沒再跟普通宮人一樣客氣,就坐在胤禛對面。

    她好幾天沒吃好喝好了,也不管他,挑著自己喜歡的先吃。

    胤禛也沒呵斥她放肆,左右以下犯上的事兒,耿舒寧也干得差不多了。

    他還替耿舒寧夾了幾筷子菜,替她倒了一盞比較柔和的梅子酒。

    耿舒寧鼓著腮幫子,跟松鼠一樣吃得起勁,也不謝恩,就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她這進食的模樣激起了胤禛的食欲,胤禛勾了勾唇,也跟著埋頭吃起來。

    一炷香后,耿舒寧放下筷子,瞇著眼慢吞吞啜飲著杯中酒,黑白分明的杏眸落在窗邊,像喝醉了一樣微微發(fā)呆。

    胤禛跟著放下筷子,定定看著她,“吃飽了?”

    耿舒寧淡淡嗯了聲,“我定好的御膳單子,確實好吃。”

    胤禛都微微晃了下神,自從他在青玉閣第一次跟耿舒寧打交道開始,兩個人之間還從沒如此平靜過。

    平靜到……有種說不出的默契,似風(fēng)雨前的安寧。

    胤禛給自己倒了一杯竹葉青,一口飲盡,“欽天監(jiān)定了日子,九月初九宜剃度,你留在圓明園,提前一日朕叫人送你去皇莊。”

    耿舒寧歪著腦袋看他,“不剃度行不行?我想做居士。”

    胤禛笑了,舉起酒杯,碰了碰她的,“這算是求朕?”

    耿舒寧一口飲盡杯中酒,搖擺著起身,跪地,端正給胤禛行了大禮。

    “求皇上,舒寧舍不得酒肉。”

    胤禛沒叫她起來,依然笑問:“是不是還要給你送幾個俊俏護衛(wèi)過去伺候著?”

    耿舒寧倒吸口涼氣,能有這好事兒?

    她慢吞吞直起身子,抬頭看他,清凌凌的大眼睛對上了格外冷凝的丹鳳眸。

    “朕對待有功之臣,向來大方。”胤禛勾唇笑著解釋,“只要你不背叛,不逃跑,于江山社稷有功,朕答應(yīng)過,你想要的,朕都會給你。”

    耿舒寧信他這話,但不信他的小心眼,謹慎搖搖頭。

    “我愿意清修,不需要護衛(wèi),偶爾能行山踏水,有酒肉就很好。”

    “您可以派人看著我,我不會犯傻,更不會逃跑,跟著您才有肉吃。”

    “嗯,朕信你,起來吧。”胤禛站起身,緩行幾步,站到耿舒寧面前,居高臨下看著她,哪怕她站起身來。

    他臉上的笑淡了,“朕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你也會好好說話。”

    耿舒寧低眉順眼,“過去是舒寧不懂事。”

    “可停了你這胡說八道吧。”胤禛捏了捏鼻梁,笑意變成了諷笑,聲音浸染了酒意,略沙啞。

    “再沒人比你更懂事兒了。”

    “展現(xiàn)自己的本事,是為叫朕注意你,勾著朕,是為叫朕重視你,等發(fā)現(xiàn)自己不可替代的時候,再貓一陣狗一陣地叫朕膩煩。”

    “耿舒寧,你那莊周夢里,莫不是連兵法都有涉及?”

    耿舒寧坦然抬頭,“那倒沒有,說起兵法,我只知道有三十六計,卻不知道是哪三十六計。”

    上學(xué)時候光顧學(xué)習(xí)打工,上班時候光顧著工作和消遣了,閱兵倒是看過一點,連兵種都分不清。

    胤禛手背在身后,轉(zhuǎn)動佛珠的速度快了些,聲音還算平靜。

    “那你是天生聰慧過人?連朕都叫你玩轉(zhuǎn)在股掌之中,你知道的那些……即便成了婦人也知之甚少。”

    耿舒寧下意識覺得脖頸兒發(fā)涼,不自覺倒退一步,垂下眸子。

    “我……大概是夢里見過了太多,記不得的那些,大概也會殘留在潛意識里,再做不了這世道最尋常的女子。”

    胤禛點點頭,他也覺得是,但他的后宮不需要這樣特立獨行的女子。

    所以,他放過她了。

    “過幾日啟程回宮,你不必跟著,就在鶯飛閣等人送你去皇莊吧。”胤禛留下這句話,大跨步往門口去。

    蘇培盛伸長了耳朵聽著動靜呢,聽聞腳步聲,趕緊開門。

    胤禛踏過門檻,突然頓住腳步。

    午后的陽光打在他身上,叫他身處一半明一半暗的分界線上。

    沉默半晌,他回過頭,“朕再問你一次,若你后悔了,也可以跟朕回……”

    耿舒寧鼻尖微微發(fā)酸,急促打斷他:“皇上,不后悔,我不會后悔。”

    愛上這狗東西,她不后悔,感情誰也控制不了。

    愛自己,她知后悔最無用,她愿意負擔任何代價。

    胤禛胸膛劇烈起伏了一瞬,冷著臉再不發(fā)一言,跟疾風(fēng)一樣刮了出去,刮起了初秋的凜冽。

    *

    三日后,皇上奉太后和后妃一起回了宮。

    九月初八,林福親自過來,伺候著耿舒寧和巧荷,自大宮門出去,一路往小湯山去。

    路上下起了雨,淅瀝瀝的,春雨一般,卻沁著一絲一絲的涼,幾乎冷到人心窩子里。

    “奴婢聽聞,越是溫泉莊子,屋舍里越冷呢。”巧荷給耿舒寧塞了個手爐,在一旁嘀咕,臉上帶著愁色。

    “瞧著這陣仗,姑娘您想出門估摸著是難,也不知道皇莊子上給沒給咱們準備玲瓏炭。”

    下馬車的時候,耿舒寧笑著安慰她:“肯定會叫咱們出去的,回頭統(tǒng)計一下缺什么,咱們喬裝打扮了自個兒去買唄!”

    她偏頭問林福:“林主事,您說是不是?”皇上也沒說不叫她出去。

    林福僵硬著一張胖臉,恭敬低下頭:“姑娘說得是。”

    只要這位祖宗能拿到皇上的令牌,想上天,他們都給搭梯子。

    聽到林福的回答,巧荷松了口氣,人也帶了笑。

    耿舒寧感覺林福的反應(yīng)有點不大對勁。

    但她都已經(jīng)出宮了,聞著空氣里淡淡的硫磺味道,只覺得連土腥味兒都帶著清甜,這大概就是自由的味道。

    這叫耿舒寧心情又放松了些,跨進帶著溫泉的東偏院時,在雨后微微濕潤的青石板路上,幾乎要蹦跳起來。

    偏院里栽了許多竹子,這會子正好是旺盛的時候,在秋雨中沙沙作響,頗有幾分風(fēng)雅。

    她含著笑回頭對撐著傘的巧荷道:“回頭咱們在這里建座聽雨亭,擺上兩個搖椅——啊!”

    話還沒說完,她突然就撞到了一堵墻上,一堵……有彈性的墻。

    趔趄的功夫,巧荷手里的傘被撞落了地,卻顧不上去撿,只跪在了雨里。

    耿舒寧背對著……墻,頭皮發(fā)麻。

    也不知怎的,一時間她竟有些不敢回頭,總覺得一回頭,夢可能要碎了。

    倒也沒人逼著她回頭,甚至都沒人吭聲,跟過來的暗衛(wèi)跪了一地,全都低著頭。

    而后耿舒寧就感覺視野猛地一陣旋轉(zhuǎn),剛抓住墻皮,就被雨滴砸了一臉,甚至落到了眼睛里,逼得她不得不閉眼。

    墻也不吭聲,抱著她轉(zhuǎn)身往院子里去,跪地的人一個跟著的都沒有,連蘇培盛都躬身在原地站著。

    耿舒寧在雨中努力睜開眼:“皇上,您怎么……”

    “朕后悔了。”胤禛冷聲打斷她的話。

    耿舒寧心下一陣陣發(fā)緊,卻莫名縮了縮脖子,不敢這會兒招他。

    “朕不甘心,有些話我們得說清楚!”胤禛聲音更冷,腳步更快。

    一眨眼功夫,就將她抱進東偏院的主屋里,穿過屏風(fēng)后面的中門,進了帶著溫泉池的園子,將她扔在廊子下頭。

    耿舒寧趕緊后退幾步,離胤禛遠一些。

    她總覺得,這狗東西像是吃了什么不該吃的,馬上就要炸了。

    她小心翼翼道:“皇上您想……”

    胤禛再次打斷她:“這里沒有別人,你不用裝模作樣,連朕的名字都敢叫,還想叫朕相信你懂謙卑?”

    他冷冷逼近耿舒寧:“今日在這里,沒有皇上,沒有御前女官,只有……愛新覺羅胤禛和耿舒寧。”

    “別憋著你肚兒里那些罵我的話,咱敞開天窗說亮話!”

    耿舒寧被他逼得不停后退,干巴巴拒絕:“那,那我也不敢,萬一您一怒之下,砍了我腦袋可怎么辦?”

    死都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生不如死。

    “你腦袋留著更有用,朕不傻!”胤禛繼續(xù)逼近,“今兒個你就是犯了誅九族的口舌,朕也恕你無罪!”

    耿舒寧:“……”不瞞你說,那我可就要動心了。

    第58章

    耿舒寧了解前偶像四大爺?shù)男难圩樱策算了解男人。

    明知敵強我寡的情況下,她還是收斂著,做出了叫人心軟的乖巧姿態(tài)。

    “您想知道什么只管問,舒寧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胤禛緩了緩神,他這些日子強壓著情緒太久,惱怒于耿舒寧的不識相,不打算慣著她了。

    他從來沒對一個女人如此縱容過,也沒如此處心積慮過,偏偏她都不放在心上。

    他不信她這張嘴,不客氣問:“你什么時候喜歡朕……心悅過我?”

    耿舒寧淋了雨,叫秋風(fēng)一吹,略有點冷,不自覺往帶著熱乎氣兒的溫泉那邊倒退幾步,認真想了想。

    粉上四大爺,其實一開始并不是沖他敬業(yè)。

    她略有點不自在地偏開頭,“是聽人說起,您為了造化和百福剪了九貝勒辮子,就欽慕上了。”

    胤禛:“……欽慕什么?”欽慕他喜怒不定?

    “我……”她有點不知道該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又朝著溫泉退了一步。

    “別人覺得為了兩只狗不值得,但您覺得值得,您放在心上就會認真護著,我喜歡這種姿態(tài)。”

    她從未感受過這種認真的偏愛。

    她對父母的印象很淺,兩口子在外打工,是為了努力生個兒子,替還沒影兒的兒子攢彩禮錢。

    奶奶對她確實很好,但她更疼自己的兒子,羨慕別人家的孫子。

    每回她跟其他人家的小男孩打架,奶奶都看不見她的傷口,第一件事就是壓著她去道歉,不問對錯。

    奶奶說她們祖孫倆沒依靠,不能將人都得罪光了。

    可她知道,奶奶打心底覺得人家是兒子,人家有底氣,她不該打男孩子。

    她那時候聽人說起四大爺?shù)囊笆罚陀X得,四大爺連條狗都護著,不怕得罪人,還坦然出小紅文說自己就是那樣的漢子硬剛。

    她特別羨慕那兩條狗,更欽佩這漢子的態(tài)度,做夢都想遇到一個會這樣護著她的人。

    可惜現(xiàn)實中不存在,所以她把自己活成了這樣的人。

    胤禛聽得心潮起伏,只要提起這件事,從來沒人覺得他是對的,哪怕都知道是老九欺負人,也覺得是他做得過分。

    卻沒想到,會有人理解他。

    胤禛喉結(jié)滾了滾,緩步上前,聲音低啞許多:“那又為何不喜歡我了?”

    耿舒寧迅速抬了下頭,眼神中滿是詫異,趕忙又低下頭,倒退一步。

    “我,我沒有……”

    胤禛不耐煩地打斷她的敷衍:“心悅與否,你那雙招子根本瞞不住,朕今天不想聽你胡說八道!”

    耿舒寧被噎了下,心里有點拱火,一會兒我,一會兒朕的,你知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誰。

    她咬著舌尖壓了壓火,思忖片刻,干脆了點。

    “我從未奢想過成為您的妃嬪,在得知我那位好表哥與庶妹勾搭在一起,商量著如何謀財害命后,我才大病一場,做了那個夢。”

    “見過了不同的風(fēng)景,也記住了太多驚才艷艷的女子,我就想為自己而活,不想拘泥于后宅或后宮。”

    胤禛掀起一抹冷笑,“所以,你想做個風(fēng)流寡婦,將鈕祜祿氏推到朕面前來,算計朕,還算計佟氏。”

    “哦,還不止。”他繼續(xù)逼近,“還想賣額娘和鈕祜祿氏個好,為自己出宮做打算。”

    “你什么都算到了,就是沒算到朕……朕是不是愿意!”

