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京城,文淵院正殿。
怡王坐在主位上,眼皮低垂,薄唇緊抿,眉心的川字紋如同刀刻一般。
瑞王輕咳一聲,“王叔,陛下雖剛愎,但您的話……”
“五侄兒不必多說,他誰的話都不聽!扁跻惶,制止了瑞王的客套話,對一干軍機處官員說道,“諸位說說吧,這場仗真的贏不了嗎!”
他前幾日病了,便借機從朝中涌動的暗流中撤了出來,不摻和也不干涉瑞王、以及某些官員的大小動作。
伍暢率先開口:“二位王爺,陛下向來不打無準備之仗……”
“伍大人!表n大人搶白道,“你不妨說一說,陛下的準備在哪里,是龍虎軍在人數上占優,還是糧草充足!”
他為人正直,這樣說不是為了支持永寧帝復位,只是不想紀霈之蠻干,更不想龍虎軍無辜送命。
伍暢臉上一紅,他確實是為了支持而支持,之所以搶先開口,只是想給其他官員定個基調。
白可見他吃癟,立刻聲援:“如果陛下有計策可以奇襲,那么,無論做了怎樣的準備都不會泄露出來,以免被大蒼和大弘人知曉,我們就更無從知曉了。”
瑞王問:“你覺得是什么樣的準備,居然一點風聲都透不出來!”
這……
伍暢道:“下官以為,是必勝的準備!
瑞王被懟,啞口無言,只好冷哼一聲。
怡王道:“收復瓏州,是對瓏州百姓負責,休養生息,是對整個大炎負責。如今魚與熊掌不可兼得,本王以為,應該暫時放棄前者。無論陛下是否有所準備,都不妨礙我們做臣子的忠君愛國。本王以為聯名諫書可以送,且事不宜遲,力爭在龍虎軍攻打瓏州城前送到吧!
盡管各種跡象表明,紀霈之的身體還未到山窮水盡之時,但他突然篤信煉丹之術,大抵是窮途末路了,朝廷未雨綢繆是應有之義。
他們不過是聯名進諫,既不會背叛紀霈之,也不會愧對紀氏列祖列宗。
“皇叔英明,侄兒馬上就辦!”瑞王大喜,“韓大人馬上動筆,越快越好。”
……
瓏州,北大營。
查班在兩名士兵的陪同下到了練兵場。
大蒼正在練兵。
上千名士兵在場上捉對廝殺,兵器敲擊聲和喊打喊殺聲連成一片,無比壯觀,又極其嘈雜。
莫震云站在高臺上,余光往東一瞟,繼而刻意地往西面看了過去,偶爾還和身旁的幾位副將聊幾句,直到查班走到近前才假意發現來人。
他敷衍地拱拱手,居高臨下地說道:“一凡來啦,快樂看看我們大蒼勇士的身手,比你們大弘如何!”
查班知道莫震云因為之前那一戰慘敗惱了他,所以才做張做智的。
所幸他來此不是為了交朋友,而是為了大弘的利益。
目的明確,莫震云的態度便無關緊要了。
他笑瞇瞇地,在臺下還禮道:“老朽以為,大蒼勇士勇猛,大弘勇士靈動,各有所長。但縱觀歷史,大蒼勝大弘的次數較多!彼诓毁H低大弘的前提下夸贊了大蒼。
莫震云滿意了,下了臺子,邀請查班到大帳話事,就大炎的朝局、龍虎軍的動向展開了新的議論。
兩國在大炎都有斥候,但消息有真有偽,將真消息匯總后,再做評估,準確性就高了不少。
據此,查班得出一個結論——紀霈之會在數日內發動反攻。
莫震云也不算笨,用結果倒推,便知道他是如何得出的結論,無需就此多言,只問取勝關鍵。
查班給出三個關鍵詞,一是死守,二是人質,三是拖延。
死守和人質,字面意思,沒什么好說的,大家都懂。
‘拖延’也不難理解,等大弘從側翼偷襲云州,屆時成夾擊之勢,力求一鼓作氣,瓜分整個大炎。
辦法很簡單,但都需要用大量的人命來填。
殺人對文人來說是紙上談兵,但對于莫震云和他的軍隊來說,是將軍下達的每一個軍令,還是每個士兵揮出去的長刀,更是死者被切開皮肉時噴灑出來的溫熱的鮮血。
那是確確實實的惡。
而且罪大惡極!
