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玉愣了一下,聽話的接過留影石,漂亮的眼珠子咕嚕嚕轉(zhuǎn)一圈,又確認一遍:“月例真不分容錦了?”
容瑟頷首:“不分。”
溫玉追問:“她纏著你要,也不分?”
容瑟知道靈石在容錦手中無多大用,最初確實沒分月例給她,而是撥出一部分去換成銀錢,或是首飾衣裳小話本,補貼容錦。
女孩子么,愛美之心皆有之。
容錦是凡人,終歸有一天要回歸人間,過正常人的生活,容瑟希望她養(yǎng)成些煙火氣。
是容錦纏著他問修行之事,向他討要靈石,他才從月例中劃分出來給她的。
容瑟鄭重其事:“不分。”
溫玉心滿意足,歡歡喜喜收起留影石,活潑靈動的模樣與前世重傷之后的郁郁寡歡形成鮮明的對比。
容瑟攤開手掌,看著手心結(jié)痂的傷疤,重生以來,他做的最不悔之事,就是救下溫玉。
前世日日夜夜、一點一點砸在他身上,將他骨子里生來的驕傲一寸又一寸澆熄的愧疚、自責、悔恨,終于可以減緩了一些,讓他得以喘一口氣。
“師兄,你有什么需要我?guī)У拿矗俊睖赜駟柕溃雇钢c紅。
容瑟斂下長睫:“你要下山?”
溫玉點點頭:“我的靈劍不是在銅元鎮(zhèn)弄丟了么?師父打算為我重鑄一把法器,煉制材料大多備好,就差一樣天玄石。聽說近期人間的萬寶閣有個拍賣會,我打算去看看有沒人寄賣。”
天玄石是極北之地的天玄山上特有的礦石,硬度極高,是鍛煉法器不可或缺的輔助材料之一。
天玄石開采難度大,兩三年才會出現(xiàn)一顆,經(jīng)常遭到修士的哄搶,在修真界很少能找到它的蹤跡。
“靈石夠用么?”下界拍賣會不止拍賣凡間之物,修真界不少東西,也會拍賣。
拍賣會以銀票為交易,需要靈石兌換,一顆天玄石并不便宜。
溫玉心虛的哽了一下:“應(yīng)、應(yīng)該吧,我手頭上剩著一些靈石。”
但不多。
溫玉花靈石一向大手大腳,她鮮少去人間,對于天玄石的價位并不清楚。
容瑟取出存放在空間里的靈石袋:“沒多少,你先用著,下月月例下放再補。”
她哪能要容瑟的月石。溫玉連連擺手:“別別別,不夠的話,我傳音找?guī)煾敢!?br />
邵巖那么寵她,必不會放任她不管,這也是溫玉敢下山的底氣。
容瑟也不勉強,收回靈石袋,問道:“拍賣會在什么時候?”
溫玉道:“三天后。”
容瑟咽下最后一口饅頭,平淡地“嗯”一聲:“我隨你一起去。”
溫玉有時做事大咧,他不放心。
有人同行,溫玉求之不得,不過:“你不留在宗門陪仙尊嗎?”
往年萬寶閣的拍賣會,容瑟從未去。
“不。”容瑟袖中的指尖頓了一下。
望寧從不需要他陪,前世不過是他懷揣著不可告人的心思,蓄意接近罷了。
重來一世,自是要撥亂反正,讓一切回歸正途。
師兄怎么好像忽然不親近仙尊了?溫玉不甚其解,又問道:“師兄你的傷不要緊嗎?”
“不礙事。”容瑟指尖躥起一絲白色靈力,朦朧似霧:“我靈力已經(jīng)恢復(fù)了。”
溫玉想起來,容瑟吃了回靈果,心懷期待的問道:“修為有提升嗎?”
容瑟默然不語。
溫玉面上流露出幾分失望之色,連回靈果這等寶物都不行嗎?
明明是與仙尊一樣的千百年來極罕見的頂級靈根,修行之路本該一路坦途,扶搖而上。
為何會出現(xiàn)這等巨大差別?
溫玉百思不得其理,她沮喪的慫下肩膀,余光無意瞥到空了的盤子,奇怪的問道:“師兄你何時喜歡上吃饅頭了?”