    耿舒寧貝齒輕咬唇瓣,后退的功夫,梗著脖子分辯,“您已經(jīng)是三宮六院了,多一個又何妨?子嗣對您而言不重要嗎?”

    “您要是不樂意,誰也沒法子逼您不是嗎?”要是誰都能霸王硬上弓,他也不會登基后還能清靜了一年多。

    胤禛輕嗤,“是沒人逼朕,但你敢說,你不是故意挑釁朕,勾著朕的興致,讓朕心甘情愿臨幸你推過來的女人?”

    耿舒寧有些不耐煩了,再次壓了壓火,努力保持平和好好說話。

    “那就算是我的錯,我用一輩子來贖罪……”

    胤禛驀地疾行兩步,捏住她的下巴,火氣比她還大,“我說了,不想聽你胡說八道,你知道我在說什么!”

    耿舒寧叫他嚇得倒退,退到了溫泉邊上,差點沒站穩(wěn)掉下去。

    胤禛順勢勾住她的腰,懨懨的眼神變得犀利,摻了惱怒,最后全變成了不甘。

    “你從頭到尾都在欺君!那你算到朕……”他咬咬牙,到底說出了心里話。

    “你算到朕也會動心了沒有?”

    臉皮子滾燙,叫胤禛耿家惱怒,他用力卡著她的下巴,更用力箍著她的腰,迫她抬頭。

    “欺君之罪你可以將功補過,朕的感情你打算怎么補過?嗯?”

    耿舒寧覺得腰和下巴都疼得要命,卻更不敢招他,放軟了語氣去哄人。

    “我會一直陪在您身邊,以自己之能,伴您河清海晏,不好嗎?”

    “您說過,江山社稷對您而言,才是最重要的……”

    胤禛氣得胸膛起伏不定,低頭堵住她這哄人的伎倆,火氣都交融在了唇舌之間。

    “江山社稷和你沖突嗎?”

    他咬著她的唇,“到現(xiàn)在你還在狡言飾非,一句實話都沒有!”

    耿舒寧被親得喘不過氣,想偏頭都無法,嗚咽著想解釋,卻突然感覺舌尖劇痛,血腥味兒瞬間在唇齒散開。

    她猛地睜大眼,疼得眼淚都掉下來了,使勁兒推他,這狗東西怎么還咬人呢!

    接著,唇瓣又是一痛,胤禛禁錮她的力道絲毫沒有減弱。

    他恨恨盯著耿舒寧帶著水光的眸子,思及自己滿腔的情意都被辜負,不知是惱還是怒,總之渾身都難受。

    “給你機會都不說,那你這舌頭也干脆別要了!”

    耿舒寧:???

    “沒了舌頭,也不耽誤你盡忠!”說完,胤禛再次勾住她的舌尖,帶著不容拒絕的力道親得她滿嘴是血。

    耿舒寧嘴唇里外都疼得要命,眼淚止不住往下流,嗚咽著一句話說不出來。

    “今日朕就教你個道理!”胤禛不止咬他舌尖,連耳朵都沒放過,咬著她耳垂話說得切齒至極。

    “想算計人心,朕愿意了,那這戲你唱了就得唱到底,想退場得問問朕同意不同意!”

    “天底下能人多的是,不缺你一個!”

    “若你不給朕個交代,腿也給你打斷算了,朕信不過你的胡說八道,沒了腿朕就信你再也不會跑!”

    耿舒寧叫他突如其來的衷腸和暴戾驚得頭皮都要炸了,火氣也再止不住。

    她掙不開禁錮的力道,也疼出了狠勁兒,干脆扭身用自身的力道狠狠往后倒,拽著他一起落到了溫泉里。

    ‘噗通’一聲巨大的落水聲,驚得外頭候著的蘇培盛都站不住了,下意識往里走。

    “萬歲爺?姑娘?”

    胤禛和耿舒寧的聲音同時響起——

    “滾!”

    蘇培盛:“……”得,愛咋咋地吧。

    他趕忙退得更遠些,想了想,沖趙松招招手,“你帶人去趟溫泉行宮,將隨行的常院判請過來,別驚動了太皇太后。”

    皇上是借著太皇太后身子不適,為著孝道,奉太皇太后來溫泉行宮療養(yǎng)的。

    可別鬧出什么大事兒來,叫人知道就真沒法收場了。

    *

    里頭溫泉池子里,耿舒寧借著自己良好的水性和溫泉的浮力掙扎開,實在沒忍住,一腳踹到了胤禛的肚子上。

    胤禛被她踹得趔趄,狼狽跌在溫泉里,抬頭瞪她,“耿舒寧,你真找死不成?”

    耿舒寧順著力道后退,靠在池子邊上,比他眼神還兇狠,“是不想活了!”

    先前感覺出他火氣不大對,本來還想收著些,將人好生哄走。

    現(xiàn)在聽他滿腹委屈,滿腹火氣,她只想罵人。

    “您想聽真話是吧?行,那我說!”耿舒寧唇角的笑也沾染了冷意,溫泉的霧都遮不住。

    她拍著水一字一句往他那邊砸——

    “一個巴掌拍不響,蒼蠅不叮無縫蛋,這道理你不懂嗎?”

    “還是你仗著權(quán)勢,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連喜歡都那么高高在上,我欠你的嗎?!”

    “我想做風(fēng)流寡婦,一開始你不就知道了嗎?”

    “我有沒有說過我想出宮,有沒有說過我不想成為妃嬪,有沒有主動過一次?”

    “分明是你動不動就動手動腳地勾著我,叫我起了花花心思,卻又控制不住跨下二兩肉去幸別人,我憑什么不能動搖?”

    她發(fā)起脾氣來,胤禛先前的暴戾反倒?jié)u漸沉寂下去,他只沉著臉盯著耿舒寧。

    “朕已經(jīng)答應(yīng)你獨寵……”

    “我呸!誰稀罕!”耿舒寧吐出一口血水,理智早就氣沒了,在刻薄上,兩個人從來都是不相上下。

    “我就問你,如果你現(xiàn)在突然變成個女人,你愿意被塞進后宅里,滿腹經(jīng)綸用不上,只靠身體和肚皮得別人一點垂憐?”

    “你有本事能做正妻,甚至左擁右抱,你會甘心跪在旁人腳下?lián)u尾乞憐嗎?”

    只有他一個人不甘嗎?她也不甘心,所有的掙扎都被她吼了出來。

    胤禛眼神中閃過一絲迷茫,他沒辦法想象自己變成一個女子。

    但他也曾跪在二哥和皇阿瑪面前掙扎過,認命過。

    莫名地,他有點懂了耿舒寧的搖擺,心窩子一跳一跳的疼。

    他想將這個炸毛的小狐貍擁入懷里,告訴她:“朕不會讓你搖尾乞憐,你不想跪可以不跪。”

    他是皇帝,天下都是他的,只要方法得當,護住一個女人,叫她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怎么就不可以……

    “別跟我說那沒用的!”耿舒寧推開他,打斷他的溫柔,眼神滿是譏諷。

    “你是能讓我做皇后,遣散后宮,還是能叫太皇太后、太上皇、太后都眼睜睜看著我成為一個紅顏禍水?”

    “你總問我為何不愿意伺候你,覺得我在嫌棄你。”耿舒寧也不知道為什么,氣著氣著委屈起來,眼淚流得更兇。

    “睡一覺有什么大不了的,現(xiàn)在就可以睡!”

    她撕開自己的衣襟,沖過去將胤禛推倒,像她以前被壓制的陣仗一樣,短暫壓制因為震驚緩了一步的男人。

    她低頭惡狠狠親上去,用力去撕他的衣裳,養(yǎng)得好好的指甲都劈了,染得他暗金色的便袍綻開一朵朵血花。

    “我早就知道你有三宮六院,我要是嫌棄你,就不會動搖!”

    “都喜歡對方,憑什么是我伺候你!憑什么我要低頭!”

    她不管不顧使勁兒咬胤禛的唇,卻因為力道完全抵不過這男人,很快被制住。

    “寧兒你冷靜點,朕沒叫你低頭……”他只是想聽她說幾句實話。

    胤禛偏頭躲開耿舒寧的親吻,或者說啃咬,腦仁兒一蹦一蹦地疼。

    也許他們兩個的性格太相似了,每每袒露心腸,就總要這樣互相傷害。

    “寧兒……”他極盡溫柔地想叫她消氣,有點后悔先前的逼問,“我們好好說話……”

    耿舒寧腦子里一直繃著的那根弦斷了,又被控制得無法動彈,只能放聲大哭。

    “別叫我寧兒!是我不想跟你好好說話嗎?!”

    “你非要逼我!逗貓逗狗一樣的喜歡,貓狗才稀罕嗚嗚……”

    “你說你縱容我,你只縱容我一個了嗎?嗚嗚嗚……我就是不要!”

    “一次次要得到我,卻又一次次告訴我不是非我不可,那你別找我啊!”

    “我怎么就不能做個人!怎么就不能是非我不可的那個!憑什么我那么努力還得不到我想要的……”

    她嚎啕得像得知父母去世時,躲在無人山洞里那個小女孩一樣,知道眼淚無用,還是只能哭泣。

    她爸爸是為了保護懷孕的媽媽,被高空墜落物砸死的。

    媽媽也被壓得小產(chǎn),滑下來一個男胎,一時受不了也跟著去了,他們誰都沒想過她。

    奶奶總拿著父母的照片哭,看著別人家的孩子,再看她總會遺憾。

    在醫(yī)院去世的時候,奶奶擔心她一個人會過不好,可更多的卻是期待能去跟兒子,兒媳,還有未出世的孫子團聚。

    她知道自己作,去確定沒誰非她不可。

    她永遠都是不重要的那個,她自己最愛自己還不行?

    她上輩子那么努力往上爬,好不容易活出個人樣子來,卻又穿到了這種地方,一切都成空,又成了不重要的那個。

    到底是為什么……

    胤禛心下有些慌亂,不斷地撫著她的臉頰,輕聲哄她。

    “朕錯了……我不該逼你。”他想抱她起身,在溫泉池子里哭狠了怕是要暈厥過去的。

    耿舒寧已經(jīng)沒力氣掙扎了,她閉著眼,眼淚卻還是不停地往外流,眼前一陣陣發(fā)黑。

    她喃喃著:“我什么都不要了,我不掙扎了,作死也累嗚……”

    賊老天就是不肯叫她好好活出個人樣兒。

    “不就想讓知道我做什么都沒用嗎?”她不管身上的疼,放棄掙扎,由著自己陷入黑暗。

    “你想怎樣就怎樣……”還不行嗎?她不玩兒了。

    胤禛感覺到她腦袋突然垂下去,加上兩個人身上的血,被沾染了秋雨的風(fēng)一吹,心窩子像被人猛地拿刀捅了個對穿。

    漏著風(fēng)的驚慌讓他也晃了晃,差點站不穩(wěn)。

    “舒寧?舒寧?”他慌得渾身無力,卻咬牙大跨步往外走,揚聲大喊——

    “蘇培盛!叫御醫(yī)!!!”

    *

    蘇培盛見著這倆祖宗渾身的血,還有沁血的傷口,魂兒都要嚇飛了。

    趙松還沒回來,巧荷也抖著腿,跑不動。

    還是林福這個粘桿處主事穩(wěn)一些,趕忙提氣跑出去,帶著護衛(wèi)快馬加鞭去迎趙松。

    一陣兵荒馬亂之后,被提過來的常院判,感覺自己可能是做了場被狗啃了的噩夢。

    好一陣兒他心里的臟話都下不去,緩了又緩才跪到胤禛面前回稟。

    “萬歲爺,姑娘就是怒火攻心,一時受不住溫泉的熱氣兒,蒸暈過去了,并無大礙。”

    “至于唇上的傷……涂些金瘡藥和白玉膏明兒個就能結(jié)痂,也無大礙。”

    耿舒寧在御前,跟著胤禛的溫補御膳吃,還被胤禛塞了好些羹湯養(yǎng)著,身子骨比先前好了不少。

    常院判小心翼翼窺了眼胤禛的薄唇,日了狗的心情更加微妙。

    “倒是萬歲爺,您這……這傷口得小心著些,且得多養(yǎng)些時日才能好。”

    蘇培盛仔細回想了下,忍不住偷偷咂摸嘴兒。

    主子爺發(fā)狠,也就嚇唬人,咬破點油皮。

    里頭躺著的那位姑奶奶發(fā)狠,咬下去是真不客氣。

    他轉(zhuǎn)念又開始發(fā)愁,這祖宗都快把主子爺嘴唇咬成三瓣兒了,可怎么回溫泉行宮啊!

