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宜太妃一番正氣凜然的話,大家心里都知道怎么回事,左不過是想討好皇上罷了。
只是實話誰都會說,卻好說不好聽,到底叫太后和妃嬪并幾位家世不俗的命婦掛不住臉面。
太皇太后見宜太妃沖自己眨巴眼,就知道火候差不多了,笑著嗔怪了宜太妃幾句。
“都是做瑪嬤的人了,還跟年輕時候一般,潑猴兒似的惹人嫌。”
“知道的說你心直口快,心疼歲寧丫頭,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誤會大家的好意呢。”
太皇太后的話,叫眾人臉色更不好看,好意歹意眾人心里清楚,也做好了撕破臉的準備。
只是沒想到,都已經說破天去,子嗣都不能叫太皇太后清醒些。
齊妃等人在心里罵,那狐媚子到底給老祖宗灌了多少迷魂湯!
說不是惑星誰信啊!
太皇太后不管大家臉色好看難看,她這把年紀,除了顧忌下康熙和胤禛,其他人沒那個本事叫她放在眼里。
她點點宜太妃額頭:“可不好叫你壞了規矩,讓人說是哀家慣出來的。”
“你既認罰,就罰你禁足到十五吧,每日抄一卷佛經供奉到佛前靜靜心。”
宜太妃沖太皇太后笑得燦爛,明媚艷麗的臉蛋一點都看不出是做祖母的人。
但她也不張揚得討人厭,笑著領了罰,起身后恭敬地給太后和幾位命婦賠了不是。
至于后宮妃嬪?她一個做長輩的,就算真發瘋,她們也得受著,否則她白受太上皇寵愛那么多年。
*
壽康宮這頭,在胤禛和康熙從先農壇回宮之前就散了。
叫人拿話呲噠一臉,哪個也坐不住。
可不代表大家就愿意這么算了。
宜太妃說得越有道理,想弄死耿舒寧的就越多。
這位歲寧縣主有功勞,容貌上等,身條也不錯,得皇上獨寵自有她的本事。
連皇家輩分最高的老祖宗都喜歡她……若叫她登上高位,其他妃嬪,包括還沒來得及進宮的,在后宮怎么立足?
更糟糕的是,憑著這份盛寵和功勞,說不準連皇后之位都要歸了耿氏一族。
摩拳擦掌等著做后族和國公的人家絕不能接受,與河南官場有關系的權貴宗親也不愿見到這一幕。
短短幾日內,原本還各自勾心斗角,甚至互相使絆子的人家,竟鳥悄熄了火,坐在一起商量事兒了。
在宮里還是見不到耿舒寧。
她忙著細化選秀規則和學堂計劃書呢,沒功夫跟人斗心眼子,也還不是時候。
其他人卻不知,只以為皇上太寶貝這狐媚子,護得密不透風,連太皇太后和太上皇都默認她這份獨一無二的盛寵。
如齊妃這樣活得自我,脾氣張揚的,都暗暗躲在寢殿里氣得抹淚。
潛邸時候她最受萬歲爺寵愛,也從未壞了規矩獨寵她,還是會去其他人那里。
哪怕皇上再寵愛她,該去給長輩們請安,該受磋磨的時候,也從未少過一分!
皇上重規矩是人人皆知的事兒,后宅里誰也不敢置喙。
可現在呢?初一養心殿都叫了水,耿舒寧憑什么!
太后說幾句耿舒寧的不是,皇上特地安排了太皇太后和宜太妃打眾人的臉!
她還沒進后宮呢,要是得了高位甚至封后……齊妃想想,眼前都發黑。
景陽宮里茍延殘喘的烏拉那拉氏被有心人傳遞消息后,也陰沉著臉輾轉難眠好幾宿,才壓下那口子濁氣。
*
又過去幾日,胤禛這邊收到了李家、鈕國公府、烏國公府、瓜爾佳府、馬佳府等,十幾家跟后宮沾親帶故的人家走動頻繁的消息。
胤禛冷笑,想著靠女人裙帶往上爬的不少,卻不知有幾個跟準噶爾將士打起仗來,能不做軟腳蝦。
耿舒寧原本低著頭思索選秀場所,一抬頭就見自家藍盆友皮笑肉不笑的冷厲模樣,好奇湊了過來。
“您笑什么呢?”她撫了下胤禛的眉心,“瞧著像是要剮了誰似的。”
胤禛淡淡放下折子,眉眼間膩煩不減。
“除董鄂氏和富察氏兩族沒有摻和,其他幾個旗下都不安分,還是朕太過心慈手軟了!”
董鄂氏原本歸正白旗,旗主是胤禛,如今是正黃旗,又能立軍功,才能穩坐釣魚臺。
富察家是老爺子鑲黃旗的,有康熙壓著,家風還算清正,家里女孩子也少,也坐得住。
最叫胤禛寄予厚望的伊爾根覺羅氏、舒穆祿氏、喜塔臘氏,卻都跟這些人摻和在一起,太叫胤禛失望了。
耿舒寧眼神閃了閃,古代版愛新覺羅霸天上線了唄?
還有點帶感,想親。
她笑瞇瞇湊到胤禛唇角親了下,軟聲勸他,“不是爺太心慈手軟……”
是大清的選秀制度還有對滿洲八旗的優待,養出了貪心不足蛇吞象的爭權奪勢。
只這話卻不是她能說的。
她眼珠子轉了下,換了個說法:“爺喜歡養狗對吧?想必親自馴過狗子?”
“賞罰分明確實能叫狗子聽話,可一旦感知到您喜歡它,必定還是會動不動淘氣一下,試探您的底線。”
“未必是不敬畏您,只是知道您不會輕易打殺它,萬一您縱容,那好處就是白來的。
就算不成,以狗子的天性和敏銳,也能叫它們把握分寸,免得被罰。”
耿舒寧想起某任小奶狗養的二哈,那真是一把辛酸淚,把小奶狗都氣哭好幾回。
想起那只背著耳朵認錯,打死不改的二哈,耿舒寧臉上的笑更忍不住。
她抱著胤禛的腰輕晃,“您呀,就多余跟他們計較,畢竟是天性嘛!”
“叫他們知道疼,知道賞罰的利弊,時間久了,自然會懂事……”二哈型的除外。
耿舒寧不怎么會安慰人,好不容易柔情軟語一回,卻始終都沒聽到胤禛說話。
她挑眉抬頭看胤禛,見他唇角含笑地出神,有些摸不著頭腦。
“您又想什么呢?”
胤禛低下頭,慢條斯理摸著她的后腦勺,沉吟道——
“原本朕還沒發現,回想一下,朕覺得你所言有理,朕確實喜歡養狗。”
耿舒寧:“……”你敢不敢放下手再說!
第102章
胤禛逗得耿舒寧將他撲倒在羅漢榻上,心里的火氣也消得差不多了。
他知道做皇帝不易,想跟老爺子一樣讓群臣如臂使指,他還差得遠呢,只能沉住氣慢慢調理這起子不省心的。
已經掌燈時分,也用過了晚膳,胤禛沒辜負自家狐貍這活蹦亂跳的勁頭,連哄帶抱扔進龍床里,跟她一起造作了一通,通體舒泰。
養心殿又雙叒叕叫了水,倒氣得后宮撕了不知道多少帕子。
左右御前也沒瞞著耿舒寧的受寵,消息一陣風兒似的傳出了宮。
各家私下走動更頻繁,連康熙都收到消息,敲打了胤禛幾句。
“你寵那丫頭沒什么,也別太不像樣子,兔子急了還咬人,如今不是鬧騰起來的時候。”
胤禛沉穩安撫康熙:“兒子并非胡鬧,只有千日做賊的,沒有千日防賊的,兒子等著他們出手。”
“等元宵宮宴,兒子必定給所有人一個交代。”
當然,胡鬧一番多啃啃狐貍肉,也算是附帶的好處。
他從來沒想過,敦倫也并非全是皮子貼皮子的膩歪,那小狐貍比愛玩兒的紈绔子弟花樣都多。
胤禛現在都忘了抵觸敦倫是什么感覺了,反倒越來越能體會其中的滋味兒。
清心寡欲多年,如今……咳咳,稍微貪些也不為過。
康熙大致知道胤禛要做什么,沒再多問。
身為太上皇把控大方向可以,皇帝該做的事兒他不能插手。
“你心里有數就好,那幫子宗親和族老都不是省油的燈,有些人家還是太宗時候過來的,萬不可大意。”
見證過太宗如何南面獨坐的輝煌,又經歷過世宗和康熙爭奪皇位的大風大浪,那些家族的手段狠著呢。
胤禛將老爺子的話記在了心里,特地令林福跑了一趟暢春園。
*
以過去宮宴的規矩,從除夕到十五,日日都有宮宴,這也是宗親門戶最疲憊的時候。
但現在太上皇和皇上身后都不少人,全住在宮里太擠得慌,也不合規矩。
太上皇有些小答應,比胤禛后宮的妃嬪年紀還小呢,住在一塊好說不好聽。
因此太上皇特地下了旨,只除夕和初一舉辦兩次宮宴,再辦宮宴時,就是正月十五。
除夕和初一宮宴,算是家宴,出席的人數不多,坤寧宮和乾清宮就裝下了。
三品以上的文武大臣們只午宴在太和殿,早上進宮,下午出宮,不算麻煩。
元宵宮宴是晚上,三品以上的文武百官和宗親都要赴宴,賞元宵燈會,放煙花……人一多,還要動火,在宮里就不合適。
為安危著想,早早就定下,在圓明園舉辦元宵宮宴。
附近有園子的宗親可以提前住過來,太上皇奉太皇太后并太妃們住暢春園,胤禛帶人住圓明園,都很方便。
當然,沒有園子的臣子,只能半夜頂冷風趕路,也是沒法子的事兒。
比如允祺、允禟和允俄。
都坐在馬車里,要么困得東倒西歪,要么一臉深仇大恨黑著臉,連孩子都不愿意靠近。
后者說的就是允禟。
本來他賺了不少銀子,早年大手一揮在老爺子附近買了好幾座園子,允祺和允俄都跟著沾光。
奈何先前征討國庫欠銀一事,叫他攤上了,想起來他就在心里罵胤禛。
里外不是人惹得一身騷不說,兄弟三個借的銀子,甚至廉親王府的債務,因為弘旺的眼淚,也被允禟背在身上大半。
皇子阿哥日子沒外人想得那么好過,兄弟幾個都窮。
他還不是歷史上大名鼎鼎的皇商九爺,銀子也沒那么多,無奈之下,那幾座跟太上皇和皇上離得不遠的園子賣掉,才填上了窟窿。
接著,他因為南下時被發現瘦馬騙買案有關,被禁足三個月。
好不容易出來,就叫胤禛發配去了理藩院。
這里他又想罵,朝貢和賦稅、耕作這些油水多得半點沒輪著他。
他和老十被打發去跟北蒙打交道,進了王會清吏司。
這是個什么地兒?專管北蒙進京覲見,請求大清天可汗賜祿的衙門。
說白了就是管著來哭窮打秋風的,偏偏理藩院跟戶部請下來的銀子不多,多是靠理藩院的貿易司自給自足。
可是允禟和允俄是被罰進去的,也沒有什么官職,甚至還要接受允祥的管轄,誰也不會幫他們。
胤禛還讓人敲打他們,要打仗的話北蒙必不可少,眼下絕不能跟北蒙起沖突。
若兩人連這點子差事都辦不好,就等著做光頭阿哥吧。
允禟想跟老爺子鬧騰……老爺子跟太皇太后去了行宮,誰都不見。
這要說不是胤禛惡心人,連允俄都不信。
形勢不如人,他還有一家子老小要養,老爺子明擺著站胤禛,李光地和佟家也伸了把手勸他。
允禟只能捏著鼻子,把自己賺的銀子又掏出去許多。
現在允禟窮得年禮都快置辦不起了,身上的好皮子,還是他額娘叫郭絡羅氏孝敬進府的。
允禟萬萬沒想到,心疼他的額娘,竟會幫皇上說話。
氣得他在府里炸了好幾回,奈何暢春園不開宮門,見不著額娘罷了。
今兒個好不容易能見到,允祺和允俄困得不行,允禟格外精神,氣撐著呢。
*
一進宜太妃所在的凝春堂,允禟就低聲嚷嚷起來了。
“額娘您是不是瘋了?您忘了小十一是怎么死的了?您怎么會幫著皇上說話呢!”
允祺和允俄也疑惑,沒急著搭腔。
宜太妃對自個的住處掌控得鐵桶一般,也不怕兒子嚷嚷。
更何況,得了皇上的消息,宜太妃今兒個可是奉旨罵子。
她沒急,只淡淡撥著剛碾好的香粉,“小十一怎么死的?”
允禟吹胡子瞪眼:“當年若不是太后在御花園跟額娘撞在一起,小十一怎么會早產!”
“后來下鑰后,小十一病重,孝懿皇后偏偏不肯開宮門,拖累得小十一高燒不退,若非如此,他又怎么會越來越虛弱,早早就去了!”
“那兩個,一個是老四的生母,一個是老四的養母,您為什么要幫他!”
允祺覺得弟弟說話太刻薄了,蹙眉拉弟弟一把,“老九你說話注意——”
“讓他說!”宜太妃冷聲打斷允祺的話,將香粉放入熏爐里,才看允禟一眼。
“不叫他說,本宮都不知道,他對十一如此情深義重,倒是本宮這個做額娘的薄情寡義了。”
允禟抹了把臉,臉色特別難看,“兒子不是這意思。”
“您明知道,打小老四就跟我不對付,后來我又跟八哥好,他更看我不順眼……”
“那你想怎么著?換個皇帝?”宜太妃在婢女端過來的銅盆里洗了手,云淡風輕說了句叫所有宮人都跪地的話。
“你想換誰上去?你三哥,還是你八哥那好兒子?”
允禟叫自家額娘的生猛嚇得不輕,再是信任宮人,也不能說這么大逆不道的話啊。
他給自家哥哥和允俄使了個眼色,叫兩人把宮人都攆出去,敞開門,揣著手在門口守著。
允禟緩了緩神,“額娘,您也別覺得兒子不懂事,先前追隨八哥,我也知道八哥希望不大,可八哥聰慧,總能給兄弟留條后路。”
“老四是個刻薄寡恩的這沒跑吧?跟著他骨頭都能給你榨出油來。”
“且不論兒子對錯,總歸好事歹事沾了不少,回不了頭,一旦清算,幽禁都是好的,說不定要在皇陵過一輩子。”
“三哥耳根子軟,家里事兒都理不清楚,不堪大位,弘旺……兒子也沒那么傻,那不過是個婢妾生的,還趕不上八哥百分之一。”
允禟想了想,干脆甩袍子跪在宜太妃面前,仰頭哀哀看著她。
“三阿哥現在是老四唯一康健的子嗣,又出身鈕祜祿氏,身份尊貴,立為太子應當應分的。”
“若幫熹嬪和三阿哥上位,就是為了面子功夫,兒子和允俄也能有條活路,額娘和五哥也不至于叫我牽連,這也是兒唯一的活路了額娘……”
所以,無論如何額娘也不能幫著胤禛,站耿家那頭啊!
且不說那女人能把皇上、太皇太后和太上皇都拿捏在手心,就不是個省油的燈。
耿氏抬了旗也是包衣出身,宮外勢力根本比不上老姓兒,為了地位穩固,肯定是緊跟皇上的腳步。
就算額娘幫耿氏,耿氏也不會,更沒那個能力保住他、允俄還有郭絡羅氏。
宜太妃難得見兒子如此凄涼,尤其好些日子吃睡不香,憔悴勁兒讓他看起來格外可憐。
她一臉納罕模樣撫了下允禟的臉,眼神軟了下來。
“是額娘錯了,你確實不傻,該懂的事兒你都懂。”
不等允禟露出得意的笑,宜太妃就著撫在他臉頰邊上的手用力,將他推開,柔軟的眼神變成嫌棄。
“你只是蠢得別具一格,前所未聞!”
允禟:“……”過分了啊額娘!
宜太妃滿臉不解:“額娘也沒做過什么傷天害理的事兒,難不成是上輩子造了什么孽,才生出你這樣蠢的兒子?”
偷聽的允祺和允俄:“……”
倆人縮了縮脖子,也不知怎的,雖然挨罵的是允禟,倆人都覺得……膝蓋有點涼。
第103章
允禟一怒之下……怒了一下,蔫蔫兒收起激昂的模樣,坐到宜太妃身邊。
“您怎能這么說兒子……不是,兒子怎么就招您這頓罵來?”
允禟承認,額娘有時確實比他們兄弟聰明,起碼額娘從來沒在后宮落過下風,他虛心請教還不行?
宜太妃對兒子的示弱不為所動,冷笑連連。
“你自個兒上趕著找罵,當我樂意費這個功夫?”
“我是制作點香粉打發不了時間,還是給陛下做點貼心物件博幾分賞不夠體面?”
“本宮早知你這腦子是擺設,卻沒想你還能屁股長頭頂辦事兒!”
“辛辛苦苦懷你十個月,痛得死去活來闖了鬼門關,是叫你來氣得我壽數都要短一截的嗎?”
要么說宜太妃年輕時候受寵呢,在刻薄勁兒上,兩口子確實有共鳴。
別說允禟叫她罵蒙圈,連允祺和允俄都快縮到門外頭去了,跟著心有戚戚然。
九弟/九哥都這么不爭氣,他們倆……估摸著在宜太妃這里印象更好不到哪兒去。
允禟先前炸鍋好幾次的氣惱,都被額娘這劈頭蓋臉的罵,給懟回了肚子里去。
吭哧半天,再開口,允禟語氣更軟下來不少。
“……行,總歸兒也不是第一天犯蠢,額娘您別光顧著罵,好歹說出個一二三來不是?”
宜太妃面色平靜下來,起身道:“行,你等等。”
允禟不解:“等啥?”
