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府在丹陽城名聲不小,問一個人,十個人都過來指路。
這幾天也有不少得病的人直接來寧府找大夫看,門房依例為三人登記,在聽見計繁說自己來自小陽山之后,略顯詫異,還認真看了幾眼他身上的青灰色道袍。
“敢問陳少微陳仙師是幾位的什么人?”
計繁驚喜道:“正是我師兄!莫非他也來到過寧府嗎?”
門房點點頭,“還請幾位稍等片刻。”
片刻后,管家將幾人迎進府中,一路上亭臺樓閣、石林山水,清幽雅致,分外巧妙。
“原來是陳仙師的師弟,幾位仙師請在此處用些茶點,老爺隨后就到。”他將幾人引進接客的廳中,桌上備好了茶水點心。
點心很是精巧,虞幼泱捏起一個嘗了嘗,味道差強人意。
計繁話多,憋不住。
他這些天和燕遲同吃同住,自認為和小師兄的關系已經是突飛猛進的發展,也不再像之前那么怕他了。
“小師兄,沒想到四師兄還來到過寧府,不過他怎么不在寧府等著我們,還出了丹陽城,也不知是有什么樣的急事。”
燕遲懶得理他,閉上眼睛裝作聽不見。
候在一旁的管家笑著解釋道:“仙師有所不知,丹陽附近多山脈,最近有一處山路上頻頻出事,手段殘忍。”
說到此處他頓了一下,朝虞幼泱的方向看了一眼,許是顧忌她是個姑娘,將此處略略帶過,“陳仙師聽說后疑心是妖邪作祟,才去查看的。”
虞幼泱根本就沒在意他說了什么。
盤子里的幾樣糕點也就鳳梨酥還合她的胃口,也不管會不會失禮,將盤里的鳳梨酥挑著吃了。
可一盤里的鳳梨酥也就那么四五個,吃完之后她尤嫌不夠,索性將自己的盤子和燕遲的調換一下,再吃他盤子里的。
反正他那盤糕點也沒動過,她也就不嫌棄他。
燕遲只是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沒說。
計繁看她那么喜歡吃鳳梨酥,自己沒忍住也嘗了一個。
外皮松酥化口,鳳梨的內餡酸酸甜甜,不會讓人覺得膩,果然十分好吃。
他怕虞幼泱沒吃夠,還要吃自己的這盤,沒敢再動里面的鳳梨酥,見虞幼泱吃膩了停下,才又把盤子里的鳳梨酥吃了。
沒一會,一位身著綢緞,體型富態的中年人走過來,他眼下青黑,看上去很久都沒有好好休息過了。
雖然如此,言談舉止卻沒有任何失禮之處,態度十分恭敬:“幾位既然是陳仙師的師弟,用什么缺什么只管開口。”
等燕遲表明來意后,寧老爺立刻派人請了幾位大夫過來。
虞幼泱配合的伸出手。
肌膚白嫩,手腕處青紫色的血管明顯。
幾個大夫得出的結論都差不多:氣虛體寒,需要慢慢調養。
寧老爺見狀,道:“幾位仙師不如留在這里,鄙人已經派人去城門口守著,等陳仙師回來,定會第一時間相告。”
“好啊!”
她應下后才想起還要問一下燕遲的意見,扭頭去看他,“留在這嘛?”
尾音揚起,雖是問詢卻更像撒嬌。
他垂在身側的指尖不自覺動了一下。
真是聽著就讓人心煩。
“嗯。”
入夜,燕遲收到了陳少微的靈符:
城南桃花嶺,速來。
字跡潦草,寫符之人似乎很急。
燕遲盯著靈符看了片刻,起身穿衣,出門時腳步頓了頓,身子一轉,去了虞幼泱的門前。
房間里沒有燭光,應該是已經睡了。
他敲了敲門。
應虞幼泱的要求,府里單獨給她的房間燒了地龍,她一打開門,暖氣撲了他滿臉。
她首飾都卸了,外面只披了層蟬翼般的輕紗,月光透過,連胸前小衣上的繡樣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她抬手揉揉眼睛,柔順的烏發隨著動作垂落在胸前,看上去絲毫沒有防備。
“什么事啊?”
燕遲擰眉,黑著臉把她推進房間,自己也跟進來,然后轉身關好門。
有事不能快點說嗎?
虞幼泱被他弄得莫名其妙,滿臉不高興,“干什么呀?”
她才睡沒一會,說話還帶著點鼻音。
他冷笑,“你夜里就這么見人?”
大晚上過來就是對她發脾氣的?
她已經有些不耐煩,“到底什么事?”
見她根本不當回事,燕遲心里更是一陣沒由來的煩躁,然而眼下委實不是說教的好時候。
他平復片刻,“我要出去一趟,你和計繁暫且留在這里。”
“出去?”她顯然有些不樂意,“不能帶我一起嗎?”