    胤禛沒管自己唇上的傷,回頭動用匕首就能掩飾過去傷勢的來由,他不會叫人發(fā)現(xiàn)是耿舒寧做的。

    他眸光冷冷睨著常院判:“她手上的傷勢呢?”

    常院判趕忙道:“微臣看過了,劈了兩個指甲,傷到了指頭,已經(jīng)涂了藥,并無大礙。”

    胤禛不想再聽‘無大礙’幾個字,他捏了捏鼻梁,壓著火問:“她何時能醒?”

    常院判:“這……耿女官身子有些疲乏,睡夠了就能醒。”

    “那你就在這里候著,她的身子骨朕交給你,叫她盡快好起來,若有任何差池,你提頭來見!”

    常院判心下一寒,趕忙躬身:“微臣遵命!”

    胤禛沒再多說什么,起身往室內(nèi)走了幾步,又頓住腳步,扭身往外去。

    蘇培盛趕緊跟上:“萬歲爺,咱們現(xiàn)在……”

    “去主院,你跟林福帶人回去守著主殿。”

    “若皇瑪嬤派人問起,就說朕身子不適早歇下了。”

    胤禛沉聲吩咐:“拿把匕首過來,另外叫趙松去十三貝勒府傳朕口諭,叫他即刻到溫泉行宮面圣。”

    蘇培盛不解,卻也不敢在這當口問,小心拿了把上好的匕首進門。

    胤禛提著一盞燭臺坐到了銅鏡前,接過匕首,在燭火上方燒了燒消毒,而后毫不猶豫在帶著齒痕的傷口上平削了一下。

    蘇培盛嚇得噗通跪地:“萬歲爺!您,您這是做什么……”

    胤禛平靜用帕子捂住傷口,由著鮮血浸濕了掌心,表情沒有絲毫變化。

    唇上的疼,比不過他心口萬分之一。

    耿舒寧先前的話,放在世俗衛(wèi)道夫眼中,確實足夠誅九族了。

    他沒想過有一天會聽到這樣的話,又慶幸能聽到她的心里話,也……后悔用這樣的方式逼她說出來。

    那些話像一個個巴掌扇在他臉上。

    是,他一開始就知道,那個眼神狡黠靈動的小狐貍想出宮,想跟海東青一樣自由翱翔。

    他不愿意承認,他被她身上跟其他女子完全不同的鮮活和韌性吸引,耐不住心里的癢,數(shù)次主動勾她。

    知道她喜歡看他的手,喜歡看他吞咽時的喉結(jié),喜歡他將她摁在懷里的力道……若非清楚自己對她的吸引力,他也不會被她牽著鼻子騙了個徹底。

    他不甘心自己頭回以色……勾人,卻沒能留住她要離開的腳步。

    他不甘心與自己如此契合的小狐貍,叫他跟個愣頭青一樣做了那么多,卻始終不愿意臣服于他。

    現(xiàn)在想來,他喜歡的是她的與眾不同,而老天爺送給他的這個福星,憑什么一定要臣服在他腳下呢?

    情之一字不像朝堂,分不出個誰高誰低。

    他突然想了下,如果他是耿舒寧……他大概早在宮里掀起腥風(fēng)血雨,叫旁人都臣服他腳下。

    那小東西只想離開,還是心腸太軟。

    他從臉色蒼白的蘇培盛手中接過止血藥膏子,自個兒漫不經(jīng)心往唇上涂抹。

    疼痛叫他略回過神來,他用沾染了藥膏子的帕子捂著唇。

    甕聲吩咐:“給老十三帶句話,朕與他切磋,一時不慎撞到了他劍上。”

    “他為了賠罪,自請在溫泉行宮小佛堂里請罪,直到朕唇上的傷痊愈為止。”

    蘇培盛:“……”

    *

    頂著風(fēng)雨和夜色,好不容易趕到溫泉行宮的允祥,比蘇培盛還傻眼。

    “我,拿劍削了四哥?”允祥指著自己,一時沒忍住,回頭給了自己長隨后腦勺一巴掌。

    他問:“疼嗎?”

    無辜被打的長隨:“……疼。”

    允祥迷茫地點頭,“那就不是做夢,我是得去佛堂跪一跪。”

    不然他怕是自己見了鬼,困在了噩夢中。

    面圣都要卸去武器,跟皇上切磋也都用木制武器。

    他還能拿木劍傷了皇上,正常點的夢,他都不覺得自己這么能干。

    蘇培盛賠著笑低聲解釋,“萬歲爺是……一時不慎傷了自個兒,卻是不好解釋,只能委屈貝勒爺了。”

    “佛堂里奴才已經(jīng)給您安置好了床榻,可不敢叫您再傷了身子。”

    允祥腦子里轉(zhuǎn)了一圈,還是想不到,四哥怎么才能傷了自己的嘴唇,氣狠了自己咬的?

    一想到他四哥咬著唇發(fā)狠……允祥打了個哆嗦。

    他趕緊搖搖頭問:“那四哥睡了嗎?可否請?zhí)K總管稟報一聲,好叫我看看四哥的傷勢如何了。”

    蘇培盛笑得有點干巴巴的,“這……萬歲爺不想叫太皇太后知道,跟著擔心,去了旁邊的皇莊子上休息,還得勞煩貝勒爺明日早朝跟各位大人們說上一說。”

    “御前的折子也得勞煩您給送到皇莊子上去,正好萬歲爺有些事兒想要跟您商議。”

    蘇培盛回來的路上就想明白了,叫十三貝勒過來,估摸著不只是為了背鍋。

    這是要哄那位祖宗辦差,叫十三貝勒保駕護航呢。

    所以他也沒想太多周全的說辭,瞞得密不透風(fēng)。

    等十三貝勒見著萬歲爺和耿舒寧,啥也瞞不住。

    允祥被蘇培盛噎得想翻白眼,他怎么說?

    說自己膽大包天把萬歲爺削到了溫泉莊子上去?

    那御史不得吃了他!

    皇阿瑪要是知道了,也不能饒了他。

    他眼前也有點發(fā)黑,感覺這口鍋來得比幾年前的地震還要邪門。

    不過允祥也不是個傻子,看蘇培盛這一臉尷尬的模樣,心下跟著急轉(zhuǎn)。

    他可不信皇上會自個兒傷了嘴,指不定是被誰咬了……可四哥來溫泉行宮也沒帶妃嬪啊。

    往小佛堂去的時候,允祥驀地靈光一閃,想起這陣子從宮里傳出來的小道消息,說耿家大女兒被送到皇莊子上出家的事兒。

    他摸了摸腦袋,露出個意味深長的笑,逼著叫人家出家,又眼巴巴送上門叫人啃,四哥這是動了凡心啊。

    他跟妻妾的關(guān)系可比他四哥好多了,男女那檔子事兒他不說深諳其中之道,也能品出點子味兒來。

    叫他過來……是要叫他指點一二?

    嘖嘖~他四哥這是要栽啊。

    他還不知道,正被他念叨的四哥,昏昏沉沉喝了退燒的藥湯子,一腦袋栽到了東偏院臥房里。

    胤禛抱緊了還在沉睡的柔軟嬌軀,臉色發(fā)黑。

    同樣淋了雨,耿舒寧沒發(fā)燒,他燒起來了,連老天爺都替他們倆分出了輸贏。

    第59章

    耿舒寧是被熱醒的。

    她隱約記得自己做了個噩夢,好不容易得以出宮,希望卻破滅在溫泉莊子這臨門一腳上。

    知道胤禛反悔不想放手,也知道他想叫她回宮,讓她一切努力都成空,讓她往后成為二進紫禁城的笑話。

    她發(fā)了瘋一樣拽著胤禛跌進溫泉里,在滾燙的溫泉中,用盡全力撕咬想毀掉她希望的狗東西。

    可他禁錮的力道實在太大了,讓她怎么都掙脫不開,渾身都疼得要命。

    溫泉也太燙了,叫她身上一茬一茬地出汗,連呼吸都艱難起來。

    耿舒寧自黑暗中急喘著,猛地睜開眼,才發(fā)現(xiàn)不是做夢。

    那狗東西已經(jīng)登堂入室,像是扒拉骨頭一樣抱著她,滾燙的是他湊在她頸窩的臉頰和呼吸。

    她伸手想掰開他禁錮腰肢的大手,剛碰上去就忍不住縮了回來,還昏沉著的思緒清明起來。

    這狗東西發(fā)燒了,燒得還很厲害。

    她嘲諷扯了扯唇角,虛成這樣還來折騰他,誰給他的自信呢?

    她身體微動,忍不住低吟了一聲,從嘴唇到腳腕,她渾身上下哪兒都疼。

    腿心沒有異樣,她努力回想昨天的失控,心下明白,什么都沒發(fā)生,身上的疼是摔進溫泉池子不小心碰的。

    耿舒寧有點疲憊,更多是破罐子破摔的絕望。

    她知道,若胤禛不想放手,在這個皇權(quán)至上的世道,她做什么都是無用。

    他說得很對,要他愿意,她才有過招和造作的底氣,說到底她還是恃寵生驕。

    這樣活著,真是沒意思。

    她眼神空洞發(fā)了會兒呆,原本鮮活的韌勁兒和荊棘一樣充滿銳利的興奮,像空中樓閣一般說塌就塌。

    她懶得掙扎,甚至懶得想以后。

    發(fā)完了呆,耿舒寧忍著疼挪動自己,努力離發(fā)燒的男人遠一點,再次睡過去,最好一夢不醒。

    她也不想去見奶奶了,反正他們都不需要她。

    她只想早點夠著那碗孟婆湯,干干凈凈忘記一切倔強,重新投個胎,哪怕做只貓狗,好歹甘心被人擺弄,也比現(xiàn)在舒坦。

    胤禛下意識睜了睜眼,在黑暗中隱約看到她紅腫的眼眶和蒼白的臉,心下無奈,嘆了口氣,又闔眸睡了過去。

    *

    昏昏沉沉中,耿舒寧被帶著冷意和怒氣的沙啞嗓音驚醒——

    “你不是說她睡夠了就會醒?這都一天一夜了,她……咳咳咳,為何還沒醒!”

    另一個蒼老些的聲音驚惶回話:“回萬歲爺,姑娘真的只是睡著了,沒什么——”

    “啪”的一聲,有什么碎了。

    胤禛冷冷睨著常院判,“朕不想聽你再說無大礙這幾個字!若是她有任何差池……咳咳,你們就都給她陪葬!”

    常院判被藥碗碎裂聲嚇了一跳,苦著臉應(yīng)下來。

    他給耿舒寧診過脈,這姑奶奶是真沒病啊!

    比起來,萬歲爺?shù)拿}象都沒這姑奶奶康健呢,人家就是不想醒,他有什么法子。

    他心里琢磨了半天,小心回話:“萬歲爺,這薄荷和鼻煙都能刺激人清醒,可否——”

    “姑娘醒了!”巧荷一直在旁邊伺候著耿舒寧,她睜開眼的第一時間,巧荷就驚喜低呼出聲,打斷了常院判的話。

    常院判也不在意,只狠狠松了口氣,順著趙松的意思,和巧荷一起悄悄退了下去。

    萬歲爺退燒的藥湯子沒喝完就摔了,還得出去熬藥呢。

    至于屋里這倆祖宗……誰也不敢摻和他們之間的事情。

    *

    胤禛只著了明黃色的里衣,原本是披著便袍坐在軟榻上,這會子趕緊起身走到床邊。

    “舒寧——”他沙啞著嗓音喚了聲,對上耿舒寧空洞的眼神,話被噎回了嗓子眼,只剩心窩子隱隱作痛。

    耿舒寧并沒有搭理他,剛才摔東西把其他人都嚇了一跳,她都沒反應(yīng)。

    這會子她也只順著自己的想法,慢吞吞坐起身,伸手解開雪白的里衣,露出瑪瑙色飛碟撲花的肚兜來。

    胤禛蹙眉,伸手制止她:“耿舒寧!”

    耿舒寧順著他的力道停下,平靜地抬起杏眸注視他還沁著血絲的薄唇。

    她嘲諷地勾了勾唇,“皇上想要什么,奴婢一直都很清楚,不該百般拿喬,勾得萬歲爺心煩意亂,卻不肯好好伺候。”

    她嗓音也有些沙啞,但更多的是冷意,“奴婢知錯了,真知道錯了,現(xiàn)在就伺候皇上好嗎?”

