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江寧
花園地燈暖光柔和,垂絲鈴蘭隨風飄動。
傅承焰看著花架下忘情彈奏的江一眠,視線下移。
修長手指有力地觸在黑白琴鍵,迅疾的指法猶如幻影,大氣磅礴的旋律盤旋海上,轟鳴般震撼。
強烈的畫面瞬間躍然而出,戰場的激昂混著血淚,硝煙在廝殺中升騰,馬匹狂奔,兵器交戈,電閃雷鳴,暗沉翻涌的天際,滔天的巨浪與萬里黃沙,和著殘肢斷臂一起沉入海底。
他的指尖開始奏出磨難,奏出渴望,奏出奮戰,奏出自由,最后——再奏出光明和新生。
眼前的人逐漸與記憶中那個坐在窗臺邊瘦瘦小小的身影重疊,傅承焰突然有種強烈的直覺,江一眠或許就是當年他沒尋到的那個小孩兒。
琴聲鏗鏘,少時的記憶不受控似的,開始一一浮現。
那是十二歲那年,他人生中最黑暗的日子。
父母去世七年后,明里暗里的家族斗爭終于徹底爆發。傅承焰是被拋棄的那一個,姑姑送他到離燕城最遠的遂城鄉下。一個小鎮,一名傭人,躲了一年。
窮鄉僻壤,無人問津,但是能留得青山保住性命。
也就是在那個小鎮里,他遇到了一個很漂亮的小男孩兒。小男孩臉很小,還沒傅承焰的巴掌大。
小男孩兒就住在隔壁的自建房里,房子很老舊,但窗邊那架鋼琴很新。小男孩剛剛開始學鋼琴,一開始彈得不好,在傅承焰聽來可以說是極其難聽。他一度因此很暴躁。
直到兩人第一次有交集,是傅承焰搬到這里的第五天。村里人都在傳他是城里哪個有錢人家的私生子,被趕出來了,還得了重病,門都出不了。
剛搬來時,不斷有大人小孩兒主動來邀請和示好,自從這個傳言出來后,再也沒人敢靠近他的屋子。
然而那天早上,隔壁的小男孩兒卻來打招呼,抱著個破舊小熊,很禮貌地輕輕敲門。
無人回應。
腳步聲小跑著離開了,傅承焰的目光和指尖同時從窗簾間收回,在心底冷冷嗤了一聲,都一樣,不過如此。
可沒過一會兒,小男孩氣喘吁吁來到了窗邊,他很矮夠不著窗臺,便搬了墻角的磚頭碼起個臺階,然后站上去。然而窗戶緊閉,窗簾也拉得很嚴實,他壓根看不到里面有沒有人。
他趴在窗外歇了會兒,然后溫和又禮貌地開口,“你好,我是你的鄰居。聽說你生病了,我帶了小熊來看你。我爸爸在燕城工作,一周才回來一次,生病的時候都是小熊陪著我。不知道你信不信,我總覺得,我的小熊和別人的小熊不一樣,它有魔力。”稚嫩的聲音聽起來不過四五歲,但說出的話卻異常懂事,傅承焰背身立在窗邊,煩躁地蹙著眉。
“如果你在里面,你就開開窗戶,我把小熊遞給你。”
依然無人回應。
這次小男孩兒待了一會兒真的走了。
但第二天他又來了。
還是在窗邊,他說,“你的病是不是嚴重了?村里的老醫生有事去城里好幾天了,不知道回來沒有,我去幫你看……”
“不用。”冷冷的少年聲打斷他。
“你是沒生病嗎?還是病得不嚴重?”他又問。
“沒生病。”
“那你為什么總是不出門呢?”
“沒有為什么。”
小男孩嘆了口氣,似乎明白了,“我其實很理解你。從我能搭板凳自己煮面開始,我爸爸就去了很遠的燕城工作。”
他默了默,又說,“你別聽他們亂說,你爸爸不會不要你的。以前他們還說我是個沒媽媽的野孩子呢。我一開始也很傷心,不斷去解釋,后來我不跟他們說話了。別人說什么其實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怎么想。”
似乎是嫌啰嗦,里面的人不再說話。
小男孩兒又自言自語說了些安慰的話,才離開。
第三天,小男孩依舊趴在窗邊,“你應該聽到了吧,我在學鋼琴。剛開始學,彈得不好,但是老師說我做得很棒。你可能不知道,學校的音樂老師是城里來的,她知道好多其他老師不知道的東西,她說我有天賦,我想,或許我真的有點兒。所以從明天開始我就不來跟你聊天了,我要努力練琴。等我進步了,再來看你。”
之后小男孩兒真的很長一段時間沒來。
但每天到了下午五點半,傅承焰都能準時聽到隔壁窗戶里傳出來的琴聲。應該是放學后就立馬回來練琴,連飯都顧不上吃。
那段時間,傅承焰時常用指尖撥開窗簾,就那樣靜靜地看對面那個坐在窗戶邊彈琴的身影,瘦瘦的,小小的,卻是異常有生命力的。
正如他不斷精進的琴聲一樣。
從一開始的令人難以忍受,到如今的悅耳動聽,他只用了短短半個月。
那時候傅承焰每天都會撥開窗簾看他,看著他一天天進步,仿佛自己的人生也有了希望。
小男孩再次出現在傅承焰的窗外,是三個月后。
如今的他,鋼琴已經彈得很好了。
那天他帶來一盒餅干,是幼兒園組織的一次親子烘焙活動,孩子做,家長烤。他做的餅干最好看最好吃,可因為沒有家長參與,不滿足活動規則,所以沒有拿到任何名次。
“我得回去練琴了,我把餅干放在這里,你一定要嘗嘗哦,很好吃的。”
他走后,窗簾很快拉開了一個縫隙。
看著小跑著遠去的身影,傅承焰覺得他似乎比幾個月前更小了。
應該是只顧著練琴,沒按時吃飯,餓瘦了。
傅承焰打開玻璃窗,垂下眼瞼。
透明盒子里裝著排列整齊的小熊餅干,盒子正中貼著標簽“太陽班,江寧”。
這小不點叫江寧。
傅承焰在心里默念了一遍這個名字。
但并沒有打算和他做朋友。
因為,不認識自己,才安全。
不只是傅承焰自己安全,他也更安全。
后來時間久了,傅承焰才發現,這個小不點根本沒朋友。他甚至比自己更孤獨。
一年后的秋季。
那時傅承焰雖還是沒有見他,但兩人已經很熟絡了。
隔著厚厚的窗簾,小江寧問傅承焰,“你是城里人,為什么會到我們這個小鎮來?”
傅承焰說,“為了活著,為了絕對的自由,和絕對的掌控力。”
小江寧似乎懂了,但他沒再繼續這個話題,只說,“你不是說今天是你的生日嗎,我給你準備了生日禮物。”
禮物還沒摸出來,傅承焰就說,“你給我彈一首曲子吧。”
“好啊,你想聽什么?”
“都可以。”
“那就《出埃及記》吧,感覺挺符合你目前處境的,但這首曲子重點不在磨難,而在自由。你應該會喜歡。”
“好。”
小江寧快速跑回屋內,打開窗,然后坐下彈琴。
那是傅承焰最后一次聽著琴聲看他小小的身影。
生日是騙他的,早就過去兩個月了。
只是傅承焰已經準備好了一切,明天就要走了。想再聽一次他的琴聲而已。
傅承焰這一生度過的最陰暗的那一年時光里,全是小江寧的琴聲陪著他。
然而因為傅承焰此行就是逃命來的,所以直到臨走時,傅承焰都沒有跟他見上一面,甚至他連自己的名字也不知道。
最后只在他窗戶上貼了一張便利貼,上面寫了傅氏老宅的地址和電話。
后來很長一段時間里,他都始終沒有等到一通電話,更沒有等到江寧來找自己。
十四歲那年,他又去了遂城一次,才發現小鎮里已經沒有那個叫江寧的小不點了。
之后傅承焰成功掌權,有了能力尋人,即使身處國外,也沒停止過尋找江寧。可當年畢竟資訊落后,很多資料包括戶口都沒聯網,早就查無此人了。
傅承焰之所以后來會那樣癡迷鋼琴曲,都是因為江寧。那時候想找到他,也只是想重新認識長大后的他。
本以為那個孩子將被永遠地留在記憶深處,不會有相見的那一天了。
沒想到——
江一眠還在彈奏,曲子進入尾聲部分。
激昂的旋律大起大落,最后在海風聲中戛然而止。
傅承焰垂眸望著人,已經消散的旋律還在他腦海中縈繞,與記憶中的琴聲逐漸融合。
雖然江一眠的琴聲更完美更震撼,可以說是無可挑剔。而小江寧的琴聲雖好聽,但有瑕疵,力道拿捏的不是很準。
可這兩種琴聲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情緒。
旋律營造出的情緒,表達出來給人的感受,卻都是一模一樣的。
但為免傷害江一眠,在沒有十足的把握下,傅承焰沒有直接問他是不是江寧。而是旁敲側擊地問了句,“你小時候一直在燕城嗎?”
江一眠有些奇怪他為什么突然問這個,但父親去世后,這對他來說,也并不是什么秘密了。
曾經父親帶著他從遂城搬到燕城,兩人還改了名字重新上戶,那段時間父親似乎總是小心翼翼患得患失,并嚴厲地告訴他,“過去的事就讓他過去,不要再跟任何人提及。你只要記住,你現在叫江一眠,是地地道道的燕城人。”
其實他一直不懂當年為什么匆匆搬家,但是終于能和父親住在一起了,江一眠是開心的。便也不在乎那么多了。
“不是。”江一眠說,“我在遂城住過幾年。”
傅承焰心臟猛地漏了一拍。
他俯身扶住江一眠的雙肩,滿含期待的目光鎖住江一眠的眼睛,心臟開始劇烈跳動。
“你,有沒有改過名字?”他問。
江一眠怔了一下,他沒想到傅承焰會問他這個問題,難道傅承焰查他了?
“你為什么會知道這個?”江一眠問。
“改過。對嗎?”傅承焰向他確認。
“是,我原本不叫江一眠,我叫……”
“江寧。”沒等他說完,傅承焰脫口而出。
看來傅承焰真的查他了,這件事過去這么多年,竟然都能被查出來。他記得當時是秦老爺幫父親辦的這一切,在那個年代做得可謂是天衣無縫。雖然他不理解父親當初為什么要這么做,但如今這些都不重要了。父親早已離世,江寧這個身份前世他自己也查過,早就被處理得干干凈凈,什么也沒查出來。
“江寧。”傅承焰滿含期待地又喚了一聲。
“沒錯。我以前是叫江寧。”江一眠有些不悅,“但你以后有什么問題,可以直接問我,沒必要查……”
“為什么不來找我?”傅承焰打斷他,一把將人拉起來擁進懷里,“為什么一封信,一通電話也沒有?”
“你知不知道,這么多年,我找了你好久好久。”傅承焰擁得他更緊。
江一眠一頭霧水,“什么信,什么電話?你在說什么?我不明白。”
“餅干,還記得嗎?”傅承焰說,“你當初親手做了送給我的,很好吃。”
餅干……
親手做的餅干……
腦子里不自覺開始搜尋那些塵封的記憶。
江一眠想起來,他這一生只做了一次餅干,就是幼兒園親子活動那次。
原來他沒有查自己。
他竟然是——
江一眠心底最深處的柔軟被觸碰。
他想起了幼時隔壁搬來的大哥哥,跟自己一樣,孤獨,沒朋友。
永遠關著的窗戶,永遠拉得嚴實的窗簾,說話永遠只有簡短的幾個字。
江一眠覺得,他過得一定比自己更糟糕。
不然怎么會連陽光都不想見?
或許是因為“同是天涯淪落人”,又或者是江一眠當初確實沒個能和自己說話的人,總之那一年是江一眠最開心的一年。
他交到了人生中第一個朋友,擁有了人生中第一個忠實聽眾。
雖然他不知道對方的長相,也不知道對方的姓名,最終對方更是不辭而別。但那段切實存在過的時光是永遠也不會被替代的。
原本已經深埋于心底的人,竟然是自己的愛人。這是江一眠沒想到的。
他突然想起來,前世傅承焰為什么會在那個雨夜把他抱進傅家,明媒正娶,小心呵護。
或許,現在已經有了答案。
“你……為什么不辭而別?”江一眠眼眶有些紅了,“你知不知道,我當初也找了你好久好久。”
“我給你留了便簽,貼在左邊那扇窗戶上,我以為你會看到。”
“那天下午大暴雨,估計早被雨水沖走了,我放學回來什么也沒看見。”
“原來如此……”傅承焰捧起他的臉,眸色繾綣地看著他精致柔和的眉眼,看了很久很久,突然笑了起來,“上天真是待我不薄。”
他低頭,正要去吻那兩片殷紅柔軟的唇。
腦子里突然閃過無數畫面——
吳巡拿著江一眠的資料出現在他辦公室,他匆匆趕到機場卻沒有接到人,最后在秦霄的私人別墅外見到了在大雨中艱難匍匐的江一眠。
畫面里的江一眠,下身血淋淋,似乎……
傅承焰看不太清這畫面,他用力甩了甩腦袋,最終看清了——
江一眠沒有雙腿。
像是被重物猛烈地撞擊,他心臟重重地疼起來,一下又一下,一次比一次更疼。
意識到傅承焰的面色有些不太對,江一眠連忙扶住人,“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傅承焰突然說不出話,無數畫面涌入腦海——
江一眠穿著純白浴袍坐在床邊等他。
那浴袍用指尖撥開,內里是滿身疤痕,溝壑縱橫。
江一眠在數九寒冬的雨夜里渾身濕透,直視著他的眼睛,“我已經沒有任何利用價值了。”
江一眠一身黑色高定,坐在輪椅里,與他舉行婚禮。
新婚夜,江一眠和他做了反手就掐他脖子。
花園里,江一眠日復一日地等著他下班回家。
……
見他額間開始冒冷汗,江一眠連忙把人扶到臥室床上,“你等等,我馬上叫醫生。”
江一眠慌亂地翻著手機通訊錄,是之前傅承焰讓他存的,隨行醫生的電話。
沒等他翻到,傅承焰就一把將他拉到了床上,翻身把人控在身下。
第92章 我的錯
屋內燈光明亮,水族箱隔斷里百種魚兒在湛藍海水中穿梭,色彩繽紛,自在嬉樂。
那些似乎真實存在過的記憶還在不斷涌入,全是有關江一眠的畫面。很多,很碎,無法完整地串聯起來。
傅承焰眸色失焦,心痛至極。
他雖分不清這到底是現實還是夢境。但看到胃疼起來縮成一團的江一眠,滿身傷痕溝壑縱橫的江一眠,還有失去雙腿坐在輪椅里的江一眠,他就難受得要命。
他此刻腦子里很亂,仿佛快要崩潰。但卻本能地緊緊控住身下的人,好似自己一松手江一眠就會永遠地,徹底地失去。
不能!