宜太妃淡定往內殿走,“等我把荔枝收起來的雞毛撣子找出來,慢慢跟你說。”
荔枝是宜太妃的大宮女,提前知道宜太妃打算很正常。
允禟和允祺、允俄大驚失色,真要這祖宗打上頭,還管打的是誰嗎?
允祺:“額娘息怒啊!”
允禟:“額娘我錯了!”
允俄:“宜額娘您冷靜啊,跟傻子計較不值——昂!”
允俄話沒說話,就叫允禟踹了一腳。
但好在宜太妃年紀擺著呢,也沒真想勞累自己去打三個牛高馬大的男人。
叫三人好說歹說哄著,冷著臉又坐回軟塌,令三人在門口一字排開站好,方便她罵。
三人:“……”行吧,不挨打就賺了。
宜太妃生怕自己說話好聽一丁點兒,這幾個棒槌就能一條道走到黑,在烏雅氏手底下憋了好幾年的氣,都撒在了這當口。
“你們還敢跟我提小十一!”
“我要是你們,到了地底下都沒臉見他!”
“若不是你們一個兩個都蠢到家,看起來有點腦子的也缺根筋,叫后宮那幾個女人有借口為難本宮,小十一也不至于夭折!”
這話……兄弟仨互相看,看著看著就對號入座了,都知道哪句罵的是自己。
聽著宜太妃回憶過去,仨人脖子都縮得更緊,腦袋直往胸膛扎。
說起來,宜太妃眼眶就止不住泛紅。
她懷胤禌的時候,允禟三歲,允祺也才叫六歲,一個不注意就容易叫人鉆空子。
允祺叫太皇太后護著還好,沒人敢明著下手,畢竟叫老太太養廢了,滿漢話都說不清楚,也沒什么大前程。
允禟卻不然,他是備受寵愛的宜妃之子,有親哥哥幫襯,還得溫僖貴妃喜愛,必然是后宮女人的眼中釘。
偏他那脾氣也不知道隨了誰,整日招貓逗狗,有一回抱著貓去嚇唬六阿哥胤祚,一個月后胤祚就歿了。
雖然太醫說過胤祚身子骨不成,隨時可能夭折,歿了也是因為發燒,私下里后宮都傳是被允禟嚇的。
烏雅氏借機在康熙跟前哭了好幾次給她上眼藥,過了幾個月,就在御花園給她下絆子。
手段雖不太高明,但她到底沒小產,康熙自詡一碗水端平,各打五十大板,宜太妃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
后來允禟和允俄這倆棒槌,又叫人引著去動胤禛的狗,鬧得辮子都被剪掉一半。
雖然老爺子罰的是胤禛,明面上是宜太妃母子占盡了上風,卻叫大佟佳氏覺得傷了臉面,暗地里仗著規矩給她使絆子。
這些宜太妃本不打算跟兒子說,怕他們因為胤禌的夭折留下陰影。
現在她后悔了,就早該叫這幾個蠢貨知道。
宜太妃拿帕子抹掉眼角的淚,咬著牙罵得更狠,“你們脖子上那玩意兒就只會多吃兩碗飯!”
“孝懿皇后對皇上是什么態度你們不知道?
太后眼里只有小兒子,當年孝懿薨逝,她幾次三番不要皇上,引得宮里都看皇上笑話,你們不知道?”
“你們為難皇上,占便宜的是誰?是你們嗎?是我嗎?是烏雅氏和佟佳氏!”
“人家怕是暗地里要笑掉大牙,笑我郭絡羅氏生的種,腦子叫狗吃了!”
“后宮的事兒我在后宮自然會解決,皇上再刻薄,有功者賞,無功者他連親娘都不賣面子。”
“你們有臉擔心骨頭里那二兩油,怎么不看看允裪和允祥現在過的是什么日子,而你們又混成了什么熊樣兒!”
“再說熹嬪和三阿哥,我就想不明白了……”宜太妃說得累了,嘆口氣,端起茶潤潤嗓子,又是劈頭蓋臉一頓罵。
“到底是眼瞎心盲,還是豬油蒙了心?放著親兄弟不支持,現成的功勞不要,非要一門心思跟皇上作對,你們是趕著去投胎嗎?”
“支持才三歲的娃兒……怎么著,就你們這作死的勁兒,你們覺得自己能活到三阿哥登基那天?”
三人:“……”太,太扎心了。
宜太妃見允禟面露不服,冷笑依舊:“行,就算你們傻人有傻福能活到那天……也不看看鈕國公那混不吝的,自家兄弟都能下毒手,你指望鈕祜祿能出什么有良心的種!”
“熹嬪承了歲寧縣主多少情分,你可見她下手有過一分留情?她恨不能弄死耿氏,好讓所有人都忘了她是怎么爬上來的。”
“至于三阿哥……且不說他能不能立得住,有那樣的額娘,我話就在這兒擺著,等他們得勢,你們保管是第一批被烹的狗!”
三人:“……”別罵了別罵了,再罵就更傻了。
允祺小聲替被罵得臉色發黑的弟弟說話,“額娘,其實我們也不是不知四哥賞罰分明……問題就出在這兒。”
允俄也摸摸后腦袋,更小聲接話:“宜額娘您也知道,老爺子給的安家銀子不多,咱們日子都不好過,又不想總讓您貼補,總得想些法子……”
允禟將允俄往后拉,沮喪道:“還是我說吧。”
“前些年老大老二他們爭得厲害,上頭幾個兄弟們,都多少往其他地方伸了手,就是老四……皇上在戶部和工部的時候也沒少伸手,不過他現在成了皇上,沒那個必要了而已。”
“若四哥知道我們都干了什么,肯定饒不了我們……”
宜太妃又嘆了口氣,搖搖頭:“本來我還不明白你們為什么蠢,感情腦子都長歪門邪道上去了。”
三人:“……”
宜太妃:“你們以為老爺子和皇上不知道你們做過的事兒?不說就是給你們機會將功贖罪呢。”
“不管你們造了什么孽,趁著老爺子還在,額娘也還能使勁兒,將功補過,皇上看在老爺子的面子上,也會給你們機會。”
“真等老爺子……你們若還執迷不悟,你們該了解萬歲爺的性子,去守皇陵那是美差,不定有你們活著去的份兒。”
允祺想起北巡一路上的聽聞,心下一動:“額娘是看好耿氏?可她的身份多少有些不堪,耿家在宮外的勢力也弱了些,幫她會不會叫皇阿瑪不喜啊?”
宜太妃挑眉:“你們怎么知道,幫她說話不是老爺子的意思?”
三個人都有些吃驚,更不懂,老爺子怎么會支持一個被皇上獨寵的寡婦?
哪怕皇家不介意嫁過人的,獨寵不是皇家的大忌嗎?
宜太妃慢條斯理喝了口茶,“前有玲瓏炭,后有壽果鳳柚,還有老爺子做的輪椅,都跟耿氏有關系,耿家勢弱,反倒是她的優勢。”
不管康熙還是胤禛,哪個也不會希望后族過于強盛。
耿舒寧在這方面一直很拎得清,自己又有本事,憑什么不能得寵。
“皇上可不是你們幾個沒出息的,見著好看的女人就拔不動腿,連齊妃都沒得過這樣的寵,要說耿氏沒手段,你們信?”
三人:“……”不信,他們也沒那么急色……吧?
宜妃懶得看他們那傻樣兒,只道:“你們都是在宮里長大的,自該明白,這雪中送炭什么時候都比錦上添花強。”
“不管旁人做什么,你們只管站皇上和耿氏這邊,也算是投誠了。”
“額娘瞧耿氏的性子不錯,看看烏雅家現在賺了多少銀子就知道了。”
宜太妃憑早年跟老爺子的情分,現在雖已不承寵,偶爾還是能見到康熙,聊些跟旁人不會說的事兒。
有時候,康熙確實挺喜歡宜太妃那張格外犀利的嘴。
就此宜太妃比旁人知道得多一些,沒看烏雅氏占了那丫頭多少便宜。
但凡耿舒寧手里漏出點來,就比這幾個棒槌瞎尋那些造孽的路子強。
允禟明顯意動,“您的意思是,烏雅氏那些香露和香皂還有牙膏和沐浴膏什么的,都是耿氏拿出來的方子?”
宜太妃冷哼了聲:“所以說你們眼瞎,放著真金不要,去撿那破落戶的銹釘,我要是你們,怕得羞得想回娘胎再造一回。”
允禟:“……兒子知錯了還不行?”別罵了,再罵他連撕下臉皮來往皇上那邊貼的勇氣都沒了。
*
宜太妃這邊罵得格外上頭,榮太妃所在的瑞竹園里氣氛也有些微妙。
榮太妃不愛罵人,卻一直冷著兒媳婦和嫡孫弘晟。
反倒摟著側福晉田氏所生的弘曦和庶福晉王氏所出的弘景親熱。
允祉自打絕嗣藥那回事兒后,整日喝酒看書,萬事不管,活得行尸走肉一樣。
誠郡王府里本來就有榮太妃留下的嬤嬤,因為弘晟身子骨不好,榮太妃也不喜歡兒媳的強勢,幫著田氏和王氏在府里跟董鄂氏作對。
尤其是董鄂氏的堂哥被封為了輔國公,榮太妃的娘家最大的官兒只是個工部的筆帖式,更叫榮太妃在兒媳婦面前尷尬又暗惱。
這回宮宴,榮太妃只是叫董鄂氏請她堂哥幫著跟太上皇進言幾句,董鄂氏一口拒絕,叫榮太妃實在難給她個好臉。
偏偏田氏和王氏還在一旁拱火。
田氏說話硬氣些:“太妃也別責怪我們福晉,到底是隔房的兄長,福晉也未必說得上話。”
王氏則委婉得多:“側福晉說的是,我們福晉最是孝順不過了,不答應定有福晉的苦衷。”
田氏又道:“說不準是輔國公府攀上了高枝兒,看不上咱們誠郡王府的門楣了,唉……”
王氏道不能吧,“先前董鄂氏家老夫人過壽,福晉不是還專門從潭柘寺請了一尊開過光的金佛送過去……”
這倆人一句一句的,直把榮太妃的火氣拱了起來。
她冷冷看著董鄂氏,“到底是董鄂家的女兒不用入宮,也不管后宮里有靠山的好處,虧你還是做額娘的,卻不為兒子考慮考慮。”
“看樣子弘晟這世子是不想——”
“額娘!”一直冷著臉的董鄂氏捂著兒子的耳朵,冷喝出聲。
趁著鎮住榮太妃的一瞬,她立刻喊人進來,叫把孩子都送去正在偏殿看書的阿瑪那里。
等被嚇得滿臉不安的三個小阿哥和兩個格格送出去,榮太妃立刻拍著桌子發作起來。
“董鄂氏,你一個出嫁的女兒,知道孝順自家額娘,卻不將本宮這個婆婆放在眼里,你到底要做什么?”
董鄂氏以前一直忍著榮太妃時不時的陰陽怪氣,對府里的搗亂,是想著再生個嫡子,不想跟榮太妃撕破臉。
可這會子,允祉不行了,她懶得伺候。
想起前些日子陳珍上門跟她說的話,實在忍不下去了。
她站起身,表情嘲諷,“我孝順我額娘,起碼她會補貼我,叫娘家為我張目,不至于叫你們欺負死。”
“太妃您除了給我添麻煩還做過什么?”
榮太妃驚了:“你放肆……”
“我就是放肆了,有本事您請太上皇替允祉休了我?”董鄂氏冷笑。
“今兒個話我就放在這里,這日子,你們想好好過,就都安分些,別找不痛快!”
“誰敢惦記我們母子的東西,非得給臉不要臉,那咱們就都別過了!”
“我可不只有一個做輔國公的堂哥,馬佳氏造過什么孽,經得起查嗎?”
“還有你們兩個!”董鄂氏上前,惡狠狠地一正一反,一人給了一個巴掌。
“弘晟有個三長兩短,我扒了弘曦和紅警的皮點天燈,咱們都別活!不信你們試試!”
被打懵的田氏和王氏,抬眼就見自家福晉眼里毫不作偽的兇狠,一時間被鎮住,捂著紅腫起來的臉,竟誰都沒敢出聲。
董鄂氏也不等榮太妃再拿孝道壓她。
額娘和陳珍說得對,以董鄂家現在的權勢,榮太妃真敢犯糊涂,馬佳氏就等著遭殃吧!
她去將兒子接了出來,帶著弘晟一點不遮掩地往凝春堂去,找她堂妹,九福晉董鄂氏。
*
榮太妃確實叫兒媳婦鎮住了,可在田氏和王氏跟前丟了臉,又有些掛不住,哭著去偏殿錘兒子,叫他管管自家福晉。
允祉不耐煩,“董鄂家現在比我老丈人在的時候都體面,我怎么管?”
“您有那閑工夫操心老四的后宮,不如叫馬佳氏那些不爭氣的玩意兒老實些,別老指著我給他們擦屁股!”
榮太妃被兒子氣了個仰倒,撫著胸口垂淚時,其他各處有兒子的妃嬪那里,也在就晚上的宮宴說話呢。
都知道晚上肯定不安生,但也不是所有人都跟榮太妃一樣沒腦子,哪怕沒接著皇上的暗示,心里也自有一桿秤。
成太嬪叮囑兒子允祐:“你在內務府辦不好差事皇上都沒說你,咱們得知道感恩。”
“好容易在工部賑災得了點子功勞,你老老實實辦差,皇上喜歡安分的,少不了你的前程,知道你耳根子軟,別聽別人攛掇就犯蠢知道嗎?”
允祐:“……聽額娘的。”
定太嬪也擔憂,叮囑允裪:“你千萬跟你大舅舅那邊說一聲……跟你二舅舅托合齊也說一聲。”
“萬琉哈氏想進宮博前程不是壞事,但別走歪了,跟皇上作對那是自尋死路。”
“別說后宮,前朝的差事都要丟,后宮的前程,有愿意進來的,叫她們自己掙就是了。”
允裪和自家額娘一樣,都受蘇麻喇姑影響,不喜歡摻和麻煩事兒。
他點頭:“額娘放心,您和萬琉哈氏的前程,有我和二舅,大舅有什么想法,也不敢背著二舅往外跳,應該沒事兒。”
還有幾個小阿哥的母妃王太嬪,也拉著最大才十五,最小才七歲的兒子反復叮囑——
“額娘不求你們有什么前程,只要你們好好活著。”
“以前怎么聽你們皇阿瑪的,現在就怎么聽你們四哥的,別管旁人說什么,記住了?”
允禑、允祿和允祄都乖乖點頭。
宮里的孩子早熟,他們仨知道自己是漢女所生,沒有旁的兄弟尊貴,更沒有資格爭奪皇位,從小就被教導得格外乖巧。
再說,旁的兄弟從來沒對他們這么上心過,他們對緊盯他們課業的四哥……只能說又敬又愛,也沒有其他兄弟們那些歪心思。
*
當然,心里有所盤算的,不止在暢春園,附近各處園子里也都差不多。
等半下午到圓明園前,所有算計都化作暗流,被壓在毫無波瀾的面容下,只掛著節下喜慶的笑,熱鬧寒暄著進了大宮門。
第104章
“太皇太后駕到!”
“太上皇、太后駕到!”
“皇上駕到!”
宗親和文武官員聽到靜鞭聲響,提前垂眸袖手而立。
待得皇上和耿舒寧一人一邊扶著太皇太后率先進門,梁九功推著康熙,烏雅嬤嬤扶著太后緊隨其后。
眾人按規矩下跪請安。
“請太上皇、皇上圣安,萬歲萬歲萬萬歲!”
“請太皇太后、太后萬安,千歲千歲千千歲!”
蘇培盛揚聲喊——
“起!”
眾人安靜起身,已經熱鬧了一會兒的正大光明殿內,元宵宮宴這才算是將將開始。
圓明園幾經擴建后,更高更寬闊的宮殿內,起呼聲經過回響,聲勢格外浩大,氣氛也格外莊嚴肅穆。
但大多數卻沒心思見證皇家主子們齊出的盛景,一開始就將灼灼目光射向了太皇太后……右側的耿舒寧。
這從入宮后就霸著皇上大半個月的狐媚子,她總算是出來了!
不夸張地說,如果目光能殺人,這會子耿舒寧說不準都已經死了百八十回。
但她對這樣的目光還算適應。
在公司年會客串主持人,給同事做主持腳本兼司儀,甚至偶爾幫甲方爸爸主持奠基儀式的時候……哪回場面都不比這里小。
她不怕人看,甚至敢于叫人看。
為了今兒個現身,耿舒寧特地選了一身不犯規矩的纏枝牡丹赤霞錦的旗裝。
花樣喜慶大氣,以唯正室能穿用的大紅色為底,在一群身著藏青誥命服和妃嬪宮裝的女人里,可謂耀眼至極。
今兒個射向她的目光,一半是出自她這身衣裳。
還有兩把頭上點翠金銀錯的頭面,那工藝的精致程度,比太皇太后和太后的鳳紋頭面都不差什么了。
偏偏以耿舒寧如今尷尬的身份……還就不犯什么規矩,真真是氣死個人。
*
待得胤禛奉各位長輩們都落座,底下身份最高的李氏立馬就忍不住了。
她笑得很燦爛,只是看耿舒寧的目光絲毫沒有溫度,“可算是見到萬歲爺跟前的得意人了,見歲寧縣主一面真是難啊!”
耿舒寧恭謹地站在太皇太后身邊,柔柔沖齊妃屈膝見禮,開口就是雨前龍井的味兒。
“叫齊主兒見笑了,歲寧不如各位主子們懂得人情世故,只會鉆御膳房為老祖宗和太上皇、皇上鉆研養身的膳食方子。”
“若是齊主兒想見歲寧,只管令人去御膳房召歲寧便是,萬歲爺日理萬機,不是您想的那樣……您可千萬別誤會。”
李氏一口老血噎在嗓子眼,都是千年的狐貍,她還是頭回見著這模樣的聊齋,屬實見鬼。
好在懋嬪精通此道,她比耿舒寧笑得更溫柔,語氣調侃接話——
“歲寧妹妹得萬歲爺恩寵也不是什么新鮮事兒,你還沒嫁人的時候萬歲爺就總夸你,你又何必自謙?”