以前接觸少,且不涉及大的利益紛爭,莫震云對查班的才名只有佩服,如今有了深度合作,他才明白,他不喜歡查班這樣的文人。
他不喜歡查班輕飄飄的語氣,更討厭其指點江山、仿佛一切盡在掌握的自信。
幾口熱茶下肚,莫震云壓住了心里亂竄的火氣,總算平靜地開了口。
“一凡說過,紀霈之深不可測,這樣的人不會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一凡不妨再推算推算,此人會不會有奇招!”
查班對這個問題早有準備,“都說他在煉丹,以求長生,有此可能,但不能全信。道士不只煉丹,還有不少奇怪的小招數,私以為,他還可能在**上下些功夫,莫大將軍當在其攻城時格外謹慎!
莫震云想起上次交手時出現的長距離投石車,的確給大蒼帶來了不小的麻煩。
“一凡有建議嗎!”
“老朽以為,爆炸的威力越大,死的人就越多,將軍當務之急是抓人質,越多越好,趕出半城之數亦不為過;不必出城應戰,固守瓏州城。大蒼有十萬將士,數量遠勝大炎,將軍不必太過緊張,只要應對得當,別說守三日,便是守到紀霈之歸西,也是易如反掌。”
他聲音不高,不徐不疾,一副老謀深算、勝券在握的模樣。
莫震云被安慰到了,他摩挲著茶杯杯口,沉吟了好一會兒。
“三日定然不成問題,但紀霈之對貴國的動向不可能一無所知,亦不可能沒有防備!
“他若分神對付我大弘,莫大將軍就可再攻云州,不是嗎!
“言之有理,一凡考慮過唐樂筠嗎!”
“當然,不過她再強也抵不過千軍萬馬。莫大將軍,這世上沒有絕對完美的計策,端看天時地利人和,老朽昨夜觀過星象,災星過紫微,紀霈之時日無多,經此一戰,他必將罵名遠揚。屆時瑞王聯合永寧帝政變,直接要他的命也說不準。他死了,唐樂筠一界女流,再有能耐又能如何!”
這個分析可謂鞭辟入里,莫震云的心徹底穩了下來。
他想,不為自己計,只為子孫計,只要能勝,其他的就隨它去吧。
大不了遺臭萬年!
……
大戰前一晚。
唐樂筠先用異能穩固了紀霈之身體里的毒素,再單獨修煉一個大循環。
睜開眼時,紀霈之同時結束,二人四目相對。
燭火從一側照過來,打在紀霈之臉上,顯得顴骨極高,整個人越發瘦削了。
唐樂筠心里疼了一下,抬手在他臉上撫了撫。
她的掌心干燥灼熱,微微凸起的繭子雖然堅硬,但讓人格外安心。
紀霈之按住她的手,滿足地貼實,閉了閉眼睛。
這樣的舉動不大像紀霈之,但唐樂筠能理解,遂保持這個姿勢不動,讓其多放縱片刻。
片刻后,紀霈之放開她,主動湊過來,吻住了她的唇。
他們很久沒有親熱了。
唐樂筠的腦子空了一下,下意識地逢迎,唇舌瞬間交融……
紀霈之的動作激烈了起來,呼吸也急促了。
“你想做什么”唐樂筠清醒過來,毫不客氣地推開紀霈之,“怎么,又想給我一個孩子了!”
紀霈之趴在她的肩頭,氣喘吁吁地耳語道:“筠筠不想要嗎!”
“不想!碧茦敷藓敛涣羟榈匕阉抢氯,捧住他的臉,盯著他的黑幽幽的眼睛質問,“我說過,我不會讓你死,你到底在擔心什么!”
紀霈之掙脫開,努力調勻呼吸,軟軟地躺下去,目光空洞地看著床頂的花紋。
坦白說,這場仗打贏的可能性不大,他擔心的事情便有很多,比如做為人質的瓏州百姓,比如跟他出生入死的手下……
但他最擔心的還是唐樂筠,畢竟越強悍的人就越遭人忌憚。
他死后,唐樂筠一定會被瑞王無休止地針對,直到死亡,與其一味退讓,不如拼一把,做皇太后——她和他的人,都有這樣的實力。
唐樂筠原本想苛責幾句,但她忽然想起了媽媽,想起媽媽每次出任務,都會把后事安排一番,兩三天就來一次,不厭其煩,就是要確保她能獨自活下去。
紀霈之也一樣。
她柔聲道:“你要相信我,炸/藥不會啞火,你想達到的目的都可以達到,絕不會有意外。至于你身體里的毒,其他幾味已經去找了,解毒指日可待!