他不能失去江一眠!
傅承焰怕極了,只想把人按進身體里,不給他一絲一毫離開的機會。
“眠眠,別離開我……”一開口嗓音顫抖,他開始不住地呢喃,“別丟下我,眠眠……”
腦海中成千上萬的畫面里并沒有江一眠離開他的場景,但不知道為什么,他幾乎是本能地說出這些話,好像曾經歷過這樣的恐懼,眼睜睜地看著江一眠從自己手中消散。
而自己卻毫無留住他的能力。
這種無法掌控一切的無力和絕望,他這成功的一生從未有過。
那是一種比死亡更可怕的感覺。
“傅承焰,你怎么了……”江一眠有些慌,雙手捧住他體溫驟失的臉,“你哪里不舒服,告訴我,你別嚇我……”
而傅承焰仿佛沒聽見似的,嘴里一直呢喃著,“眠眠,別離開我,別丟下我……”
雙手也一直按著江一眠,又怕壓得他疼,始終保持著不會傷著他,也不會讓他掙脫的一個度。
額間冷汗砸落到江一眠的眉心,冰涼的感覺好似蔓延至全身,江一眠的心臟不自覺地狠狠抽了一下。
“我不會離開你,也不會丟下你,”江一眠眼眶紅了,無比擔憂地看著他,“只要你愿意,我會一直陪著你,永遠也不會跟你分開……”
似乎是聽進去了,傅承焰的呢喃慢慢止住了,眼神也逐漸聚焦。
“我從沒打算要離開你,”江一眠眼中閃著淚光,還在繼續說著,“我想要的人,一直都是你,只有你。我愛你都來不及,又怎么可能會離開你呢?”
“相信我。”江一眠輕撫他冰冷的臉頰,“好嗎?”
傅承焰終于恢復了冷靜,腦海里的畫面也盡數散去,他看著身下人的臉。
慢慢地,努力地,把那些記憶碎片進行拼湊,卻怎么也拼湊不出一段完整的畫面。
接著,他開始慌亂地扒開江一眠的外套,撩起江一眠里面的衣服,見到那光滑雪白微微起伏的胸膛。
他大手顫抖著撫上去,從頸窩到鎖骨,再到胸。膛,腰腹,接著伸到后背,每一處每一寸,確認似的仔細又小心地撫過。
溫熱,柔滑,細膩,很年輕很完美的身體。
他想起那些畫面中的江一眠,看起來更清瘦,雖然還是很漂亮,但輪廓更冷。沒有任何大學生的青春和朝氣。
好似一朵,歷經風雨的白玫瑰。
白玫瑰……
傅承焰突然覺得江一眠很喜歡白玫瑰,可他努力回想和江一眠的點點滴滴,沒有任何記憶佐證。
但他就是很肯定,就像公理一樣,無需證明,那就是事實。
“傅承焰,你別這樣……”江一眠擔憂極了,“別嚇我好不好……”
西褲也被徹底褪掉,傅承焰實實在在地觸碰到江一眠的雙腿。
很漂亮很完好的一雙腿。
膚白細膩,沒有任何傷痕。
那些畫面里血淋淋的模樣,與眼前這樣一雙完美無損的長腿,明明毫無關聯,卻讓傅承焰恍惚間看見了血紅的創面。
傅承焰眼中突然落下一滴淚,就那樣砸在江一眠的腿上,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
這樣的傅承焰,讓江一眠于心不忍。
他攀上傅承焰的身體,開始吻他。
希望能用這些親密的觸碰給傅承焰安全感。
一直以來,需要安全感的那個人都是江一眠。前世是,今生也是。
而傅承焰,永遠都是那個無條件給他安全感的人。
他從沒想過,那樣強大愛笑的傅承焰,也會有這樣慌亂無措,急需安全感的時候。
江一眠跨坐在他腿上,熱烈又溫柔地吻他。
吻他緊繃的唇,吻他堅硬的喉結,和結實的胸。膛。
這是一場極致的纏綿。
江一眠坐在傅承焰身上時,傅承焰突然翻身,轉換形勢。
他親吻江一眠因為情動而微紅的眼睛,沙啞開口,“眠眠,我好像魔怔了。”
“你到底怎么了,剛才真的嚇著我了。”江一眠喘著氣。
“對不起。”他薄唇下移,吻江一眠的鼻尖。
“怎么又跟我說對不起,以后不準說了,你沒有對不起我。”
“我不知道。”傅承焰吻他的唇瓣,“似乎是潛意識在告訴我,我來得太遲了。”
這句話讓江一眠心下一沉。
他想起大火燒身的那一刻,傅承焰握著他的手,也是說著自己來遲了。
江一眠恍惚片刻后,突然清醒起來。
他感受著落在脖頸的吻,過了會兒,試探性地開口,“為什么會說自己來遲了?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瞞著我?”
“沒有什么事瞞你。”傅承焰吻他的鎖骨,“我只是覺得我應該早一點找到你,這樣你就不會受這么多苦了。都是我的錯。”
輕柔的吻停在了鎖骨。
傅承焰把人緊緊擁進懷里,下巴埋進江一眠的肩窩。心底似乎總有個聲音在譴責他,怪他找到江一眠的時間太遲了。
那些記憶碎片里有個場景就是他去機場接江一眠卻沒接到人,最后在大雨中見到下身血肉模糊的江一眠。那個畫面似乎在告訴他,江一眠沒了腿,是他造成的。如果他早一點,早一點找到人,江一眠就不會失去雙腿。
其實傅承焰分得清此刻才是現實,他的眠眠一切完好,剛剛不過是一些可怕的幻覺。但他就是忍不住害怕和自責。
“眠眠,你的苦難都是我造成的,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我怎么就沒有早點找到你,早點把你帶到我身邊。那樣的話,你現在一定過得很好。不會被秦霄傷害,更不用做那些痛苦的脫敏訓練。”
“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原來是這樣。
江一眠沒想到,傅承焰竟為此自責到這種地步。
“不是你的錯。”他緊緊勾住傅承焰的腰,在他耳邊低語,“你沒有來遲,一切都不晚。對我來說,已經很好很好了。”
“別自責,我現在和你在一起,過得很開心。”
傅承焰不再說話,只是就那樣把頭埋著抱著他。
抱了許久許久,傅承焰才仿佛活過來似的。
問江一眠要不要洗澡。
雖然這次身上還沒有傅承焰留下的溫熱,但畢竟剛才坐了上去,多少有些情動后的滑膩,洗一下會舒服許多。
江一眠點頭。
傅承焰起身,把人抱進了浴室。
進了浴室后,傅承焰直接把人放進了超大的雙人情趣浴缸里。然后溫聲問,“我能進來嗎?”
江一眠咬著唇,猶豫了會兒,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浴缸前面是透明的,背后也是透明的落地窗。水已經換過,里面的玫瑰花瓣比之前江一眠看到的還要多。
江一眠坐在浴缸一頭,傅承焰沒進來時,能清楚地看見他水上和水下的身體,雪白的肌膚里透著緋色,每一寸都一覽無余。
傅承焰進入浴缸,將人一把扯過來扣進懷里。然后翻轉身體,位置變換,把江一眠壓在浴缸另一頭。
那一片片紅色玫瑰花瓣擠擠挨挨,隨著水波沉浮,最終開始一片一片地沾在他因為水汽而微微發紅的胸。膛上。
傅承焰溫柔地吻去那一片又一片的艷紅花瓣,細細品嘗著獨屬于他一人的珍饈美味。
那些記憶碎片里,也有一些和江一眠做的畫面,傅承焰不敢仔細去想,因為每一個畫面里,江一眠都沒有腿。而他們最常用的,就是傅承焰把他架在腰上。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出現這種幻覺,特別是這種幻覺還異常真實,仿佛真的切實發生過一般。
他現在急需確認自己活在現實,而非虛擬的幻境。所以他摟住江一眠,一把將人抱起來架在腰上。
江一眠后背貼在被熱氣蒸得溫熱的落地窗上,這個動作他再熟悉不過,前世這樣成百上千次。
他知道怎么配合傅承焰,很清楚什么樣的高度和角度最合適。所以兩人的體驗也異常愉悅。
之前傅承焰大多時候都是讓江一眠選擇舒適的位置,或者用他沒有絲毫抗拒的方式和位置,并沒有這樣嘗試過。
這次一試,才發現竟是這樣和諧美妙。
仿佛他們已經歷經過千萬次,彼此都早已將對方了解個透徹,才能如此吻合。
意猶未盡。
傅承焰摟著人幾次了還不肯撒手,直到江一眠喊累,才將人放下來,趴在浴缸邊沿。
江一眠雙手緊緊攥著透明邊沿,呼出一團又一團熱氣,時而低垂著頭呼吸大亂,時而仰起脖頸低低出聲。
這夜晚的海上,除了風聲,什么也沒有。
很私密,很安全。
江一眠不會擔心有人還是有魚,上次在臥室里,那種被窺視的感覺,此刻在透明落地窗前,全然消失。
這個夜晚很瘋狂。
深埋于心的人竟是自己的愛人,不論對江一眠還是對傅承焰來說,都有一種失而復得的欣喜。
仿佛久違的遺憾被彌補,兩人情緒都燃到極致。
江一眠腦子里全程都是和傅承焰有關的畫面,前世婚后種種,這一世相識相知的甜蜜點滴,還有年幼時最單純的那段快樂時光。
深夜的海風突然狂了起來,將游艇掀得動蕩,浪花一浪高過一浪,船身劇烈浮沉。
第93章 答應你
一輪弦月從泛著波瀾的海面緩緩落下,海上的清輝逐漸隱去,黑色的夜如墨,但只片刻,海天交接之際便有了縷縷微光。
夜色開始消弭。
江一眠被傅承焰裹得嚴嚴實實,牽著出了臥室。沒走幾步,江一眠有些吃力。
察覺到什么,傅承焰回頭,目光落在他被厚款睡褲遮住的雙腿上。眉心一凝,將人攔腰抱起。
江一眠乖順地環住他的脖頸,把頭靠在他肩上。
其實不適的并不只是腿。
這一夜太瘋狂。
從未有過的瘋狂讓江一眠既滿足又受累。這一世的身。體雖然很年輕,沒有經過特訓,也沒有任何傷痕,比較嬌嫩。但和傅承焰在一起這么久了,也早已磨。合得能適應他了。
可造得太。狠,還是無可避免的有些難。受。
“眠眠,你有事瞞我?”傅承焰抱著人踏上樓梯,突然開口讓江一眠覺得思緒仿佛被看穿一般。
他臉紅了起來,“……沒有啊,你怎么會這么想?”
“真的沒有?”傅承焰停住腳步,眼底的情緒漸濃。
江一眠想了一下,他確定,“真的沒有。”
傅承焰把人放在四層到五層的樓梯上,然后掐住他的腰,沉沉的目光鎖住他還有些紅的眼睛,“昨晚你說可以承受。”
“這就是你說的可以?”傅承焰審視他。
“我……”江一眠欲言又止。
“你什么?”
“……我也沒想到,會這樣。”
傅承焰呼了口氣,“行。這次是你沒想到。還有別的事騙我沒有?”
江一眠撥浪鼓似的搖頭,“真沒有了。”
傅承焰眸色瞬間冷了幾個度。
“在長澤山的溫泉酒店里,你說你不是第一次。”
“……”江一眠想起來,這話他確實也說過。
但當時真的無心騙他,只是傅承焰問他是不是第一次,他因著前世和傅承焰做過無數次,所以脫口而出就說了不是。
而傅承焰也不在意這些,所以他后面就沒解釋過。
“這么多次了,你每次的反應,恐怕我比你自己都還要清楚。”傅承焰掐著他的腰將人緊緊抵在了白色的護欄上。
江一眠垂下眼眸,不看他,心里琢磨著該怎么跟他解釋自己又騙了他。
特別是剛剛自己看起來,似乎還嘴硬地狡辯了一下。現在馬上解釋好像有點牽強了。
“眠眠,當初為什么要騙我?”傅承焰目光鎖著人。
江一眠默了會兒。
終于找到個勉強說得過去的借口,“……我,怕你覺得我沒經驗,不懂事,所以……”
傅承焰眸色又冷了些,“所以什么?”
“所以……我就說自己不是第一次,是不想我們第一次的體驗,變得很糟糕。”其實這也是江一眠后來不解釋的原因之一。
他不希望傅承焰再像前世那樣,不論是生活還是感情,或者床。事,都對他小心翼翼,呵護備至。
他不是什么嬌花,也不是什么沒經歷過情。事的純情男大學生。他不想給傅承焰造成自己很嬌嫩,很脆弱,需要小心對待的壓力。
“你是為了取悅我?”傅承焰冷冷的眸色里全是疼惜,似乎潛意識里在告訴他,江一眠曾經也這樣不顧自己的感受一味地取悅他。
可他想不起具體的畫面,只有胸口被疼痛填滿的痛苦在不斷放大。
江一眠還在解釋,“……我只是覺得,這樣會讓我們彼此都能有更好的體……”
“你知不知道,這樣會導致我一次又一次地弄傷你。”傅承焰嗓音低得顫抖,“我弄傷你多少次,你心里有數嗎?”