容瑟不是覺得粗糧干,一向很少碰的么。
“不喜歡。”容瑟施了個小清塵訣,洗去手上的饅頭碎屑,聲音聽不出情緒。
—
從膳堂出來,容瑟遲疑片刻,前往庭霜院。
白梅花瓣鋪落一地,院前像是下了一場雪,孤清冷靜得寂然無聲。
容瑟手伸向緊閉厚重的白玉石門,掌心觸及門上浮雕的紋絡(luò),微不可察的顫了一下,又收了回來。
他退到玉石臺階之下,豎掌立與胸前,對著門行了個禮:“三日后徒兒要下山去辦些事,特來告知師尊。”
這是望寧出關(guān)以來,容瑟第一次上庭霜院。
宗門規(guī)矩,弟子下山須得告知宗主或者其師尊,他不欲多與望寧接觸,但表面功夫要做。
庭霜院內(nèi)悄然無聲,清冷似天上宮闕。
容瑟等了一會兒,沒等到望寧回應(yīng),轉(zhuǎn)身離開。
長長的流云袖擺卷起墜下梅花瓣飄到空中,從他精致的側(cè)臉擦過,撫拭過淡粉的薄唇,又順著墜落回地面。
在即將落到地面上之時,一道勁風突然卷起,托著它飄回半空,懸空落在一只冷白如冰玉的掌心之上。
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修長有力,像一根根精美的工藝品。
望著遠去的身影,望寧手掌微微合攏,細小的勁風割裂似的躥動,掌心上的花瓣瞬間被碾化為齏粉。
容瑟……在躲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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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瑟返回到小院,時云仍站在他的房門前。
寬大的脊背佝僂,臉上的傷口變成青紫於痕,幾乎遍布整張臉,看起來頗有點可憐兮兮的味道。
容瑟眼眸掃過他手上捧著的藥瓶:“為何不上藥?”
時云搖搖頭,粗噶艱澀的開口:“不……疼。”
比起他在銅元鎮(zhèn)遭到的毒打驅(qū)趕,這點傷不過是小巫見大巫,不用理會,用不了多久就會痊愈。
容瑟沉默片刻:“上藥,三日后隨我下山一趟。”
與其防著顏離山利用時云背刺他,不如將人放在眼皮子底下,他倒要看看顏離山要做什么。
時云垂著的頭猛地抬起來,雙手胡亂抓抓破爛的衣擺,扭動身軀想要走近容瑟。
但站立太久,腿部肌肉僵硬變直,沒走兩步便左腳絆右腳,跌倒在地,發(fā)出陣響亮的重物落地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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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轉(zhuǎn)瞬即逝,溫玉與容瑟在山腳下匯合。
溫玉看著跟在容瑟后面的陌生男性面孔,疑惑地問道:“他是誰?”
時云扭頭看她一眼,臉龐上的傷差不多痊愈,輪廓利落英挺,右眼下的臉廓處的疤痕,嚇了溫玉一跳。
沒聽說宗門何時收了個長得這么兇的師弟啊。
容瑟緩緩道:“時云。”
“時……誰?!”溫玉驚訝的張大嘴巴:“他是銅元鎮(zhèn)那個……乞丐??”
容瑟點首:“他如今在我名下。”
溫玉知道這事兒,邵巖回到宗門不久,就收到了宗主的傳音,頗為惋惜的感嘆顏離山為何會突然注意到一個平平無奇的凡人。
說到銅元鎮(zhèn),容瑟沉吟著啟唇:“大長老可有查到什么?”
容瑟前世遇到魔傀,是在他流落到小山村,魔族侵襲人間之時。
今生與之相比,提早了好幾年。
“銅元鎮(zhèn)里的事確實是魔族所為,但在我們?nèi)ブ埃ё逡呀?jīng)撤離。”溫玉擰著眉回憶:“聽師父說,魔族是在找一件東西。具體是何物,不得而知。”
“珠子。”時云接著話說道:“他們在找……珠子。”
“什么珠子?”溫玉反問。
魔族一向無利不起早,他們千方百計要找的珠子,定然不是什么凡物。
時云緘默,他也不知。
銅元鎮(zhèn)的人常年受流寇劫匪侵擾,非常排外,他一入鎮(zhèn),就會受到驅(qū)趕毒打。
他不得不四處躲藏,只敢隔一段時間,在夜深人靜之際出去找點吃的,所知的并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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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真界與人間有結(jié)界隔開,分割成兩個涇渭分明的世界。
跨出結(jié)界,入眼便是紛繁熱鬧的街頭,四周人潮涌動,摩肩接踵。
幾人獨特的服飾,一下子吸引不少百姓的目光,尤其是看到走在側(cè)方的容瑟,一個個目不轉(zhuǎn)睛,挪不開步。
直到幾人走遠,斷斷續(xù)續(xù)的議論聲才響了起來。
“他們又是修仙界的修士吧?最近人間怎么出現(xiàn)這么多修士。”
修士無亂不出,難不成人間要出什么大禍?