“咱們都知道妹妹是個孝順體人意的,是該多跟妹妹學著些。”
耿舒寧微微挑眉,目光不動聲色跟胤禛側過來的目光接觸了一瞬,這就是四大爺口中最安分的宋氏?
胤禛微微蹙眉,他印象里,宋氏算是唯一安分守己的,眼下看來……是他想太多了。
耿舒寧往看熱鬧的太皇太后身邊靠了靠,貝齒輕咬唇瓣,表情更無辜了些。
雨前龍井不夠,得上綠茶尖子太平猴魁才夠味兒。
“哎呀,懋嬪娘娘都夸得我不好意思啦!其實我也沒做什么,都是老祖宗心疼我罷了。”
“聽您的意思,宋家和耿家還沾著親?娘娘想學什么,只管跟我說,歲寧保證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說完,她偏頭沖胤禛眨眨眼,還要跟一句,“歲寧最喜歡跟人切磋了,皇上您說是不是?”
胤禛在太上皇似笑非笑,眾兄弟瞠目結舌的目光中,面色不變點頭。
“嗯,確實敏而好學,朕甚喜。”頓了下,他淡淡掃懋嬪一眼。
“若朕沒記錯,宋家和耿家不沾親。”
懋嬪目光震驚看向胤禛,好一會兒說不出話,只臉色越來越難看。
殿內一時安靜下來。
兩個回合,宮里資歷最老的兩位主兒,就都叫耿舒寧噎住了,這狐媚子有點東西。
好些人心里膩歪,偏耿舒寧笑著站在太皇太后身后,替她捶肩,語氣更天真活潑。
“老祖宗總說歲寧是潑猴兒,卻原來宮里的主子們都喜歡我,才不像您說的那樣惹人嫌,您要是不安慰我,我可不依!”
眾人:不!太皇太后說得還是太客氣了!!你就是這么惹人嫌!!!
太皇太后笑呵呵點點她腦袋,“行,反正哀家的庫房啊,都是給你這潑猴兒準備的,早晚得給你。”
眾人:“……”您干脆連鳳印寶冊也給她算了!
耿舒寧和太皇太后笑著笑著,就把女眷心里的火給燒旺了。
至于宗親和大臣這邊,胤禛則嚴肅得多——
“選秀的章程,禮部什么時候能拿出來?”
“滿蒙漢三旗的戶籍,宗人府都查清楚,可別漏了哪家女眷。”
“后宮無主不像樣子,此次選秀,愛卿們還得上點心才是。”
好的,宗親和大臣們心里的小算盤也被胤禛抽得滴溜溜轉起來。
明槍暗火就位,早就準備好的那些人家,也沒心思等用完了宮宴再發難,還有煙火和宮燈要賞呢。
主要是宮宴都是蒸菜,也沒什么好吃的。
*
“啟稟萬歲爺,臣有要事上奏!”還是禮部尚書嵩祝打頭,揚聲開口。
胤禛淡笑著道:“宮宴是叫大伙兒一起樂呵樂呵,有事明日上朝再奏也不遲。”
嵩祝起身,跪在殿中央,叩首,聲音鏗鏘——
“回萬歲爺,臣今日有些話不得不說,還請陛下恕罪!”
胤禛收起笑,面無表情盯著嵩祝,直到他額角隱隱見汗,才允了。
“皇瑪嬤和皇阿瑪好不容易回宮,若壞了他們的興致,朕拿你是問!”
嵩祝渾然不懼,只高呼請太上皇做主。
“臣身為臣子,若不能清明諫言,乃是不忠,不勸誡陛下,是為失職,臣愿領死罪,有些話卻不得不說……”
康熙挑眉:“節下喜慶日子,不宜見血,朕恕你無罪,說吧。”
嵩祝再次叩謝皇恩,不再繞彎子,直指耿舒寧——
“啟稟陛下,宮中惑星現世,魅惑皇上,獨占恩寵,為禍皇嗣,令后宮失衡。
皇上固執己見,忘卻帝王之責,還請太上皇做主,處置惑星,還后宮安寧!”
康熙不動聲色看了眼耿舒寧,語氣沉了沉。
“哦?朕怎么聽說,惑星是流言,是有人惡意中傷歲寧丫頭呢?”
嵩祝:“一開始臣等也以為是空穴來風的謠言,還曾上折子奏請萬歲爺肅清流言。”
“那你現在什么意思?”康熙不悅地放下酒杯,“是有證據證明皇帝色令智昏,還是能證明歲寧是惑星?”
嵩祝從袖口掏出一本折子,高高舉在頭頂:“臣有證據,能證明歲寧縣主確為惑星,會危及大清江山社稷,肯定太上皇和萬歲爺明察!”
蘇培盛疾步過來,接過折子,在胤禛的示意下,先送到了康熙案上。
康熙翻開折子看了看,遞給胤禛,語氣還算平和,“這大師測算八字的事兒,先前欽天監怎么說的?”
胤禛黑著臉解釋:“皇阿瑪,那是烏拉那拉氏指使欽天監所為,欽天監副監正已經革職查辦。”
“這八字也并不準確,早了一個月,特地用了不利于國運的極陰八字。”
不等康熙繼續問話,一旁又有人跪出來,是鈕國公阿靈阿。
他跪在嵩祝身邊,大大咧咧行禮:“回太上皇、萬歲爺,這事兒也是巧,眾所周知,臣……好色!”
眾人:“……”你挺有自知之明。
阿靈阿一臉引以為豪的模樣:“所以臣總能發現些旁人發現不了的陰私不是?”
“臣前些日子帶著兩個妾室去西郊騎馬,遇上了同好嘿嘿……聊起來得知,這位竟曾是齊家女的前未婚夫,與先耿佳夫人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耿舒寧原本淡然的面色瞬間冷了下來,她算到這些人急了會不擇手段,沒想到一殺就連死人都不放過。
行,好膽!
阿靈阿:“臣聽聞這位太學的常典籍,經常去潭柘寺旁邊的廣慧寺上香,巧的是耿佳夫人放著潭柘寺的香火不供奉,也去廣慧寺。”
“二十四年秋末,二人恰巧因大雨同時在寺廟里留宿,更巧的是,那段時間耿總督外出辦差,不在京城。”
“待他回京,便得知嫡女早產半個月,偏偏歲寧縣主卻是比尋常孩童長得更好看些,更像滿月的孩子……”
殿內嘩然一片,在場的都不是什么傻子。
一個巧合還能說得過去,這么多巧合加在一起……說沒有內情,誰信啊!
胤禛臉色冷沉,這不只是要叫耿舒寧成為惑星,還想叫她成為漢女,徹底杜絕她高位進宮的可能。
這幫子混賬實在是好算計。
耿舒寧只是低眉順眼站在那兒,沒急著分辨,跳出來的人還不夠多。
倒是康熙一臉嚴肅問:“指責過世的誥命夫人不貞,可有證據?”
阿靈阿摸了摸腦袋,咧嘴不好意思地笑,倒像是個不經意發現這一幕的憨人了。
新任烏國公富存起身,跪到殿內:“回太上皇,皇上,臣有證據!”
他舉起手中的折子,一臉憤恨看向耿舒寧:“眾所周知,家姐自來是個以夫為天的賢惠人,卻在耿氏在皇上身邊露臉后,頻頻犯錯,做下諸多于自己半分好處都沒有的錯事,古怪至極!”
“臣不敢替家姐辯駁,她確實錯了,可臣等不信她是因為嫉妒就犯下滔天大錯,烏拉那拉氏也不會教出這樣的子嗣。”
“烏雅格格和馬佳格格心善,替家姐請求烏國公府查清始末,還她一個清白……富存不愿叫烏拉那拉氏蒙羞,斗膽追查下去,發現了諸多疑點。”
“臣查出,耿氏為壽康宮女官時,太皇太后身子骨便越來越虛弱,她為慈寧宮女官時,太后身子也頻頻出問題,此為其一。”
“耿女官成為御前女官后,沒過多久二阿哥弘昀便夭折了,此為其二。”
“耿氏祈福半途,得太后召見時,太后又請了御醫,聽聞是精神頭不足,而三阿哥和四阿哥也大病小災不斷,此為其三。”
“后來耿舒寧隨太皇太后回宮,三阿哥也病了,此為其四。”
耿舒寧壓著嗑瓜子的沖動,依然做出恭順模樣聽著,只在心里腹誹,二殺竟沒把地震也算她頭上,這惑星不夠排面啊!
富存渾然不知,依然滿臉憤然稟報:“如果只有一樁,還能說是巧合,可是一而再再而三……臣不得不懷疑,家姐當初請欽天監算出的就是真相,是為惑星作祟!”
“因為生辰八字不對,臣幾番探查,尋得了當初為耿氏接生的嬤嬤,還有當初伺候耿佳夫人的女婢數人,確認了耿氏真正的生辰八字。”
“而后又碰到鈕國公,最終確定——歲寧縣主并非滿人,亦非二十五年秋初生人,而是夏末出生!”
后宮妃嬪好些都舉起了帕子來,嘖嘖,耿佳德金戴綠帽子,齊家女與外男私通,耿舒寧這狐媚子不只是惑星,還是個漢人……哈哈哈痛快!
李氏眸底閃過一絲解恨的神情,耿家的接生嬤嬤和女婢,還是她李家找到的。
這還不算完,這才到哪兒啊?
她要讓耿舒寧死!
且死都死不安生!
殿內議論聲越來越大時,一個誰都沒想到的人起身,跪到了嵩祝身后。
三等公瑪爾賽透露著那么點子情深,看了耿舒寧一眼,而后愧疚低下頭。
“啟稟太上皇、皇上,臣愿為歲寧縣主擔下一切罪過!”
榮太妃猛地站起身,震驚,瞪眼,且哆嗦地伸出手指著瑪爾賽——
“混賬,你還記得自己姓什么嗎?為了這么個兩面三刀的女人,你就罔顧馬佳氏祖祖輩輩的榮光于不顧?!”
耿舒寧:“……”哦豁!三殺!
這位忠達公知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不重要,反正她家藍盆友綠得……哦不,氣得快不知道自己姓啥了。
第105章
榮太妃的話音一落,正大光明殿最上首的酒盞碎裂聲,令得殿內瞬間安靜下來。
皇帝腦門兒顏色太鮮艷,這熱鬧可不是誰都能看的哇!
大家越沉默,心里的激動勁兒就越足,不敢抬頭,余光也盯緊了風暴中心的那幾個,生怕錯過一點信息。
允裪和允祥都充胤禛微不可察地點頭,該安排的都安排好了。
胤禛心中有數,面無表情地由著蘇培盛替他處置案上的狼藉,沉著臉定定瞧著瑪爾賽,一言不發。
允禟和允祺、允俄都看向宜太妃。
宜太妃沖他們微微搖頭,眼下不是他們雪中送炭的時候。
兄弟三人心下便明白了,這會子合適看熱鬧,允俄甚至抓了一把果脯,一邊吃一邊看。
允祺遲疑了下,也跟著抓了一把。
允禟唇角抽了抽,抱著胳膊看向被攻殲的主角,那位叫額娘看好的歲寧縣主會怎么……她在發呆?!
耿舒寧站在太皇太后身后,確實在走著神在飛快總結。
重點一,先將她額娘釘在紅杏出墻的恥辱柱上。
目的有二——
一,令便宜阿瑪顏面盡失,最好怒火攻心,休妻掘墳,逐她出耿氏。
二,令齊家以教女不嚴的罪名被罰,從此無臉見人,更沒臉接納一個父不明的賤種。
那個常典籍未必就是額娘的奸夫,這一點沒人能確定,用的都是似是而非的巧合。
所以重點二,拿出她是惑星的證明,比如她帶祟甚至會讓人短命這些世人最忌諱的東西,并且拿出她早產且八字極陰的證據。
一則皇家最忌諱涉及鎮魘、詛咒這些陰毒之物,惑星幾乎是二者的結合體,更該死。
二則以齊氏女貼身奴仆的證詞,敲死她是賤種的身份。
父親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滿漢不明,即便皇上失了智,也不能封個血統不明的賤種高位。
可能見皇上連個寡婦都寵得下嘴,生怕皇上太失智,加了一層重點三——是個男人都不能忍的保險。
簡而言之,生母偷人導致滿漢不明,陰邪帶祟,還特么出墻……打擊堪稱穩準狠。
扭曲的證據邏輯齊全,活似浸豬籠都便宜她,合該千刀萬剮,最好下輩子都別安生。
嘖嘖~耿舒寧感嘆,論玩兒臟的,土著真是叫人大開眼界。
上輩子她見過最惡毒的商戰,是競標公司提案后,給甲方塞回扣小卡片搶合同,美其名曰是公司抽獎用不上的,當時給她氣得差點沒沖出去拿鞋底子抽對方。
耿舒寧莫名有種千帆過盡的滄桑。
她上輩子用盡一切手段,想成為面對危機面不改色心不跳的逼王。
其實熟悉的人都知道她什么德行,總笑她崩人設。
為此,有時候喝多了酒,她總要釋放一下天性,嗷嗷哭著唱小草,唱生活讓人受盡委屈。
現在命懸一線,耿舒寧竟還能冷靜考慮,該怎么叫那位忠達公證明一下他愿意為她去死,別浪費了他這份勇敢……
“耿氏!”太上皇冷聲打斷耿舒寧心里的喟嘆,冷然看著她。
“你有什么可解釋的?”
胤禛蹙眉:“皇阿瑪……”
太上皇冷斥:“你閉嘴!讓耿氏說!”
耿舒寧在眾目睽睽之下,從太皇太后身邊走出來,跪在嵩祝他們不遠的地方。
“回太上皇,全都是無稽之談,歲寧不知道該解釋什么。”
她話音一落,富存立刻質問:“在慈寧宮是你親口以欲做寡婦之言詛咒皇上,過后皇上多次宣召太醫,此時宮里知道的人不少,你還想狡辯?”
“萬歲爺宵衣旰食,在你們忙著給旁人潑臟水的時候,干你們該干的活兒,累到龍體欠安,這也怪我?”耿舒寧滿臉不解。
眾人:“……”膝蓋有點疼。
耿舒寧又道:“那時離我可以出宮還有一年,我想著出宮后低嫁,并且愿意替他看遍萬歲爺治下的美好,有什么問題嗎?”
她轉頭看熹嬪:“我說這話時,熹嬪和很多宮女都在,我怎會蠢到在眾目睽睽之下犯殺頭的罪過?”
她剛穿越是有點散漫莽撞,又不是瘋了。
熹嬪為難起身,“歲寧妹妹,你當時說了……”
耿舒寧打斷她的話:“我可以發誓,若我提過寡婦二字,我不得好死,生生世世為奴為婢,子孫后代永為人唾棄,熹嬪你可敢發同樣的誓?”
熹嬪僵了下,“我的意思是,你當時說要低嫁,甚至不介意夫君短命……”
耿舒寧敢發誓,是因為她確實沒直說要做寡婦。
熹嬪卻不能發誓,當初都知道怎么回事。
誰知道漫天神佛會不會聽到,她這穿鞋的才不跟光腳的硬碰硬。
熹嬪目光掃向鈕國公。
鈕國公阿靈阿嗤笑出聲,“新鮮了,當時耿氏還是女官,按規矩而言,宮女都是皇上的人,這話跟詛咒皇上短命有什么區別?”
耿舒寧想了想,點頭:“鈕國公這么理解也可以。”
殿內又是一陣嘩然。
榮太妃冷笑:“你既都認了,剛才還說什么無稽之談,分明就是惑星轉世!”
耿舒寧沒看榮太妃,只盯著鈕國公,若有所思。
“如此說來,鈕國公當初跟烏雅家提親時,鈕國公福晉還未曾選秀,后落選第二日就交換了八字,一個月成親,不足九月便生下了嫡次子,這……”
她目光轉向太上皇,“……算是搶太上皇的女人嗎?”
康熙:“……”
眾人:“……”
你這角度還能再清奇些嗎?
都多少年前的事兒了,而且私下里商議好親事,再以宮中人脈報免選或者落選的事兒,是八旗和皇家之間的默契。
就算……小年輕沖動了點,婚前做了不光彩的事兒,那也是說定了親事,怎么就成綠太上皇了!
阿靈阿面色不善瞪耿舒寧:“沒有證據,我勸歲寧縣主可莫要滿嘴胡沁!”
允祥挑眉起身:“不好意思,這事兒還真有證據,是烏雅家三爺親口所述,說給簡親王聽的,鈕國公不如問問這二位都在纖蘿閣說了些什么?”
烏雅家三爺不在,簡親王卻在現場。
被允祥一提醒,臉色瞬間就跟吞了米田共一樣難看,但在所有人的注視下,卻只僵硬點了點頭,不敢吭聲。
怎么說?
說他和烏雅老三喝多了,如何編排皇上,還是說怎么談論各家陰私的。
幾兩黃湯下了肚兒,又都是混不吝,話趕話吹牛,荒唐話能禿嚕到什么程度,這誰能控制得住?