江一眠不知道他為什么突然這么大反應,前世自己為了活下去,在他面前隱忍得更多。這一世,在感情和情。事上,他其實并沒有委屈自己。不像前世那樣,只要傅承焰需要,不論清晨、黃昏還是深夜,也不論床上、花園還是湖邊,他心里再不情愿也會全力配合。
當然,傅承焰也不會很過分,每一次都是照顧著他的身體。以他的感受為第一前提。
只是傅承焰可能從來都不知道,那個時候的自己,對這些事很麻木。根本不在乎這樣會不會獲得快。感,他要做就做,隨便怎樣做,自己都會同意。
而這一世,江一眠和傅承焰做的每一次,都是他自愿的,且是發自內心渴望的。
“……沒數。”江一眠如實回答。
“我有數!”傅承焰眼中的疼惜含著怒意,在眼底肆意翻涌。
江一眠怔住,被他突然的低吼驚了一下,只愣愣地看著傅承焰的眼睛。
很快,傅承焰眼中的怒意在極力的克制中慢慢散盡。
最后只剩無盡的疼惜。
傅承焰一把將人緊緊扣進懷里。
“眠眠,對不起。”他說,“我不是故意要兇你,別怕。”
他低頭吻了吻江一眠的耳廓,“我只是不希望你委屈自己取悅我。我真的很怕這種感覺,好像……”他沒再說下去。
腦海里那些有關江一眠的記憶碎片又涌了上來,他閉上眼努力揮去那些江一眠沒有雙腿的畫面。
“我答應你。”江一眠的嗓音溫柔地穿過耳畔的海風,“以后不會這樣了。”
傅承焰被這聲音拉出混亂的記憶泥沼,他急于確認似的扶住江一眠的雙肩,去看那一雙漂亮的眼睛。
“但也請你相信我,”江一眠環住他的腰,仰頭與他對視,“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我們一起做的每件事,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話音落下,江一眠不再說話。
兩人就這樣深情對望著,直到海上第一縷耀眼紅光劃破殘夜。
傅承焰這才把人抱起來,登上頂層的陽光甲板。
一望無垠的海面,一輪紅日緩緩升起。
兩人立在甲板之上,傅承焰胸膛緊緊貼著江一眠的后背,替他遮去清晨的冷風。
海上的日出有種攝人心魄的美,宛如鳳凰涅槃般的新生,江一眠看得癡迷。
他想起傅承焰說的,從今天起,換一種方式生活。
他唇角不自覺彎起一個好看的弧度,欣賞著金光粼粼的海面。
一切都好起來了。
“傅承焰……”他抬手握住腰間的大手。
“嗯。”
江一眠靠在他胸膛里回頭仰起臉看他,溫柔笑著,“這個生日很特別,我過得很開心,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
傅承焰沒有說話,只低頭吻江一眠的唇。
他此刻腦海里的記憶碎片又多了些,黃昏的花園,創意花瓶里的白玫瑰,還有那一場滔天的大火,……
無盡的自責也隨之而來,幾乎要將他吞沒。
他用力地嘗著江一眠的味道,似乎只有強烈感受到江一眠存在的氣息,他才能維持理智,不讓自己被這些畫面折磨得瘋掉。
*
在去海島之前,傅承焰給江一眠請了三天的假。這三天,兩人在無人打擾的海島上度過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浪漫而幸福的。
那些在海上極盡纏綿的時光,江一眠回到燕城一個人住的時候,總是時常想起,反復回味。
生日過后,傅承焰又恢復了之前忙碌的工作狀態。江一眠失落之余,就會走進書房,坐在水晶鋼琴前彈上幾曲,也還勉強可以忍受這入骨的情思。
轉眼到了周六,江一眠照常四點四十起床。
鍛煉之后洗澡吃早餐。
用完早餐后江一眠從衣帽間里選了一件駝色的長款風衣,配上黑色的高領毛衣和黑色西褲。
剛開始改變穿著習慣,他心里還是有些本能地缺乏安全感,所以保留能讓他有安全感的黑色內搭,先從換掉最外面的外套的顏色開始,適應后再逐一遞進。
看著鏡中的自己,有著年輕人青春蓬勃的朝氣,江一眠不自覺揚起笑意。
然后挎上包,出門去琴行。
雖然從津城回來的時候傅承焰就讓人把鋼琴搬了進來,但在魚兒沒有咬鉤之前,他不會打破這簡單到機械的生活軌跡。
到達琴行,江一眠如常地去辦公室接一杯水,然后拿著保溫杯進入琴房,坐下練琴。
林振到達琴行時,不到八點。
他查過,這家琴行八點半才開門。之所以來這么早,是想早點到,趁江一眠沒來之前,跟琴行里的人隨便聊聊。畢竟查到的東西,有時候不如親自跟他身邊的人聊幾句來得真實。
然而他一下車,才發現琴行的門已經打開,他抬腳踏入,里面的燈光只開了過道燈,仿佛只為了方便進門的人。
林振跟隨著燈光往里走,突然一道簡短有力的琴聲轟然而鳴,音色冷峻威嚴。似猛烈地叩擊般,砸開了命運之門。
但只憑這短短的四個音,就能扣住來人的心弦,引起一陣驚慌不安。
林振雖然對音樂不怎么感興趣,但他也能聽出來,這是著名的《命運交響曲》。
緊張的和聲響了起來,仿佛在訴說著人生中的一切苦難和失敗,極強力度的觸鍵之下,悲愴猶如無盡蔓延的厄運般,震蕩人心。
林振越往前走,彈奏的力道越來越強,象征命運的琴聲以一種近乎兇殘的音色呈現出來,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利刃之上。
而周圍,亦是惡魔藏身的無盡煉獄。
林振被這琴聲表達的強烈情緒帶入進去,不自覺跟著節奏緊張、陰暗、歸于寂靜,緊接著又重燃斗志。
一曲奏罷,他這個早已波瀾不驚的年紀,渾身的血液竟也都沸騰起來。
厄運被猛烈的琴聲驅逐,令人窒息的陰霾徹底散去。
林振停住腳步,恍惚間命運之門打開——
江一眠打開房門,握著保溫杯,抬眸溫和一笑,禮貌道,“您好,請問您是來給孩子報班的嗎?”
沒等林振回神,他抬手示意一側的接待區,“您這邊請。”
第94章 病了
眼前的青年溫柔有禮,帶著全無職業感的親和微笑。在一曲緊張激昂到近似兇殘,又摧毀兇殘的鋼琴曲結束后,突然看見這樣一張帶著笑意的歲月靜好的臉。盡管見過無數大風大浪,林振還是實實在在地驚艷了下。
看著這張年輕又絕美的臉,他突然想起自己的兒子。隨他妻子,也生得清秀好看。如果從小跟隨在自己身邊長大的話,一定會是一位矜貴智敏的青年才俊。
只是林瀾沒有這么漂亮,也缺了溫和。不過一個人的長相倒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能力和品性。可如今林瀾一身陰翳的戾氣,誰都不能靠近,屬實讓他頭疼不已。
江一眠在他身側抬手示意。
林振朝著江一眠的指引往前走。
走到接待區的沙發坐下,他全程都在不動聲色地打量江一眠。
而江一眠擱下保溫杯,然后洗了手擦干凈,走向接待區一角的茶水間,打開飲水機,燒水泡茶。
水很快燒開了,飲水機里的咕嘟聲在安靜的大廳內格外清晰,江一眠任何動靜和神色也都被林振收進眼底。
他再次洗了手,擦干水,面色平靜地取出紙杯,疊了兩只,防燙。
然后打開接待用的滇紅金針,倒進干凈且干燥的玻璃杯中,然后控好量,倒進紙杯里。接著再將多余的茶葉倒進茶葉罐中,掌心輕壓蓋子。全程沒有發出一絲茶葉砸進紙杯的響動,就連蓋上茶葉罐發出的那一聲咔噠聲也被悶進掌心,輕不可聞。
林振凝著目光,懂禮儀的人很多,但很少有人如此清雅安靜且注重細節。
何況這個琴行并不是什么高端的場所,普通到要不是江一眠和林瀾在這里,他壓根都不會看一眼的存在,更別說踏進這里喝這用紙杯泡的茶了。
他看著江一眠優雅又講究的動作,竟生出一種這茶葉配不上江一眠的服務禮儀的感覺。
他想起資料上顯示江一眠給秦家大少爺做了八年的貼身管家,又覺得可以理解了。雖然他已經脫離了管家身份,但多年養成的職業習慣和禮儀教養是不會消失的。
江一眠先用少量開水沖了下茶葉,然后倒掉,接著開始無聲倒入開水,六七分滿。
這杯簡單又普通的滇紅金針就泡好了。
江一眠右手握住杯身,左手托住杯底,端著裊裊生煙的熱茶走到茶幾旁,彎腰放在林振面前。
“剛泡的,有些燙,您喝的時候注意。”
“謝謝。”林振并沒有要喝茶的意思,只是帶著審視的目光一直跟隨著他。
江一眠拿了一沓課程介紹,坐在林振旁邊的單人沙發里,給他一一介紹。
林振頗有耐心地聽他講完。
“所以,您打算給孩子報什么課程呢?”江一眠溫和地問。
此時已經八點半,有學生陸陸續續進來,見到接待區玻璃門內的江老師,都習慣性地多看幾眼。
而方映蓉看到江一眠在接待家長,也沒有打擾,放心地進了辦公室。
“江老師,是吧?”林振瞇著眼審視他。
“是的。”學生們的目光頻頻投進來,江一眠卻一直目不斜視地溫和看向林振。
“你鋼琴彈得不錯。”林振接著說。
“謝謝。”江一眠笑笑,“還行,能混口飯吃。”
“有什么業余愛好?”林振也笑了下,期待著他的回答。
“高爾夫。”江一眠想都沒想,脫口而出。
“不過之前一直沒什么個人時間,很多年沒打過了。為了找回了手感,前段時間發現一個不錯的場地。”
只是找回手感?
林振臉色微變。
不過正好,他這人就喜歡跟強者博弈。越是強勁的對手,他越是感興趣。
如果太普通,他反而會大失所望。
他現下也確定了,江一眠的目的應該不是自己。之所以會跨城去山地球場,就是為了打球而已。
“你說的這個場地在什么地方?說來聽聽。”林振朗聲道,“我正好也喜歡打高爾夫,說不定咱倆感興趣的都是同一個球場。”
江一眠看著他,溫聲道,“在樊城,挺遠的。您應該不常去吧?畢竟燕城也有很多高爾夫俱樂部,沒必要翻山越嶺去樊城。”
“巧了。”林振爽朗地笑,“我正好是樊城人。”
“是嗎?”江一眠眸中閃過一絲訝異,“那您怎么會來燕城給孩子報班呢?”
“我兒子在燕大上學。”
“原來如此。”江一眠眼中佯裝的訝異散去,又恢復了溫和的模樣,“我們琴行有很多燕大的學生,包括我自己,也在燕大念書。”
“哈哈哈,那可真是太巧了。”林振還打算說什么,江一眠適時插話。
“您瞧我,不知不覺聊遠了。”他不好意思道,“您看,想給孩子報哪個班呢?”
“您說他學的是貝斯,那我們琴行針對貝斯的課程計劃有三種……”
玻璃門突然被拉開,林瀾背著貝斯陰著臉走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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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想到你竟然會跟到這兒來。”他在林振面前站定,“是我說得不夠清楚?”
林振站起來,同樣冷著臉,“我只是路過,順便進來看看你。你不要總是這么激動,你要知道,我們不是仇人。”
距離上次見林瀾,已經過去大半年了。
沒想到他還是這樣。
“你打擾了我的生活就是仇人。”林瀾咄咄逼人,“請你出去,這里不歡迎你!”
林振嘆了口氣,然后拿起茶幾上已經涼掉的茶,一飲而盡。
然后面色緩和了些,轉身對江一眠說,“茶很好喝,謝謝。”
江一眠起身,“您不用這么客氣。”
“只是抱歉啊江老師,浪費了你一早上的時間。為表歉意,我請你打一場球,如何?”