    胤禛努力壓下憋氣,盡量溫和安撫她:“朕說過,你不想,朕不會——”

    “我從來沒想過。”耿舒寧輕聲打斷他的話,人突然發(fā)力,鉆進了他懷里。

    空著的手鉤住他脖頸,帶著傷口的唇湊了上去。

    “但我知道您想要我,也就不必再說什么違心的話了,您不煩,我都聽煩了,何必呢。”

    胤禛心窩子悶得發(fā)酸,“朕沒有輕侮你的意思……”

    耿舒寧依然面無表情蹭他:“您是皇上,天底下您想要什么都沒有旁人拒絕的份兒,否則便是不識抬舉。”

    “奴婢不知好歹,叫豬油蒙了心才會屢屢以下犯上,往后再不會了。”

    胤禛還起著燒,不想用力傷她,一時止不住她這造作叫她貼上來。

    耿舒寧冰涼的唇擦過脖頸兒,帶來一陣舒適的涼意,叫他微微打了個寒戰(zhàn),火氣止不住往腹下去。

    但他知道這小狐貍是氣狠了,根本不是出自本心想伺候……想跟他敦倫,只能壓著火仔細哄。

    他用巧勁兒讓她停下動作,“舒寧,朕先前說的話過了,朕與你賠不是,我們好好談?wù)勑袉幔俊?br />
    耿舒寧歪著腦袋朝他輕笑,“談我在莊子上修行,卻六根不凈?”

    “大可不必,有些東西沒得到您不會甘心,得到了也就那么回事兒,奴婢伺候您,也免得您惦記著。”

    她用了點力道,直接跪坐起身,攬著他脖頸兒含住他的耳尖,用帶著傷口的舌尖輕輕勾動。

    “奴婢定好好伺候,不叫您留下遺憾……”

    伴隨著暖熱的呼吸和嫵媚的低語,一雙小手再也不肯老實。

    一只勾著他脖頸固定自己,一只則像調(diào)皮的魚兒往下滑,順著里衣鉆進去靈巧地捕捉孽源。

    胤禛猛地倒吸口氣,禁錮她的力道忍不住加大了些,他臉色猛地黑了下來。

    “耿舒寧!”胤禛咬牙切齒,不想去思忖她從哪兒來的這份熟練,卻有點憋不住火。

    那孽源叫她一勾動,立刻就起了作惡的勢頭,他整個人都像是被她輕而易舉控制住了一般。

    他不喜歡這種感覺。

    他拽著她的胳膊,靠著天然優(yōu)勢將她困在床上,急喘了幾下才壓下火。

    “朕還在發(fā)燒!你就這么迫不及待?”

    耿舒寧表情淡漠,“起著燒不是正該多出點子汗嗎?還是皇上覺得這里不夠暖和,奴婢也可以去溫泉里伺候您。”

    胤禛:“……”如果兩個人先前沒吵架,不得不說這提議確實叫人心動。

    偏偏這小狐貍沁著冰的眸子跟他相對,淡漠中隱約透著不要命的挑釁。

    “你不是想要我嗎?不是想要我替你傳宗接代嗎?我現(xiàn)在伺候你不好嗎?”

    她掙扎著去解肚兜的細帶,“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反正我也不想活了,死在你身下倒也算個風(fēng)流——唔!”

    她話還沒說完,就被臉色鐵青的胤禛堵了回去,堵得她又是滿嘴的血腥味兒。

    兩個人的傷口都裂開了,卻誰都不肯服軟,一個掐著對方的細弱脖頸兒用力允吻,一個揪著對方的里衣奮力撕扯。

    激烈的呼吸和摩擦糾纏著,都說不出唇齒間到底是誰的血,交融著難分彼此。

    到底還是耿舒寧技高一籌,她上輩子見識過的床上二三事不要太多。

    胤禛只感覺身上起了火,被扯掉里衣,因為高燒未退,空氣中的冷意又讓他忍不住顫抖。

    在她再次要控制住他之前,這種冰火兩重天的煎熬,讓他實在頂不住。

    他狼狽弓著身子,拉過棉被將她整個人包裹起來,只剩個冷冰冰亂糟糟的狐貍腦袋在外頭。

    擦了擦唇間的血,胤禛抹了把臉,“你明知道,朕不可能打斷你的腿,要是舍得,朕也就不會出現(xiàn)在這莊子上。”

    耿舒寧唇齒也疼,身上摔傷擦傷的地方也疼,疼痛總能提醒人還活著。

    她徹底回過神來,恨恨瞪他一眼,冷著臉偏頭,不吭聲。

    清楚感知到生命的鮮活,某處還隔著棉被抵得硌疼,她突然有點慫了。

    真來場angryx,她大概會疼死。

    看樣子這狗東西是不準備殺她,能好好活著,誰非得去找死呢。

    她兩輩子都習(xí)慣了對自己好,不會由著自己陷在消極情緒里,否則上輩子早就活不下去了。

    感覺到絕望和空洞從耿舒寧身上消失,胤禛心里松了口氣。

    他感覺有點冷,想鉆進去抱住她,又怕她還不老實,再叫她挑釁下去,他是真憋不住了。

    他不動聲色磨了磨后槽牙,從一旁拉過一床被子蓋住自己和被包起來的狐貍,隔著棉被抱住她。

    耿舒寧掙扎,胤禛用了點力道:“你老實點,咱們好好說話,不然咱們就繼續(xù),反正吃虧的不是朕!”

    耿舒寧不動了,她只蹙眉低聲嚷嚷:“我熱!”她又沒發(fā)燒,蓋這么多,渾身黏糊糊的不舒服。

    胤禛只得松開她,后退一些。

    一時間,兩個人都安靜下來。

    過了好一會兒,胤禛嘆了口氣,他這幾天嘆氣的次數(shù)比半輩子都多。

    可他認了,夜里抱著她反復(fù)發(fā)燒的時候,他就認命了。

    他啞著嗓子道:“朕不勉強你回宮了,這莊子早就在太上皇面前過了明路,給你留著的。”

    “從五臺山請來的喇嘛已經(jīng)住到西偏院里,明面上替你受戒,往后你就是歲寧居士,莊子上會有一支藍翎衛(wèi)供你驅(qū)使。”

    他用帕子止住唇上的血,側(cè)首看耿舒寧,“朕昨日過來……不是為了帶你回去,更不是為了強迫你屈服于朕。”

    她本來也要做他的奴才,他不需要她的屈服。

    耿舒寧扯了扯唇角,“那您跟我說那些話是作甚?”

    胤禛伸手輕撫了下她凌亂的頭發(fā),“朕……想告訴你,即便你先前算計朕只是為了自由,可你也該算到人心。”

    他也沒想過,堂堂真龍?zhí)熳訒栽谝恢恍『偸掷铩?br />
    “朕依然會守著對你的承諾,是朕不該……”他自嘲笑了笑,坦然剖出心腸來給她看。

    “朕不該總說不是非你不可,那是自欺欺人,朕不想承認自己輸了,這種滋味兒你應(yīng)該懂。”

    有些事太丟臉,他這輩子打死都不會叫人知道。

    他從小要強,即便沾染了情愛滋味兒,也不想因為一點子情愛就讓自己低到塵埃里去。

    可……實際上,能讓他不對床上那檔子事兒惡心的,他也就碰上了這么一個。

    他放不了手,也只能承認,不是她非他不可,這混賬滿腦子想著左擁右抱呢,是他非她不可。

    耿舒寧面無表情聽著,她也不愿意輸,她更不信這狗東西真會為愛低頭。

    果不其然,軟了沒幾句,胤禛再開口,語氣就多了幾分危險。

    “但朕也不是個愛吃虧的,除非你確保自己一輩子不會被朕抓住,否則別想著跑。”

    “還有,別傻乎乎地以為自己心眼子比誰都多,最傻的就是你,往后在外頭為朕辦差,別把人想得太好。”

    耿舒寧忍不住反駁:“我不會……”

    胤禛淡淡打斷她的話:“如果朕卑劣一些,不肯放你走,你除了用死來威脅朕,還有其他法子嗎?”

    “是,朕承認,你憑自個兒的本事做到了無可替代,越是這樣,朕就越不甘心放手。”

    “如果你碰到的是別人……”胤禛感覺唇上的血止住了,翻個身往下壓,與她額頭相抵,眸光深邃。

    “你這會子早就被吃干抹凈,被剪了爪牙雌伏在人身下,想死都不能。”

    “昨兒個發(fā)生的事兒,你說過的話,哪怕漏出來一句,都可能一輩子也下不了床!”

    耿舒寧不服氣,冷笑用腦袋撞他,“說得好像我就只能任人欺凌一般,你焉知被剪掉爪牙之前,我不會先弄死對方?”

    她要真那么沒用,也不會跟這狗東西兩敗俱傷。

    胤禛被逗得笑了出來。

    這會子他才感覺出,她年紀還小,只是個還沒長成的小狐貍,再狡詐也有些天真的桀驁。

    他若有所指地舉例:“先不說你有多少本事,就你這點子體力,也就夠爬個樹。”

    耿舒寧:“……”

    他輕輕摩挲了下她紅腫的眸子,“就說有人憑著武力制住你,割了你的手筋腳筋和舌頭,喂你些催青香,你能攔得住什么?”

    耿舒寧心底一寒,手腳都有點幻痛。

    胤禛慢條斯理用額頭輕撞回去:“哪怕是過后你能報仇,還能以一人之力對抗?jié)娞斓臋?quán)勢?你就不顧耿氏族人的安危了?”

    耿舒寧被噎得說不出話。

    胤禛繼續(xù)用鼻尖掃她鼻尖,不動聲色嚇唬人,“就說用鏈子把你鎖起來,想法子叫你生兒育女,再用子女和族人拿捏你,你能眼睜睜看著他們生不如死?”

    耿舒寧瞪大了眼,她見過許多人心險惡的黑暗,但這種情況太刑,她確實沒想過。

    可在這世道……有的是律法管不住的權(quán)貴。

    他輕哼了聲,用帕子替她擦掉唇邊的血跡,“更有甚者,哪朝哪代都不缺會裝模作樣的男人,你能看破人心嗎?”

    “靠著琢磨你的性子和喜好,先將你身心騙到手,你又一定分辨得出虛情假意嗎?”

    “待得榨干了你的價值,等你年老色衰,再將你拋棄,也不是什么新鮮事兒。”

    耿舒寧偏開頭不叫他擦,她不服氣,“以萬歲爺對我的了解,我是那種不留后手的人嗎?”

    胤禛攬著她起身,撈過藥膏子,固定住她的腦袋,替她涂藥。

    聞言淡淡睨她一眼,勾起一抹冷笑,“是不會那么蠢,昨兒個一看到朕,就下了破釜沉舟的決心吧?”

    耿舒寧心下一緊,不自覺隔著棉被摳了摳腳趾頭,不吭聲。

    她昨天是真崩潰,又不是裝的。

    就,就是順勢夸張了那么一點點。

    魚死網(wǎng)破一回,大不了睡一下,要么死,要么徹底敲定自己近在眼前的逍遙日子。

    胤禛云淡風(fēng)輕將藥膏子塞她手里,“七分真三分假算是叫你玩兒明白了,你算準了朕舍不得對你動手,論起心狠手辣,你是半分不輸旁人。”

    “朕不擔心你在外頭叫人算計,只教你收斂些,更謹慎些,能聽話嗎?”

    耿舒寧默不作聲,只放開被褥,替他血淋淋的唇涂抹藥膏。

    一抬起胳膊,被褥掉下去,露出了敞開衣襟的姣好身姿,尤其是那瑪瑙色的肚兜鼓囊囊的,雪白的肩窩似是能養(yǎng)魚,還帶著點摩擦出的青紫。

    胤禛喉結(jié)滾了滾,眼神愈發(fā)幽暗,突然抓住她涂藥的胳膊,在她手腕內(nèi)側(cè)緩緩摩挲。

    “還生氣嗎?”

    耿舒寧沒掙扎,只平靜看他:“我沒生氣。”

    胤禛了然點頭,“回答朕一個問題,過往我們之間的糾葛一筆勾銷。”

    耿舒寧偷偷撇嘴,依然冷冷地:“您問。”

    胤禛定定看著她:“你剛才在朕身上那些手段,也是從夢里學(xué)來的?”

    耿舒寧心下一緊:“……是吧。”

    上輩子如果是一場夢的話,沒毛病啊!