私下里說混賬話行,拿到臺面上來,指不定就是砍腦袋的大罪。
問題是一式三份的欠條上,把他們說了什么話都記得一清二楚,還有二人的簽字畫押。
等他們在自己府里清醒了以后,嚇出了一身冷汗,還叫家里娘們撓得不輕,卻都不敢去找允祥這混蛋算賬,就是怕被人知道。
見鈕國公目光似是要殺人一樣,耿舒寧‘更加不解’。
“成親之前,鈕國公福晉也沒少去寺廟上香吧?應該也見過不少外男?難道就能證明鈕國公福晉……”耿舒寧拍了拍自己的嘴。
“抱歉,你們腦子里那些骯臟的念頭,我實在是不愿意往國公福晉身上猜測,這太惡心人了。”
話是這么說,可各家女眷看熱鬧的眼神,明晃晃往鈕國公座席那邊去,帕子直往嘴上杵,生怕叫人看見笑意。
鈕國公福晉烏雅氏面色漲紅,起身就往柱子上撞,被宮女‘恰到好處’地拉住,捂著臉委頓在地,低聲哭起來。
太后黑著臉冷冷看耿舒寧一眼,叫烏雅嬤嬤過去低聲勸解。
阿靈阿幾乎要吃了耿舒寧一樣,怒吼:“你個小娼婦——”
“放肆!”太上皇怒喝出聲,余光見胤禛轉身伸手,明顯是要抽護衛的劍。
他眼角抽了抽,看著還‘無辜不解’的耿舒寧,腦仁兒都一蹦一蹦地疼。
這丫頭太能折騰了。
怕胤禛當場砍了阿靈阿,康熙左手上端著的酒杯惡狠狠朝著鈕國公砸下去,四分五裂的碎片崩在臉上劃出血痕。
“你當這是什么地方!”
疼痛和康熙的怒罵叫阿靈阿清醒過來,膝行上前叩頭——
“陛下,歲寧縣主污蔑內人,造謠生事,妄圖轉移自己的罪過,還請陛下為臣做主!”
耿舒寧呵呵:“允許你造謠別人家的命婦,換到自個兒身上就成了污蔑,您這州官做得還挺自在,干脆龍椅都讓給您好啦!”
阿靈阿后背起了一層細毛汗,趕忙分辨:“臣絕無此意……”
嵩祝皺著眉打斷阿靈阿的話:“鈕國公福晉一事并無確鑿證據,可耿總督的亡妻私通一事,烏國公是確鑿過人證物證才稟報上來的,不可混為一談!”
阿靈阿這腦子叫酒泡壞了的老東西,叫個小丫頭片子牽著鼻子走,也真是出息。
富存被嵩祝提醒,立刻揚聲道:“臣已經將伺候過耿佳先福晉的嬤嬤和接生嬤嬤都找到了,此刻他們就在圓明園外,隨時等候陛下召見!”
耿舒寧跟著揚聲:“伺候我額娘的嬤嬤和接生嬤嬤賣身契指不定在誰手里,又如何能作證!”
她冷冷看向富存:“至于烏國公所查之事,若真是廢后所為,那我才要懷疑她是真被誰鎮魘了。”
“烏國公倒不如去景陽宮問問廢后,是否為她所托,別害了烏拉那拉氏!”
富存愣了下,去看過姐姐的是烏雅氏和馬佳氏,跟姐姐一個廢后沒有沖突。
姐姐也是為耿舒寧所害,這有什么好問的?
就在富存愣神之際,耿舒寧看向太皇太后和康熙。
“老祖宗,太上皇,我什么時候出生,是誰的血脈,再沒有人比我阿瑪更清楚。”
“要論人證,我兄長當時就在產房外,我阿瑪也有心腹照顧額娘,他們才是最清楚的,又怎會由著人混淆血脈?那是對整個耿氏一族的侮辱!”
“還請老祖宗和陛下嚴查!還歲寧母親,還歲寧一個清白!”
“若誰都能往歲寧身上潑臟水,往后人人效仿,整個大清怕是也沒有幾個清白人了!”
一直沉著臉沒說話的胤禛突然開口,“賣主求榮的奴仆,也配到正大光明殿來?為朝廷辦差的時候,倒是沒發現各位愛卿這么費心思!”
看熱鬧的宗親和官員都縮了縮脖子,這怎么還刻薄上了呢。
富存臉色一白:“萬歲爺恕罪……”
胤禛打斷他的話,冷冷看向瑪爾賽:“你是想告訴朕,歲寧縣主與你有私情?”
“你的人證物證不會也是你身邊的奴仆吧?”
低著頭的瑪爾賽下意識抬頭,看了榮太妃一眼,干巴巴道:“回,回萬歲爺,臣,臣心儀歲寧縣主,請了媒人上門提親,耿佳福晉同意了……”
他從身上掏出一塊玉佩:“這是歲寧縣主與臣交換的信物,護著未婚妻,自,自是臣應該的……”
耿舒寧氣笑了,又是納喇氏。
她抬起頭委屈看向胤禛:“萬歲爺,這玉佩是家母遺物,我找了好久了,卻是沒想過會在忠達公手里。”
“今日之前,我沒有面對面跟忠達公說過半個字,給過他任何東西,我可以發誓……”在這世道立誓比證據還好使。
胤禛暗暗瞪她一眼,在她抬起手之前就打斷她:“不必!”
他慢條斯理抽出護衛的劍,走下白玉階,垂眸睨向瑪爾賽。
“你是什么時候上門提的親?你可知媒妁之言該是父母之命,你當耿佳德金死了嗎?”
“是歲寧親自與你換的信物?什么時候?什么地點?有誰能證明?”
他冷笑著將劍放在瑪爾賽的脖子上。
“朕勸你想清楚了再說,歲寧出宮后的蹤跡,都在朕的掌握之中,若是你有一個字說謊,朕今兒個就要你的命!”
瑪爾賽是受祖父圖海軍功蒙蔭,才能成為三等公,自個兒沒什么本事,何曾見過這種陣仗。
被劍逼在脖子上,嚇得渾身哆嗦,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榮太妃驚呼:“皇上!”
她生怕說慢了,胤禛會要了瑪爾賽的命,如今瑪爾賽可是馬佳氏爵位最高的了。
她趕緊面沖康熙跪地:“陛下,若歲寧縣主從兩年前就開始伺候萬歲爺,且不說她還嫁了人,她至今無子,卻霸著萬歲爺不放手,本就不應該!”
“皇上為了一個于子嗣無功的女子要斬殺公爵,置后宮妃嬪于不顧,一心撲在此女身上,此事一旦傳揚出去,皇家再無體面可言,您就眼睜睜看著萬歲爺這般執迷不悟嗎?”
康熙不置可否,淡淡看向胤禛:“行了,今晚也夠鬧騰的了,朕打記事起,這元宵宮宴還是第一次如此熱鬧。”
“收了你的劍,別叫人以為你真是個色令智昏的,你就說說看,你想怎么辦?”
榮太妃和齊妃、熹嬪還有寧貴人甚至太后等人都心下一驚,太上皇這……話里有話啊!
胤禛上前,親自扶起耿舒寧,“你求皇瑪嬤和皇阿瑪的事兒,朕準了。”
他不緊不慢掃視殿內眾人,“朕不過是多看重有功之人,還未曾給予她嘉獎,就引得諸位愛卿們如此大動干戈,鬧得元宵宮宴都成了笑話,你們確實叫朕開眼。”
齊妃緊緊攥著手中的帕子,連熹嬪眸底的得意都僵住,榮太妃也白了臉,連太后都忍不住蹙起眉。
所有人都聽出了皇上話里風雨欲來的氣息,這莫不是皇上故意釣他們上鉤的?
齊妃臉上厚重的妝都遮不住臉色的蒼白,李家人受她的令,沒少在其中摻和……
胤禛冷然吩咐:“蘇培盛,叫托合齊帶人上來!”
“嗻!”蘇培盛立刻小跑著出門。
托合齊帶著四個禁衛軍,抬著擔架進了門,躺在擔架上的,是耿舒寧的兄長耿文彥。
等他們進了門,后面額頭上包了一圈紗布的河南總督耿佳德金也踉蹌著走進了大殿。
見到一站一躺的父子二人,在場有好幾個臣子都變了臉色,連李光地都眸光暗沉。
本該回京述職的河南總督遲遲未曾歸京,吏部催促也未曾回復。
李光地在進上去的折子里,給耿佳德金判了差評,只等他歸京,就可以失職為由,剝奪他的總督之職。
卻沒想那幾家派去追殺圍剿的都是廢物,連個鑾儀衛出身的包衣都殺不了。
連他文不成武不就的兒子都沒殺掉。
就這還想插手皇上的后宮?等著叫皇上生吞活剝吧!
耿佳德金一進殿,跪在地上就嚎啕大哭,哭得鈕國公福晉都有些哭不下去了。
耿佳德金有眼淚鼻涕,他是真流啊!
還不耽誤他口齒清晰賣慘:“陛下,萬歲爺給臣做主啊!臣差點就死在那幫王八蛋手里!”
“臣臘月初三就啟程歸京,途經張家口時,突然有群不要命的殺手,也不知奉了哪個王八羔子的令,沖上來就是殺招。”
工部侍郎王澤宏,禮部侍郎喜塔臘成泰,烏國公額角青筋都蹦了好幾蹦。
“臣護衛都死在了這群混蛋的手里,好不容易死里逃生,裝作乞丐一路行乞才回到京城,求見萬歲爺。”
“回京才發現,臣那造了孽的填房豬油蒙了心,想毒死臣的嫡子,好給她生的那個挪地方,回頭臣就休了這個毒婦!”
“剛才在殿外聽到有那生兒子沒□□的,往臣亡妻身上潑臟水……不,潑糞水,臣明白了,這些頭上長瘡腳底流膿的混賬要殺我們父子滅口,好叫耿氏全族都跟著臭不可聞!”
阿靈阿咬牙在心里罵,卻也知道大勢已去,只低著頭緊攥著拳.頭控制脾氣。
“臣亡妻實在冤枉,耿家去廣慧寺上香,是因為家母受過廣慧寺的恩,齊氏回回都是陪臣庶妹或臣額娘去,唯有一次是自個兒去的。”耿佳德金咬牙切齒,用力到牙齦都咬出血來了。
“有人差點拐了臣庶妹私奔,齊氏怕氣壞了家母,給臣傳了信兒,匆匆帶人去追。”
“臣是離京辦差不假,但接了家書八百里加急就回來了,在廣慧寺那夜臣也在。”
“我恨不能打死那混蛋,可庶妹一直不肯說是誰,我搜了半宿也沒找著人,還碰上了廣慧寺主持和打更的師父,他們都能證明!”
“后來庶妹身子一直不好,心病難愈,家里也不敢再問,齊氏為了照顧庶妹還累病了,才知道自己有了三個月的身孕,請了廣濟堂的大夫,他們也能作證!”
“現在臣知道了,原來是姓常那王八羔子,他害死我耿家一個還不夠,連耿氏全族都不放過,臣請求萬歲爺允準,讓臣打斷他的腿!”
齊妃面色陰沉,垂著臉看不清神色。
富存張了張嘴,所以,他找到的嬤嬤和接生嬤嬤又是怎么回事?
現在富存要是還不知道有人在背后借姐姐的名義,借刀殺人,他就是傻子!
康熙和胤禛父子聽耿佳德金這一頓哭,連帶著不喘氣兒的罵,心里都腹誹,可算知道那丫頭/歲寧那張嘴隨誰了。
這爺倆說話,不噎死人不算完。
話說完了,哭聲也小了,捂著腦袋抽泣,靠在耿舒寧身邊看她一眼,抽抽一聲,看她一眼,抽抽一聲。
耿舒寧:“……”阿瑪你這是辣誰眼呢?
胤禛冷冷點頭,“來人,扶耿總督父女就座。”
他轉身坐回龍椅,沖康熙笑了笑。
“叫皇阿瑪見笑了,但今兒個這元宵宮宴的宮燈和煙花怕是賞不成了。”
“既然都非要在節下添堵,那這會子索性就把賬算個清楚,也算是過節了,您說是也不是?”
康熙:“……節下不宜見血,其余的朕不過問,你才是皇帝。”
太后和榮太妃臉色都有些發白,尤其是榮太妃,連站穩都不能,一屁股跌坐在座位上。
宜太妃嘲諷看她們二人一眼,也不知道這倆蠢貨圖什么。
她喝了口茶潤嗓子,該是送炭的時候了。
允祉早發現額娘神色不對,卻只麻木地喝酒,低下頭當沒發現。
允祐坐到幾個小的弟弟那邊,幾個人安靜沉默吃菜,半點摻和的意思都無。
允禟一下子坐直了身子,和允祺、允俄打眼神官司。
允祥在一旁沖允裪擠眉弄眼……
大伙兒心里都是差不多的猜測,今年沒有宮燈和煙花看,但熱鬧大概是可以瞧個夠咯!
第106章
皇上和太上皇的話,不止震驚了明面上蹦跶正歡的一幫人,更叫暗中推動的人瞠目不已。
老爺子竟然不貪戀權柄了?
當初康熙和端和帝關系日益僵硬,就是為了皇權之爭,可現在他們聽到了什么?
老爺子完全沒有在背后操控皇上的心思,將自個兒放在了守護者的位置,徹底退出皇權的爭奪了?!
佟佳氏一等公鄂倫岱撮了撮牙花子,看樣子額其克(叔叔)對老爺子還是不夠了解,佟佳氏的心思怕是得收一收。
從一開始就選擇站隊皇上的兵部左侍郎法海,眸底生出了更多野心。
他以余光看向沮喪跪在殿中的阿靈阿,這位占著的理藩院尚書一職,也該是時候讓出來了。
吏部尚書李光地,還有忠于太上皇的納蘭揆敘,都在心里微微嘆氣。
兩人一個是漢臣,一個是權臣納蘭明珠教出來的兒子,為私利為家族,手段自然多有不干凈的地方。
可碰上這么個手段冷硬的主子爺……那些該處理干凈的尾巴,也是時候該處理干凈了。
與安郡王,哦不,是與輔國將軍華玘交好的左都御史王鴻緒,眉心皺得比誰都緊,隱隱感覺怕是逃不過了。
*
胤禛坐在上首,將底下表情各異的宗親和臣子們看得一清二楚,心下怒火叢生。
若這起子混賬將鉆營的心思都用在正事上,準噶爾也不敢挑釁大清。
轉向耿舒寧時,她不動聲色眨了眨眼,似是安撫一般,叫胤禛火氣稍頓,眸底多了一抹笑意。
這小狐貍造作的手段,確實比在朝堂上腥風血雨地掰手腕要好用得多。
估計老爺子都沒想到,胤禛和耿舒寧就在宮里短短十幾日,釣出了這么多魚。
胤禛沉下心冷聲開口:“都沒什么想說的?那朕就替你們說說。”
殿內明明坐著上百人,卻安靜得墳場一般,叫胤禛的話音聽起來格外冷冽。
“為一己私利,截殺朝廷二品大員,罔顧朝廷律例,危害大清國祚,誅兩族之罪。”
“偽造證據欲除朕身邊人而后快,收買朝廷官員造謠生事,是為欺君,滿門抄斬之罪。”
“還有人賣官鬻爵,貪贓枉法,借刀殺人,毀壞帝王清譽,更是誅九族的大罪。”
殿內愈發安靜,聽著胤禛歷數,明明目光沒有落在誰身上,可從心底發寒的不在少數。
尤其是齊妃和王鴻緒。
此事是李家牽頭,走了華玘的路子,找上了王鴻緒。
李家花費大量金銀珠寶,讓這位本該監察百官的左都御史,仗著對京城局勢和各家的了解,布了如此大的一局棋。
可誰都沒想到,棋局的操控者,竟是最容忍不了貪贓枉法之舉的萬歲爺。
王鴻緒也不是要錢不要命,他自以為了解在光頭阿哥時就被彈劾過很多次的四爺。
這位爺從初入朝堂,被安排到戶部開始,眼里就不揉沙子,得罪了很多官員,因此奪嫡時幾乎沒人看好他。
他覺得,如今這位萬歲爺,心計有之,城府也還算可以,只是缺點太明顯。
若非那場像是老天爺喂飯吃的地震,龍椅絕對輪不到這位爺。
自認為掌控胤禛缺點的左都御史,對自己的手段太過自信。
他全然不知,他們想算計的那位惑星縣主,叫皇上近墨者黑,不走尋常路。
在王鴻緒蒼白的悔意和恍惚中,聽到胤禛愈發嘲諷的聲音——
“朕可有說錯的地方?”
嵩祝和李光地對視一眼,李光地沖他微微搖頭。
嵩祝只覺得膝蓋下的地面冰冷刺骨,知道他們敗了,禮部尚書的位子怕是要丟。
胤禛繼續問:“先前說得不是挺熱鬧,現在都啞巴了?”
鈕國公阿靈阿看向熹嬪,熹嬪抱著睡著的三阿哥,低著頭看不清表情。
阿靈阿在心里冷嗤,分支都是喂不熟的狼崽子,理藩院他怕是待不下去了,但想要他痛快交出來也沒那么容易。
他皺眉沉思,還是得想辦法從主脈選個姑奶奶進宮才行。
烏國公富存遲疑看著耿舒寧,見她表情坦然,年輕的面龐上眉心皺成了疙瘩。
他余光掃向太后和鈕國公福晉。
最有可能算計烏國公府的……當屬這對姐妹。
怪他一招承繼國公位子,太想做出點成績來證明,他不比五格差,反叫人鉆了空子。
好手段,他記下了。
胤禛繼續不緊不慢道:“若你們現在自個兒站出來,招認罪過,朕會酌情減免爾等之罪,可有想說的?”
依然沒人開口。
承認罪過不難,可這會子站出來,少不得拔出蘿卜帶出泥,那他們會成為其他家族的眼中釘。
更重要的是,因為太上皇在位時大權在握,而當今登基后因為手段過于冷硬不得人心,大家都還心存僥幸。
誰也不知道皇上到底查出了多少,萬一只是詐大家呢?
有道是屎不堵腚門兒,誰也不會主動往茅坑里鉆,忍忍說不準就是海闊天空。
胤禛毫不意外,冷笑,“好,很好,看來你們確實是不把朕這個皇帝放在眼里,是朕無能!”