江一眠笑笑,“不用了,沒事。”
林振卻自顧自摸出一張名片,遞給江一眠,“江老師什么時候有空,提前打電話。我這個老年人,可是好久沒有和年輕人打過球了,挺期待的。”
江一眠不再推辭,雙手接過,“那行,到時候聯系您。”
林瀾在一旁看得咬牙切齒,直到盯著林振的背影出了琴行門口,他才狠狠剜了一眼江一眠,然后推開接待區的玻璃門,朝教室走去。
江一眠不甚在意,將手里的名片放進風衣口袋。
然后把桌上的紙杯扔進垃圾桶里,擦了茶幾后才拿起保溫杯,接了一杯開水,回琴房練琴。
晚上下課后,江一眠照常收拾東西,等學生們都走了才離開。
他鎖門的時候,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是一串本地的陌生號碼。
江一眠皺了下眉,把手機靜音,然后放回風衣口袋。
上車時,口袋里的手機屏幕亮了起來。
是一條短信。
【生日快樂。】
回到云景華庭,江一眠在書房看了會書,才去洗澡。
洗完澡上床,拿出手機,慣例在睡前給傅承焰道晚安。
一解鎖,就看到了幾個陌生未接電話,和那條突兀的短信。
直覺告訴他,這號碼很有可能是秦霄的。
他點開發信人,加入黑名單。
然后進入微信,給傅承焰發了消息后,鎖屏,睡覺。
同一時間,秦家別墅。
秦霄正在用水果刀拆著手上的石膏,刀刃一下一下剝開石膏,慢條斯理,神情專注 。
他眼窩深陷,臉上看起來異常憔悴。
自江一眠搬出秦家后,他已經很久沒有睡過一次踏實的覺了。
秦霄想起最后一次見江一眠,是在江一眠的房間,他拉著行李箱,笑著說了句“別來無恙”。
明明是一副很諷刺的模樣,秦霄回憶起來,卻被江一眠帶笑的臉迷住心神。
一不留神,沒控制好力度,刀尖倏地刺入手指指腹。鮮血瞬間冒了出來,血珠凝起,又順著手指快速往下滑。
秦霄的腦海里突然閃過一些很血腥的畫面——
江一眠手指滴血,垂首站在他面前,像在匯報工作,又像在承認錯誤。
江一眠滿身鞭痕,跪在他腳邊,身形顫抖,不發一語。
江一眠下身包著浸血的紗布,坐在輪椅里,靜靜地看著他,滿眼絕望。
……
秦霄恍惚間拉起江一眠滴血的手指,放進嘴里含住,小心吮吸,替他止血。
指尖的刺痛讓他回過神來,眼前并沒有江一眠。
他含住的,不過是自己滴著血的手指。
秦霄明顯感覺到最近的幻覺越來越嚴重了,甚至已經影響到他的日常生活。他分不清什么時候是真實,什么時候是虛幻。
只是一次又一次看見江一眠,卻一次又一次幻覺破滅回到沒有江一眠的現實世界。
一次次滿懷希望,又一次次絕望。
他甚至已經沒法去生江一眠的氣了。
被折斷手指,當初他那樣恨那樣氣。可經過了這些與江一眠徹底失聯的日子后,他突然覺得,與江一眠糾纏,惹他厭惡,都比如今這樣不聞不問被他遺忘的好。
所以他猶豫了幾天,還是決定給江一眠發一條遲到的生日祝福。
不為別的,只是不想就這樣被江一眠忘記。
想到這里,他突然拿起手機翻看短信。
沒有任何回復。
秦霄點進和江一眠的短信界面,開始打字——
【我好像病了,病得很嚴重。但是只要一想到你,就會舒服許多。你能不能回來看看我?或者我來見你一面也行。看在我們多年的主仆情分上,就一次,好嗎?我真的好想見見你。】
打完,發送。
發送失敗。
紅色感嘆號異常刺目。
秦霄盯著屏幕好幾分鐘,然后才仿佛明白了怎么回事,猛地將手機砸在地上。
碎裂的屏幕依舊看得清那刺眼的紅色,秦霄開始暴戾踩踏,直到將屏幕踹得完全熄滅,他才停了下來,一腳踢開。
然后大口喘著氣,打開房門,跌跌撞撞地進了隔壁的房間。
這間江一眠住了八年的屋子,里面的東西還維持著以往的擺設。除了衣柜里少了一些常服之外,跟江一眠還住在這里時沒什么區別。
秦霄時常在這房間里待著,徹夜地待著。
夜深人靜之時,他仿佛能聞到江一眠的氣息。
正如此刻,他爬上江一眠的床,緊緊抱著被子,啞聲呢喃,“江管家,我好想你……”
“讓我親一親,好嗎?”
他把臉埋進被子里,開始撫。摸,親吻。
許久之后,他抱著被子發出一聲悶哼,腥。膩的味道掩去了江一眠的氣息。他翻身躺在床上,視線開始在天花板聚焦,腦子也逐漸清醒起來。
這房間,空蕩蕩,毫無人氣,哪有什么江管家……
秦霄拉過被子,絕望地蒙頭蓋住自己。
——他的病,似乎越發嚴重了。
第95章 可以嗎
呼吸困難。
死亡一般窒息的感覺,讓秦霄猛地掀開被子,大口喘氣。
這些日子他時常徹夜失眠,睡眠嚴重不足。剛才實在太困了撐不住睡著一瞬,卻被這窒息的感覺猛地憋醒。
然后他再也沒合過眼,血絲遍布的雙眼一直盯著天花板,直到天明。
這軀殼一般病入膏肓的身體,正被無盡的想念和病態的癡狂占據,吞噬。
一夜未眠,歷經難捱的痛苦后,他的腦子卻越發清醒起來。
清醒到他開始重新振作,仔細計算江一眠能再次回到他身邊的概率。
他把這些年和江一眠相處的點點滴滴都回想了一遍,又仔細回憶了幾遍那天在那個破舊的出租屋里,江一眠對他說的一字一句。以及,那些在江一眠臉上出現過的所有神色,細微到咀嚼食物的次數和速度。
他反復地想,反復地琢磨。
最終,他得出一個結論——
江一眠并不是不愛他了,而是對他太失望了。
曾經那么愛他的人,如今說不愛就能不愛了?
這根本不可能!
起碼對他自己來說,即使被江一眠厭惡憎恨,他也做不到不愛江一眠。
他都如此,何況曾經那么深情又純情的江一眠?
秦霄永遠都記得江一眠以前滿心滿眼都是他的樣子,那個永遠知冷知熱貼心照顧他的江管家,那雙永遠藏起小心思卻滿是愛意的澄澈眼睛,那張他一靠近就會悄悄飛上云霞的漂亮臉蛋。
秦霄也清楚地記得,那天在出租屋里,江一眠的語氣里摻著控訴,他折斷自己的手指時,在他眼里看見了泄憤的暢快。
窗外路燈驟然熄滅,天色已經完全大亮。
秦霄躺在江一眠的床上,雙目猩紅,笑出了聲。
“江管家,你就是懲罰我。”
“對嗎?”
“想讓我后悔曾經對你所做的一切,對嗎?”
他笑聲開始癲狂。
“如你所愿,我后悔了。”
“后悔極了。”
“沒有你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你滿意了嗎?
“舒心了嗎?”
他笑到無聲又開始哭。
“所以,江管家……”
“你可以回來了嗎?”
“可以愛我了嗎?”
“可以嗎……”
*
今天天氣很好,秋日的晴空往往顯得格外溫暖柔和。
江一眠昨天在林振走后,就給他打電話,約了今天上午打球。
此時他正翻過山林,駕車行在的省道上。再有二十分鐘,他就能到達度假區。
車內沒開音樂,專注時他喜歡安靜的空間。
中控臺屏幕顯示林振打來電話。
江一眠輕點左耳藍牙,“林先生。”
“到哪兒了?我可是裝備齊全,就等你了啊。”林振聲音爽朗。
江一眠笑了下,“快了,十八分鐘。”
林振也豪爽地笑,“好!”
隨后語氣又略微嚴肅起來,像長輩一般叮囑,“不過還是別急,安全更重要。”
“好,謝謝您。我知道的。”
掛斷電話后,江一眠沒有提速,依舊按照自己習慣的速度平穩行駛。
十八分鐘后,準時到達度假區停車坪。
他下車從后備箱取出球包背上,走向接待中心,林振已經裝備齊全地等在里面了。
接待中心墻上掛鐘顯示的時間是8點半,而林振因為熟悉江一眠之前到達的時間,早就習慣了早起,是7點到的。
江一眠進門的時候,球童還在感慨,“林老,您以前來都是雷打不動的九點,如今是一次比一次早了。”
林振笑笑,“球友難約啊。”
球童已經知道林振約的是那位江先生,便不再好奇,只關切地說,“現在深秋了,咱們度假區依山傍水,清晨容易起霧。您以后出行恐怕得多注意天氣。”
林振哈哈大笑,“你提醒得沒錯。不過,今天這天氣是真的好。晴空萬里,秋高氣爽,天公作美啊。”
說話間,江一眠已經背著包走了過來,林振立馬招呼球童去開車。
江一眠這次沒要球童,三人坐上球車就直奔山地球場。
昨天的見面,讓林振對江一眠卸下了防備。此刻他早已把江一眠當作勢均力敵的對手,迫不及待地想和人較量一番。
這么多年了,看著這進入山地球場的車道,他熟悉又陌生。
一時之間頗有些感慨,“我十多年沒進過這個球場了,都快不認識路了。”
江一眠之前打出驚人的成績,早就聽跟他的球童說起當初創造記錄的林老,所以他知道林振在感慨什么。
“林先生,如果您不介意的話,以后想打球,可以叫上我。”江一眠禮貌笑著,“但是只能周末,而且必須AA。”
這話林振愛聽。
他其實不缺球友,樊城名流世家里多的是想約他打球的。有些人還會兩手,可有些人明明什么都不會,就連握桿的手勢都搞不清楚,就熱情相邀。他實在是沒興趣。
反而覺得自己熱愛的高爾夫被人當作社交工具,頗為反感。所以凡是接近他的人,不論刻意還是無意,他都沒什么好感。
他很清楚,自己這些年缺的,一直都是一個對手。是否志趣相投他倒是不介意,但必須得是一個實力相當的對手。
而身旁坐著的這位年輕人,不僅實力相當,人品還格外優秀,說是和自己志趣相投也不為過。
至于他和聲名不好的傅家掌權人的情感問題,林振雖老了,但也一直熱烈地愛著自己的亡妻,所以他很理解年輕人之間的愛情。誰年輕的時候沒有為愛瘋狂過呢?
其實從傅承焰在輿論上把江一眠護得密不透風這件事上來看,就能發現他對待江一眠,絕對不像外界傳言那樣不負責任。
特別是江一眠這孩子,不提那些技術和能力上的優勢。光是他這溫雅有禮,安靜漂亮的模樣,讓人一見就喜歡。誰又能忍心傷害他呢?如果真有人傷害他,那一定是那個人瞎了眼。
球車挺穩,江一眠背著球包率先下車,林振隨后下來。
兩人依次用短鐵、中長鐵和木桿做好拉伸和熱身后,江一眠請林振開球。
林振握住開球木,移、轉、蹬,下桿,一擊就輕松打出很遠的距離。
第一步打這么遠,對以較少桿數打完一洞起著決定性的作用。這無疑是一個令林振十分滿意的開局。
“哈哈,看起來,今天我好像占據優勢了啊。”林振笑著,拿出測距儀。
打開坡度功能,開始測量距離。
江一眠輕笑,目光看向右側微微涌動的林海,“那就祝您旗開得勝。”
“別啊,你可別讓我,不然這就沒意思了。”林振一臉認真。
江一眠收回目光,看向他,“您誤會了,我也會盡全力的。打球就是圖個暢快,我沒必要做讓雙方都不暢快的事。”
“那就好,哈哈哈。”林振又高興起來。
*
一場球打下來,毫無疑問林振輸了。
他連之前的61桿記錄都沒保持住,打了66桿。
而江一眠,打出了比上次更好的成績,57桿。
林振年齡大了,又多年沒來這山地球場打過球,他自己也對這個結果意料之中。
但和江一眠打球,竟讓他輸了球也覺得暢快,或許是江一眠的球技讓他折服,也或許是讓他重新燃起了年輕時的斗志。
總之,這場球打得很愉悅。
兩人坐球車回來時,林振都還忍不住夸贊,“沒想到你小小年紀,對風的強度和方向的把控,竟到了如此純熟的地步。我在你這個年紀,是完全打不到這樣的水平的。關于這點,我輸得心服口服。”
江一眠溫和笑著,“林先生過獎了。”
“到飯點兒了,想吃什么?我請客,整個樊城隨你挑。”林振豪爽道。
他是真的挺喜歡這個孩子的,明明跟自己兒子是同齡人,卻全無年輕人的刺兒,更不像兒子那樣滿身戾氣。
在球場里一起打球的時候,他甚至在想,要是林瀾有他一半懂事就好了。
可惜了,林瀾一時半會兒是不會有什么改變的。
“就在度假區里的酒店吃吧,AA。”江一眠眉眼彎彎。
林振算是有些了解他了,較真,有傲氣。
便不再勸,只說,“好,AA就AA吧。”
兩人吃完午飯,林振還想打一場球,江一眠卻說改天,一是他還得回去溫書,二是晚上還得去格斗俱樂部兼職。
走出酒店,兩人一起去往停車坪。
“做格斗教練是我完全沒想到的,”林振邊走邊說,“你看起來斯斯文文,弱不禁風的,不像是會功夫的人啊。”
當初看江一眠資料的時候,林振確實沒什么感覺。直到見到真人,他怎么也想象不出江一眠這幅身板兒是怎么做得了格斗教練的。
“您有所不知,我曾經接受過專業特訓。”江一眠說,“您放心,這方面,我絕對是專業的。”
林振笑,“是嗎?那我改天得見識見識。”
談及其他方面,江一眠都會客氣地謙虛一下,但唯獨提到格斗,他分外自信。
他的目的就是為了讓林振了解他有這個能力。
如今球打了,飯吃了,目的也達到了,是時候回燕城了。
他每天的時間都很有限。每一分每一秒都被安排得滿滿當當
*
周一滿課,江一眠下課后直接開車去了格斗俱樂部。
除了周六,他每天晚上都得去俱樂部兼職。
十點半從俱樂部出來的時候,江一眠余光瞥見了一個一閃而過的黑影。
他沒有站定,也沒有回頭,而是不緊不慢地走到路邊停車位拉開車門,上車。
車門關上,他啟動車子,制動右后視鏡。
可以看到一個形銷骨立的身影,戴著黑色口罩,臉被黑色帶帽衫的帽子遮去一大半。
他在后方不遠處上了一輛車。
江一眠在車內坐了十分鐘。
對方也在后面等了十分鐘。
然后江一眠扣上安全帶,緩緩前行。
對方也跟了上來。
第96章 好嗎
總經理辦公室內,傅承焰坐在智能老板椅內,捏了捏眉心。
然后拿出手機打開相冊,翻看著里面江一眠的照片。眼中疲憊逐漸散去。
照片有很多張,他從最近的往后面翻。
他慢慢地,一張一張地翻著。
海島慶生,海洋公園,火鍋店,云景華庭,學校,明月山,出租屋,威尚,莫麗斯頂層。
視線停在最后一張照片。
放大。
那是傅承焰拍的。
照片里的江一眠真的很漂亮。
肌膚瑩白細膩,眉眼柔和精致,含著盈盈笑意。那是他被秦霄傷害后,剛從醫院回到莫麗斯頂層的那天上午拍的。
那天是連日降雨后放晴的一天,陽光很淡。江一眠因為身體的原因,即使在陽光下依然能看出臉上遮不住的病氣。
唇瓣邊緣發白,只中間透著紅,往外延伸的唇色由深變淺,好似上了精致的咬唇妝。
誘人,也惹人心疼至極。
傅承焰看著照片出神,腦海中慢慢浮現出一些畫面,全都是江一眠生病的樣子。
跟這照片里的江一眠,一模一樣。
奇怪的是,他有一種很強烈的感覺,仿佛自己時常會見到這樣一臉病氣的江一眠,也知道該怎么照顧江一眠。
胃藥,止痛藥,消炎藥,抗感染藥,消毒藥品,……
他腦海里能夠清晰地浮現出這些藥品的名稱。
傅承焰大拇指摩挲著照片上江一眠的唇,看著看著,照片里面的人好似動了起來。
他看見江一眠坐在輪椅上,眉心微蹙,但沒坑一聲,甚至連呼吸都是平緩無波的。
空氣里彌漫著高濃度碘伏和雙氧水的味道,還有掩蓋不住的腐肉的味道。
傅承焰看到一雙手,這雙手有些熟悉,像是自己的手。但又不是完全一樣,因為上面有些燙傷和刀傷愈合后的痕跡。
接著,他看見這雙手熟練地對著截肢后的殘端進行清創處理。
隨著這雙手的動作,他似乎能預感到對方下一步的動作。
直到這雙手將感染后的血紅創面清理干凈,再用紗布小心包扎起來,傅承焰覺得,像是自己親手做了一遍這樣的動作。
不。
又像是,自己親手做了無數遍這樣的動作。
砰砰——
門外響起恭敬有禮的敲門聲。
傅承焰回神,他都不知道何時照片上落下一滴水珠。他拭去,然后鎖了屏,盯著漆黑的屏幕說了聲,“進。”
吳巡抱著一沓文件,腳步匆匆走進來。
“什么事急成這樣?”傅承焰沒看他。
吳巡立馬說出情況,“先生,秦霄正在跟蹤江先生,我們的人盯著,目前他還沒什么動作,但是我怕……”
傅承焰猛地起身,大步往外走。
吳巡抱著文件焦急道,“先生,您還有個越洋會議……”
“替我重新安排個時間。”
話音一落,傅承焰身影早已消失不見。
車上,傅承焰一手握著方向盤,一手撥著江一眠電話。
“對不起,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請稍后再撥。”
他又連忙撥跟蹤秦霄的安保人員電話,電話很快被接起,對方一句“先生”還沒叫出口,就聽得傅承焰急切又冷厲的聲音,“江先生怎么樣?”