為了保密,新炸/藥沒試驗過,全憑唐樂筠的經驗,其他將領更是一無所知。
是以,整個龍虎軍都籠罩在巨大的死亡陰影之下,士氣低迷。
紀霈之有不拔之志,但他壓力大,內里一樣焦灼不安,不過是能裝罷了。
唐樂筠想通這一層,便用上了精神力,聲線安寧婉轉,很有鎮定作用。
紀霈之果然被安慰到了,煩悶的心頓覺清亮不少。
他側過身,與唐樂筠面對面:“我相信你,所以,千萬不要辜負我的信任,一定要全須全尾地與我在瓏州州府衙門匯合,知道嗎!”
唐樂筠繼續釋放精神力,“我答應你,你也要答應我,絕不能使用內力!
“呵~”紀霈之感覺腦子沉沉昏昏的,不自覺地打了個呵欠。
他伸手摟住唐樂筠的肩,往自己身前攏了攏,“我答應,絕對不用內力,不用……我還想和你……呢!”
他囈語著睡著了。
唐樂筠把他的手臂移開,起身把枕頭墊到他的脖子下,蓋上了被子,揶揄道:“和我干什么,生孩子嗎!”
說完,她朝某處張望了一眼……
臉紅了。
第182章
十二月,初五,陰天。
黃歷說,宜出行、祈福、祭祀,喜位在西南,煞位在西北。
不管準不準,但對大炎有利,對大炎有利,便是對大炎人有利。
是以,即便鎮北侯反對紀霈之的決策,認為此戰必然慘敗,此刻也暗暗生出了些許贏的希冀。
從營帳出來,剛想去紀霈之的大帳,后面便響起了雜亂的腳步聲。
“侯爺!”
“大將軍!”
……
顧時和楊晞等人從后面追了上來。
鎮北侯應了一聲,略一回頭,便看清了顧時等人的氣色——十幾個副將,各個眼袋發黑,面色頹然,絲毫沒有作為將領在大戰之前應該表現出來的野心和氣勢。
他心里咯噔一下,張了張嘴,又緊緊地閉上了。
為了這一戰,他們曾商議數十次,每次都以‘大炎必敗’告終。
如果他說服不了他們,又何必饒舌一番,讓大家的心情變得更差呢
就在鎮北侯沉思的時候,楊晞從后面到了他近前,“侯爺,就沒有辦法阻止陛下了嗎!”
一干人停下腳步,定定地看著他們,眼神里都有無法宣之于口的期待之色。
鎮北侯沉聲道:“大戰在即,莫要亂了軍心,小楊大人即便不為自己考慮,也當為懷孕的侄媳婦想一想。”
擾亂軍心乃是死罪。
楊晞輕嘆一聲,“多謝侯爺提點,下官明白!
他也知道,箭在弦上,說什么都沒有用了,但就是想搏上一搏,哪怕悄悄提上一嘴,也不枉讀過的那許多圣賢書。
顧時在他肩上重重一拍,“小楊大人,多謝!”
楊晞是文官,死戰輪不到他,此番強出頭,純粹是為了龍虎軍的將士,為了瓏州百姓,為了大炎。
楊晞苦笑:“顧將軍客氣,不過庸人自擾罷了,陛下英明神武,從不打無準備之戰,今日必將瓏州收到囊中。”
既然改變不了事實,就當振奮士氣。
“是!”顧時明白他的心意,順應道,“狹路相逢勇者勝,哀兵必敗,我們必須振作起來。”
眾人被他點醒了,面色皆是一變。
鎮北侯借機勸道:“顧將軍所言極是,諸位同僚,拼了不一定死,但不拼一定會死。無論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家人,這一仗我們都必須拼盡全力。”
……
瓏州。
盡管已經明確了大炎的攻城方位,但莫震云依舊聽從查班的建議,在東南西北四個關鍵位置做了重點防守。
城墻上風大,西北風吹在臉上,刀割似的隱隱作痛。
大蒼士兵們瑟瑟發抖,一邊跺著腳,一邊發泄著滿腹的牢騷。
“草,明明從南邊打,非要咱守著北邊!
“是啊,守什么呢,怕嗷嗷的西北風吹進城嗎!”
“哈哈,這話說的,有理!”
“少他娘的啰嗦,不讓你們送死還不好嗎上面說了,可能有人炸城墻,南邊肯定炸不了,必定從防守薄弱的地方下手,都給我仔細著點兒!”