“不能。”他不容置喙道:“你留在府上養病,我會盡快回來。”
說著,他從懷里取出一顆小珠子,黃豆大小,明紅色,很透亮。
他拿出來,卻沒說是什么。
“這個你收好。”
但虞幼泱一眼就認了出來,這是她爹爹做給燕遲的保命法寶,是一個級別很高的仙器。
沒記錯的話,他身上應該就只有這么一個保命的法寶。
她身上這樣的法寶很多,沒接,只是湊過去用手指戳了戳。
小紅珠在他掌心滾了幾下。
“太小了吧,萬一被我弄丟了怎么辦?”她抬頭看他,隨便找了個借口。
燕遲面無表情。
多事。
既然如此,不如就讓她把它戴在身上。
然而他只是剛起了個念頭,還沒有想好讓她戴在哪,手里的小紅珠已經受主人心念所動,化作紅光消失。
他一怔,下意識看向她的耳垂
——果然多了顆紅玉般剔透的珠子。
她似乎也感覺到了異樣,抬手摸了一下。
“咦,是變成耳鐺了么?”
虞幼泱跑去照了下鏡子,竟然意外的還不錯。
她撩起耳畔的鬢發,不經意露出總是藏在狐裘下脆弱的脖頸,側過頭問他,“好看么?”
“……”
當然是好看的,就像白玉糕上面放了顆紅櫻桃。
可燕遲的臉色很難看。
“我走了。”
硬邦邦留下一句話后,他轉身離開。
走得飛快,眨眼不見了蹤跡。
虞幼泱:“……?”
行吧。
-
既然留在了寧府,就不可避免地聽到了一些寧深的事。府里的人提起寧深少爺無不惋惜,有的說寧深少爺年紀輕輕,真是天妒英才;有的說寧老爺矜貧救厄,老天真是不開眼。
虞幼泱聽著好奇,“究竟是什么病?”
計繁喜歡八卦,入府沒半天就打聽好了,“是心疾!之前四師兄就是被寧老爺請來給寧深看病的。”
“你四師兄會醫術?”她問。
計繁搖頭,“當然不會,許是寧老爺覺得修士更厲害些吧,當時我四師兄又正好在丹陽城,才把我四師兄請來的。”
這也難免,凡人的眼里,修士總是無所不能的。
燕遲離開后也沒個音訊,虞幼泱不知道他這個盡快回來能有多快,不過寧府對她禮遇有加,她住著舒心,也就將他拋諸腦后。
就這么在府上住了兩天,沒等來燕遲和陳少微,卻等來了另一個熟人。
身材高瘦,一雙上吊眼,揚著下巴像是在用鼻孔看人。
他身邊還站著一人,年紀三十歲左右,面頰削瘦,偏又長了一雙金魚眼,十分怪異。
計繁正在和虞幼泱八卦聽來的新鮮事,看見人之后握緊拳頭,“是他。”
虞幼泱一時沒想起來,只是覺得眼熟。
“誰啊?”
計繁小聲給她解釋:“就是之前在五合鎮遇到的人,他可壞了,咱們離他遠點。”
虞幼泱不甚在意,反倒對那個金魚眼很感興趣。
總覺得……好像是個邪修啊。
那人很敏銳,目光直直射過來,計繁被嚇得往后退了一步。
朱旗聽見聲音也看過來,瞧見虞幼泱后有些驚訝,“你竟然沒死。”
他眼珠轉了轉,隨后對那人耳語道:“叔叔,在五合鎮,就是她和一個紅衣服的小白臉進了江里。”
接客的寧老爺一頭霧水,“幾位仙師認識?”
朱旗嗤笑一聲,不屑道:“寧老爺,您就算想找人看病,也不能病急亂投醫啊,就這種不知道從那個山溝里出來的小門小派,不是害人嗎?”
寧老爺很尷尬,沒想到會發生這種情況。
“這……他二人并非來為小兒看病的……”
計繁漲紅了臉,吭哧吭哧一句話也沒說出來。
這人先辱他小師兄,后辱他師門,實在可恨。
可他身邊還跟著一個人,他不知底細深淺,不能給小師兄惹麻煩。
朱旗傲慢道:“我叔叔可是出自朱家本家一脈,你們現在跪下來求饒,興許我心情好還能饒你們一命。”
計繁還在想著怎么全身而退,虞幼泱好奇問道:“什么朱家?”
朱旗面露鄙夷,“果然是山野之人,見識短淺。當今修仙界里名門世家唯有一宗三姓,一宗是天玄宗,三姓則分別是陳氏、朱氏和曲氏,如今能見到我叔叔,也是你們的福氣!”
“這么厲害啊?”
虞幼泱疑惑,“可我怎么記得除煞那天你屁滾尿流地跑到小道士的陣法里求庇護呢?”
“你!”
朱旗剛要發作,身邊那人卻出聲制止道:“旗兒,何必與婦人爭論長短。”
寧老爺趕忙道:“還請兩位仙師這邊走。”
朱旗重重哼了一聲,這才跟著他叔叔離開。
他走之后,計繁松了口氣,“虞姑娘,我看他那個叔叔好像很厲害,咱們這幾天還是躲著點吧。”
虞幼泱裝傻,“為什么要躲,燕遲哥哥那么厲害,讓他把那兩個人打跑不就行了,難道你覺得燕遲哥哥打不過?”
計繁:“……”
她對小師兄真是莫名的信賴啊。
他咳了兩聲,“反正我們還是躲著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