聽筒里立馬傳來恭敬的答復,“江先生剛回云景華庭,目前一切正常。秦霄一直守在小區門口,沒有進一步動作,也沒有離開的打算。先生放心,只要秦霄有任何對江先生不利的動作,我們一定會第一時間控制住人,保護好江先生!”
掛斷電話后,傅承焰提速,直奔云景華庭。
而另一邊,江一眠進屋后,沒有反鎖門。
他知道那個跟蹤自己的人一定是秦霄,雖然那身形看起來比秦霄瘦削得多,但那人身上籠罩著的陰沉感,很熟悉。
他本就在等秦霄找上門,正好。
林家這條線,是秦霄最后的退路。在前世出現得很晚,都是九年后了。
江一眠唇角勾起個笑,如今,是時候提前拉出來,把秦霄往那條路上逼了。
屋內暖風開得很足,江一眠脫下風衣外套,蓮姨接過,然后換鞋上樓。
他進入書房,摸出手機,發現手機沒電已經自動關機了。
他充上電,然后從書架上取下課本,開始溫書。
已經十一月了,離期末越來越近,他必須拿個優異的成績,才能得到轉專業的機會。
所以他每天回到家,都會看會兒書。
蓮姨送了水果上來,然后又輕輕帶上房門,下樓了。
江一眠看著這一盤新鮮又豐富的水果拼盤,思緒飄到第一次見到秦非的場景。
于文卿習慣在飯后吃水果,十一歲的江一眠幫廚房的張姨切了一個水果拼盤,端了上去。
秦汐周六練舞沒在家,臥室套房里就秦非和于文卿兩人,于文卿在里間,秦非在客廳瘋狂按著游戲手柄。
江一眠叫了一聲二少爺,然后把水果拼盤輕輕擱到茶幾上。
“我就在外公家住了一年,秦霄身邊就又多了一條狗?”十歲的秦非按著手柄,目光一直盯著電視屏幕。
“二少爺,我先下去了。”
江一眠正要走,秦非一把將手里的手柄砸過來,重重地砸在江一眠的臉上。
“喲,長得還挺好看。”秦非惡劣地笑,“跟個娘們似的。你該不會是我爸給秦霄找的童養媳吧?我感覺秦霄以后肯定好這口兒。”
江一眠沒說話,撿起手柄,放到茶幾上,然后轉身。
秦非幾步躥上前,將房門“砰”地一聲關上。
他擋在江一眠面前,手指戳著江一眠的胸膛,“不搭理我?還挺有骨氣?”
“不過,我聽說你經常因為秦霄,在學校被謝昀欺負是吧?”
“怎么,要不要考慮跟我混?”
“只要你幫我監視秦霄,我保證,以后謝昀絕對不會找你麻煩。”
沒等江一眠回答,房門被一腳踢開,秦霄進來把江一眠拉到身后,“秦非,你別做夢了!江管家永遠也不會背叛我!”
接著他就拉著人出了房門,身后傳來瓷器碎裂的聲音,江一眠的腳邊碎瓷飛濺,新鮮的水果滾落一地。
起風了。
微涼的夜風從露臺吹進書房,被冷風一激,江一眠這才回神,拿起書桌上的遙控器,關上書房和露臺之間的智能滑動玻璃門。
玻璃門關上,屋內瞬間暖和起來。
江一眠握著遙控器,久久未松手。
然后笑了下。
算算日子,秦非也快成年了。
只是,現在還差一個契機,秦氏必須要面臨危機,秦非才有機會。
手指不自覺攥緊,遙控器的按鍵被壓迫,玻璃門緩緩滑動,微涼夜風再次灌了進來。
江一眠這才意識到自己走神太久,他重新按下遙控器的按鍵,揮去腦子里的計劃,翻動書頁。
*
車子停在云景華庭門口,熄火。
傅承焰解開安全帶正要下車,前方的車子突然亮起了燈,然后動了。
緩緩往前,慢慢消失不見。
傅承焰摸出手機給吳巡打電話,“不等了,收尾。”
“是,先生。”
掛斷電話,車子啟動,駛入地下車庫。
傅承焰進入書房時,江一眠正在看書。
其實他早已聽到動靜,也知道是傅承焰。但他沒動,只心里期待著傅承焰像前世那樣,一步一步向他走來。
懶散的步子沒有等到,反而是一陣極快的腳步聲。
傅承焰快步上前,從椅子后面傾身下來,連人帶椅地一同擁住。
像只大獅子一樣趴在他身上。
“眠眠,有沒有想我?”
江一眠握住他的手,笑著蹭他下巴,“當然有。”
傅承焰吻他頸側,“有多想?”
“很想很想。”
“是嗎?”傅承焰把旋轉椅轉過來,額頭抵著他的額頭,“怎么想的?”
江一眠臉頰飛上一抹紅,仰頭去尋傅承焰的薄唇。
“怎么不說了?”傅承焰一邊啄吻著他的唇,一邊故意問,“害羞了?”
“我……”
舌頭被噙住,江一眠的聲音徹底被淹沒在濕潤的吻聲里。
都說小別勝新婚,果然如此。
江一眠被抱進浴室的時候,渾身已經軟得不行了。
傅承焰幫他洗澡的時候,那些記憶碎片又浮現出來。
畫面里全是江一眠不著一縷坐在輪椅里,面無表情的臉上飛著紅,不知道是被熱水蒸得紅,還是因為那灼灼的視線和在身上游走的大手羞得紅。
這些日復一日幫江一眠清洗身子的畫面,逐漸把那些記憶深處的所有日子串聯起來。
傅承焰已經開始能想象出那些具體的日子,具體做了什么事。
他一邊替江一眠抹著沐浴露,一邊仿佛覺得,他們已經這樣過了好多年。
“眠眠……”同樣赤。裸的傅承焰貼上他柔滑的身體,嗓音低磁繾綣,“你相不相信有前世?”
江一眠迷離的眸色漸漸清明,他看著傅承焰的眼睛,眼底開始泛起復雜的情緒。
難道傅承焰也……
他不確定。
他只能期待地試探,“為什么這么問?”
傅承焰輕撫他的臉頰,黑眸溫柔繾綣,像極了前世他看江一眠的眼神。
這眼神江一眠再熟悉不過,他心臟狂跳,仰著臉與他對視,喉結微微滾動著,澄澈的眼眸溢滿期待。
“眠眠,過些日子,跟我回祖宅見爺爺。”傅承焰嗓音低緩,“好嗎?”
他吻住了江一眠瞬間濕潤的眼睛。
第97章 早餐
淚水從眼尾滑落,江一眠耳膜“嗡”了一下,他剛才全身的神經都繃緊了,仔細地聽著。
他確定自己沒聽錯,傅承焰剛剛說的是——
跟他……
回祖宅……
見爺爺……
心臟劇烈跳動,仿佛要從耳膜里蹦出來。不知是被這淅瀝的熱水蒸的,還是被這心跳撞擊的,他腦子開始一陣陣眩暈。
腿軟,身體也站不穩了。
傅承焰穩穩撈住他滑而緊致的腰,輕柔地吻去他眼尾的淚痕。
“好不好?”
傅承焰低磁的嗓音讓江一眠心跳得更快。
他呼吸大亂。
忍了一會兒,雙手就軟軟地抱住傅承焰寬闊的后背,埋進他胸膛嚎啕大哭。
這是江一眠第三次這樣情緒失控地大哭。
他的等待,終于有了準確的回應。
所有的委屈和歡喜,都在此刻化作淚水,不住地淌過臉頰。
淌進傅承焰滾燙的胸膛。
“眠眠,對不起。我應該早點帶你回家。”傅承焰擦著他臉上的淚,“謝謝你一次又一次給我機會,謝謝你一直等著我。謝謝……”
“這些忙碌的日子里,我想得很清楚,我們的相遇,或許就是命中注定。是我太遲鈍,辜負了你那么久。一切都是我的錯……”
“你能原諒我嗎?”
江一眠哭得嗓音嘶啞,“傅承焰……抱緊我……”他的哭腔惹人心疼。
傅承焰心口抽痛,把人緊緊擁進懷里,似要將他按進心臟。
*
夜深人靜。
江一眠發泄后,情緒穩定了。
從浴室出來,傅承焰用大浴巾把人身體包著,抱到床邊坐好。
他傾身下來,用干毛巾熟練地替江一眠擦頭發。甚至……
擦干頭發后,幾乎是條件反射一般蹲下去要替江一眠按摩雙腿。
傅承焰看著眼前浴巾包裹下那雙完好無損的白皙長腿,雙手緩緩地覆了上去。
從大腿,到膝蓋,一路往下撫摸,直到大手將那紅紅的腳掌握進掌心。
腳底溫熱。
江一眠的心口更暖。
不過,他不確定傅承焰是不是有了前世的記憶,畢竟他只問了自己相不相信有前世,沒有說出具體的,可以讓自己佐證的話語。
可他之前在浴室里看著自己的眼神,與前世一模一樣,如今又這樣萬般珍惜地撫摸自己的雙腿。
江一眠不確定了。
也開始期待著。
他是真的希望傅承焰和他一樣重生了,這樣他就有機會彌補前世的遺憾了。
傅承焰,也有機會,得到雙向的愛意。
不用像前世那樣笑著受苦了。
“傅承焰……”江一眠喚了他一聲,嗓子哭得有些啞,但很溫柔。
“嗯。”傅承焰抬頭看他,滿眼疼惜。
“你,為什么會覺得有前世?”江一眠問,眼中有迫切的期待。
傅承焰腦海里閃過最近時常出現的,那些江一眠沒有雙腿的畫面。
那些畫面很不好,可以說全是血腥和傷痛。
如果真有前世,還是那樣的前世,他不會讓江一眠知道。他們現下好好的,就夠了。
為什么要讓此刻什么都不知道的江一眠,承受那些莫須有的痛苦?
他絕不會,再讓江一眠受委屈。
一絲也不會。
“因為,”傅承焰看著他,滿含情意的黑眸里倒映著他哭過后微紅的臉,“我最近總是做一些夢,夢里都是和你一起生活的點點滴滴。其實和現實沒什么區別,只是在夢里,我們是住在一起的。”
說著他又笑了下,“可能是我最近太想你,太想和你生活在一起,所以有些魔怔了。總覺得這像是人們常說的前世。”
江一眠心如擂鼓,不知道夢里的自己,是不是沒有腿。
他看了傅承焰幾秒,然后試探地問,“那夢里,我有什么不同?”
眼中的期待和緊張快要燒起來。
傅承焰看著他的眼睛,默了片刻。
“沒什么不同,你還是這樣漂亮,溫柔……”
他突然起身欺至江一眠耳畔,低聲笑著說,“誘人。”
原來,只是自己想多了。
傅承焰并沒有重生,根本就沒有前世的記憶。
江一眠心跳放緩,有一瞬的失落,反應過來后瞬間耳熱,心跳又跟著快了起來。
傅承焰氣息抽離耳畔,他直起身,一邊扯開圍在腰間的浴巾,一邊含笑看著人發紅的耳尖,“又害羞了?”
屋內暖氣很足,江一眠感覺耳朵更熱了。
他垂著眼睫,低聲嗔了句,“你又不正經。”
傅承焰溫柔剝開裹住他身子的浴巾,把人撈起來,兩腰相貼。
“眠眠,你知不知道……”他故意話說一半。
江一眠撐著傅承焰胸膛抬起眼眸,哭了太久,現在很紅。像被狠狠欺。負過。
“什么?”他低聲問。
傅承焰笑了下,然后低頭碰了碰他殷紅水潤的唇,“你害羞的樣子,更誘人。”
江一眠臉頰瞬間燙了起來。
盡管前世今生,他和傅承焰明明已經很熟悉了,在情。事上更是極為了解對方。但不知道為什么,傅承焰一撩撥他,或者一碰他,他就會不受控地害羞。
“你小時候,天天來找我,趴在窗臺邊說個不停,我怎么沒發現你臉皮這么薄?”傅承焰繼續逗他。
江一眠紅著臉瞪他,“我也沒發現,小時候幾個字幾個字往外蹦的人,如今這樣厚臉皮。”
傅承焰笑,“我很厚臉皮嗎?”
“你不覺得嗎?”