……
當官的發話了,士兵們不敢頂嘴,但紛紛把質疑的目光落在了可供三輛馬車并駕齊驅的城墻上——什么火藥能炸毀這么厚的城墻,簡直癡人說夢
盡管心里不信,但大蒼人性格魯直實在,他們心里罵著,眼睛和手卻不敢閑著,各個舉著弓箭,趴在箭垛處,認真地觀察護城河外的一草一木。
冬季的西北,草木凋零,除了地上螞蟻看不到,任何大于兔子的動物都無所遁形。
即便護城河上結了厚厚的冰,大炎人也很難越過大蒼士兵的弓箭封鎖,對城墻造成威脅。
士兵們舉了一會兒,手被凍得生疼,便一起收回來,繼續叨叨咕咕,罵罵咧咧。
他們敢怠慢,當官的卻不敢,雙手抄在棉筒子里,抻長了脖子往遠處張望。
盞茶的功夫后,黃土漫天的官道上來了一輛人拉的木板拖車。
拉車的人帶著一頂棉帽子,身形瘦削,衣著襤褸,后面還跟著三個推車的少年。
瓏州城早就封了,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這里只有大蒼人進出,從未大炎人自投羅網。
看來來者不善吶!
那當官的如此想著,目光投向更遠處。
然而,一座丘陵擋住了他的視線,除了光禿禿的黃土和被過度風化的巨石,什么都看不到。
他森然道:“全體都有了,準備戰斗!”
“草,真有不怕死的!”
“嘖嘖,幾個小要飯的能做什么!”
“讓你射箭你就射,廢什么話,都給我閉嘴!”
當官的急了,急赤白臉地呵斥了一句。
一干士兵不敢再說,重新趴到墻邊,舉起了弓箭……
推車前來的正是唐樂筠師徒四人。
他們于卯正出發,繞了大半個瓏州城,抵達平安門外。
唐樂筠把車停在平坦處,壓下扶手,看向城墻之上,“那查班果然不簡單,當真算準了咱們的計劃!
紀霈之說,找道士做炸藥這件事,瞞一般人沒問題,但瞞過查班很難,此人學富五車,閱歷豐富,只要聽到風聲就一定有所準備。
城墻上約有千名士兵,各個拉滿長弓,用黑漆漆的箭鏃瞄準了他們。
田江芮很擔心:“師父,這么多人,能行嗎!”
田江蔚無腦相信自家師父,大喇喇道:“放心,陛下絕不會讓師父冒生命險。”
唐樂筠微微一笑,紀霈之是不想她冒險,但除此之外別無他法。而且,于他來說,這次攻城本身就是一場豪賭——籌碼便是她和她的新型炸/藥。
不過,僅僅是迂回到城墻下,引爆炸/藥而已,并不算太難。
她說道:“人們想要多大的利益,就要付出多大的代價,無論是陛下,還是我。天上掉餡餅的好事有,但不一定落到我們頭上!
唐樂筠在告誡他們,沒什么是唾手可得的,這次任務極為危險,絕不能有僥幸心理。
三個小子白了臉。
“姐……”唐悅白緊張地咽了咽口水,“你再把計劃說一遍!
這才是一個暗衛應有的素質。
“很好!”唐樂筠很欣慰,“害怕是正常的,但也是最沒有意義的。想隔絕害怕情緒,就要把注意力放到對節奏和細節的把控上,越是保持專注,越是反應迅捷,我們就越是能活下來。”
這番話如果在平時講,三小只未必能深刻理解,但在此時此刻,他們被醍醐灌頂了。
三人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讓瘋狂跳動的心臟慢下來,凝神細聽唐樂筠講過三遍的行動指南。
……
瓏州城南,郊外。
龍虎軍呈戰斗隊形出現在曠野之中,灰突突的一大片棉甲,和黑沉沉的天空連在一起,仿佛整個世界都凝滯了。
紀霈之裹著裘皮大氅,端坐在馬背上,專注地看著城墻上下。
城墻上,每一個箭垛口,都有一個光著膀子的老百姓掩護一個大蒼士兵——白花花的皮膚挨著黑黢黢的鎧甲,顏色對比格外分明。
城墻下,同樣光著的數萬名老百姓被大蒼士兵圍在城墻之下,排成數排,形成了一道考驗大炎人良心的肉盾。
鎮北侯臉色灰敗,怒罵道:“畜生,一群畜生!”
顧時偷窺紀霈之一眼,后者面無表情,但手中的如意珠轉得飛快。
這說明他的心情并不像表面上這般平靜。
只要心里有百姓,就能當個好皇帝吧。
顧時的心緒穩定了一些,他又向后張望片刻,還是沒能找到謝儀行。
馮水翔,作為紀霈之的心腹鎮守云州,不參加此戰理所應當,謝儀行是心腹的心腹,如果他不這里在,是不是說明皇帝真的另有安排
但即便有安排,這些百姓也難逃一死。
而且,以大蒼人的殘忍,絕不會只有這一批,極可能是死一批來一批。
他正思忖著,鎮北侯忽然下馬,手拄長劍,單膝跪在紀霈之面前,“陛下,盡管大戰在即,但老臣還是要說,不管這一仗能不能贏,陛下都將飽受詬病,望陛下三思!”