    胤禛若有所思挑眉看她,看得耿舒寧特別想再抓馬一場,好叫這狗東西趕緊滾。

    她背過身去將衣服整理好,“您還病著呢,我叫人端藥進來伺候您。”

    胤禛沒攔著她。

    他能感覺得出昨天她的崩潰不作偽,不管她到底為了什么……他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只要不跑就行了。

    她想要什么,胤禛隱約清楚,如今叫她留在宮里,并不是好時候,有些事情,需要慢慢等一個時機。

    她想過招,那就看誰棋高一著好了,他最喜歡下棋。

    *

    允祥過來的時候,天已經(jīng)快黑了。

    胤禛已經(jīng)回到主院,灌下去三碗苦湯汁,他燒退下去了些,正在看粘桿處自湖廣送回來的情報。

    允祥一進門,顧不上行禮,先湊到胤禛面前探頭看。

    看到他四哥唇上的傷,允祥倒抽了口涼氣,“四哥,您這還真是削出來的傷啊?”

    不會是耿舒寧干的吧?

    這女人……活膩歪了嗎?

    他四哥不愧是能做皇帝的人,看上個女人也挑這么高難度的,只可憐他這個背鍋的弟弟。

    見胤禛看過來,允祥苦笑著打了個千兒,“皇兄您是不知道,今兒個皇瑪嬤,還有幾個過來送折子的大臣,逮著臣弟明著按著訓(xùn)斥了臣弟多久。”

    就差說他想某朝篡位了。

    回頭叫老爺子知道,估摸著還得試探他到底想干啥。

    胤禛拍拍他的肩膀,他不會叫傷勢跟耿舒寧有任何關(guān)系。

    說法他早已想好,“叫你受委屈了,皇阿瑪那里朕已經(jīng)叫人送了密折,朕是遇到了刺客,那一劍沖著朕脖子去的。”

    “不是耿女官做的?”允祥愣了下,臉色嚴肅起來。

    “那皇兄您可查清楚了,是誰派出來的刺客?”

    胤禛不動聲色轉(zhuǎn)了轉(zhuǎn)佛珠,“還沒查清楚,所以朕需要你幫襯著耿氏,替朕查清真相。”

    允祥已經(jīng)叫他四哥忽悠瘸了,拍著胸脯保證,“皇兄您有差事只管交代,允祥就算豁出命去,也要揪出背后之人!”

    “明面上,還是要委屈你一下。”胤禛將剛得到的情報遞過去,“朕借著切磋傷了嘴沒面子,要躲起來療傷,叫太子監(jiān)國,京中需要你替朕盯著。”

    涿州那邊修堤壩的銀子,已經(jīng)查到了去向,所有的證據(jù)都指向噶禮。

    至于湖廣那邊,滿丕確實跟京中沒有什么來往,跟五臺山那邊聯(lián)系卻不困難。

    滿丕的連襟,正藍旗佐領(lǐng)他他拉昌寧,是安郡王華玘的奴才。

    從五臺山那邊來的車馬,在湖廣水災(zāi)被上報之前半個月,就去過了廉親王府和刑部侍郎昌寧府上。

    順著這條線,粘桿處查了一個月,終于查到了些蛛絲馬跡。

    廉親王府有幾個門客,早在兩年前大災(zāi)之前,就已經(jīng)南下湖廣任職,替廉親王斂財。

    滿丕八年前走了直親王府關(guān)系,走馬上任湖南巡撫一職,只私下里,他卻跟廉親王關(guān)系更親近。

    至于滿丕任上的官評,是吏部尚書李光地給了上上等,他才能在三年前任職湖廣總督。

    從南邊運送過來的金銀財寶,大都入了安郡王府,而華玘又跟李光地的弟弟關(guān)系不錯。

    李光地和王琰是莫逆之交,兩個人一個是吏部尚書,一個刑部尚書,私下里往來頻繁。

    最微妙的是,先前通過江南舞弊一案確定,王琰投靠了佟國維。

    允祥眉頭緊蹙,“照這么說,湖廣欺上瞞下,搜刮民脂民膏,走的是李光地和佟家的路子,中間負責牽線的……是八哥。”

    允祥跟著太子辦過差,知道大哥和太子不對付。

    他和四哥算是太子黨,那八哥就是大阿哥黨,當年大哥為難太子二哥,八哥沒少在背后出謀劃策。

    如果沒有那場大災(zāi),這會子,大哥的勢力都叫八哥給拉攏了,那八哥在朝中的權(quán)勢,怕是比太子還要強大了。

    他猛地抬起頭:“現(xiàn)在八哥不在了,他們……投靠了弘皙?”

    允祥心底發(fā)沉,總覺得行刺皇上的刺客……也許受了他不愿意想的那幾個的指使。

    胤禛捏捏眉心,“若誰能保得住佟家的權(quán)勢,也就只有弘皙和……”老爺子。

    “我讓你緊著耿氏那幾間鋪子,是為了查清一件事。”胤禛看向允祥。

    “現(xiàn)在滿丕已經(jīng)沒用了,湖廣有石文晟,他們插不上手,江南那邊朕步步緊逼,你猜,下一步弘皙會拉攏誰?”

    允祥也不是個愚蠢的,論權(quán)勢,手頭還有駐兵權(quán),甚至跟京中好幾個阿哥貝勒都關(guān)系良好的……

    他直接問:“您想讓我查清楚,噶禮跟京中各府的往來,換掉山西總督?”

    噶禮跟川陜那邊往來甚密,如果叫他得逞,運作一番接了岳升龍的總督位子,等于讓出西北命脈。

    策妄阿拉布坦還不安分,到時真要出個里應(yīng)外合的叛徒,大清版圖肯定要受影響。

    胤禛點頭:“除此之外,太子府上的一舉一動都要查清。”

    允祥心里有些沒底,“這……只靠幾間鋪子能有什么用?臣弟手里的人手也不足,怕是會打草驚蛇。”

    “無妨,朕送你一個能人。”胤禛跟允祥交代清楚了差事后,云淡風(fēng)輕吩咐趙松——

    “請歲寧居士過來。”

    允祥好奇極了,“歲寧居士……不會是耿佳德金的大閨女吧?四哥您還真叫人家出家修行啊?”

    胤禛乜他一眼:“出家的叫尼姑,她有心為皇額娘和朕祈福,也算是大功一件,等朝中安穩(wěn),耿佳德金從河南回來,朕自虧待不了她。”

    允祥嘿嘿笑,“您這是想叫她做貴妃啊?”

    如今的佟佳貴太妃,也就是孝懿皇后的妹妹小佟佳氏,也經(jīng)了這樣一遭。

    入宮之前,她在皇陵為孝懿皇后守了一年,據(jù)說是為皇瑪嬤和姐姐祈福,入宮就是貴妃。

    胤禛看著搖曳著走近的青灰色身影,笑意不甚分明,“得她看得上才行。”

    這小祖宗,可不把貴妃位子看在眼里。

    *

    雖然沒有真正受戒,可喇嘛都來了,她也得做做樣子。

    耿舒寧去西院,親自給太皇太后、太上皇、太后和皇上點了長明燈,換了青灰色的直筒素袍,做出清修姿態(tài)來。

    進門后,她沒行宮中的禮,只豎起蔥白手指低頭,一副出塵姿態(tài)——

    “歲寧見過皇上,見過十三貝勒,兩位施主有禮。”

    允祥被震了下。

    先前御前大姑姑可不這樣,突然從個狐貍變成清高孤傲的大仙兒了啊這是。

    他不自覺回了個半禮。

    “歲寧居士有禮了。”

    胤禛見兩人這德行,額角青筋蹦了下。

    這寡淡模樣的小東西,半天之前還掌著孽源滑動呢。

    她是真將六根不凈做到了極致。

    當著允祥的面,他只淡淡招手:“過來跟老十三說說,那幾家鋪子,你打算怎么用。”

    耿舒寧聽聞十三貝勒過來,就知道他要問這個。

    過來之前,就將自己寫好的組織架構(gòu)和情報策劃書給帶過來了。

    這東西她原本打算跟四大爺吵架后,拿來哄人放她出宮的。

    只是先前她想起了化肥的事兒,給了蘇培盛漚肥的方子,叫這狗東西在長春仙館就定下放她離開的旨意,她就沒把自己做好的方案拿出來。

    原本她想,要真惹惱了四大爺將她關(guān)起來,可以拿來換自由。

    現(xiàn)在拿出來,也算是殊途同歸吧。

    耿舒寧從袖口掏出厚厚一沓紙,恭敬放到胤禛面前的矮幾上。

    胤禛沒看她,倒是允祥稀奇地看了她一眼,湊過去跟四哥一起看她到底寫了什么。

    這一看,兩個人就拔不出眼來了。

    耿舒寧對怎么成立情報部門是不懂,她沒接觸過這么專業(yè)的組織,但她看過很多特工類電影和電視劇。

    她按照策劃方案的方式,給出了天時地利人和的創(chuàng)意和執(zhí)行建議。

    首先,想要搞到足夠多的情報,三教九流,皇親國戚,京城內(nèi)外都得有足夠迷惑人的地點來做根據(jù)地。

    其次是這些地方要有靈活可變動的聯(lián)系方式,將所有的根據(jù)地都暗中聯(lián)系在一起,方便情報的收集和分析,也得方便遇到意外時的應(yīng)急手段和逃跑。

    最后就是執(zhí)行的人,也就是如何培養(yǎng)特工。

    偽裝和演技,潛入和偽裝,跟蹤和反跟蹤能力,都得根據(jù)收集情報的人員職能不同,有側(cè)重地訓(xùn)練。

    其中,上中下游消息線單線聯(lián)系,上游的精英除了功夫要好,心理抗壓能力、團隊協(xié)作能力都需要有專門的訓(xùn)練手段。

    她把能想到的都寫上了,組織架構(gòu)是按自己以前公司的架構(gòu)來改的。

    見兩個人越看越嚴肅,耿舒寧略有些忐忑,不知道這東西會不會太超前。

    真正運作起來,應(yīng)該要耗費不小的銀錢和精力。

    京城現(xiàn)在的五家鋪子,只能說做一個試點,她先前安排的人手,也只能當做最下游的情報線來用。

    中游的后勤部分和上游的精英部分,都只能靠胤禛和允祥他們來安排人手訓(xùn)練。

    等到看完了那份架構(gòu)圖和方案,允祥看耿舒寧的眼神已經(jīng)接近于看菩薩了。

    他實在忍不住感嘆,“歲寧居士,這都是你想出來的?”

    耿舒寧那個夢,在胤禛信任的人這里不是秘密。

    只是允祥感覺,她可能不是做了個夢,她這是碰到神仙指點了吧?

    耿舒寧繼續(xù)清雅冷淡地裝逼:“虛虛實實,真真假假,歲寧也無從分辨,只盼著對萬歲爺有用,便是歲寧的功德,若虛實轉(zhuǎn)換……”

    胤禛懶洋洋撩起眼皮子,“說人話。”

    耿舒寧:“……”行吧。

    她鼓了鼓臉頰,“莊周一夢,我也記不清啊,只能將記得的部分琢磨著寫出來。”

    再暗戳戳鼓動:“如果在現(xiàn)實中看到差不多的場景,也許我能記起來更多呢!”

    胤禛眸底閃過一絲笑意,“等老十三安排妥當,你拿著御前的腰牌去看看便是。”

    允祥在他四哥和這位終于露了鮮活模樣的居士之間掃了兩眼,唇角勾起玩味的笑。

    他沖胤禛拱手:“皇兄將這樣重要的差事交給臣弟,臣弟必定竭盡全力辦好差事。”

    再沖耿舒寧眨眨眼:“往后若是歲寧居士再記起什么,只管叫人聯(lián)絡(luò)臣弟便是,臣弟一定配合,叫歲寧居士功德圓滿。”

    耿舒寧沒多想,得到能出門的承諾她就滿足了。

    要是她能去逛逛曲藝樓,再做做美容按摩,功德肯定會圓滿嘿嘿~

    等到允祥拿著那一沓方案離開,耿舒寧收起笑容,平靜告退。

    胤禛語氣淡然止住她的動作,“過來,朕還有話說。”

    耿舒寧扶了扶自己的居士幞頭,微笑著豎起手指來,“施主有話只管說便是,歲寧耳朵很好使。”

    經(jīng)過先前溫泉那一樁,還有早上兩個人之間的糾纏,她現(xiàn)在對四大爺?shù)木次芬呀?jīng)接近于無,懶得再裝出乖巧模樣哄人,不自覺就恢復(fù)了幾分上輩子的性子。

    胤禛也沒生氣,嘴唇還沒結(jié)痂呢,氣不動了。

    他憊懶笑了笑,歪在矮幾上溫和看她,“今兒個是你勾的朕吧?這身居士袍子里,肚兜還是瑪瑙色的嗎?”