“不覺得。”傅承焰一把將人架在腰上,壞笑說,“我還能更厚臉皮。”
見他抱著自己朝門口走,直覺讓江一眠有些慌,“你要抱我去哪兒?”
“去厚臉皮該去的地方,做更厚臉皮的事。”
“不行的,蓮姨還在樓下住著。”
“去樓下?”傅承焰故意逗人,“也可以。”
“我沒說要去樓下。”江一眠開始掙扎,“你放我下來。”
“不放。”
“我沒穿衣服。”江一眠還在掙扎。
摩擦得傅承焰心癢。
他摟得人更緊,將人抵在門上,“寶貝兒別動。”
又吻了吻江一眠的鎖骨窩,“我有多想你,你應該很清楚。給我,好嗎?”
江一眠猶豫。
樓下落地窗大客廳被空中花園包圍,夜里地燈打在花圃和花架上,光影交錯,氛圍極好。
是傅承焰很喜歡的環境。
如果傅承焰非要在樓下做,倒也不是不行。
只是面對傅承焰,他確實容易害羞,有人在他更害羞。
這里跟前世在傅氏莊園里不一樣。
在傅氏莊園里,因為他不想見人,所以傭人們的活動范圍很有限。他們不會去花園,也不會去湖邊。那是完全獨屬于他和傅承焰的世界。
而如今,蓮姨就在一樓的保姆間,很有可能出來喝水或者做別的,萬一撞見他和傅承焰……
何況,就算蓮姨不出來,傅承焰每次動靜那么大,自己都忍不住,一定會被聽見的。
要是被聽見了,叫他以后怎么面對蓮姨?
這種羞恥感讓他放不開。
但傅承焰一向喜歡追求刺激,明顯很想要了。
答應的話,到了嘴邊,遲遲開不了口。
他突然想起那天在游艇上傅承焰把他抵在護欄上,對他說,“我只是不希望你委屈自己取悅我。”
江一眠咬了咬唇,聲音很輕,“傅承焰,我不想在外面做。”
傅承焰停住親吻,抬頭與他對視。
“我知道你現在很想要,可是有人,我真的做不到,對不……”
未說完的話被傅承焰的唇舌堵住,溫柔纏綿好一陣,傅承焰才放過他的唇,在他頸側低語,“我逗你的,你剛才做得很好。說什么對不起,不準。”
江一眠勾住他的脖子,軟軟趴在他肩上。
夜色濃稠,氣息浮沉,極致歡愉。
乏累之后,這一夜江一眠睡了個好覺,一夜無夢。
他醒來時,已經九點。
而此時,傅承焰已經離開了。
最近工作忙,他理解。
江一眠摸了摸旁邊的位置,冷冰冰,看來走很久了。
接著又摸過床頭柜上的手機,鬧鐘沒開,應該是昨晚傅承焰等他睡著后關掉的。
折。騰了一夜,反正今天上午也沒課,傅承焰是希望他能睡個好覺。
江一眠心口暖暖的,他翻了個身,滾到傅承焰睡過的位置,拉過被子蒙住頭。
在里面待了好一陣,才再次掀開被子,下床,穿衣服。
洗漱后下到一樓,蓮姨聽到動靜,立馬將早餐端上餐廳桌子。
江一眠正要去健身房,就聽到蓮姨笑著招呼他,“江先生早,早餐已經備好了,快用餐吧,一會兒涼了。”
傅承焰特意交代過,江一眠起床后,要讓他吃早餐,他胃不好,要趁熱。
蓮姨謹記,一個字都不敢忘。
江一眠說了聲“好”,然后走到餐廳用餐。
早餐很豐盛,海鮮粥,三明治,芝士火腿烤面包片,溏心煎蛋,堅果燕麥,牛奶,熱的果蔬沙拉,水果拼盤。
江一眠拿起羹匙,打算先喝粥。
一口粥送進嘴里,咸香鮮滑,蝦肉和蟹肉交融在粘稠的粥里,滑嫩可口。
特別好吃。
不像是蓮姨的手藝。
倒像是……
江一眠抬眸看向候在一旁的蓮姨,不確定地問,“蓮姨,這粥是你熬的嗎?”
蓮姨笑著,“當然不是。今天的早餐啊,都是大少爺親自下廚做的,連下手都沒讓我打。”
江一眠怔住。
怪不得跟前世他時常喝的粥味道一樣,果真是傅承焰做的。
可他上次明明連刀都不會使。
怎么突然……就會做這么好吃的粥了?
還有這滿滿一大桌,色香味俱全。
“我在傅家祖宅待了一輩子了,大少爺也算是我看著長大的,他這么多年可是從沒進過廚房,沒想到竟然會做飯……”
蓮姨還在繼續說著,而江一眠根本沒心思聽。
他摸出手機,現在是傅承焰的上班時間,為免打擾,他快速給傅承焰發了一條微信。
【早餐很好吃。你怎么突然會做飯了?】
第98章 正好
江一眠盯著手機等了一會兒,沒回。
應該是在忙,他輕輕呼了口氣,將手機鎖屏收起。
然后手機響了一聲,是新聞推送的提示音,不是微信提示音,他沒興趣再摸出手機。
只滿腦子想著傅承焰。
一邊想著傅承焰之前亂刀斬香蕉的畫面,一邊拿起羹匙,繼續一勺一勺地安靜喝粥。
一碗粥喝完,思緒回攏,他才又聽清蓮姨的話,“江先生,大少爺對您可真好。他今早臨走時吩咐了,以后只要他過來留宿,早餐都由他來做。真真兒是跟以前不一樣了,以前他在祖宅可不是這樣的。可見他是真的很喜歡您呢。”
江一眠只禮貌笑笑,然后問,“蓮姨,祖宅里除了爺……”習慣讓他差點叫出爺爺。
立馬改口,“除了傅老先生之外,還住了哪些人?”
前世傅家每次家宴的時候,傅承焰都會推著他前去參加,一開始傅老爺子對他態度極差,后來在傅承焰不斷地努力下一次比一次好起來。
那個時候祖宅只有傅老爺子一個人住,如今往前推了這么多年,江一眠不確定里面現在住了哪些人。
傅承焰說,過些日子要帶他去祖宅。他見時間還早,想趁著上午沒課,出去挑挑禮物。免得失禮。
本來這事可以問傅承焰的,但他上班一時又問不著,只能先問蓮姨。
不過問蓮姨也好,以傅承焰的脾氣,恐怕除了傅老爺子的喜好之外,其他的他一概不知,也從不關心。
“祖宅里可熱鬧,大少爺的叔叔姑姑都在,同輩份的堂弟堂妹表弟表妹也都在呢。還有一個小侄女兒,五歲了。”
江一眠聽著,點點頭,拿起三明治咬了一口,細細咀嚼。
之后他又問了一些他們的喜好,蓮姨都挨個仔細地說了。
江一眠心里有了底。
吃完早餐,飯后休息他就在花園里修剪花枝。
剛好用了半小時,他開始健身。
運動一小時,然后沖個熱水澡,換衣服出門。
他出門一般不愿麻煩司機,但今天要挑的禮物很多,他一個人拿不了,有老高在能幫幫他。
上車時,他特意注意了周圍,確認無人跟蹤。
一路上老高都笑呵呵的,從車內后視鏡頻頻看向江一眠。
眼睛還是紅的。
看來先生和江先生又度過了一個很愉悅的夜晚。
他收回視線,目視前方。
如今這位江先生可不比以前了,自他被先生調到江先生身邊起,他就無比確定,先生這回是動真格的了。
之前先生不是很忙的時候,每天接送江先生上學放學,更是時常推了工作和江先生約會。
看看,從認識到現在,這才五個月,兩人就感情升溫,要帶回家見老先生了。
要知道先生可是從沒帶人去過祖宅。
不論以前那些男人如何為此擠破頭,先生永遠都不會給他們機會。
老高想起江先生第一次坐上先生的車,先生提出去酒店,而江先生一副冷冰冰拒絕的模樣,他當時就覺得江先生不一般。
但也果真如他所料,再不一般,只要是先生看上的人,從來就沒有拿不下的。
瞧,如今都要領回家了。
老高不免為自己當初的猜測得意,面露喜色。
他給先生開了這么多年的車,先生也算是他看著長大的。以往那些鶯鶯燕燕出現在先生身邊時,他作為一個司機,自然不能說什么,但他也沒少暗地操心。
如今好了,有了江先生,他終于不操心了。
說不定,要不了多久,傅家就會有大喜事咯!
老高不禁“嘿嘿”笑出聲。
“高叔,是有什么開心的事嗎?”后排的江一眠聽見笑聲問。
老高這才發現自己竟然在江先生面前失儀了,而且他剛才還滿腦子都是……
這可是他做司機多年,從未有過的失職!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江先生!我,我失態了!對不起……”他連聲道歉,心下慌亂。
江一眠沒想到自己隨口一問,竟會讓他這樣驚慌失措。
連忙溫聲道,“高叔,你冷靜點兒。沒關系的,是人都有喜怒哀樂,我不介意這些。”
見他嘴里的“對不起”終于停了下來,為了轉移他緊張的情緒,江一眠接著又問,“看你笑得那么開心,是遇到什么高興的事了嗎?我記得你女兒快要實習了吧?是不是收到了心儀的offer?”
老高想起剛剛自己腦子里幻想的那些先生和江先生結婚的場景,有些不好意思道,“沒……不是。她工作還沒譜兒呢。”
“那是什么事?說來聽聽,我也跟著高興高興。”
老高尷尬地瞥了一眼后視鏡,瞥見江一眠云淡風輕的臉,澄澈的眼眸一抬,與老高在后視鏡里四目相對。
很平淡很普通的一眼。
卻讓老高連忙慌亂避開視線,偷偷深呼幾口氣。
他雖然知道江先生跟先生不一樣。
先生坐那兒不說話都讓他繃直脊背,江先生卻是一向溫柔有禮,即使對他一個司機,也總是客客氣氣,還會關心他的家庭和生活,按理說,是可以跟江先生說實話的。
但是,他又總覺得江先生身上有一股隱隱的攝人的冷感,特別是他面無表情的時候,不經意的一瞥,就能讓人察覺到凜冽的寒芒。
如今深秋季節,天涼了,這種就感覺更強烈了。
萬一自己說出心中所想,讓他覺得被冒犯……
老高心里有些發毛。
他清楚自己不太會說話。
還是算了,禍從口出。
“沒有,我就是……”他又偷偷瞥了一眼后視鏡,見江一眠目光不再看他,他才放了心,說道,“昨晚玩牌贏了幾百塊錢,好久沒贏過錢了,挺開心的。”
江一眠聽著,但一個字也不信。
許是自己剛才面無表情,那種距離感讓人覺得太冷漠疏離。他舒展神色,一臉溫和,唇角帶笑。
“高叔,你覺得我是個什么樣的人?”他問。
倒不是在意傅承焰身邊的人對自己的看法,相反,他最不在乎的就是別人的看法。
只是按照前世傅老爺子一開始對自己的態度,很明顯這次見面他是不會對自己滿意的。
所以問問旁人眼中的自己是什么樣,也并無壞處。
前世他和傅老爺子之間的關系,都是傅承焰一力調和,那幾年傅承焰沒少跟傅老爺子大吵,時常精疲力竭回到莊園還一臉笑意逗他,給他做飯,推他散步,跟個沒事人兒似的。
而這一世,他想自己來。
自己,親手,贏得傅老爺子的肯定。
不再讓傅承焰像前世那么累。
因此,掌握那些對自己不甚了解的人的看法,也可以讓他對以后出入傅家祖宅所接觸的環境有個大致的把控。而一個大家族,傭人們的力量往往不可小覷。
他是做過管家的,他知道傭人對主人或者賓客畢恭畢敬只是最基本的職業素養,真正能收服那顆職業覆蓋之下的心,可沒那么簡單。
不過這對江一眠來說,也并非難事。
畢竟沒人比他更了解他們,比他更能共情他們。
見老高一直支支吾吾不敢開口,江一眠笑容更柔和了些,“你如實說,怎么想的就怎么說,沒關系的,我不會怪你。”
看到江一眠漂亮精致的臉上笑意溫和,老高心里也不禁暖洋洋的。
或許是自己想多了,江先生明明就是一個溫柔又溫暖的人。
還那么漂亮,看著就讓人舒心,不自覺地想靠近幾分。
老高不好意思地笑了兩聲,然后說,“江先生,其實第一次見您的時候,我覺得您除了長得好看點兒之外,沒什么別的優勢。甚至……”他看了看后視鏡里江一眠的臉色,見那張漂亮的臉依舊溫和無異常,又才說,“甚至覺得您與先生身邊之前那些鶯鶯燕燕沒什么區別,估計沒幾天先生就膩味了。”
“嗯……”江一眠若有所思,“他之前,身邊的鶯鶯燕燕很多嗎?”