這會子誰也不敢再沉默下去了。
除了太皇太后、太上皇和太后,所有人包括耿舒寧在內,全都跪地,高呼不敢。
胤禛也懶得跟裝睡的人說什么刻薄話,純屬白費口舌。
他直接道:“今日歲寧縣主遭受無妄之災,要求朕嚴查,朕不會寒了有功之人的心,那就查!”
“托合齊,將鈕國公、烏國公、忠達公和嵩祝等人,押至刑部候審!還有那常典籍,一并收押,陳廷敬,你親自審理!”
托合齊和陳廷敬立刻應聲:“臣遵旨!”
“蘇培盛,你和趙松送后宮所有妃嬪回宮,禁足宮中,隨時等候慎刑司召喚。”
蘇培盛和趙松也趕忙應是。
“內務府總管收受賄賂,拜高踩低,革職查辦,內務府暫時歸允裪掌管。”
“允祥,你帶人去張家口,親自督查耿佳德金被刺殺一事,務必找出幕后主使!”
不等允裪和允祥站出來接旨,太后忍不住看向康熙。
“陛下,這動靜是不是太大了?”
“如此大動干戈,傳出去于皇帝的清譽無益,甚至會叫人更誤會歲寧這丫頭,不如小懲大誡更妥當些?”
齊妃和熹嬪等人都緊張看著太后和太上皇,生怕這會子被送回宮。
傳出去,她們還怎么做人啊!
康熙沒理會這些妃嬪,只淡淡看太后一眼,沒說話。
他有時也不知烏雅氏腦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年輕時候明明很溫柔體人意的女子,一碰上長子就跟腦子被狗吃了似的。
他明著暗著提醒過無數次,這會子懶得再提醒,左右煩得也不是他。
烏雅氏手中姜黃色繡牡丹的帕子被揉得不成樣子,她看得出老爺子眼神里的警告,但她不能任由耿舒寧待在胤禛身邊。
誰都可以,唯獨耿舒寧,這個叫太皇太后和郭絡羅氏喜歡的賤人,不行!
她深吸口氣,看向胤禛溫聲勸:“皇帝,前朝的事兒本宮不懂,可你要關押的都是八旗重臣,這不是小事。”
“歲寧丫頭和耿總督也沒什么大礙,鬧得太僵,對大清也沒好處,你說呢?”
耿舒寧古怪地看太后一眼,感情非得他們爺倆死了才算大礙?
咋,這老太太腦子又出走了?
她越來越好奇,這跟她剛穿越那會子了解到的太后差異太大了,到底是為啥!
胤禛大概知道些緣由,他沉默片刻,才開口,“額娘,您也以為兒子是為了情愛不顧江山社稷的昏君不成?”
他掃過殿內被禁衛軍和內衛包圍的眾人,“有些話朕本不想說得太明白,倒是叫你們一而再再而三地在太后耳邊進讒言,離間太后與朕的母子情深……”
一直看熱鬧的太皇太后、宜太妃還有允禟他們都低下頭,唇角狠狠抽了下。
這二位哪兒來的母子情深?
夢里嗎?
胤禛自顧自點點頭:“是朕的錯,朕不該給你們這個臉面!”
他起身跪在康熙身前,“先前朕聽皇阿瑪的,不欲叫歲寧以女子之身力壓朝臣,以免朝堂不穩,有宵小會趁機禍亂我大清江山……一直都在委屈歲寧縣主,朕也背著罵名。”
康熙:“……”雖然但是,你老子怎么不知道你這么聽話?
胤禛:“可現在朕發現,不說清楚,這幫子不省心的混賬,蠅營狗茍倒是在行,卻半點不會自省,也無報效朝廷之忠義,懇請皇阿瑪允準朕說實話!”
康熙似笑非笑哼了聲,“說吧。”
他可算知道胤禛先前說會給所有人一個交代是怎么回事了。
拿他來做擋箭牌,這兒子是真孝順死了,孝順到他想用自己那條好腿踹上一腳。
護著個女人,都快叫這混賬說出花兒來,偏偏前者一臉赧然,后者一臉委屈,唱的一出好戲,看得他胃疼。
但凡不是耿舒寧先前進上來的那幾張圖紙對康熙胃口,他都不能給倆小混蛋做筏子。
胤禛起身,轉身看向眾人,目光恢復了犀利——
“爾等可知,能叫百姓吃飽的御米,乃是歲寧縣主跟隨朕南下,九死一生,從天地會手中搶出來的?”
允禟剛塞進嘴里的果脯都掉出來了,允祉的酒杯也頓了下,連一直低著頭的允祐都瞠目抬頭。
他們當時都跟著下江南,知道天地會行刺一事,更見證了先農壇山呼萬歲的盛況,原來是耿氏所為?
允祺和允俄則是看向宜太妃,眼神滿是佩服,原來額娘/宜額娘早就知道歲寧縣主這么牛,才會選她嗎?
宜太妃:“……”這她還真不知道,事關百姓民生大事,康熙也不會跟她說。
胤禛:“雖然朕未曾宣揚,可能叫百姓穿暖的改良織布機,還有能熬過冬天的玲瓏炭和玲瓏爐,都是出自歲寧縣主對朕的一片忠心,這你們應該知道吧?”
眾人:“……”聽皇上這話,他們的胃也有點不大舒服怎么回事?
胤禛冷笑連連,“皇阿瑪坐的輪椅,京城都傳開了,家里有不良于行的長輩的,都坐上了吧?”
“還有你們書房里能緩解疲勞的按摩墊,聽聞還有人為了提前拿到手,在內務府的鋪子里大打出手,好用嗎?”
“從京郊大營里傳出來的方便面餅和磚盔,怎么到你們手里的朕都懶得問你們,朕只問,出游賞景的時候,都沒少享用吧?”
“你們就不動腦子想想,這都是打哪兒來的?”
宜太妃恰到好處地驚嘆出聲:“老天爺,該不會都是歲寧縣主想出來的吧?這可是了不得的功德啊!”
“老祖宗,那些豬油蒙了心的怎么敢造謠縣主是惑星,這分明是百世善人轉世嘛!您說是不是?”
太皇太后笑著點頭:“哀家一直都說,歲寧丫頭是個好的。”
宜太妃笑著撫掌:“可見還是耿家忠君,孩子教得好,后宮若是多幾個跟縣主一樣功德深厚的,也不必叫萬歲爺如此操心。”
“該叫妃嬪們跟歲寧縣主多學學……不,叫我說呀,滿大清的女子都該跟縣主學一學,積德行善,為國為民方是正道。”
齊妃等人牙都快咬碎了,這豈不是說耿舒寧這賤人為天下女子表率,皇后都做得嗎?
當誰聽不出來!休想!
嵩祝身為禮部尚書,還是沒忍住開口:“萬歲爺,無論如何,歲寧縣主是女子,不該干涉朝政,更不該插手京郊大營之事,這分明是……”
“赫舍里大人,你老糊涂了吧?”宜太妃冷笑著打斷嵩祝的話。
有些話胤禛和耿舒寧自個兒不能說,否則在旁人眼里就是自賣自夸。
得是宜太妃這種會說會罵的長輩來,這也是她要給皇上和耿舒寧的誠意。
總之,胤禛和耿舒寧聽宜太妃開口,都聽得特別順耳。
連康熙都無奈沖宜太妃搖搖頭,噙著一抹淡笑,卻是沒攔著宜太妃。
不怪他寵愛宜太妃,他這愛妃年輕時候罵人就狠,他也愛聽。
宜太妃看向各家命婦,調子起得格外陰陽怪氣。
“你們男人在朝堂和營帳里那些子事兒,當誰稀罕插手!你們倒不如回去問問家里的女眷是怎么回事!”
“誰不知道,那玲瓏炭、方便面條和磚盔都是縣主擔憂萬歲爺在外吃睡不香,日日蹲在膳房里,用了一年多功夫,辛苦鉆研出能照顧好萬歲爺身子的方子。”
“萬歲爺用在其他地方,那是萬歲爺英明,關我們女人什么事兒!要是這也有錯,那天底下就沒有無措的女人,全撞墻讓你們自個兒相夫教子唄?”
“本宮就不明白了,太上皇都沒阻止女子在后宮發揮自己的本事伺候主子爺,你們一個個倒是臉大如盆!”
“到底是牝雞司晨,還是礙著你們在朝堂上渾水摸魚,尸位素餐,你們自個兒心里清楚!”
允禟三人:“……”不只他們被罵得狗血淋頭,突然就有點平衡了。
隨著宜太妃比過去還要飛揚跋扈的話說出口,太后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她感覺各家命婦都在看她,像嘲諷她這個生母還不如宜太妃對兒子好。
這叫她更恨得心窩子起火。
她冷冷開口,“就算歲寧忠心為主,伺候皇帝有功,也不該以此為借口,鬧得整個京城都不得安寧。”
“家和萬事興,這道理在朝堂上難道就不管用?”
胤禛面色徹底冷了下來,他沒當面頂撞太后,只是想下令將人帶走。
至于太后,允禵快回京了,叫他去勸就是。
但康熙卻突然開口,“歲寧丫頭幫著朕發現了能改良稻種的方子,亦做出了能令皇額娘和朕身體安康的食方。”
“若今日歲寧被當作惑星處置了,你們誰能保證進上叫百姓吃飽穿暖的方子?”
“朕和皇額娘的身體若是出了問題,誰來負責?”
“烏雅氏,朕不求你關心百姓安危,朕和皇額娘的身體安泰在你眼里也不值一提?”
太后臉色一僵,被宜太妃和太皇太后刺激沒的冷靜回來了。
她咬牙起身,“臣妾不敢,是臣妾思慮不周,臣妾只是替禛兒擔憂……”
“管好你該管的事,再說旁的不遲。”康熙冷冷看太后一眼,接著似笑非笑看向眾人。
“怎么,皇帝吩咐還不夠,等著朕起來吩咐你們不成?”
再沒人敢說話,托合齊、蘇培盛和趙松還有允裪、允祥立刻動了起來。
殿內瞬間就空了一大片。
留在殿內的大臣和宗親都有些坐立不安。
好不容易等到這熱鬧結束了,就等著趕緊散場,好回去商議后頭的對策,或者……擦干凈屁股,省得被牽連。
只是誰也沒想到,這還不算完。
胤禛和康熙同時出聲——
“歲寧縣主有功——”
“歲寧丫頭不錯——”
坐立不安的眾人:“……”
這說不是惑星誰信啊!
你們爺倆什么時候這么心有靈犀過?!
康熙瞪胤禛一眼。
胤禛心有不甘看耿舒寧一眼,他家小狐貍,合該是他護著才對。
而且他也有點詫異,老爺子能這么護著耿舒寧。
他不傻,知道有些話還是老爺子說更合適。
他學著耿舒寧那乖巧模樣,后退一步,替康熙倒了杯酒,垂眸不說話了。
康熙冷哼了聲,改了話頭:“這丫頭不錯是不錯,就是太能惹事兒了些,還欠歷練。”
“既然惑星一事還未曾查清楚,傳出去損害的是皇帝的名聲,耿氏,你自己說說,該怎么處置你是好?”
嗯?坐立不安的人又坐住了。
本以為這爺倆都被勾得興興頭頭護著耿氏女,這是要峰回路轉啊!
嘿!那他們可得再好好掂量一下了!
第107章
“回太上皇的話,雖有惑星謠言在京城流傳,卻并非歲寧惹事,您是知道的,我從來都沒招惹過誰。”
耿舒寧起身,跪在殿中,不卑不亢回話。
“木秀于林非歲寧本意,但宜太妃的話說到歲寧心坎兒里去了。”
“往后說不得還會有人往歲寧身上潑臟水,除非我放棄忠君為主,歲寧做不到啊太上皇!”
耿佳德金響亮地抽泣了一聲,像是應和閨女的話,他們耿家人最忠心了!
康熙:“……說起來,因為你,好好的元宵宮宴都被攪和了,傳出去叫人笑話不說,也有損皇家顏面,你打算當什么都沒發生?”
耿舒寧無奈地嘆了口氣,恭敬道:“歲寧早就知道,人太優秀了,總是要遭人妒忌,怎敢當什么都沒發生呢?那往后還不被人欺負死!”
宜太妃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見康熙瞪眼,趕緊端起茶盞。
這丫頭的性子確實叫人喜歡,宜太妃也喜歡耿舒寧這嘴皮子,怪不得老祖宗護著。
胤禛也勾了勾唇,端起茶喝了一口,他們家小狐貍必然不會在嘴上叫人占便宜,老爺子也不行。
其他人表情都有點復雜,尤其是允禟他們幾個,這王婆賣瓜賣的……誰欺負誰他們長眼了好嗎?
耿舒寧咬牙閉眼,總之做足了大義凜然模樣,深吸口氣抬起頭看向上首。
“為避免因為這些微末小事給老祖宗、太上皇和皇上添膩煩,歲寧愿意出面解決問題。”
“叫各位大人和后宮娘娘們擔憂的,無非是皇上為歲寧所惑,失了明君風范,不利于社稷和子嗣。”
“那我不進后宮就好了!”她滿目深情看向胤禛。
“只要不損害萬歲爺的名聲,歲寧不要名分都可以!”狗東西最好別當真,不然咬死他。
“所謂的獨寵……歲寧萬不敢當!”不!她敢!她特別敢!
“其實是后宮主子們伺候的不合皇上心意,歲寧愿為皇上在選秀時選擇體人意的小主伺候身側,再不叫朝臣和妃嬪們擔憂。”
當然,要是選秀結束后,皇上仍然相不中,那就不關她的事兒了。
不過她保證售后服務叫人滿意,這事兒就不必叫人知道了。
說完,胤禛記起幔帳里這小狐貍反復念叨的捧哏,實在舍不出臉附和,只像是認同一般,微微點頭。
捧哏也未必需要出聲,皇帝的認可比旁人說一萬句都強。
*
果不其然,在見胤禛點頭后,在場家里有女兒要參加選秀的,都大吃一驚。
他們擔心的不就是耿舒寧仗著皇上的寵愛往上爬,叫其他進宮博前程的女子沒有立足之地嗎?
結果只是后宮妃嬪無能?他們家的閨女能啊!
如果能逼得耿舒寧進不了后宮,還能順著她這根桿子往上爬,大家也沒必要跟她作對不是?
甚至有暗中摻和先前鬧劇的人,在心里罵,有這話你不早說,否則我們又何必折騰這一出!
也有人不信耿舒寧愿意放棄到手的高位,還愿意推別的女子上位,耿佳德金這老狐貍還能養出個傻閨女?
耿佳德金也不信啊!
他閨女不可能這么傻,喂嘴里的肉她都要吐出來,她到底要干嘛?
偏耿舒寧還怕人不信,在耿佳德金眼珠子都快要瞪出來的注視下,拍著胸脯自賣自夸。
“后宮里熟悉歲寧的都知道,熹嬪娘娘和瓜爾佳常在她們能伺候皇上,都是歲寧的功勞。”
“在如何伺候主子方面,歲寧還是有點心得的。”她看向胤禛,微微瞇眼,“萬歲爺您說,是也不是?”
不說話叫什么捧哏!
說好了一起唱大戲,休想給自己省臺詞兒!
胤禛無奈看著這小狐貍胡說八道,要不是知道她的打算,實在是叫人想賞她一頓手板子。
也就只有這混賬,才敢把尚寢嬤嬤的活計往自己身上攬,還敢把他當肥肉吊在其他女人面前。
他在耿舒寧不動聲色的威脅和康熙似笑非笑的注視下,面無表情道:“在體人意上,確實無人出歲寧左右。”
有參加選秀心思的人,好些呼吸都急促起來。
如果耿舒寧真拿出實打實的好處,來換宮里一個安寧,這買賣合算!
總比魚死網破……網還不一定破要強。
大家都緊緊看著康熙,若太上皇也允準此事,回頭他們就想法子跟耿佳德金這老狐貍打交道。
康熙沉吟片刻,“如此倒也是個法子,皇額娘,您說呢?”
同樣知道耿舒寧在胡說八道的太皇太后,饒有興致地點頭。
“哀家覺得,不若就循著前朝的例,封歲寧為奉御女官,歲寧二字為封號,如此也能名正言順掌管宮務,張羅選秀事宜。”
大清初期實行過前朝的女官制度,那時候還沒有內務府,只有十三衙門,很多制度都參考前朝。
后來有了內務府和六尚局,女官制度就漸漸沒落了,最多也就是月例上能體現出來,再沒有權利可言。
正四品的內廷女官之上,是三品奉御女官和代詔女官。
奉御女官,專門侍奉御前,掌前朝所有宮女的管理和對后宮的詔令,堪比妃位。
宮令女官,專門侍奉太皇太后、皇太后和皇后身側,掌管后宮所有宮女以及替主子擬懿旨,同樣堪比妃位。
女官到頭最高也就正三品,免得后宮里妃位以上的主兒們還得給女官見禮。
當然,也有例外。
奉御女官或代詔女官若格外受主子信重,抑或有大功勞的,可加封封號。
一字封號為二品,位比貴妃例,二字封號為一品,位比皇貴妃例。
只是不管前朝還是大清,基本沒有女官得此殊榮。
有也是偶爾后宮無主時,實在找不出合適的人選掌管宮務,便由德高望重的命婦暫代,很快就會還權于后宮之主。[注]
康熙還沒說話,太后便驚呼出聲——
“老祖宗,這不合規矩!”
她臉色特別難看,甚至顧不上對太上皇的忌憚。
“自內務府后,有會計司選拔,尚功局執掌,宮人各司其職,若立封號女官,叫內務府和六尚局如何自處?”
最重要的是,現在宮務明面上是她這個太后在管,立封號女官,是從她手里奪權,叫她的臉面往哪兒放!