    耿舒寧臉色驀地紅了紅,她有點不大適應(yīng)冷面閻王耍流氓。

    她起身要往外走,“過往種種,辟入過眼云煙,施主還是不必再——”

    “早上那會子,屋里沒有點燈。”胤禛輕笑著打斷她的話,語氣帶著幾分意味深長。

    “陰雨天屋里昏暗,倒有點像青玉閣你碰倒了燭火那回。”

    耿舒寧身子僵了下,這……有心理陰影給皇上一巴掌,和故意給皇上一巴掌,是兩碼事。

    她立刻轉(zhuǎn)身,乖乖走到胤禛面前,面無表情低下眉眼。

    “您不是說,只要我回答了您的問題,過去一筆勾銷嗎?您又說話不算數(shù)。”

    胤禛拉著她的手摩挲,天兒漸漸涼了。

    她一路過來吹了風(fēng),手冰涼。

    他若有所思輕撫她掌心,“朕不跟你計較先前那幾回僭越,只是歲寧,朕不喜歡被人蒙騙。”

    耿舒寧思忖片刻,抬起眸子認真保證:“我答應(yīng),往后再也不騙您。”

    “嗯……”胤禛不動聲色將她攬到膝前,低頭湊在她耳邊,熱氣浮動。

    “那你告訴朕,喜歡握著朕嗎?”

    耿舒寧臉色瞬間紅透,靠近了以后,透過袍子和袍子的間隔,她又感覺到了孽源的囂張。

    她蹙眉瞪人:“您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嗎?”

    “朕在教你非禮勿動的道理,碰了朕,你要負責。”胤禛云淡風(fēng)輕地笑。

    “朕記得你說從朕身上學(xué)到了不少,朕也跟你學(xué)到了些東西。”

    比如不要臉不要皮,反倒更容易將人心勾到自己手里。

    耿舒寧不想往孽源上挨,冷遮臉使勁兒抽手,“我也沒這樣拉著您不放手。”

    “朕學(xué)到的不是這個。”胤禛由著她抽出手,蹬蹬倒退好幾步,依然笑得溫和。

    “朕不會再強迫你做什么,只想跟你打個賭。”

    耿舒寧:“賭什么?”

    胤禛深深看著她:“賭你早晚有一日,會心甘情愿對朕負責。”

    耿舒寧:“……”說得她跟個渣女一樣。

    她腦子有些混亂,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是好,更不想說得太難聽得罪人。

    她只整整衣襟,板著臉表明態(tài)度,“歲寧告退。”

    胤禛也不攔她,只溫和道:“出去的時候帶足了人手,別叫朕擔心。”

    耿舒寧頓了下腳步,沒謝恩就回了東偏院。

    巧荷已經(jīng)在一旁伺候著,見她回來,趕緊過來攙扶。

    “主子,十三貝勒給您留了信兒,說半月后約您在曲藝樓見面,請您看場好戲。”

    耿舒寧腦子里還回蕩著胤禛那意味深長的笑呢,心下腹誹,這十三爺是請她看場好戲,還是唱場好戲?

    隨即她反應(yīng)過來,轉(zhuǎn)頭看巧荷:“你叫我什么?”

    巧荷利落跪地,露出跟以往那乖巧膽小完全不一樣的冷厲。

    “奴婢暗十三,原掌十女衛(wèi),為十三庫司。”

    “現(xiàn)接皇上密旨,任藍翎九衛(wèi)頭領(lǐng),掌十女衛(wèi),二十暗衛(wèi),認您為主,聽您調(diào)遣!”

    原本藍翎衛(wèi)只有八衛(wèi),現(xiàn)在多了一衛(wèi),巧荷知道自己升任緣由,對耿舒寧只有恭敬。

    耿舒寧蹙眉:“聽我調(diào)遣,還是監(jiān)視我?你們的主子是我,還是皇上?”

    巧荷干脆回話:“皇上旨意,以您的命令為先,您是我們的主子,藍翎九衛(wèi),不歸屬林主事管轄。”

    耿舒寧唇角多了一抹笑意,四大爺確實知道她想要什么。

    但想讓她心甘情愿負責?她撫了下唇上的傷口,愉快將之拋之腦后。

    做渣女挺好。

    第60章

    如果說在宮里的每一天都過得非常緩慢,耿舒寧覺得,出宮后的自由日子,就像流水一樣,嘩啦啦一眨眼就流過去了。

    睜眼就是太陽曬屁股,再不用摸黑艱難起床。

    慢悠悠吃個早午餐,再去西院念幾卷長生經(jīng),擦一擦長明燈,像模像樣敲敲木魚,泡個溫泉……嘴都還沒咧到后腦勺呢,天兒就黑了。

    日夜流轉(zhuǎn)間,連呼吸都仿佛是清甜的。

    好日子過得飛快,難得這日一大早,耿舒寧就叫巧荷給喚醒了。

    巧荷提醒:“主子,今兒個是您跟十三爺約好的日子,咱得早些動身。”

    耿舒寧打著哈欠起床,順滑青絲落到肩頭,在臉頰邊作亂。

    雪膚下的烏發(fā)紅唇,流露出幾分不經(jīng)意的嫵媚,叫巧荷都有點看直了眼。

    她總覺得,主子自打出宮后,愈發(fā)好看了。

    耿舒寧懶洋洋將頭發(fā)拂到身后,有些不可思議,“這就半個月了?”

    “主子沒覺出冷來呀?”巧荷笑著打趣,“昨兒個西院的多杰師父還說,這幾日怕是要下雪,往年也差不多都是十月里會下雪。”

    “路上且需要些時候,您到了車上再睡會子也行。”

    出行的馬車里,早就備好了炭爐,羊絨大氅和羽絨捂子伴著手爐,也都收拾妥當了。

    巧荷伺候主子起身梳洗,現(xiàn)在就差把主子塞馬車里,就能出行。

    “今日咱們男裝出門吧。”耿舒寧半醒不醒地閉著眼,由著巧荷給她梳辮子。

    今年好似格外冷,離十月還有幾天呢,離溫泉池子遠點的地方就見霜了。

    耿舒寧聽人說過,清朝這時候應(yīng)該是在小冰河時期,路都凍得比前些日子結(jié)實,估摸著少不了顛簸。

    所以睡是不可能睡的,只盼著別趕巧下雪耽誤趕路就成。

    *

    好在直到抵達名為纖蘿閣的曲藝樓,也都無風(fēng)無雪。

    一路下來,耿舒寧也沒感覺出太顛簸,靠著小廝打扮的巧荷還真瞇了會兒。

    前來迎接耿舒寧的是陳流。

    見馬車停下,陳流眼神轉(zhuǎn)過去,看到個身穿藏藍色束身長袍的俊俏男郎,用手撐著馬車車轅灑脫跳下車。

    陳流沒發(fā)現(xiàn)這是自己要迎接的貴客,不感興趣地轉(zhuǎn)開了腦袋。

    耿舒寧笑瞇瞇大跨步走到他跟前,‘唰’一下子跟有病似的打開折扇,沖他扇了兩下,陳流才反應(yīng)過來。

    他有些不可置信地上下打量耿舒寧,這會子還不敢太過確認。

    他面前站著的‘郎君’,戴著嵌了翡翠的瓜皮帽,將一張淺麥色的英俊臉龐襯得格外低調(diào)。

    跟陳流差不多長短的黑色大氅,將瘦削高挑的‘郎君’裹得嚴嚴實實,只頰邊的兔毛領(lǐng)兒替耿舒寧添了幾分柔弱,卻只叫她更溫潤如玉,半點不顯女氣。

    “姑……居士?”注視著耿舒寧那雙格外水潤的杏眸,陳流才試探著躬身。

    “您這是……”

    耿舒寧笑著挑眉,粗著嗓音調(diào)侃:“怎么,沒見過別的爺喬裝打扮?”

    陳流:“……您這身形著實叫奴才走了眼。”誰喬裝打扮還能高出一大截來的。

    耿舒寧甩了下袍角,笑著往里去:“走著說。”

    走著走著就不用說了。

    雖然皂靴鞋底子不算太高,陳流眼神也利,用鹿皮做的靴筒走起來,仔細看看,就能看出內(nèi)里做高了三寸。

    這叫耿舒寧瞧起來,就像陳流一樣,頂多算是個不太高大的小爺。

    加上她行走間瀟灑大氣,打眼一瞧比陳流還倜儻得多。

    陳流心里感嘆,估摸著今兒個來的幾位爺,都得走眼,這誰能認出來是個女兒家啊!

    他猜想得確實不錯,耿舒寧踏入纖蘿閣的瞬間,因為陳流落后幾步,允祥和齊溫澄都沒認出來。

    只有側(cè)坐在窗邊的軒昂身影,第一時間就鎖定了噙著笑痞里痞氣進門的小郎君,手中茶盞頓了下,冷白俊容不自覺勾起一抹無奈笑意。

    這小狐貍裝起男人,叫宮里的太監(jiān)都自愧弗如。

    *

    陳流引著耿舒寧進了一間格外寬敞的雅閣。

    纖蘿閣的裝修,是耿舒寧根據(jù)后世會所的低調(diào)奢華給的建議,她已經(jīng)來過一次,不算稀奇。

    只左右掃了兩眼,她就懶洋洋坐在了榻上,蹺起二郎腿來。

    “十三爺請我來看什么好戲?”

    陳流替她斟上茶,恭敬解釋,“您先往窗外頭瞧瞧。”

    耿舒寧靠在軟枕上,用扇柄推開身側(cè)的窗戶,透過窗縫,一眼就看見了原身額娘的嫁妝茶樓。

    只是原本的‘程’字幡已經(jīng)不見了,改成了一桿不起眼的青灰色幡,上書一個隸書‘歲’字。

    耿舒寧愣了下,微微坐直回過頭,“鋪子什么時候改東家了?”

    陳流討巧地賠笑,“居士說笑了,這鋪子本就該是您的,何來改東家一說。”

    “是耿府的管家,親自將地契連同程氏五口陪嫁送到了齊宅。”

    “小五爺替您收拾了背主的奴才,因著您現(xiàn)在為貴人們祈福,選了您的字號換了幡。”

    耿舒寧沉默片刻,她可不信便宜爹會干這種吃虧的事兒,納喇氏就更不可能吃這種虧。

    她喝了口茶,問:“是十三爺?shù)氖侄危俊?br />
    陳流笑著搖頭:“十三爺說,他只是跑個腿兒,咱們可不敢亂說話。”

    茶水還未吞咽下去,暖意就已經(jīng)落入了心腸,耿舒寧揚了揚唇角,沒再多問。

    想也知道是誰干的,狗東西越來越會了。

    陳流也沒敢等她多問,從門外引了個陌生面孔進來,笑著介紹——

    “居士,這是十三爺身邊的秦管事,今兒個請您看的好戲,由秦管事來安排。”

    耿舒寧擺擺手:“叫我歲寧就行了,別叫居士,聽著牙疼。”

    秦管事跟陳流對視一眼,笑著躬身請安。

    “小的見過歲爺。”

    “先前我們家爺吩咐奴才等辦了些差事,也說歲爺您是個中高手,想請您給指點指點。”

    耿舒寧來了興致,難不成負責收集情報的清倌兒,這么快就安排好了?

    她用扇子敲了下手心,臉上的笑得添了些壞水兒。

    不知道是許久沒出行過,還是看到了那歲字幡,她先前在莊子上懶了許久的心怦怦跳著,突然又跳動出了造作的勁頭。

    她慢吞吞敲著扇柄:“真由著我指點?”

    秦管事莫名后脖頸兒一涼,卻不敢慢待了,趕忙回話,“是,爺吩咐過,有什么意見,您只管提。”

    耿舒寧又問:“那要是為了指點,對十三貝勒有所不敬的話,回頭我給十三爺賠罪,他不會怪罪我吧?”