“多啊,太多了。先生高興了就一個月換一個,不高興了就一天換一個。”說起這個老高就激動,話匣子打開,一時說得有些多了,“我那時候經常送他們回家,有明星,模特,畫家,設計師什么的,那些人恐怕先生自己都記不住長什么樣了。不過我記得,都沒您好看,也沒您有氣質。重點是,他們都沒您這待遇……”
說到這兒老高突然有點后悔了,雖說這燕城誰都清楚先生對待感情是什么態度,且江先生也很清楚,但他總覺得自己說的話好像確實影響了江先生的心情。
他又偷偷瞥了眼內后視鏡,江先生臉上的笑沒了。
他默默閉上嘴,將后面的話咽了回去。
江一眠知道傅承焰前世在沒娶他之前就是這個浪蕩的德行,但聽人這樣直接說出來,他心里難免悶得有些五味雜陳,似乎是想透口氣,他隨口一問,“什么待遇。”
老高見他重點不在那些鶯鶯燕燕上,便立馬答,“見老先生啊。先生可是從來沒帶人回過祖宅,就只有您。”
江一眠怔住,這倒是讓他很意外。
憑前世對傅承焰的了解,他是有過無數前任,且有很多段深刻的感情經歷的,沒道理不帶人回家。
他記得那是傅承焰剛把他從那個雨夜抱回家的時候,他身體被傅承焰備在車里的大衣完全包裹住,嚴佚提著藥箱已經候在寬敞的主臥,所有傭人在臥室外排成兩排屏息凝神聽候吩咐。
傅承焰先咨詢了嚴佚,然后抱著人進浴室。
浴室門關上,江一眠冰冷出聲,“傅先生,請您出去吧,我自己可以。”
傅承焰將人放在浴缸一頭坐好,拿掉裹住他身體的大衣,開始解他已經被捂干的貼身襯衣。
“傅先生,請您停手。”江一眠一把扼住傅承焰的手腕,克制住碾碎他動脈的沖動。
“停什么手?跟了我就要聽話。何況你的身體我又不是沒看過。”傅承焰甩開他的手,脫掉他的襯衫。
滿身傷疤,溝壑縱橫。
傅承焰頓了幾秒,眼底閃過一絲江一眠看不懂的情緒。他手心攥緊又松開,幾次之后,控制住劇烈顫抖,繼續去解江一眠西褲扣子。
除了秦霄,江一眠從來沒這樣赤。裸地讓人看過他的身子。那次被秦霄送到傅承焰的床上,傅承焰指尖撥開的,也只是他胸膛幾寸而已。
這樣完全地將自己的身體和傷痕徹底暴露在一個只見過一面的男人面前,江一眠心里情緒復雜萬千,很不是滋味。
但他沒再阻止,因為傅承焰說得對,選擇跟他,就是他的人。自己已經這幅樣子,與廢物無異,又哪里來的底氣拒絕他?
對此刻的江一眠來說,活下去,比尊嚴更重要。反正他和傅承焰不過是各取所需,何必在意那么多?
熱水放滿浴缸,傅承焰沒讓赤。裸的江一眠躺進去,而是為了避免他血淋淋的傷口沾水,用毛巾打濕后擰得半干,一寸一寸地替他擦身體。
從額頭到臉頰,到喉結,再到鎖骨,胸膛,腰腹……
溫柔又疼惜地,擦過他這一生所有的傷痛。
擦到大。腿。根時,江一眠面無表情地冰冷開口,“希望您知道,我并不是什么干凈的人。”
傅承焰手上的動作沒停,笑了下,“巧了,我也是。”
“我輿論滿身,您應該也知道,我和大少……秦霄,曾經愛過,也什么都做過了。”
傅承焰蹲在江一眠身前,依舊輕柔地替他擦著腿,“你不用有壓力,我也不是什么好人。我的前任沒有一千也有八百,感情深的也不少。”
他抬眼看江一眠,“還有,我與你一樣,輿論滿身。”
他又笑了下,“正好,我們很合適。”
“江先生,江先生?”老高說了半天先生對他有多好,多特殊,結果半天沒反應,就忍不住叫了他兩聲。
江一眠回神,“嗯,我在聽。”
老高憨厚地“嘿嘿”笑著,繼續道,“后來啊,我發現您跟那些人簡直太不一樣了。雖然那時候我還沒做您的司機,但光是先生對您的那些反應,我就知道,先生這次,是真的墜入愛河了。”
“什么叫真的?”江一眠不解。
“嗐,先生雖然換人換得勤吧,但是我總覺得他并沒有對任何人動真感情。直到遇到您,他整個人完全不一樣了。”
“您還不知道吧,您作為先生的交往對象,但身邊沒有一個狗仔,也沒有任何記者敢來打擾,那是因為先生是真的把您保護得很好。”
“先生時常在后座講電話,我聽著是有些不識相的拍到了您,先生都第一時間處理了。沒有大肆公開,是不希望您的生活受到任何影響。”
“畢竟以前那些公開的,沒一個在交往期間能過上安生日子。即使分手了,還被狗仔偷拍好幾年,隔段時間就被拿出來做噱頭,與先生現任甚至其他前任做對比呢。”
江一眠這才想起來,自從傅承焰在秦氏集團樓下接受記者采訪那天開始,網絡上關于自己的輿論就慢慢沒了,當時風聲徹底過去后,他曾在搜索引擎里搜索過,那些關于秦霄和自己的新聞全沒了。
一開始他以為是秦家讓人撤的,直到后來秦霄性虐待丑聞爆出來,到現在網絡上一搜到處都是。很顯然,秦家沒有那個實力。
接著就是傅承焰的生日宴,宴會上他被傅承焰特別對待,牽著他一路走到主賓席位入座,在場記者那么多,愣是至今都沒有一篇關于傅承焰和自己關系的新聞。
其實生日宴后他想過為什么。
無非是記者都是傅承焰故意請來對付秦霄的,所以重點不在自己身上。又或者,傅承焰只想短暫地來一段露水情緣,甚至比不得他那些前任,所以并不想公開和自己的關系。
不過他也不是很在意,包括現在,他都不在意。畢竟他對輿論一向沒什么好感。清凈更好,所以他從沒跟傅承焰提過公不公開這件事。
但他從沒想過,傅承焰不公開的原因,竟是為此。
老高說傅承焰在遇到他之前,似乎沒對任何人動過真感情,這點江一眠是不信的。但是他不介意傅承焰的過去,不介意他愛過多少人。
那些都過去了。
重要的是當下,和未來,傅承焰屬于他,就夠了。
“江先生,您剛剛不是問我覺得您是一個什么樣的人嗎?其實啊,您可能不知道,自從先生生日宴后,祖宅里大家都聊過您好一陣兒呢。后來您一直跟先生在一起,且沒有分開的意思,大家聊您就聊得更頻繁了。”老高還在說著。
“不過都是些不著邊兒的話,我是跟您接觸過的,所以有時候聽著就來氣。我跟他們對您的看法完全不一樣,我知道您溫柔善良,是個極好的人。可他們卻說您……”他戛然而止。
“說我什么?”江一眠問。
“說您……是……”
“是什么?”
“是狐貍精……”
這個稱呼,江一眠頓覺無奈又好笑。
他大概了解了自己日后進出傅家祖宅會是一副怎樣的光景。
只是老高說完這一句,額間都開始冒冷汗,他又偷偷從內后視鏡看江一眠。
看起來,臉上似乎沒什么變化,好像還有隱隱的笑意。他懷疑自己看錯了,揉了下眼睛定睛一看,臉上哪兒還有什么笑意?
任誰被說是狐貍精,都會生氣,怎么可能還笑?
其實還有比這個更過分的話,只是老高不想說出來讓人難受。老先生對江先生其實很不滿意,還發過幾次火。所以祖宅從上到下,即使是下人們都對江先生沒什么好印象。
叮——
微信提示音。
江一眠連忙摸出手機,解鎖。
一條新聞推送,一條傅承焰的微信。
他看都沒看推送,眼里只有微信,點進去。
【我學的。報了廚藝班,現學現用。】
原來如此。
江一眠呼出一口氣,有些失落。
盯著屏幕幾秒后,他開始打字。
【今晚回來嗎?】
【不了。】
【哦。】
【想我?】
【……嗯。】
【0點之前準時回來。】
【好!】
江一眠抿唇笑著,心滿意足地退出了微信。
這才想起剛才解鎖的時候,好像有一條新聞推送。
他下滑屏幕頂部,標題赫然寫著“秦氏集團疑似參與非法放貸,股價直線下跌”。
江一眠盯著屏幕半分鐘,然后唇角微不可察地揚了一下,這時機來得未免太好了。
他點進去,里面是詳盡的報道。
事件的起因是有人借了貸,利滾利,還不起,要跳樓。警方介入一查才知道那人使用的借貸APP屬于非法高利放貸軟件。
同時,受害人數高達幾百萬,而秦氏集團投資了這款信貸APP。
目前APP涉案人員正在接受調查。
很明顯,留給秦衛國應對的時間不多了。
怪不得昨晚秦霄跟蹤自己后,今天竟然消失了。以他的脾氣和瘋癲程度,絕不會這樣善罷甘休。
秦霄此刻一定急得焦頭爛額吧?江一眠想。
他笑了下,退出新聞,撥通了秦非的電話。
第99章 你一人
第一遍,沒接。
第二遍,電話被掐斷。
第三遍,電話接通。
秦非暴躁的吼聲震透耳膜,“你他媽沒完了是吧?!有屁快放!別煩老子!”
周遭有些亂,但明顯不在學校,也不在酒吧。
江一眠平靜出聲,“秦非,你的機會來了。”
像一陣輕柔的風。
“什么機會?跟老子打什么啞謎!”
他就這點讓秦非最受不了,永遠都是淡然的樣子,任你怒火沖天氣得要死,他也平靜無波沒事人一個。
特別搞人心態!
“掌管秦氏集團的機會。”江一眠云淡風輕,絲毫不受他情緒影響。
“滾滾滾!”秦非脫口而出。
然后腦子頓了幾秒。
突然反應過來,正要開口問江一眠到底想耍什么把戲,電話里卻只有“嘟嘟”聲。
“操!”
他連忙撥回去。
*
車子駛入傅氏大廈附近的高奢商圈,江一眠按下關機鍵,將手機放回外套口袋。
工作日又是中午,人少車少,以往總是沒位置的停車場罕見地沒立牌子。
停了車后,老高跟著江一眠一前一后進了電梯。
出了電梯,江一眠開始有針對性地進店,挨個給傅家人挑禮物。
逛了幾層樓,很快兩人就拎著一堆東西下到停車場。
車子駛出地下車庫時,正好十二點。
江一眠沒有回云景華庭,讓老高先送他去學校,然后再把東西帶回去。
下車后,正好在校門口遇到校內交通車,江一眠挎著包上車,走到最后排左邊靠窗的位置坐下。
車子靠右行駛,右邊窗外的景會顯得太快,眼睛會難受。江一眠習慣坐在左邊,有道路隔著,看另一側的風景就會舒適許多。
燕大的秋天很美,滿校銀杏。
金黃璨璨,優雅飄落。
車子駛過,帶起一陣風,卷起銀杏葉飛舞,片刻后,又與緩緩飄下的葉子無聲融合,重歸安靜。
午飯在食堂解決,出來時還不到下午
第一節課上課時間。江一眠直接去了階梯教室,這個時間正好可以用來溫書。
謝昀知道江一眠一定會提前到教室,他也提前來了,一進來就坐在江一眠身旁的位置。
階梯教室本就有些局限,排椅也小,他大大咧咧,占的位置又大,身體還朝江一眠傾過去,擠得江一眠沒什么空間。
“打你電話怎么關機?你是不是又把我拉黑了?”謝昀問。
以前那些年,他騷擾江一眠,江一眠就拉黑他。每次只能去堵人。
“你坐好。”江一眠溫著書,沒看他。
意識到確實離得太近,謝昀喉嚨咳了一聲,立馬坐好,拎著敞開的衣襟抖了下。
又接著問,“你是不是把我拉黑了?”
江一眠冷聲,“沒有。”
“真沒有還是假沒有?”謝昀斜盯著人,不太信,“你該不會還記我仇吧?”
江一眠平靜翻了一頁書,“真沒有。也沒記仇。”
謝昀半信半疑,“你要記仇我也沒辦法。算起來,我以前經常堵你,也不全是我的錯吧?你不拉黑我不就好了?”
“造成我倆之間的仇怨,你難道就沒有一丁點兒責任嗎?”
江一眠合上書,凜冽目光看過來,“謝昀,你要點臉?”
謝昀一秒慫。
“哎好了好了,別生氣。”
謝昀想拍他肩膀,可一想到他不喜歡被除了傅承焰之外的人觸碰,又默默收回了手,“都是我的錯,我的錯,我大錯特錯,錯的離譜,錯到姥姥家了,行不行?”
江一眠看了他一會兒,聲音稍微軟了些,“說吧,找我什么事?”
“也沒啥事,就上次李教授留的課題,不是要組隊嘛,我還沒跟人組,就等你呢。”
“為什么非要跟我組?我最近有些忙,不一定能幫上你。”
“你不能不管我啊,我們可是多年的老同學。”謝昀繼續賴著人,“沒你我不行的,你知道我一向倒數,我可不想大學了還過著因為學業挨訓的日子。”
此時學生們開始陸續進來,齊岳也在一群女生身后進了后門。
“喂齊岳!”謝昀抬手招了下,“過來!”
齊岳吸了口氣,抱著課本走過來。
“你是不是也還沒組隊?”謝昀問。
“我組……”
謝昀抬手一把將人按在身側坐下,用眼神威脅他“退組”。
“……嗯,我還沒。”齊岳改口。
謝昀兩手一拍,轉過來朝江一眠說,“看看,不光是我一個人需要幫助,齊岳也需要啊。大家都是同學,又是室友,你閉眼就能幫忙的事兒,這不幫,多少有些說不過去了吧?”
江一眠瞥了一眼齊岳,然后看向謝昀,“你別老欺負人。”
“我有嗎?”謝昀一臉無辜,轉向齊岳,“我有欺負你嗎?”
齊岳連忙搖頭。
江一眠只淡淡掃了齊岳一眼,然后視線回到書上,“要晚點,我最近有事。”
“得嘞!”謝昀笑得一副得逞的樣子,“你答應了就行!”
*
下午放學后,謝昀麻溜起身正要閃人,卻被江一眠隔著衣袖扣住手腕。
“干嘛啊?”謝昀一臉懵。
等人都走光了,江一眠才冷聲開口,“你能不能成熟點?”
“……”謝昀無語。
又是這種大家長的語氣,真服了!
“江一眠,我又不是你兒子,你少啰嗦我。”謝昀掙手。
沒掙脫。
“哎呀好好好,我不欺負齊岳了還不行嗎!”謝昀垂頭喪氣,“再說了,我那也不叫欺負。跟以前比起來,簡直是小兒科,不值一提!”
“你的手段我很清楚。”江一眠眸色冰冷地看著他,手上穩穩扣住人,“你不是小孩了,別再做那些損人不利幾的事。你不是一直都想把秦霄踩在腳下嗎?如今機會來了。”
謝昀懨懨的臉上突然來了精神,他湊近問,“需要我怎么做?”