康熙先前敲打太后幾句,本以為她會收斂些,不欲多跟烏雅氏計較。
康熙從年輕時候就不是個會慣著妃嬪的,雖都說康熙多情,實則在情之一字上他比胤禛冷硬得多。
反正環肥燕瘦,寵誰不是寵,先前太后離開暢春園,也有康熙對胤禛的示意。
烏雅氏因為康熙沒封她為太上皇后的緣由,在暢春園時跟太皇太后和太妃們關系很差,總要折騰出些不大不小的膩煩事兒來。
康熙那會子因為身體不好,實在懶得管,干脆叫胤禛把太后接進了慈寧宮,這體面好歹叫她安分了些。
這陣子烏雅氏在后宮請安時不動聲色的挑撥,還有今天明目張膽地找事,叫康熙徹底厭了她。
本來烏雅氏做德妃時,得寵靠的就是溫柔懂事,沒了這個優點,若非胤禛,康熙連舊情都不想念。
她大庭廣眾之下,對胤禛不客氣也就算了,對太皇太后也缺乏恭敬,康熙面容一下子就沉了下來。
“烏雅氏,你放肆!有皇額娘在,后宮的事兒還輪不到你開口!”
烏雅氏心下一驚,一扭頭就撞進康熙格外冷漠的目光里。
她身體漸漸僵硬起來,突然記起,她能進慈寧宮,還是太皇太后讓出來的。
有太上皇在,她這個沒有皇后權柄的太后,根本什么都不算,這也是最叫她難受的……
康熙冷冷道:“你先前身子虛弱,掌管宮務力不從心,幾次三番叫后宮里起波瀾,朕看你不如去溫泉行宮將養一陣,宮里總要有個省心的管著。”
不管太后面容越來越蒼白,康熙轉向太皇太后,語氣一下子溫和不少。
“皇額娘主意不錯,宮務和選秀的事兒,就都交給這丫頭吧!”
“行,回頭哀家就叫人傳懿旨。”太皇太后淡淡掃了眼看著胤禛搖搖欲墜的太后,笑著點頭。
她最討厭這種蹬鼻子上臉不知道分寸的女人,就烏雅氏也配提規矩,越給她尊榮越要作死,該!
*
虎頭蛇尾的一場元宵宮宴,不止叫與宴的人大開眼界,沒幾天,在京城里也掀起了不小的波瀾。
在這初春時節,連百姓們都能嚼上幾句當做下飯菜,熱鬧勁兒堪比過年。
“聽說沒有?新得了皇帝老兒封賞的烏國公,挨了板子,叫從刑部抬出來啦!我二舅姥爺家的小孫兒就在烏國公府當差,聽說腚都給打爛了哩!”
“這也不新鮮了,人家皇帝老兒不過是寵愛個女人,這幫子烏眼兒雞比那村里撕扯的婦人還下作,聽聞圣上年輕時候手段就狠辣,能讓他們?”
“那好提著鳥籠子橫行琉璃廠的阿公爺你們知道吧?造謠耿家老爺戴綠帽子,自個兒官帽都丟咯!”
“是叫佟家小娘生的那位老爺搶去了吧?前兒個有人聽見鄂倫岱大爺吃多了酒在酒樓里罵,嘖嘖~佟家熱鬧也不少……”
……
百姓們議論紛紛,也就看個熱鬧。
京城里的權貴和文武百官們,卻很快就看出了先前那出鬧劇的由來。
鈕國公被剝去了理藩院尚書之職,由兵部左侍郎法海繼任。
新任烏國公因為偽造人證物證,誣陷歲寧縣主為惑星,導致皇上名聲受損,念其祖父和阿瑪功勞,賞八十板子,回府閉門反省。
赫舍里嵩祝受左都御史王鴻緒收買,指使工部侍郎王澤宏、禮部侍郎成泰和前任烏國公五格,刺殺河南總督,全被革職查辦。
王鴻緒和王澤宏被抄家,全家流放寧古塔。
五格被再次關押宗人府,無大赦不得出。
嵩祝和成泰被遣返盛京老家,其家族兩代之內再不得出仕。
馬佳瑪爾賽降爵兩級為云騎尉。
這懲罰不可謂不重,叫滿朝震驚不已,卻沒有人敢站出來再與皇上作對。
不管哪方勢力,此次的損失都不小,唯一受益的是跟隨皇上的人。
法海就任理藩院尚書,禮部侍郎齊崇安繼任工部尚書。
張廷玉繼年遐齡后任兵部尚書,耿佳德金取代伊爾根覺羅耿額為刑部尚書。
河南總督一職則由李光地擔任,明晃晃地由從一品降為了二品。
禮部尚書的職務則落入了文淵閣大學士暨內大臣陳廷敬手中。
左都御史則由工部侍郎暨翰林院士納蘭揆敘擔任。
其他空缺出來的職位,也迅速被皇上安排上自己的人,至此整個朝堂的權柄徹底落入了皇上的手中,再無人能與其抗衡。
太上皇對此一言不發,甚至在元宵宮宴上,諸如李光地和納蘭揆敘這種老狐貍,都看得出太上皇在支持皇上。
等到龍抬頭,一切迅速落定,眾人徹底明白了。
先前皇上對耿舒寧的寵愛,分明是做戲,實則是再次收攏皇權的手段而已。
連在府里萎靡著的允祉,在書房里想明白了以后,都忍不住對自家四弟豎起大拇指。
論做戲,他們這一群人,竟都比不過外人眼中冷硬不知變通的老四。
這會子再心有不甘的,心窩子里那口氣也散得差不多了。
連允禟都跟允俄親口承認:“老爺子選老四坐那把椅子,沒選錯,論花樣咱們還真耍不過他。”
允俄眼神迷茫:“可歲寧縣主還是做了封號女官,掌控后宮,連選秀都得看她臉色,允裪說內務府現在都巴著她呢。”
四哥也沒少心疼這耿氏,真不是一怒沖冠為紅顏嗎?
允禟翻個白眼:“你知道個屁!女人要什么樣的沒有,耿氏也就是聰明些,舍得一身剮陪著四哥唱戲呢!”
他憤憤道:“你看額娘捧著她多久,耿家倒是得了不少好處,門檻兒都快叫人踏破了,耿佳德金只差一步就入內閣,額娘連句準話都沒得著。”
就更不用說他們哥仨,幫著里里外外忙活一溜夠,有哪家出問題都悄悄送到御前,免得有人狗急跳墻,夠雪中送炭的了吧?
到現在,都沒得皇上一句話的好,他和老十不還是在理藩院苦哈哈跟那群北蒙部落打交道。
額娘倒是沒看走眼,就是低估了做皇帝的心有多臟,哼!
*
當然,這話允禟也就只敢在府里,跟允俄喝酒的時候偷偷罵幾句,明面上什么都不敢說。
沒看現在胤褆、胤礽和胤禩留下的勢力都快被打擊干凈了,連佟國維父子都老實了,納蘭揆敘也不跑暢春園了。
天是真變了。
他們這群做兄弟的,夾著尾巴做人都怕被清算,再也沒有挑出來支棱的勁頭。
只是叫允禟沒想到的是,他這頭剛罵完,酒勁兒都還沒下去呢,宮里傳旨的就來了。
允裪助九門提督托合齊查出惑星案罪魁禍首,被封為履郡王。
允祥出京查刺殺案有功,被封為怡郡王,兼任九門提督一職。
原九門提督托合齊官升一品,入吏部任尚書職。
允祺掌管宗人府兩年半,胤禛下旨,令他接過宗人令,成為正兒八經的宗正。
允禟因在理藩院表現不錯,被晉為襄郡王,升職為理藩院左侍郎,主管貿易司事務。
允俄任理藩院王會清吏司司令郎中,主管北蒙一應事務。
原本還心有不滿的允禟,心底最后一點掙扎也消失了。
不只是他,包括冷眼看著皇上在朝堂上一系列鐵血手段,暗中不滿的八旗各家族。
原本想攛掇著各旗旗主和都統鬧事的,想狗急跳墻的,竟都安靜了下來。
不管胤禛作為皇帝手段多冷硬,多不近人情,起碼大家看出一件事兒,有錯皇上罰得狠,有功皇上他也是真的賞。
可能是被打擊慣了,知道胳膊扭不過大腿,朝堂上前所未有地老實起來。
但與之相反的是,后宮剛剛解除禁足的眾妃嬪,沒被前朝影響,也沒因為許多宮人被送入慎刑司而萎靡不振。
得知太后被送去了溫泉行宮,而耿舒寧成了一品封號女官,掌管宮務,連懋嬪都坐不住了。
尤其得知她要主持選秀,為皇上挑選新妃嬪后,后宮各處的火氣,像點著的竄天猴,迅速炸開。
*
趕在上巳節之前,耿舒寧帶著巧荷、晴芳和巧靜,將各宮的節下份例分發了下去。
后宮禁足的一個多月,她趁機趕緊搞清了后宮一應事務的規矩和章程,又立馬跟六尚局和禮部核驗選秀的章程。
她忙得甚至都沒時間跟胤禛撒嬌賣俏,搞點顏色。
好不容易敲定選秀的章程,面對蘇培盛和趙松越來越苦澀的哀求眼神,她立刻決定去御書房送溫暖……順便來點有趣的paly犒勞自己。
為此,她特地換上了尚服局剛趕制出的奉御女官宮裝。
橘黃色鑲朱紅邊仙鶴紋的旗裝里,是她特地叫巧荷縫制出來的抹胸和系帶褻褲,可謂打開包裝就有驚喜。
脖頸處配桃枝龍華,用雪白泛燭光的云霞錦,捆綁元素保管不留痕跡。
點綴鹿皮絡子流蘇壓襟,嗯……鞭子什么的,也有用上的地方。
她誠意滿滿地進了御書房。
進門,沒看渾身欲求不滿氣息裝作什么都沒聽見的胤禛,先轉身關上了殿門。
回過身,見胤禛面無表情抬頭,耿舒寧不懷好意笑開,聲兒一波三折——
“萬~歲……”
還沒浪完,門外突然傳來趙松急促的聲音,壓住了她最后一折——
“萬歲爺!不好了萬歲爺!”
耿舒寧:“……”萬歲爺好不好我不知道,趙松你要完蛋了!
第108章
趙松顧不上自個兒的小命,急匆匆跑也似的進門,腦袋上的頂戴都歪了,腦門兒全是汗。
蘇培盛也跟在后頭,同樣臉色不好看。
見兩位主子臉色都發黑,趕忙道:“主子爺,后宮出事了。”
耿舒寧心里哂笑,還真是不意外呢。
還未曾發散的花花心思立刻被壓下去,她似笑非笑看胤禛一眼,扭身坐在羅漢榻上。
“怎么回事?”胤禛也顧不得跟耿舒寧鬧別扭,起身挨著人坐在羅漢榻上,沉聲問。
趙松跪地:“回萬歲爺,午膳后,長春宮、慈寧宮和永和宮,鐘粹宮都派了人去太醫院請太醫,說大公主、二公主和兩位小阿哥許是吃壞了東西,都有點腹瀉。”
“太醫院和尚膳局都不敢怠慢,立刻帶人去了幾個宮里,給小主子們診脈。”
“還不等太醫院和尚膳局查出什么來,齊妃和熹嬪突然昏迷過去,長春宮和永和宮慌得不行,趕忙報了過來。”
“常院判已經趕過去了……”
胤禛立刻起身,對耿舒寧道:“你先回去歇著,朕去看看!”
耿舒寧挑眉:“后宮現在是我管著,我歇什么,一起去。”
胤禛蹙眉,“后宮所有子嗣都出了問題,李氏和鈕祜祿氏也昏迷,此事一看就是沖你來的……”
不管是有人妄圖謀害皇嗣,還是聲東擊西,殺人滅口,起因都跟先前惑星和刺殺案脫不了干系。
胤禛先前在朝堂上大刀闊斧地改革后,還沒來得及給甜棗安撫朝臣和宗親,且需要時間慢慢來。
這陣子,耿舒寧和耿家在風口浪尖,她如今又掌管后宮,稍有差池就是萬劫不復的境地。
“那我就更得去了。”耿舒寧撫了撫衣服上的褶皺,面色隱隱帶著殺氣。
“按下葫蘆浮起瓢,只要一日不將這些人收拾明白了,她們就總有千奇百怪的法子惡心人。”
胤禛表情微妙:“你……別太沖動。”
他沒想到有一天自個兒會這樣勸別人。
說這小狐貍跟他性子相似,他好歹還會顧忌前朝后宮,知道何時該隱忍,也咽得下委屈。
可耿舒寧不,她最不愛吃虧,有時候他都為她身上的莽勁兒心驚。
“說到底就是貪你身上那二兩肉,你渾身上下哪兒不是我的?誰也別想惦記!”耿舒寧輕哼。
胤禛:“……”心里的焦灼莫名有點上臉,叫他在這當口都有點忍不住想笑。
蘇培盛和趙松:“……”恨自個兒長了一雙聽得懂這葷話的耳朵!
耿舒寧推胤禛往外走:“我們分頭行動,爺帶人去長春宮,我帶人去永和宮。”
“蘇總管安排人將二公主、三阿哥和四阿哥送到長春宮,去請太皇太后身邊的鄭太醫一起會診。”
太上皇不愛住在宮里,元宵宮宴后直接回了暢春園。
太皇太后不樂意回去叫康熙管著,回了壽康宮。
左右她不喜的烏雅氏已被送去溫泉行宮,有耿舒寧伺候著她的膳食,她日子過得比誰都自在。
當然,這也是耿舒寧甜言蜜語說了個夠,特意為之。
除了胤禛,她作為后宮所有妃嬪的眼中釘,要掌管后宮,總得留尊如來佛,才能將潑猴兒全壓在五指山下。
這也是胤禛先前心里別扭的事兒。
他發現,回宮后的耿舒寧還沒有在行宮時體人意呢。
好歹那時候她還想翻身做個主人什么的,這會子想拉著她在龍床上談個情都難,就更不用說……
而且胤禛發現,比起依賴自己,這小狐貍明顯更愿意依賴老爺子和皇瑪嬤,他到底哪兒比不過兩位長輩了?
胸膛里揣著半截郁悶,加之后宮妃嬪和子嗣同時出事兒,胤禛稍用力捏了捏耿舒寧的小手,給她這個面子,一言不發帶人去了長春宮。
*
耿舒寧都沒時間換下身上的戰袍,帶著人直接去了永和宮。
一進門就聽到熹嬪宮里的宮女在哭嚎——
“主子您醒醒!您醒醒啊!萬歲爺馬上就來了!”
“太醫您快救救我們家主子啊!”
“來人,趕緊端熱水進來……”
備受熹嬪信賴的大宮女春和,還有另一個大宮女春樂,分別守著永和宮主殿和三阿哥所在的偏殿。
二人雖臉色也蒼白,卻還算鎮定。
聽到動靜,抬頭看見耿舒寧,春和下意識往后看了看,看到趙松帶著幾個小太監,后頭再沒有別人,她下意識沉著臉擋在殿門口。
“奴婢見過歲寧女官,主子和小阿哥這會兒危在旦夕,實在是沒工夫招待您!”
春樂也帶著幾個宮女擋在偏殿,一臉憤恨看著耿舒寧,明顯沒有叫她進去的打算。
耿舒寧懶得跟人打口舌官司,她最膩歪這些彎彎繞繞。
她直接對趙松和巧荷吩咐:“將人拉開,趕緊帶三阿哥走。”
“巧荷你帶武嬤嬤將人都拉出來,跪在院子里,把嘴堵了。”
春和心下一驚,大聲嚷嚷:“歲寧女官這是要做什么?雖然您是一品女官,我們主子可是萬歲爺的女人!”
“我知道她是誰。”耿舒寧淡淡看著春和,“我也知道,萬歲爺還沒死呢,她想做太后還早了點!”
春和目瞪口呆:“你……”
巧荷冷著臉上前,一巴掌將春和扇在地上,厲呵——
“放肆!跟誰在這兒你啊我的,面見一品女官不跪,以下犯上,放著主子的安危不顧,大聲喧嘩,尚功局饒不了你!”
晴芳也低斥后頭的武嬤嬤:“還愣著做什么?趕緊聽主子吩咐,將人拉出來!”
“都給我看好了,少一個長了嘴的你們也別想活!”她似笑非笑看向春和。
“畢竟有人不用太醫和尚膳局診斷,就知道自家主子危在旦夕了呢。”
春和心神一震,臉色更加蒼白,一時不察叫巧荷反剪了手,推到了晴芳身邊看管起來。
永和宮瞬間起了尖叫和悶哼聲。
宮里這些擅長跟人扯頭花的宮人,跟巧荷和晴芳、巧靜這些暗衛著實不在一個層次上。
再加上履郡王大開方便之門,尚功局叫巧荷早摸了底,別有用心的武嬤嬤都已經被逐出宮去,武嬤嬤們聽話得很。
三下五除二,趙松帶著三阿哥還沒踏出永和宮大門,整座永和宮都安靜了下來。
趙松在心里咋舌,他們家主子爺這眼光著實跟別的男人不一樣。
主子爺喜歡的哪兒是干爹嘴里需要精心呵護的嬌花,這分明就是朵吃人不吐骨頭的霸王花。
他還沒見過后宮起沖突是這么個發展的,也沒見過這么快就壓制下沖突,絲毫不顧及嬪妃顏面的。
他搖搖頭,趕緊抱著三阿哥往長春宮去。
這里的事兒不該他管,還是照顧好了小阿哥更重要。
*
耿舒寧確實沒想過給熹嬪臉面。
她對鈕祜祿靜怡的討厭,比對瓜爾佳嘎魯代還要多。
嘎魯代那人,心里算計不少,卻知道有些事兒需要真心換真心,還是有些真性情的。
她算計人更多是順勢而為,憑著情理和利益說服人。
早前得了耿舒寧的好處,嘎魯代從沒對她真正出過手,最多就是站干岸。
寧貴人和蘇常在,也是叫她以四阿哥的前程為鉤子,拉到了一起。
但鈕祜祿靜怡則不同,她眼里只有自己的利益,什么都敢做。
佟思雅搶了她侍寢的機會,回頭她就將佟思雅的消息毫無保留地告訴耿舒寧,并且挑撥佟思雅跟耿舒寧作對。
宮里有了懷孕的女人,鈕祜祿靜怡眼睛眨都不眨就跟懋嬪合作,叫蘇常在小產。
口口聲聲喊著還恩情,將耿舒寧都算計在內。
等發現耿舒寧不受掌控,鈕祜祿靜怡也清楚皇上對耿舒寧的情分,明著暗著要耿舒寧死就更不必說……
耿舒寧帶著巧靜進了鈕祜祿靜怡的寢殿,看著面色蒼白仰躺在床上昏睡的熹嬪,有種感覺,鈕祜祿靜怡不愧是正史上那位熹嬪的姑奶奶,一家子都是狠人。
她問一旁的太醫:“熹嬪怎么樣了?”