    秦管事心想,有隔壁那尊大佛撐腰,您就是騎我們家爺脖子上屙屎屙尿,我們家爺也不敢怪罪啊。

    但被叮囑過不能太殷勤,秦管事故作為難思索了下,才點頭。

    “這鋪子本就有歲爺一半,自是您想怎么指點,就怎么指點。”

    耿舒寧笑著起身,眼神往屋里各處適合偷聽和偷看的地方掃視,聲音揚起幾分興致。

    “那就開始吧。”

    秦管事笑著拍了拍手,門外立刻有伺候的跑開。

    他和陳流都沒多說話,恭敬退了出去。

    巧荷無聲又妥帖地退到角落里伺候著。

    這會子只是半下午,雖是不接葷客的曲藝樓,卻也不是最熱鬧的時候。

    又過去半盞茶功夫,纖蘿閣的動靜才循序漸進地熱鬧起來。

    門口跑堂甩著巾子揚聲喚貴客請,臺子上的水晶簾子嘩啦啦作響,幾許曼妙身影站到了臺上,咿咿呀呀戲說著曲中人歡喜。

    再有環(huán)佩叮咚,香氣繚繞著,搖曳出數(shù)個清雅嬌花,含笑進了耿舒寧所在的雅閣,軟語吳儂著請歲爺安。

    耿舒寧始終慵懶靠在軟墊上,眼神清明,神情淡淡。

    曲起,曲終,沒有離散,又都圍繞到她身邊,捧了酒盞和果子,環(huán)肥燕瘦伺候著。

    隔壁齊溫澄都快坐不住了,使勁兒往鐵片和梨花木隔開的鏤空處看,不知道為什么聽不到自家表妹的聲音。

    允祥都有點坐不住,湊到自家四哥跟前低聲問:“四哥,這位……小爺,不會什么都沒記起來吧?”

    胤禛笑而不語,那小狐貍不喜歡咋呼。

    比起獵物,她更像個獵人,用良好的耐心麻痹人心,再猛地躍起,給人致命一擊。

    他剛想起先前的溫泉,還有掌著孽源的曼妙柔軟,倏然就聞得隔壁一聲驚呼。

    齊溫澄坐不住了,起身湊到鏤空秘格前,拉開一點偷看。

    陳流偷偷往那邊挪啊挪,快挪到地方的時候,叫人一屁股擠了出去。

    抬頭就見撅著腚的是十三貝勒,陳流趕緊收回瞪圓的招子,縮著脖兒伸長耳朵聽隔壁動靜。

    耿舒寧將一個格外嬌媚的清倌兒拉入懷里,捏著她下巴,滿臉不屑。

    “都唱得什么亂七八糟的,爺不愛聽!”

    “要么就在床上伺候爺,要么給爺跳個舞!”

    “要是連個舞都不會跳,你們這花樓干脆也別開了!”

    被箍在懷里的清倌兒臉色發(fā)白,小聲問:“爺,爺您想看,奴家給您跳便是。”

    耿舒寧哼笑了聲,臉上帶著興致將她推到另幾個清倌兒懷里。

    “行,跳吧!”

    “爺不愛看那些無趣兒的,爺愛看脫.衣.舞,跳好了爺有賞,跳不好,今兒個爺把你們場子砸了!”

    隔壁陳流一口茶噴了出來,齊溫澄和允祥目瞪口呆。

    跳,跳什么舞?

    倒是微服出宮的大佛本人,平靜咽下口中的茶水,竟一點詫異都無,就是唇角的笑容更大了些,眸底帶著股子縱容。

    站在耿舒寧面前的清倌兒們,比隔壁還傻眼,純粹是嚇得。

    雖然耿舒寧看起來不算流氓,也沒多少紈绔氣息,但她身上那股子肆意和挑釁的冷厲勁兒,不知怎的,格外叫人害怕。

    耿舒寧是回想著自己當初怎么殺雞砍鵝的呢,見到面前人都成了呆頭鵝,‘嘭’的一個酒盞摔了下去。

    四分五裂的動靜伴隨著她微醺的醉意,“怎么,舞不會跳,衣服都不會脫嗎?”

    “爺來花樓里扔銀子,可不是為了看你們杵在這兒裝清高的!”

    有人悄悄出去通知了管事。

    秦管事帶著幾分震驚進門,剛想請安,一個酒杯就砸到了他腳下。

    “滾出去!”

    “什么狗東西都敢敗了爺?shù)呐d致!”

    隔壁正笑著的大佛唇角僵了下,不動聲色轉(zhuǎn)了幾下佛珠。

    秦管事都快傻了,干巴巴開口:“……爺,爺息怒,都是她們不會伺候……”

    耿舒寧直接打斷他:“少廢話!趕緊給爺脫!今兒個這脫.衣.舞跳不好,這纖蘿閣你們就別開了!”

    不管哪朝哪代,哪怕上輩子,這種風(fēng)月場所也少不了找茬的。

    既然十三貝勒讓她看這臺戲,她雖然沒見過真章,還是那句話,電影電視劇里不少見。

    她干脆又喝了一杯酒,直接拽過一個清倌兒來,上手做欲解她衣裳的混蛋模樣來。

    “來來來,你們不會跳,爺教你們跳……”

    秦管事反應(yīng)過來,趕忙攔,不動聲色威脅,“這位爺,纖蘿閣可是十三貝勒罩著的……”

    隔壁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允祥身上。

    莫名地,允祥總覺得天靈蓋兒有點發(fā)涼。

    不等他摸上腦門兒,就聽到那位曾笑瞇瞇沖他見禮的耿女官,歲寧居士,混賬至極地叫囂——

    “少特娘給爺扯淡!當爺是被嚇大的嗎?”

    允祥:“……”爺挺想知道,這混蛋是怎么長大的。

    “滿京城你們也不打聽打聽誰是爹,十三貝勒算個屁啊!他有鐵帽子親王厲害?”

    齊溫澄和陳流倒吸口涼氣,低下頭,都不敢看允祥的表情。

    “別以為皇上護著他就是個爺了,當爺背后沒人嗎?你問問他敢得罪太后母家嗎?敢得罪太上皇他老人家的母家嗎?”

    秦管事都快喘不過氣來了,這位祖宗怎么什么話都敢說啊!

    這還不夠,耿舒寧朝一旁呸了聲:“有本事叫十三爺過來跟我說,今兒個要是她們不叫我滿意,樓我都給你們點了!”

    隔壁有一個算一個,嗓子眼都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樣,屋里沉默得幾乎連呼吸聲都聞不見。

    倒是把耿舒寧的囂張聽得更清楚。

    “何三兒,把他給爺踹出去!礙眼的玩意兒!”

    一直不起眼的小廝巧荷立刻上前,倒沒動腳,卻利落反剪了秦管事的胳膊,將他推出門去。

    耿舒寧拽住懷里被嚇到哆嗦的清倌兒,不動聲色扶著她不叫她攤倒,繼續(xù)吩咐巧荷。

    “行了,爺瞧著這個不錯,其他的都攆出去,別礙著爺辦正事兒!”

    允祥捂著拔涼的心口,聽著里頭嗚嗚咽咽的哭聲,有些懷疑自己今兒個叫這祖宗干嘛來的。

    某位大佛撐住額頭,壓著歡蹦亂跳的青筋失笑,得虧這小爺沒有干正事兒的家伙事兒,不然戲是真不好收場。

    *

    耿舒寧等人都出去后,扶著被嚇哭的清倌兒坐下。

    巧荷恰到好處遞上一杯熱茶,“姑娘喝口茶壓壓驚,我們家主子是受人所托,并非兒郎,剛才多有得罪,請姑娘別見怪。”

    伴隨著茶一起塞過去的,還有一個不算輕的荷包。

    清倌兒迷茫地抓著熱茶和荷包,哭都忘了哭,這,這怎么回事啊?

    沒人回答她,但巧荷很快把她送了出去,又把推出去的秦管事請了回來。

    耿舒寧挑眉看面色如土的秦管事:“你們就叫我看這個?”

    “真碰上混不吝的,你們連自己人都護不住,還辦什么差事,拿命往里填嗎?”

    秦管事擦了擦額頭的汗解釋,“這……一般有鬧事的,報上我們家爺?shù)拿枺级嗌贂蓱勑!?br />
    也沒誰敢真對一個皇子貝勒叫囂成這樣啊,這茬找得有點過分了。

    耿舒寧對秦管事的推脫不以為意,漫不經(jīng)意掃了眼某個被偷看的地方,眼神冷靜,語氣不屑。

    “首先,真來找茬的,你們無法保證對方一定給十三貝勒面子,天王老子都還有不得已低頭的時候呢。”

    “其次,清醒著,大家都披層皮子過活,喝了酒世界都可能是他的,就算豁出去清醒了被砍頭,也非得作惡的不少見,不然刑部也沒有用武之地。”

    她對今天這場戲有點失望,“別跟我說碰上這種事兒的概率不大。”

    “一旦發(fā)生,纖蘿閣就會從曲高地兒變成掛羊頭賣狗肉的窯子,流失掉所有追捧的清流貴客,這個后果你們承擔得起嗎?”

    秦管事被問得汗流浹背,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隔壁允祥也臉色發(fā)黑,曲藝樓里的規(guī)格,還有各種花樣兒,他可以說能算得上京城首屈一指的存在。

    但耿舒寧說的這話,像一個巴掌扇到了允祥臉上,他面子有點掛不住。

    他期期艾艾湊到胤禛身邊,“四哥,歲寧居士說得有道理,我不是沒想到,只是要將人培養(yǎng)到獨當一面,得需要時間……”

    他話還沒說完,就又隱隱約約聽到格外尖銳的驚呼和喧鬧聲。

    允祥臉兒都青了。

    在場都是有功夫的,大都耳力不錯,能聽得出,這是碰上真鬧事兒的了。

    聽動靜,陣仗比耿舒寧還要大。

    允祥坐不住了:“我出去看看!”

    等出來門,除了秦管事外,跟在他身邊的另一個長隨焦急跑過來。

    “壞了我的爺,碰上簡親王和烏雅家三爺一起過來,這是砸場子來的。”

    他欲言又止,還是沒敢說,本來對方還只是挑刺兒,可能是聽到耿舒寧這邊的動靜,想湊個熱鬧,突然鬧騰起來了。

    允祥擰著眉,面色說不出的難看,還真叫耿舒寧說著了。

    簡親王雅爾江阿就是個混不吝,仗著瑪法和阿瑪?shù)能姽Γ直粨屃诉@曲藝樓的干利,雖然不敢跟他明火執(zhí)仗干起來,找點麻煩他確實攔不住。

    至于烏雅家三爺,那是太后娘娘的親弟弟,出生的時候太后都已經(jīng)做了德妃了,從小被家里嬌慣,老紈绔一個。

    允祥的面子在這二人面前,還真不夠使。

    無奈之下,他只能硬著頭皮往那邊去,準備破財免災(zāi)。

    只要雅爾江阿沒喝到人事不省,看見他在場,這老東西也不敢真砸了纖蘿閣。

    只他剛走幾步,才鬧完了一出的雅閣門口,斜倚著個吊兒郎當?shù)男敚瑵M臉興味。

    耿舒寧見允祥看過來,朝他抬抬下巴,“還是我請十三爺看場好戲如何?”

    允祥挑眉,“歲……小歲爺這是混賬做多了,久病成醫(yī)?”

    耿舒寧心知剛才下了他的面子,被懟幾句并不在意,她喜歡用事實扇人耳刮子。

    她笑著吩咐巧荷:“去,給我準備一身清倌兒的衣裳來。”

    一直冷靜的巧荷今兒個頭回變了臉,趕忙上前,“主子,您留奴才一條命吧!”

    “有什么差事您吩咐奴才,奴才學(xué)東西不慢。”

    說罷,她偷偷看了眼允祥身后。

    允祥聞言臉色突然好看了些,抱著胳膊挑釁,“別啊,還是叫爺看看小歲爺?shù)谋臼聠h。”

    耿舒寧跟著看過去,見允祥突然有了看熱鬧的心思,心下一動。

    她垂眸思忖片刻,在巧荷緊張到極點的時候,嫣然一笑,湊到她耳邊吩咐幾句。

    猜出某位爺在這里,她才不會中別人的激將法呢,作死和找死完全是兩碼事。

    巧荷松了口氣,趕忙去辦差事。

    允祥摸了摸鼻子,沖耿舒寧側(cè)身邀請:“今兒個有貴客在,小歲爺一起過來喝杯茶?”

    耿舒寧想了想自己讓巧荷去辦的事兒,含蓄笑著搖了搖頭。

    “算了,待會子要是我這戲唱得好,我怕十三爺臉太疼,您還是好好看看我給您的那一沓紙吧。”

    她轉(zhuǎn)身進屋,抬手隨意揮了揮,“我就在自個兒雅閣里喝茶,等解決了麻煩,我也該回去清修了。”

    見耿舒寧不上當,聽她用腳踹上門,允祥遺憾咂摸了下嘴又轉(zhuǎn)身回去了。

    這纖蘿閣內(nèi)已經(jīng)叫他安排人改裝,他在的雅閣四通八達,哪個包間都能聽到動靜。

    他想知道,耿舒寧到底有多少本事,敢這么囂張。

    他一回去,就見某尊大佛站在窗口,背著手似是在賞景,屋里仍然沉默得可怕。

    不單是害怕這位大佛,還因為……角落里傳出來的聲音。

    “爺~您想不想玩點不一樣的?咱們纖蘿閣的招牌只有爺這樣的貴客才能見著呢。”

    雅爾江阿猥瑣的笑聲帶著點回音傳過來。

    “行啊,要是本王滿意了,少不了你們的賞銀,要是今兒個不叫本王滿意,就別怪本王拆了纖蘿閣!”