“瞧你那點出息,臉都嚇白了。有什么可大驚小怪的,今日萬寶閣有一場拍賣會,不少仙門都會來,他們估摸著也是其中之一。”
萬寶閣在中心地段,寶塔似的閣樓層層疊疊,奢華輝煌,除了皇城,便屬其最矚目。
容瑟三人沿著鬧哄哄的街道,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穿行,很快到達萬寶閣。
離拍賣會開始尚有一段時間,萬寶閣內(nèi)人并不多。人高馬大的守衛(wèi)攔下溫玉:“萬寶閣禁止攜帶武器入內(nèi),請上交兵器,統(tǒng)一保管,拍賣會結(jié)束歸還。”
溫玉擺擺手:“我沒有兵器。”
左側(cè)的守衛(wèi)手在空中一揚,溫玉別在腰間的儲物袋落入他的手中:“儲物法器也不行。”
溫玉瞳孔一縮,好快!
顯然,兩守衛(wèi)的修為在她之上,壓制她易如反掌。
溫玉不再多辯解,除了預(yù)備用于交易的靈石,身外之物全部上交。
右側(cè)守衛(wèi)將她的物品放在同一個玉盤里,給她一個白玉令牌,令牌上刻著三個數(shù)字:肆壹叁。
“四樓一包廂三號牌一位!”候在一旁的侍從點號,很有眼力見的上前,引著溫玉上樓:“仙子上面請。”
溫玉沒動:“我與他倆是一起的。”
侍從笑瞇瞇道:“三位是同一個包廂,兩位仙長稍后上來。”
溫玉這才抬步上樓。
“你們的武器,請上交。”左側(cè)的守衛(wèi)往前一步,兇戾的眼睛落到容瑟身上,霎時一靜。
灼灼的視線順著青年半垂的眼睫滑到姝麗的面容,猶如蛇吐著信子,一寸寸舔舐。
容瑟不適地微蹙下眉,白玉般的手腕從袖中露出,放下寒云劍、儲物袋,便要接過右側(cè)守衛(wèi)遞過來的白玉牌。
左側(cè)的守衛(wèi)壓下武器隔開容瑟與時云,伸臂攔住容瑟:“等一等,你的儲物戒怎么不交出來?”
容瑟順著看向盛放溫玉上交之物的玉盤,一枚精致的空間戒指奪人眼目。
“我沒有。”容瑟如實道,修長的指節(jié)上空無一物。
空間戒指是邵巖為溫玉尋的法器,他并沒有。他有的不過是隨宗門月例發(fā)放的沒什么品階的儲物法器罷了。
左守衛(wèi)冷笑:“看服飾,你們同屬一個仙門,她有的你會沒有?萬寶閣不是你能撒野的地方,老實些,主動交出來,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無中生有之物,讓他如何交?守衛(wèi)分明是有意為難。
容瑟眼底一片冷然。
左守衛(wèi)沒察覺到,緊盯著容瑟白衣下勁瘦的腰肢:“沒戴在手上,必然是藏在身上。”
他急促喘出口氣,寬厚的大掌朝容瑟腰間的白絲絳伸過去:“我要檢查檢查。”
時云黑色的眸子死氣沉沉,胸膛劇烈起伏,垂在身側(cè)的手臂肌肉鼓脹,青筋暴突,握緊拳頭就要朝守衛(wèi)砸過去。
噌——
一錠銀子從閣外射進來,不偏不倚打向左守衛(wèi)的手背。
左守衛(wèi)眼疾手快撤開手,厲聲喝道:“誰?!”
“你狄大爺!”
容瑟側(cè)頭看去,一道高大身影走進閣來。
男人身姿挺拔,五官深邃立體,臉部線條分明,一雙深沉的眼晴里閃爍著逼人的凌厲光芒。
容瑟白皙的側(cè)臉上,長長的睫毛微微抖動。
是狄不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