來給熹嬪診脈的是一位姓周的太醫。
周太醫見了這位剛才下令把宮人們摁在天井的利落,絲毫不敢怠慢,趕忙躬身回話。
“回女官,熹嬪娘娘是中毒了!微臣已經催吐過,讓醫女灌下了解毒湯藥,已無大礙。”
他略有尷尬地頓了下,才繼續道:“先前熹嬪娘娘小日子時不舒服,請常太醫過來瞧過,給開了鎮痛溫補的藥湯子,里面有一味草地烏頭的藥。”
耿舒寧了然,烏頭草啊,這東西跟雷公藤一樣,處理過可以入藥,用處還不小。
處理不好就容易叫人中毒,毒性還不小,量稍微大一點就能叫人死透,這個量還特別不好把握。
上次烏拉那拉氏用過雷公藤后,太醫院特意將有毒的藥材都整理了折子,進到御前。
胤禛下令減少了采買的分量,都在宮外炮制好,再從西華門送進宮。
西華門還有當值的醫徒守著,再三檢查才會放行。
耿舒寧問:“藥渣子看了嗎?是從太醫院里出來的?”
如果真是從太醫院出來的,那這回就別想善了了。
太醫院一定程度上,掌控前朝后宮所有主子的性命安危,如果這都能被人滲透下去,耿舒寧夜里都睡不踏實。
周太醫臉色微微泛白,趕緊搖頭:“炮制過的草地烏頭,草頭微硬分散,兩股系一股切斷,品之微甘,聞之稍有辛味。”
“可藥渣子里的草頭雖然系在一起,切面卻異常平滑,聞之略有腥辛,是沒炮制過的,絕不可能出自太醫院!”
太醫院的藥柜每日都會由院判、尚膳局掌儀一起檢查落鎖,用之前也會由撿藥的醫徒親自品嘗,保證不出差錯。
如果這藥是從太醫院出來的,早有醫徒中毒了。
周太醫又道:“烏頭毒中毒癥狀便是腹瀉不止,口舌發麻,胸悶氣短,四肢發冷。”
“小阿哥哭泣不止,說不清楚,熹嬪娘娘暈厥之前就說喘不過氣來,話也說得不清楚,應當都是中了毒。”
耿舒寧若有所思,“鎮痛的藥,小阿哥怎么接觸到的?”
總不能才兩周歲多一點的孩子也用這藥吧?
周太醫擦了擦額角的汗,身子壓得更低:“這……微臣就不知道了。”
“常太醫善治婦幼科,剛才小阿哥那里是常太醫診斷的,微臣只能確認熹嬪娘娘是中毒。”
耿舒寧淡淡嗯了聲,吩咐巧靜:“你去找陳嬤嬤,叫她帶人搜宮。”
“永和宮這邊的事兒立刻稟報到長春宮那邊去。”
巧靜驚了下:“主子,所有宮殿都搜嗎?”
“陳嬤嬤知道該搜哪兒。”耿舒寧道。
巧靜出門后,她問周太醫——
“現在能叫熹嬪醒過來嗎?”
第109章
在周太醫以針灸之法喚醒熹嬪時,長春宮的常院判和他兒子常太醫,也就是周太醫口中專精婦幼診治的常年,同樣診斷出,大人小孩都中了烏頭草毒。
胤禛面沉如水,在長春宮內發火:“混賬!尚膳局和太醫院是怎么辦的差事?”
“西華門三道關卡都攔不住這些毒物進宮,朕和皇瑪嬤的安危如何敢交到你們手中!”
太醫院的太醫們,還有尚膳局的尚官、掌儀和六尚局那位總尚官,齊齊跪了一地,汗如雨下。
常院判叩首在地,趕忙解釋,“回萬歲爺,太醫院的草地烏頭都以特殊手法炮制過,藥渣子里的草地烏頭卻不然,這藥絕非通過太醫院進宮。”
胤禛冷聲問:“你的意思是,有人攜私進出宮闈?”
如是這樣,西華門、神武門兩處進出過的禁衛、宮人還有提督衙門,內務府都脫不了干系,牽涉甚廣。
常院判有些為難:“這……”
他不敢說,可太醫院他守得嚴,絕沒可能有沒炮制過的藥材從太醫院里流出。
太醫動不動就得帶著全家人的命為主子掉腦袋,誰也不會在藥材上開玩笑。
常院判為自身和太醫院的安危,培養了許多醫徒和伺候的小太監作為眼線,時刻盯著太醫院,并且幾日就換一次人,旦有不妥立刻處置。
憑著這法子,太醫院里揪出過好些有問題的太醫和醫徒,太醫院不可能有人拿九族的命鋌而走險。
常年發現父親遲疑,當機立斷,咬牙將父親的安排稟報了。
為了震懾宵小,常院判的安排在尚膳局和太醫院并不算秘密,只是沒人知道安排的人是誰而已。
“回萬歲爺,微臣發現,藥渣子里的草地烏頭數量不對,于小兒確實足以中毒至腹瀉,可對大人并沒有太大的妨礙,不足以令齊主兒和嬪主兒昏迷。”
常院判低聲訓斥兒子:“不許圣上面前胡沁!一服藥不足以令人中毒,若兩副藥相加,藥湯子熬得濃一些不是不可能……”
常年冷靜反駁父親:“可李主兒并不在小日子,為何會喝鎮痛的藥,是誰給開的方子?”
“凡太醫院處方,煎藥時有太醫院的醫徒盯著,藥渣子要送回太醫院存檔,太醫院記錄沒有問題,又怎會累及公主和小阿哥們?”
胤禛淡淡掃常院判一眼,將他想反駁的念頭給壓了下去。
只問常年:“以你之見,是怎么回事?”
常年緊繃著下顎,擦擦額角的汗,說出自己的猜測。
“微臣專擅婦幼之脈象,李主兒的脈象細診之下,像服用了……孕子方,這類方子多有一味香附子,若與草地烏頭一起服用,毒性足以令人暈厥,嚴重者甚至會致人中風。”
常院判臉兒都青了,只感覺眼前一陣陣發黑。
他剛才也隱隱覺得齊妃脈象有異,只是不敢說。
誰不知后宮妃嬪無寵已久,齊妃若是服用了孕子方,所欲為何?
不管是算計萬歲爺還是……可都是足以被滅口的辛密。
*
在康熙朝早期,前朝勢力還在宮里隱藏欲壞大清根基的時候,宮里曾經有一段時間有毒之物層出不窮。
不只孩子一個個夭折,連后宮都有所波及,甚至御前都出過紕漏。
康熙一怒之下,清洗過內務府和禁衛軍,前朝后宮無數人人頭落地,所有宮殿幾乎是掀開地皮搜查,有毒之物自此在宮里算是銷聲匿跡。
等到康熙二十年后,后宮爭斗的伎倆漸漸發展成你推我下水,我罰你跪鵝卵石路這樣的物理手段居多。
了不起使心計陷害旁人以下犯上,將之打得半死扔出宮,抑或是人工動手再推井里滅個口什么的,這就算狠毒的。
可到了雍正朝,先是烏拉那拉氏弄了雷公藤進宮,后又有烏頭草之毒,若不加以嚴懲,只怕更毒的東西也該在宮里再度泛濫起來。
胤禛渾身氣勢愈盛,吐字如冰,“蘇培盛,給朕傳允裪和托合齊過來!”
“尚膳局和太醫院所有無關人等全部收押慎刑司,給朕查!”
“長春宮、鐘粹宮和永和宮的宮人也一樣,朕不管你們用什么手段,將烏頭草是如何入宮的,還有這些藥物相克的手段是怎么用在妃嬪和皇嗣身上的,都給朕查!”
“若查不出來,他們這差事也就別干了!”
*
長春宮風聲鶴唳之時,永和宮里周太醫去掉在熹嬪手上和發際的銀針,小心翼翼將一根稍短些的銀針扎進熹嬪的人中位置。
“唔……春和?”熹嬪嚶嚀一聲,睜開了眼,眼神迷茫轉頭看。
一眼望去,沒見到自己的貼身婢女,只看到耿舒寧表情疏淡,坐在不遠處的窗邊軟榻上,靜靜看著她。
那身鮮妍張揚的一品女官宮裝,刺得熹嬪眼眶子生疼,倒叫她迅速清醒過來。
她垂下眸子,虛弱問:“歲寧妹妹怎么在這兒?”
一旁巧荷蹙眉,自家主子位比皇貴妃,熹嬪這聲妹妹惡心誰呢?
這算以下犯上,不過仗著自己是三阿哥生母,打量著皇上和主子不敢輕易下她的體面罷了。
耿舒寧沒像巧荷一樣生怒,她只淡淡問周太醫:“她身體里的毒素清干凈了嗎?”
周太醫躬身:“回女官,只需再服用幾副清熱解毒的藥湯子便可,些微余毒不會傷及熹嬪娘娘身體。”
耿舒寧點頭,吩咐巧荷:“你帶周太醫去長春宮,叫他跟皇上稟報熹嬪的情況。”
“叫巧靜帶人把守主殿,沒有我的吩咐,任何人不得進來。”
熹嬪眼皮子猛地跳了下,見不到婢女的慌亂像秤砣一樣,壓著她的心窩子沉沉下墜。
“歲寧妹妹你想做什么?春和春樂呢?”熹嬪努力撐著身子坐起來,端著嬪位的架子沉沉看向耿舒寧。
“這里是永和宮,可不是妹妹撒野的地方。”
耿舒寧不理她,揮揮手讓巧荷領周太醫出去。
周太醫一聲不敢吭,低著頭迅速出門。
等到巧荷將殿門關上以后,熹嬪臉色迅速變幻,變成了冷傲警惕的表情。
“耿舒寧,你仗著皇上的寵愛,在我永和宮放肆,就不怕御史彈劾嗎?”
“別以為你做了女官就位比皇貴妃,說到底你只是個奴婢,我是三阿哥的額娘,亦為滿洲大姓,你折辱我,傳出去就是耿氏和鈕祜祿氏作對,耿家受得住滿洲八旗的報復嗎?”
耿舒寧看著熹嬪笑了笑,“我很好奇,你在壽康宮和慈寧宮裝了七年心直口快,天真嬌憨,是不是憋得很難受?”
“所以才會在生下三阿哥以后,迫不及待暴露本性,結黨營私,排除異己,為此能心狠到對自己都下毒手?”
熹嬪瞳孔縮了縮,飛快反駁:“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你在太后面前說我好話的情分,早在你還在慈寧宮時我就還了!”
再者說,這情分也是耿舒寧耍手段才叫她不得不承的。
太后早就知道她身子骨適合生養,還用得著耿舒寧說嗎?
她冷冷看向耿舒寧:“是你貪得無厭,霸著萬歲爺不放,甚至在我懷著身子的時候算計我腹中皇嗣,我因此厭你,也是理所當然!”
她當時只不過是想讓耿舒寧憑借在皇上和太后跟前的體面,將想害她小產的嘎魯代和她背后的端和皇后等人抓出來。
對耿舒寧毫無害處,還能得她的感激,可這賤人是怎么做的?
這賤人說服太后將自個兒關到了大佛堂,甚至還將她送到了佛口蛇心的懋嬪宮里。
若非她及時跟阿瑪阿林保聯絡上,請阿瑪跟鈕國公府求助,送上足以動搖家族根基的厚禮給阿靈阿,鎮住懋嬪娘家,她的孩子能不能生得下來,生完孩子她還能不能活著都是個問題。
是耿舒寧先害她在先,她只是為了自保,這賤人有什么資格說她自私自利!
耿舒寧看似云淡風輕,實則一直仔細盯著熹嬪的表情。
因為對正史的了解,她對熹嬪的警惕,比對其他人都要深。
今日這一出,她最懷疑的就是熹嬪自導自演,要栽贓陷害耿舒寧這個掌管宮務的女官。
只是耿舒寧先前反復捋了好幾遍,還是想不明白,熹嬪準備怎么將臟水潑在自己身上。
等她說出‘對自己下狠手’的話后,熹嬪瞳孔緊縮的模樣,沒瞞過耿舒寧。
聽熹嬪欲蓋彌彰地罵完,耿舒寧了然點頭。
“所以,這次中毒,確實跟你脫不了干系。”
“草地烏頭是你帶進宮的,連齊妃你也敢下手,就是不知道等她醒來,知道此事,會不會饒了你。”
熹嬪怒火攻心,張嘴就猛地咳嗽起來。
她捂著脖子,瞪耿舒寧的眸子里全是血絲,卻因為說不出話沁出了晶瑩。
這會子但凡有人進來,必定會以為是耿舒寧將熹嬪欺負慘了。
耿舒寧饒有興致地看著熹嬪這番作態,還好心笑著解釋,“你慢慢說,不著急。”
“若覺得不過癮,你滾下床把胳膊腿兒摔斷了再說也行,我保證沒人敢打擾,叫你把戲唱完。”
熹嬪咳嗽得趴在床上,胸膛起伏不定,再端不住嬪妃的架子,沖耿舒寧怒吼——
“耿舒寧!你以為皇上能寵你一輩子嗎?你在宮里一手遮天,肆意妄為,早晚要遭報應的!”
“有本事你就殺了我,看看皇上能不能保得住你!”
耿舒寧慢條斯理上前,站在熹嬪床前,居高臨下看著她。
“鈕祜祿靜怡,你知道佟思雅在我面前,也說過差不多的話嗎?”
熹嬪渾身打了個哆嗦,想起佟思雅的下場。
據說佟思雅死在武陵春色的時候,渾身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絲毫看不出在壽康宮和慈寧宮時那張揚跋扈的模樣。
大名鼎鼎的佟半朝,無一人敢為佟氏女說話。
她咬牙抬起頭:“少在這危言聳聽!有本事你就去查,我就算想殺了你,也不會拿三阿哥動手!”
“你以為自個兒是皇上心尖肉,想對我動用私刑?天真至極!”
“我為皇上生了三阿哥,就算看在三阿哥的情分上,他絕不會允準你屈打——”
“啪”的一聲,耿舒寧冷著臉給了熹嬪一巴掌,打得熹嬪直接歪在床上,直接愣住。
她臉頰迅速漲紅起來,不可置信看著耿舒寧:“你敢打我?”
耿舒寧冷笑:“不打你,怎么能叫你知道,到底是我天真,還是你太看得起自己和三阿哥。”
“你幾次三番在背后籌謀,往我身上潑臟水,甚至連我額娘都敢折辱,就是覺得你是三阿哥生母,皇上看在三阿哥的面子上,不會治罪于你對吧?”
她彎下腰,跟曾經威脅烏拉那拉氏一樣,笑得格外邪惡——
“鈕祜祿靜怡,你不了解我。”
“我這人呢,懶得跟跳蚤計較,可若你非惹我不痛快……你要不要賭一賭,如果我想要三阿哥,你猜萬歲爺會不會為我去母留子?”
“若我能為鈕祜祿氏提供權勢和富貴,還能叫鈕祜祿氏其他女子進宮得前程,你說鈕國公府和阿林保大人一家子,會不會放棄你這個不中用的女兒?”
熹嬪捂著臉,猛地后退,仰倒在床上,后腦勺砸在瓷方枕上,砸得她一陣陣眩暈。
耿舒寧的威脅,讓她腦子里名為理智的那根弦一下子斷開,耿舒寧說的,也是她最害怕的。
她死死瞪著耿舒寧——
“賤人你敢!”
“我賭你查不出來,耿舒寧,我等著看你的下場,定會比佟思雅更慘!”
佟思雅敢搶她的前程,她一點都沒沾手,就叫那賤人死在了圓明園。
現在耿舒寧不只要斷她前程,一旦耿舒寧生了兒子,或者鈕祜祿氏主脈進宮生下其他皇嗣,連三阿哥的前程都要阻礙。
她若是不叫耿舒寧身敗名裂消失在后宮,她就不叫鈕祜祿靜怡!