    烏雅三爺哈哈大笑:“王爺別這么不解風(fēng)情嘛,實在不行就看看床上功夫,伺候好了也行……嚯!這什么?”

    巧荷嫵媚動人的聲音,像帶了鉤子一樣,“爺可知道,什么叫冰火兩重天?這冰酒和火酒的滋味兒,您嘗嘗就知道了。”

    雅兒阿江:“快,給本王嘗嘗……嘶!夠勁兒!”

    巧荷聲音更魅惑:“大爺~咱們纖蘿閣還有明月不夜天,喝一口神仙不換,可比床榻里那點子事兒有意思多了。”

    烏雅三爺口齒不清:“騙,騙人的吧,我怎么不……嘭!”

    似是有什么摔倒了,而后又響起幾聲碰撞和囈語。

    很快,巧荷冷靜的聲音再次響起:“纖蘿閣的招牌可不是那么好看的,一杯值千金,叫他們簽字畫押。”

    “一式三份,兩份給十三爺,一份連人一起送去他們府上,就說這是纖蘿閣的誠意,不需要他們結(jié)賬。”

    “若是兩位爺再起不該起的興致,十三爺留下的兩份會分別送到暢春園和御前。”

    “這,這怎么就倒了呢?”秦管事夢游一樣的聲音,伴隨著允祥身邊大佛的輕笑同時響起。

    巧荷聲音更冷:“混酒再加點麻醉散,你也能倒。”

    允祥:“……”今晚的沉默,足夠他回憶一輩子了。

    胤禛似笑非笑看他一眼,“你太正經(jīng)了,這方面你不妨跟老九和老十多學(xué)學(xué)。”

    允祥下意識問:“那何不干脆跟小歲爺學(xué)?”論混賬手段,明顯這祖宗更技高一籌啊。

    胤禛轉(zhuǎn)身往外走,慢條斯理回答:“我家這位小祖宗,連我都得供著,捧著,舍不得勞累,你哪兒來的臉?”

    允祥:“……”

    等人出了門,他跟做夢一樣回頭,看向同樣癡呆的齊溫澄和陳流。

    “你們聽見了嗎?”他指著自個兒,“我連問問都不行?”

    齊溫澄下意識回答:“您不怕再被打臉?”

    允祥:“……”淦!

    陳流神色麻木,還沒用晚膳就感覺飽了。

    要不是撐得慌,他怎么會覺得萬歲爺……竟像在炫耀自家孩子似的得意?

    *

    耿舒寧沒去跟十三貝勒和某尊大佛告別,帶著巧荷準備回莊子。

    要是知道她想自己上陣,十幾天前告辭的那天,狼一樣盯了她半天的狗東西,說不定又要啃上來了。

    她和巧荷一前一后踏出纖蘿閣,突然感覺鼻尖一涼。

    抬起頭,便看到了雪花一片片往下飄落。

    耿舒寧微微愣了下,今年的初雪來得這么早?

    其實她挺喜歡下雪,因為白皚皚的雪會讓整個世界都美好許多,如夢似幻,遮掩一切的不如意。

    上輩子的初雪,被人過度定義了許多浪漫,比如擁抱,親吻和許愿。

    她現(xiàn)在勉強算心想事成,剛剛造作一場也非常盡興,實在是不必許愿了。

    只是,登上馬車前,余光又掃見那‘歲’字幡,在冷風(fēng)中獵獵作響,驀地頓了下,扭身望回纖蘿閣。

    她突然有點想見那尊大佛。

    不是因為什么情愛,大概又是矯情和對上輩子的思念吧,曾經(jīng)將她往懷里摁的力道,確實特別令人安心。

    “主子?”巧荷見她回頭,小聲問了句。

    耿舒寧回過神,垂眸笑了笑。

    已經(jīng)決定要遠離,就不能再做會讓人誤會的事情,些許花花心思,待得雪停也就散了。

    她順著巧荷的力道微微用力,登上馬車。

    一掀開簾子,人就愣住了。

    趁著她愣神的工夫,帶著扳指的修長大手探出來,將她直接拉進了馬車。

    巧荷接過車夫遞過來的斗笠,對著偽裝后的蘇大總管笑了笑,一躍坐在車轅上。

    車轱轆立時咕嚕咕嚕動了起來。

    *

    “您怎么在這兒?”

    “為什么回頭?”

    耿舒寧踉蹌著跌進馬車,狼狽抬頭的瞬間,跟胤禛同時問出了問題。

    聽清楚胤禛的話以后,耿舒寧趕緊推開他扶著她的胳膊,不自在地坐在一旁。

    她在胤禛溫和的注視下,吞吞吐吐回話:“我……猜到您來了,給您辦差,想著總得給您請個安。”

    胤禛噙著笑嗯了聲,“那為何又上了馬車?”

    耿舒寧抬起眸子瞥他一眼,已經(jīng)答應(yīng)過他往后不說假話,她有些窘迫自己剛才的花花腸子。

    她咬了咬內(nèi)唇,選擇老實回答一部分,“我怕剛才的造作給您丟臉,惹您不快。”

    胤禛眸底的笑意更濃,他也沒想到會見到耿舒寧如此灑脫不羈的一面。

    不過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會意外了,耿舒寧很像他。

    他雖然總被人叫做冷面閻王,也有風(fēng)流肆意的時候。

    他現(xiàn)在更能理解她在宮里為何會掙扎,在溫泉莊子上又為何會崩潰,越了解耿舒寧,他就越欣賞她這份堅韌和坦蕩。

    他含笑遞給耿舒寧一杯茶:“沒別的原……”

    耿舒寧跟搶一樣接過茶來,打斷他:“您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

    胤禛像是看不夠一樣,眼神流連在她上了黃粉的臉上,絲毫不動。

    “朕明天要回宮了。”

    耿舒寧愣了下,“那您今晚……”要去溫泉莊子嗎?

    胤禛有點無奈,伸手敲了敲耿舒寧的腦門,“朕一直在溫泉行宮,你真是半點都不關(guān)心朕的消息。”

    “瞧您說的,我哪兒敢窺探帝蹤啊,這點規(guī)矩我還是懂的。”耿舒寧借著茶水阻擋兩人之間似有若無的曖昧。

    胤禛含笑從馬蹄袖口掏出帕子,溫聲吩咐:“坐過來點。”

    耿舒寧警惕往馬車出口靠了靠,“就這么說話挺好的。”

    胤禛臉上的笑落下,平靜看著耿舒寧,“不出意外,朕下次見你至少要明年,朕不想印象里留下個黑皮小子。”

    “過來,外頭冷。”胤禛像是變了個人一樣,一舉一動,一字一句都格外氣定神閑。

    耿舒寧拿捏不準他到底要干嘛,卻知道這會子在外頭,是萬不可鬧騰起來的。

    她選擇了識時務(wù),門口小風(fēng)嗖嗖的,確實挺冷。

    放下茶杯,她往胤禛那邊挪動屁股。

    也許是叫她磨蹭得不耐煩,胤禛伸手將她拽起來,摁到了膝上,溫熱的大手卡住她的脖頸兒往上抬。

    不待耿舒寧抗議,沾了溫水的帕子就糊了她一臉。

    耿舒寧咬牙,“這么冷的天,您給我用水擦臉,皮子皸了怎么辦!”

    胤禛仔細一點點替她擦干凈臉上和脖子上的妝,從抽屜里取出一個瓷盒,沾了點乳色的膏子,捧住她的臉輕柔摩挲。

    “若是叫你皸了皮子,巧荷和蘇培盛也就都別伺候了,他們可不是你。”

    耿舒寧叫他揉成了嘟嘴鴨,不服氣地反駁,“鵝介么了,鵝也挺會氣候鵝寄幾的,哪兒敢勞泥動手……”

    嘟囔到一半,胤禛突然松開手,笑吟吟注視著耿舒寧被搓紅的臉頰。

    耿舒寧心下一緊,懟不下去了。

    她發(fā)現(xiàn),自己面對面坐在了胤禛的懷里。

    初雪之后的浪漫三板斧,似乎只有一個沒有實現(xiàn)了。

    耿舒寧眼神下意識落到胤禛的薄唇上,先前用匕首削出來的傷看起來好得差不多了。

    薄唇整體輪廓分明,紅潤潤的,只有下唇中間傷過的地兒呈淺粉,像……不規(guī)則的心形。

    她下意識吞咽了下,偏開眼睛,撐著他的肩想起身,卻被胤禛不動聲色勾手攔住。

    胤禛以她最喜歡的力道將她摁在懷里,溫熱的手掌輕輕摩挲,撫上纖細脖頸。

    “歲寧,你剛剛在看什么?”

    耿舒寧掙扎,“沒……”

    “你答應(yīng)過,不會再騙朕。”胤禛輕聲打斷她的話,眸光在昏黃的馬車內(nèi),愈發(fā)幽深。

    “如果你說話不算數(shù),朕也不必君子一諾,對不對?”

    耿舒寧被噎得嗓子眼發(fā)干,氣笑了。

    她算是看出來了,雖然這狗東西今天看起來格外矜持,但每時每刻都在發(fā)騷。

    他又勾她!

    她干脆揚起下巴,“我剛才看您唇上的傷,關(guān)心您也有錯嗎?”

    “有些傷,只靠看是看不出來的,要不要摸一摸,看看朕好了沒有。”胤禛露出淡淡笑意。

    大概是不想給耿舒寧壓力,他整個人往后靠,手卻沒放下,依然散發(fā)著熱氣在頸畔腰側(cè)摩挲。

    耿舒寧心里有點慌,不是被他嚇得,是……她咬了咬嘴唇,有些難以啟齒。

    是不是年紀大了,明明他今天騷得格外內(nèi)斂,她……她腹下卻潮得格外快。

    她閉了閉眼,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睜開眼,在胤禛始終平靜地注視下,笑出了酒窩。

    “爺,我可以抱抱你嗎?”

    胤禛捏住她后脖頸兒的力道稍稍大了一點,“可以。”

    耿舒寧不再遲疑,伸出小手穿過他腋下,抱住他,腦袋擱在他肩上,像在家長懷里睡著的孩子一樣。

    低低發(fā)出一聲喟嘆,耿舒寧再開口,聲音軟軟的,有點啞。

    “我剛才回答您的問題,沒有說全。”

    “在纖蘿閣前回頭,是因為下雪了,以前有人跟我說過,初雪是老天爺最溫柔最真誠的饋贈。”

    “所以在這一天,擁抱自己全然信任的人,運氣會變得特別好,許愿特別靈驗。”

    耿舒寧輕輕蹭了下胤禛的頸窩,語氣更軟,“再沒有比初雪天擁抱天子運氣更好的,我可以許愿嗎?”

    胤禛也像安撫孩子一樣,輕輕撫著她的辮子和后背的大氅,最終攬住她的腰肢。

    他眸中閃過若有所思的笑,聲音沉靜:“許吧。”

    耿舒寧閉上眼,更用力擁抱他:“我許愿,可以像現(xiàn)在一樣陪著您,永遠不變,您能滿足我的愿望嗎?”

    不要風(fēng)花雪月,不要狗血天雷,他有他的江山和三宮六院,她有她的抱負和清靜安寧。

    在這一刻,在將來的某些時刻,她會是他不可替代的陪伴,這就夠了。

    她所期待的,胤禛沉穩(wěn)又低沉的答復(fù),輕輕落在她耳邊。

    “好。”

    能叫她永遠這樣乖巧待在他懷里,偶爾伸伸爪子,笑得柔軟,挺好。

    當然,身為皇帝,他坐擁江山,想為自己心悅之人實現(xiàn)愿望,必然會給予更多。

    等這小狐貍眼淚落在酒窩上,哪怕她叫喊,如纖蘿閣那般咒罵,他也會實現(xiàn)她緊密相依的愿望。

    現(xiàn)在隱忍后退的孽源,會一下一下給她打上烙印,叫她用比現(xiàn)在更嬌軟的吟唱來還愿。

    胤禛含笑一下一下?lián)嶂⑹鎸幍陌l(fā)絲,不急,慢慢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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