江一眠松開人,唇角緩緩勾起一個淺笑,“第一步,約秦非喝酒。”
從教學樓出來,江一眠沒有讓老高來接,直接掃了一輛共享電動車。
迎著秋日的金色黃昏,一路騎行,前往格斗俱樂部。
晚上回來的時候,江一眠上了地鐵才打開手機。
一開機就有來電提醒的短信和微信消息進來。
江一眠沒看那幾條短信,直接點進微信。
是楊醫生。
【小江,脫敏訓練做得怎么樣了?這一個月有些忙,忘了問你了。】
之前她時常會這樣詢問江一眠的情況,幾乎持續了整個訓練期。
在那段孤獨又痛苦的時間里,是安慰,是鼓勵,也是陪伴。江一眠很感激。
他敲字。
【謝謝您,十項都做完了,我感覺已經徹底克服應激反應了。】
對方發過來一個鼓掌的表情,接著又過來一條消息。
【那改天抽空過來做個心理測評。】
【好。】
回到云景華庭已經11點多,再過會兒傅承焰就要回來了。
江一眠放下包后,先去洗澡。
洗完澡出來,手機鈴聲就響了起來。
他一邊擦著頭發,一邊拿起手機,是秦非。
江一眠面無表情掛斷電話,然后把秦非放進黑名單。
還沒鎖屏,一個本地陌生號碼又打了進來。
看來秦非確實很急。
江一眠唇角微微揚起,又關了機。
頭發已經擦得半干,江一眠掀開被子上床。
從床頭柜上疊放的一摞書籍里隨手抽出一本,靠坐在床頭,安靜看書。
臥室房門虛掩著,以江一眠的靈敏度,可以清楚聽到兩層的動靜。
時間隨著紙張翻頁的聲音,一分一秒地流逝。
等待。
變得很幸福。
終于,墻上掛鐘指向0:58分。
樓下響起智能門鎖解鎖的聲音。
接著是悠閑的腳步聲,懶懶散散朝樓梯口走來。
0:59分,傅承焰推開房門,走了進來。
到床邊停住,俯身吻了吻江一眠的眉心,問,“怎么還沒睡?在等我?”
“嗯。”江一眠仰著臉看他,“等好久了。”
柔柔的語氣,撒嬌一樣。
傅承焰心都化了,在他唇上淺嘗幾口后說,“我去洗澡,很快。”
江一眠乖順垂下眼睫,說了聲“好”。
很快,傅承焰從浴室出來,擦了擦頭發,上床。
他一把拿掉江一眠手中的書,湊到人頸側,“眠眠,這種時候還看什么書?”
江一眠故意躲他,“你有多少前任?”
冷不丁一句話,沒頭沒尾。
傅承焰蹙眉看著人,“怎么突然問這個?”
江一眠也看著他,眼底佯裝哀傷,“沒怎么,就是今天才知道,你身邊鶯鶯燕燕很多。”
“哪有什么鶯和燕?”傅承焰把他攬進懷里,“眠眠,你這醋吃得可有點兒不講道理啊。”
江一眠撐著他胸膛坐直身體,一臉認真與他對視,“到底有多少前任?”
“記不清了。”傅承焰不正經地笑道,“誰沒事兒記這個?”
“那你真正愛過的,有幾人?”江一眠不依不饒,似乎要問個清楚。
傅承焰瞬間收了吊兒郎當。
看著江一眠,眸色漸濃。
接著,大手控住他的腰,攬近貼著,低磁的嗓音緩緩吐字,“僅你一人。”
江一眠不可置信地看著傅承焰的眼睛,天然含情的桃花眼里,涌動的情意真誠而熱烈。
他只是跟傅承焰鬧著玩兒的……
根本沒想到,會是這個答案。
第100章 真的
空氣安靜了一會兒。
江一眠低聲開口,“那你,有沒有和別人……”
“沒有。”傅承焰深情低語,“你是第一個。”
江一眠腦子懵了一瞬。
幾秒后,他撐著傅承焰的胸膛抬起眼眸。
“真的嗎?”他望著傅承焰,確認一遍。
傅承焰依舊深情地看著他眼睛,“真的。”
江一眠心臟漏了一拍。
然后開始劇烈跳動。
他想起在津城出差的那些日子,天天看著傅承焰和別人的新聞難受。
回來后還因此別扭地不接受傅承焰的好意,連他給自己披一件衣服都要躲開。
特別是傅承焰在記者面前公開說對一段感情的新鮮感不會超過一個月,之后他很長一段時間都被這句話影響,時常暗自患得患失。
如今想來,還是覺得這一切都有些不太真實。
江一眠眼中閃著茫然的微光,“可是,那些新聞……”
傅承焰突然笑了,他屈指輕輕刮了下江一眠的鼻尖,“寶貝兒,給媒體朋友們一口飯吃你還當真了?”
“……”江一眠突然不知道說什么好。
前世在沒成為傅夫人之前,他都是在報紙電視和手機上看到傅承焰,那些媒體報道的他的感情生活,屬實是讓他看了都會皺眉的程度。
后來成為傅夫人,一開始不過是各取所需,他也沒興趣了解他以前的情史,都是傅承焰主動告訴他的。
所以,仔細想來,自己確實沒有去客觀了解過傅承焰。
一次都沒有。
而重生后,已經對他浪跡風月場的印象先入為主了。所以自然也沒有考慮過,真正的他其實和媒體呈現出來的完全不一樣。
江一眠突然有些自責。
他低下頭,“對不起,我……誤會了你那么久……”
傅承焰把人摟到腿上坐著,大手捧住他的臉,湊近。
然后在他唇邊停住,勾起個邪惡的笑,“眠眠,你竟然把我想得那么壞。我要是不做點什么,豈不是對不起你的抬愛?”
他又開始不正經了。
傅承焰好像總是有這種魔力,能一秒把江一眠從低落的情緒中拽出來。
“……誰讓你一開始不說。”江一眠嗔他,“你的名聲有多差你不知道嗎?”
傅承焰笑,“不知道。”
然后又說,“我名聲這么差,你還喜歡我,我上輩子是積了多大的德?”
江一眠看著他吊兒郎當的笑臉,嗓音突然變得很輕,“你上輩子確實積了德……”
溫暖我一生。
傅承焰沒聽清,扣住他的腰把人攬近,“你說什么?”
江一眠深呼一口氣,“我說,很晚了,我們該睡覺了。”
他掰開傅承焰的手,想從他身上下來。
下一秒,卻被傅承焰壓進柔軟的床榻,控在身下。
灼熱陰影籠罩在上方,江一眠呼吸已經亂了。
“我明天一天的課,你……悠著點兒。”
傅承焰指尖勾起江一眠的下巴,壞笑著吻住了他的唇。
*
四點四十,鬧鐘準時響起,江一眠從傅承焰的懷里伸出胳膊,滑掉了鬧鐘。
接著胳膊被一只大手拉回了被子里,放在傅承焰腰側。
斔熺
“再給我十分鐘。”傅承焰嗓音悶沉慵懶,“好不好?”
“五分鐘。”江一眠聲音清醒。
“八分鐘。”傅承焰討價還價。
“我是不賴床的,你別想腐蝕我。”
“八分鐘能腐蝕什么?”傅承焰擁得人更緊,“接個吻都不夠嘗滋味兒的。”
“三分鐘。”
“好好好,你說了算。”傅承焰無奈妥協,“三分鐘就三分鐘。”
江一眠安靜躺在他懷里,任他擁著。
三分鐘很快過去。
江一眠掰開他的手,坐了起來。
身上曖。昧的痕。跡,像一朵朵雨后的海棠,綻放在每一處敏。感之地。
江一眠低頭看著自己手腕和大。腿的吻。痕,回頭瞪了一眼單手撐頭正看著自己笑的傅承焰。
“我不是跟你說了,手腕這里不能,很容易被看見。”
“抱歉寶貝兒,沒忍住。”傅承焰不正經,“要不然你還給我?”
“你就是故意的。”
“沒錯。誰讓你把我想那么壞?”
江一眠不想理他,手腕袖子能遮住,問題不大。江一眠又看了看腰腹和胸膛這兩大重災區,無奈嘆了口氣。
接著拿起手機,用屏幕當鏡子照了照,鎖骨也是。
傅承焰真的很喜歡吻他這些地方。
看來,今晚得穿長袖教人搏擊了。
還好,脖頸沒有,算是傅承焰大發慈悲。
江一眠放下手機,下床,拎了睡袍穿上,去洗漱。
洗漱完照常換上運動服,去一樓健身房練一小時。
等他運動完洗了澡出來時,才發現整個躍層都沒看見傅承焰。
江一眠想起蓮姨之前說,以后只要傅承焰在這里留宿,早餐都由他來做。
換衣服下樓,直奔廚房。
走到門口,果然,傅承焰系著圍裙在里面忙碌著。
江一眠從沒見過傅承焰做飯的樣子,前世整整五年,他都沒見過一次。
此刻見到,只覺得這樣的傅承焰格外溫暖迷人。
江一眠整個人都被暖化了。
“餓了?”傅承焰關火,“到外面坐好,馬上出鍋。”
江一眠走進廚房,從后面抱住他的腰。
“我不是說了,你不用學這些。”他臉頰貼在傅承焰寬闊的后背。
砂鍋里的魚片粥冒著騰騰的熱氣,還有咕嘟聲沒有散去。
其實傅承焰沒有學。
他確實很早之前就讓吳巡給他安排了廚藝課,只是工作忙又追人,后來追到手了工作更忙了,一直都沒抽出空。
所以他沒上過半節廚藝課程,但自從那些碎片一樣的畫面開始浮現,他就突然會做飯了。
還做得很熟練。
仿佛他不是他,而是被身體里藏著的另一個人操控著,條件反射一般地做著這些事。
但他并不排斥,他本就想為江一眠下廚。
也喜歡看著江一眠把他親手做的東西吃光。
此刻腦子里又浮現出江一眠坐在他對面用餐的畫面,安靜又美好。
只是那空蕩的褲腿……
傅承焰心口抽痛,他回神。
幾秒后,唇角勾起個笑,“眠眠,你這樣,我怕你待會兒上不了課。我倒是不介意……”
“……我跟你說正經的。”江一眠松開人。
傅承焰轉過來,握住他雙肩,“現在的正經事就是吃飯。”
江一眠明白他在轉移話題,心里幸福又酸澀。
沒再繼續說下去。
早餐在傅承焰的全程注視下吃完,老高慣例先送江一眠去學校,再送傅承焰去公司。
車上傅承焰說今晚不過來住了,他要加班,太晚回來怕打擾江一眠睡覺。
江一眠點頭說“好”。
正好他也有點私事要處理。
*
凌晨的酒吧,燈光閃爍,人影交錯,鼓點震透耳膜。
半小時前,江一眠終于接了秦非的電話。
此刻,他正穿過無數蹦嗨了的男男女女,往包間走去。
房門推開,里面熱火朝天音樂震耳。
秦非和謝昀正在里面喝酒,周圍還有一群狐朋狗友。
見江一眠進來,秦非立馬放下手中酒杯看向他,其他所有人的目光也都跟著他的視線聚了過來。
認出來人是誰,有人開始小聲議論著江一眠和秦霄的關系。
紛紛期待秦非會怎樣在他身上找樂子。
謝昀聽著煩,停了音樂,喊了聲“都出去”,所有人識相地出了包間。
房門被最后一個出去的人帶上。
“坐。”秦非拍了拍身邊的沙發。
江一眠站在他面前,目光審視著他,絲毫未動。
秦非有些沉不住氣,面露不耐,“你該不會反悔了吧?”
江一眠看著仍舊草包一個的秦非,笑了下,“怎么會?我說了會幫你,就一定會幫到底。”
“只是,你得有耐心,并且完全信任我。”
一開始秦非確實不信他,但吃了兩天閉門羹,急得跟個無頭蒼蠅似的,反而信了。
秦非很清楚江一眠沒理由騙自己,畢竟把他賣給傅承焰的是秦霄,跟自己沒有半毛錢關系。
“當然。”秦非說,“你就別賣關子了,快說吧。憋兩天了,憋得我難受死了。”他眼神里全是急不可耐的期待。
“有紙筆嗎?”江一眠淡淡地問。
秦非差點一口氣沒提上來,這他媽都什么時候了,還紙筆?
拿來干什么?
有什么不能直接說嗎?
他那張嘴長來干嘛的?
江一眠果真懂得如何急死人的!
秦非咬牙忍了,按動服務鍵。
甜美的女聲響起,“您好,請問需要什么服務?”
“幫我拿紙筆進來!”秦非語速極快,帶著發泄的語氣說完就掛了。
很快,就有服務生送來了一個筆記本和一支簽字筆。
江一眠接過,走到謝昀身旁坐下。
拔出筆蓋,開始慢條斯理地寫字。
秦非急得差點跳起來,猛灌一杯酒。
“你能不能痛快點!真是服了!”
自從秦氏出事以來,父親就退了下來,現在由秦霄全權代理著集團事務。每天回家看著他那副死人臉,就晦氣!
這還沒徹底掌權呢,就這副模樣,要真讓他掌管秦氏,還得了?
秦非一刻也不想等!
江一眠沒搭理他,自顧自在筆記本上寫著字。
倒不是他故意吊著人,實在是秦非的性子需要磨。
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他如果一直這樣沉不住氣,根本沒法做秦霄的對手。
“煩死了,你能不能快點?”秦非情緒越來越不穩定,“耍我呢?”他又灌了一大口酒,杯子重重砸在玻璃茶幾上,發出刺耳的響聲。
“行了秦非,能不能消停點兒?我他媽才要被你煩死了!”謝昀狠狠瞪他一眼,“你要覺得我們耍你,你現在就走,門沒鎖,沒人攔著!”
秦非煩躁地往后捋了把頭發。
屋內安靜下來,只有江一眠寫字的聲音。
他字跡雋秀,寫得慢條斯理。
終于,寫完了。
秦非感覺過了一個世紀那么長。
江一眠扯下紙張,遞給秦非。
秦非一把抓過。
目光聚焦紙上,看得他一臉懵。
毒牙,蠻牛,黑熊,鷹眼,齒鯊,……
一共二十個,莫名其妙。
“這啥玩意兒?”秦非看向最后一排字,跟著念了出來,“龍騰汽車修理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