耿舒寧收起了那副反派模樣,面無表情直起身,重新坐回軟榻,若有所思看著熹嬪的氣急敗壞。
“如此說來,確實不是你動手,你最多順勢而為,想必三阿哥的癥狀也是最輕的……所以,你知道是誰做的。”
這不是問句,耿舒寧剛才一步步逼迫熹嬪失控,總算聽出了些微妙。
鈕祜祿靜怡能在近十年的時間內一直心直口快,總不能全是演出來的。
再有心計,她性子里也會有沖動和魯莽的一面,不會跟表現出來那般周全……別問她是怎么知道的。
能如此大的手筆,將后宮最有分量的妃嬪和皇嗣一網打盡,還想要將此事以耿舒寧暫時還沒想明白的法子,往她身上栽贓……
耿舒寧垂眸,遮住越來越深的殺意。
她大概知道是誰了,只是她依舊不理解,那人到底為何如此。
第110章
事實上,真相并不難查。
上巳節剛過,慎刑司和粘桿處查出的結果,就呈到了御書房龍案上。
耿舒寧被新任禮部侍郎年羹堯請去驗看儲秀宮、延暉閣和漱芳齋三處的改建。
按理說,這事兒該交由負責具體執行的巧荷和晴芳去辦。
只是耿舒寧對小年糕這位在蜀地幾乎成了土皇帝,面見皇上都囂張跋扈的哥哥一直很好奇。
胤禛似發現了她對年家這種微妙的興趣,讓趙松不動聲色蠱惑耿舒寧幾句,引著她去了儲秀宮。
因此,慎刑司和粘桿處進上來的結果,耿舒寧還不知道。
胤禛沉默許久,吩咐蘇培盛:“拿去燒了吧。”
頓了下,他又道:“若你歲寧主子問起來,就說是潛伏在宮里的反清復明余孽所為,不要叫她發現端倪。”
蘇培盛苦著臉躬身:“嗻,奴才這就去安排。”
伺候主子的宮人,都會絞盡腦汁鉆研主子的秉性。
蘇培盛和趙松現在對耿舒寧的了解,比巧荷和晴芳二人也不差什么。
都知道這祖宗膽大,什么都敢做。
有些地方大大咧咧,比如女子的規矩和對待宮人上。
但在某些方面,這祖宗又格外敏銳心細,只要她想,總能想法子知道自己想知道的答案。
要瞞過耿舒寧,慎刑司和粘桿處,乃至禁衛軍都得安排得毫無破綻才行。
誰叫這祖宗手里還有個九衛。
雖人不全然在宮里,僅巧荷、晴芳、巧靜她們幾個能力也不差,還有個在宮里多年的陳嬤嬤呢。
蘇培盛出了御書房,立馬將趙松和小成子安排分別去慎刑司和提督衙門,他自己親自去找林福。
*
與此同時,耿舒寧見到了年羹堯。
正史上對這位年大將軍描述非常多,第一值得稱贊的當屬容貌。
畢竟是寵冠后宮的小年糕親哥哥,同一個爹媽生出來的,顏值必然不會差到哪兒去。
待得看見年羹堯,耿舒寧仍有些意外,甚至不自禁多瞅了好幾眼,叫跟過來的巧荷和晴芳都為之側目。
這位據說愛好上青樓,貪花好色的未來大將軍……他竟然長得比耿舒寧還好看!
不是耿舒寧自卑,她的容貌算不上傾國傾城,也是少有的好看。
可年羹堯這張臉,連齊妃那樣艷麗嫵媚的,還有宜太妃那種張揚明艷的,看了怕是都得自卑。
除卻一雙劍眉略顯男兒氣概,那秋水般的小鹿眼,小巧高挺的鼻梁,不染而朱的櫻……咳咳薄唇,這廝竟還有唇珠!!
她不明白,年羹堯自己長成這樣,他貪的哪門子色?
活脫脫一個大清版納西索斯,天天照鏡子不就夠了嗎?
心里腹誹著,耿舒寧沒忍住又多看了一眼,直把這位年輕氣盛的禮部侍郎給看怒了。
他黑著臉……也很好看地問:“敢問歲寧女官,可是微臣哪里有所不妥?”
啊這……連聲音都很好聽!
耿舒寧眼神飄忽地搖了搖頭,“我就是見年大人好……一個精神抖擻,猜測禮部現在新人新氣象,此次選秀定會順利進行。”
巧荷和晴芳對視一眼,頭皮都有些發麻,主子是想說這位大人好看吧?
真是要命,要讓萬歲爺知道主子看其他男人看到拔不出眼,哪怕天兒一日暖過一日,養心殿怕還是要凍死人。
年羹堯知道自己長得好看,對耿舒寧這種他很熟悉的眼神格外生惱。
他拂袖側身,聲音都染了怒色,“歲寧女官怕是忘了女戒所言,女子當敬慎、專心。”
“女官此刻所為,是為失貞,亦為對萬歲爺不忠,當與女官在正大光明殿所述相悖,不怕叫人恥笑嗎?”
耿舒寧:“……”哦,忘了正史還說,年羹堯還格外自大要臉,并且看不起女人。
她一個紅旗下長大的女孩子,怎么可能會看過女戒,不過簡介和班昭寫作的初衷她是看過的。
她輕笑一聲,倒露出比先前更加風流的姿態,上下打量側著身子的年羹堯好幾眼,直到他面色漲紅,雙目冒火為止。
這才不緊不慢分辯:“年大人可知,班昭是為揭露女子于世道生存艱難,卻不可忘卻自我保護,才寫了女戒?”
“你一個翰林院學士出身的文官,從小飽讀詩書,當知道天地之間,你我皆為芻狗的道理。”
“男尊女卑不過是當權者的傲慢而已,老天爺都講究個公平,我們身為天子臣民,難道連老天爺都不如?”
年羹堯:“……”他第一次聽人如此解釋‘天地萬物皆為芻狗’這句話。
可……道理雖歪,卻叫人無法辯駁。
只世道如此,即便耿舒寧再受寵,也不該如此罔顧禮法世俗,膽大妄為。
耿舒寧在年羹堯緊皺眉頭的表情中,笑得更燦爛。
“女戒現世后,多少公主王孫,只要有本事仍可為所欲為,那勞什子的迂腐言論,不過是困囿無能之輩,你覺得我像是無能之輩嗎?”
她上前兩步逼近年羹堯,近到兩人之間只相隔一步之遙。
在年羹堯震驚欲退的當口,耿舒寧壓低了聲,語氣更加輕佻——
“比如說,我有本事能叫年大人不為詩書禮法所困,可盡情在戰場上實現你的抱負,叫你成為年氏之主,青史留名,你還會以女戒來斥責我不守規矩嗎?”
年羹堯瞠目:“……女官什么意思?”
雖然耿舒寧說的話,連表情都不太正經,但年羹堯自小敏銳,他能感覺得出耿舒寧的眼神,還有所說的內容都不是開玩笑。
他心頭劇烈跳動好幾下,艱難壓制住繼續追問的沖動,垂下眸子迅速后退。
但這會子他沒了剛才的驕矜和不耐,躬身恭敬回話——
“歲寧女官不如先看看儲秀宮、延暉閣和漱芳齋是否符合女官的要求。”
“若此后女官有所差遣,某身為禮部官員,遵萬歲爺旨意,無有不從。”
這下子輪到巧荷和晴芳心口狂跳了。
兩人伺候主子,離耿舒寧最近,主子的話她們聽到了,自然聽得懂年羹堯的話中深意。
年大人是要主子看清楚自己的辦事能力,若主子能得到皇上允準,送他入青云,他愿聽從耿舒寧驅使。
這位可是新任湖廣總督的嫡子!
是六部最年輕的侍郎!
主子是要……干政?!
耿舒寧淡淡掃了眼臉色發白的巧荷和晴芳,沒再說旁的,笑吟吟聽年羹堯一改前態,格外規矩恭順的解釋,檢查完了三處。
儲秀宮的宮殿改造符合她的要求,適合作為初選之所。
延暉閣是登高望遠的宮殿,共計上下兩層,中間還有一個暗層適合盯梢,可作為考核的地方。
漱芳齋是聽戲的地兒,也是兩層,不過是前后各三面宮殿圍繞,中間鏤空開闊,適合作為日常教學之地。
儲秀宮和延暉閣改建得都很符合耿舒寧的要求。
漱芳齋有點問題。
漱芳齋前后兩座宮殿都有戲臺,前殿可以作為教室,后殿則要作辦公之地。
大戲臺露天使用,與前殿以游廊相連,改得不錯。
而名為風雅存戲臺的小戲臺,封住了兩側的鏤空地兒,卻沒封住與后殿之間的通道。
教學之時,辦公之所也會受到影響,更容易叫人隨意進出,窺探秘密。
耿舒寧叫年羹堯拿出圖紙,仔細看了下。
在巧荷和晴芳解釋下,她才發現風雅存和后殿名為‘金昭玉粹’的主殿連在一起建的。
‘金昭玉粹’起了穿堂的作用,連接小戲臺和前殿,令得那些身份尊貴的客人,坐在前殿的二樓,也不耽誤看戲。
若想隔開前殿、‘金昭玉粹’和風雅存小戲臺,鑿開重建,‘金昭玉粹’的承重部分會受損,有坍塌的風險。
耿舒寧對建筑不太了解,四人商討許久,也沒得出有用的結論。
年羹堯搞清楚耿舒寧的要求后,建議:“微臣可將堪輿圖送到工部去,請工部官員想法子以外物做隔擋,方不會耽誤一月后使用。”
“好,就這樣吧。”耿舒寧道。
“順便麻煩年大人幫我問問大舅舅,他都從筆帖式成為尚書了,總該對自家外甥女有所表示才對。”
年羹堯微微挑眉,聽出耿舒寧這是展示自己的本事,并且要他遞上投名狀的意思。
他眼神閃了閃,垂眸躬身,鏗鏘道:“微臣記下了。”
他瞧不起的只有普通女子,若耿舒寧真有能力……英雄不問出處,他不介意多個女主子。
*
掌燈之前,耿舒寧才從漱芳齋回養心殿。
巧荷提宮燈走在前頭,晴芳在耿舒寧身旁,趁著左右無外人,壓低聲兒問——
“主子要收服年大人為己用?”
“年總督兩個兒子都非池中之物,卻恃才傲物,頗多離經叛道之舉,氣得年總督為此請了許多次家法,西城都傳遍了,不是秘密。”
雖然這年羹堯看起來有點子才能,卻不是那么好拿捏的。
即便主子想干政……她們也有更合適的人選推薦。
耿舒寧淡淡笑道:“我知道了。”
她一點都不意外,年羹堯可是能把自個兒傲死的貨!
不過小年糕才剛到上幼兒園的年紀,也沒那個機會做皇貴妃了。
沒妹妹做支撐,青海又有允禵,年羹堯想跟正史一樣風光,不選個合適的靠山,等于癡人說夢。
只要他識時務,就該知道選擇誰。
至于這位在正史上投靠了四爺后,還跟八八曖昧……呵,那就看誰渣得過誰了。
她這人專治各種渣和不服。
晴芳沒放棄勸說,“主子,這年大人……貌若好女,素有……花樓名聲,若叫萬歲爺知道您收用此人,怕是要惱啊!”
耿舒寧調侃:“惱一惱挺好的,我們倆很久沒吵架了,想床尾合都沒機會呢!”
她先前準備的戰袍,因為長春宮、永和宮和皇嗣出事兒還沒查清楚,至今都沒能用上。
明明都在養心殿待著了,吃肉比以前異地還艱難,這像話嗎?
叫狗東西保持一定的危機感,才會時刻注意保持身體健康,身形優美,多往她身上下點功夫。
至于年羹堯,她沒什么花花心思,也就詫異一下罷了。
這位在正史上,除了好看的名聲,還有到死都很有存在感的一臉絡腮胡子,比起四大爺干干凈凈的俊臉差遠了。
*
如晴芳所料,他們在儲秀宮和漱芳齋發生的事兒,他們還沒回養心殿,就傳進了胤禛耳朵里。
胤禛并未生怒,只是云淡風輕捏碎一串佛珠罷了。
他甚至非常淡然等著耿舒寧回來,拉著她平靜地用了一頓晚膳。
只是等到晚膳后,他沒再回御書房,跟大臣們商議山西的情形和馬上要推廣下去的新政,也沒有拉著耿舒寧散步。
甚至等不及沐浴,胤禛依然平靜地……抄起耿舒寧,將她扔到龍床上,反剪了她的手壓制,將人困在懷里。
他從背后俯身咬住耿舒寧的耳尖,語氣低沉緩慢:“你又欠收拾了是吧?”
耿舒寧懶洋洋地輕哼:“重死了……爺先起來。”
胤禛以孽緣替了尚功局的板子,狠狠給耿舒寧一下,“你關注年家,是因為年羹堯?”
他冷笑:“我還以為你關注的是年希堯,畢竟年希堯更符合你在慈寧宮當差時的念想。”
耿舒寧歪著腦袋避開胤禛的啃咬,笑哼哼:“爺提醒我了,年家大少爺確實不錯。”
“年家是清流世家,年希堯原配已去世好幾年,他本人潔身自好,連個通房都沒有,確是門好親事。”
她在溫泉莊子上的時候,叫九衛查過。
當然,年希堯潔身自好,更多是因癡迷于醫學,并且身體不好,要保存精血才能多活些年頭。
胤禛也知道這一點,但呼吸仍窒了下,失了做點什么的心思。
他翻身叫耿舒寧在上頭,微瞇了丹鳳眸,目光犀利。
“你出宮之前惦記過!”
他沒用問句,說得篤定。
若不然,以這混賬的性子,定不會知道得這么細。
耿舒寧下巴擱在他胸膛上笑,“我就是在腦子里想想,也沒跟人來個偶遇什么的,主要還是惦記著萬歲爺,這您也跟我計較呀?”
胤禛面無表情,箍住柔軟腰肢的力道卻重了些。
“易地而處,若朕如你一般……”
耿舒寧收了笑,“爺若敢,就試試看!腿打折!”
她還非常有指向性地蛄蛹了下,說的是哪條腿很明顯。
“你老實些!”胤禛輕抽口氣,捏著她的臉蛋,不冷不熱問——
“那你說,朕該怎么罰你?”
“多耕地?”耿舒寧下意識開了個車,眨巴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小臉通黃。
“哎呀,女子深閨無聊也就剩幻想了,我只是犯了天底下女子都會犯的錯,榨干我,我就沒心思惦記別人了嘛!”
胤禛:“……朕認真的,你少在這兒跟朕打岔!”
耿舒寧撫著他下巴,繼續往上蛄蛹,歪著腦袋湊到胤禛耳邊吹氣,吹得胤禛剛消停的孽緣又有了為惡的動力。
但不等胤禛翻身忙活,就感覺耳尖猛地一疼,輕嘶出聲,警告性地捏了捏耿舒寧的腰。
“叫人看見,又要彈劾你和你阿瑪,你不是討厭麻煩嗎?”
耿舒寧收了笑,含了春水似的眸子都淡了下來,清凌凌抬頭望進胤禛的眸子里。
“爺既知道我跟熹嬪說了什么,就不該將我當傻子。”
胤禛猛地頓住動作,有些頭疼的不妙預感。
*
果不其然,耿舒寧推開他,翻身坐起,靠在床邊,抱著胳膊垂眸睨看躺著的這位爺。
“我不是第一天關注年家,過去萬歲爺總不愛我多問,今日卻叫趙松主動引我去見年羹堯,呵……我不孟浪些,豈不辜負了爺的美意?”
“熹嬪確定我查不出妃嬪和皇嗣中毒的幕后黑手,是因為她篤定,我知道了也得裝不知。”
她眼角眉梢沾了些輕諷,“這樣的人,滿大清找不出幾個。”
“老祖宗疼我,太上皇不會這么無聊,是誰就很清楚了。”
“萬歲爺將我當傻子,我又如何不能叫爺糊涂些,得過且過?”
胤禛這才發現,剛才耿舒寧的孟浪,是故意氣他的,就是為了此刻理直氣壯地跟他算賬。
他心里的醋意都變成哭笑不得,甚至對自家小狐貍的狡黠有些驕傲。
比起京巴,這混賬倒更像宮墻上那些祖宗,永遠都保持著冷靜,居高臨下選擇對自己好的,才愿意挪窩。
稍有不滿,就會喵叫著張牙舞爪。
但他養的這只狐貍,揮爪子時竟還不忘收起爪尖,用柔軟的爪墊糊人一臉。
就,有種凌厲又叫人心窩子發軟的憐人。
他坐起身,湊過去摟住耿舒寧,“朕不想叫你跟朕一起著惱,此事朕會給你一個交代……”
耿舒寧后仰著身子,繼續推他:“太后娘娘一碰上爺的事兒,就跟腦子掉坑里似的,總做些令人費解的事兒。”
她干脆說開,“先前我還在溫泉莊子時,她就叫烏雅嬤嬤為難我,想方設法要我跟爺分開。”
“后來我去伺候老祖宗,她變本加厲,明里暗里鼓動旁人陷害我是個禍害,該千刀萬剮,生怕我死得太晚。”
“現在她都已經發展到對妃嬪和皇嗣動手,按熹嬪透露出的意思,太后仍是針對我。”
“萬歲爺什么都不叫我知道,指不定有一天我叫太后害死,都還是個滿頭霧水的冤死……唔!”她話沒說完,就叫胤禛湊過來,利落堵住了她未盡之語。
胤禛勾動著耿舒寧的唇舌起舞,就在她被親得渾身發軟,摟住他脖頸兒哼哼的時候,突然懲罰性地咬了咬她的舌尖。
氣喘吁吁分開,胤禛用鼻尖蹭了蹭耿舒寧的鼻尖。
“往后不許將不吉利的字眼掛在嘴邊,不然朕真要惱了!”
耿舒寧拿水潤的杏眸,沒甚力道地瞪人,這狗東西惱又能怎么的?
胤禛面無表情:“前陣子允祥送了朕些新鮮冊子,朕突然發現,尚宮局賞人板子的法子太單調了些。”
耿舒寧:“……”你難不成還要那啥那啥然后那啥那啥?
她沒看過冊子,但理論實操經驗……咳咳,都還算豐富,立馬就老實下來了。
“那您到底說不說?”她委屈抱住胤禛的腰,換了個磨人的法子輕晃。
“若是您再瞞著我,我也要惱!”
怕力度不夠,耿舒寧咬咬牙,學著熹嬪那樣對自己也下狠手——
“我跟您說,我惱起來我自己都害怕,先前為您準備的驚喜通通作廢,我要茹……唔唔~”
依然沒叫耿舒寧把狠話說完,胤禛無奈咬住她被親得紅艷艷的小嘴兒,話音在唇齒相依間含糊起來——
“朕跟你說就是了……朕已經茹素很久……先看看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