以犧牲平民為代價,即便換來了和平,紀霈之也一樣會戴上暴君的帽子。
紀霈之目光沉靜,“起來吧,如果侯爺不想死在朕手里的話。”
鎮北侯遲疑片刻,左手握住劍鞘,右手拔劍,朝自己的脖頸抹了過去。
“!绷硪槐L劍從鎮北侯身后殺到,劍尖在鎮北侯的劍尖上一頂一挑,鎮北侯手一麻,長劍便飛了出去。
呂游扶起鎮北侯,對紀霈之說道:“陛下,屬下幸不辱命!
鎮北侯怒不可遏,一張醬色糙臉脹得通紅,“老臣不愿沾染大炎百姓的鮮血,懇請陛下成全!
“朕可以成全你,但現在還不行!奔o霈之絲毫不為所動,他向左右看了看,“還有效仿的嗎,如果有,朕將不再阻攔,用你們的鮮血祭旗,待大戰結束,定讓史官將你們的光輝形象載入史冊。”
眾將沉默著,回答他的只有戰馬不安地踱步聲。
顧時被這一幕驚得頭皮發麻。
他實在想不到,鎮北侯會在陣前死諫,更想不到紀霈之會如此涼薄。
“諸位將軍!眳斡问盏郊o霈之的無聲指令,替他公布道,“你們應當發現了,謝將軍不在此處,娘娘和她的徒弟們也不在!
唐樂筠是女子,唐悅白等人是孩子,他們不在這里難道不是很正常嗎
一干將領面面相覷。
呂游繼續說道:“一直以來,我都以替陛下煉丹為名,在附近的鎮上研究新式炸藥,如今大功告成,謝將軍率軍在城北埋伏,只等娘娘的爆炸聲為號!
他說得簡單,但大家聽得明白,謝儀行將從城北攻破瓏州,屆時里外夾擊,大蒼人就會顧此失彼。
顧時道:“那是怎樣的炸藥,真的能炸毀城墻嗎!”
一眾副將也開了口:
“瓏州的城墻是新修的吧!
“是的,歷時五年,去年才完工。”
“炸西邊的還成,大蒼攻城時破壞了一小部分,時間短,勉強修好也不結實,北邊的沒被破壞過,很難!
……
第183章
“轟……”
“轟轟……”
爆炸聲打斷了眾將的議論,一片黑灰色煙塵在瓏州西北緩緩騰起,像一條巨大且猙獰的黑龍。
紀霈之眼里的憂色一閃即逝,他勉強勾起唇角,對鎮北侯說道:“你看,皇后她做到了!
鎮北侯的臉又紅了,但不同于剛剛,他這次是羞的。
他雙膝跪地,重重叩首:“陛下果然早有安排,老臣后知后覺,臨陣發難,動搖軍心,罪不可赦,請陛下重責!
紀霈之沒有理會他,看向瓏州城上……
那里已經亂了,一干將領快速聚到城門樓上,片刻后,幾名將領下樓,分散在門口左右兩側的城墻上,還有幾名則不見了蹤影。
城下的大蒼士兵慌了,紛紛抬頭看著城墻之上,顯然在等莫震云的指令。
紀霈之吩咐道:“擂鼓!”
元寶大聲傳訊:“擂~鼓!”
“擂~鼓!”
“咚,咚,咚……”
鼓聲鏗鏘,戰意昂然,每一聲都敲在大炎士兵的心弦上。
站在前面的士兵早已瞧見了瓏州百姓的慘狀,他們都是貧苦出身,目光沒有將軍們長遠,自然就沒有將軍們的顧慮,怒火熊熊燃燒,號角一響,便潮水般地朝著大蒼人殺了過去。
“沖!”
“沖啊~”
……
平安門外。
田江蔚兄弟各舉一只鐵皮包裹的木盾走在前面,唐樂筠手持鐵弩,跟在二人身后。
她后面是唐悅白,少年手里提著兩只大瓦罐,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雖然天氣寒冷,但他的額頭布滿了細汗。
“草,又來了,又來了!”
“射!他娘的,快點射!”
“霹靂火球呢,放!趕緊放!”
……
大蒼士兵們叫嚷著發動攻擊,羽箭雨點般的朝唐樂筠四人撲過來,卻被兩只碩大的木盾嚴嚴實實的擋在半臂之外。
鼻尖傳來了些微的火藥味。
唐樂筠道:“你倆讓開!小白向右!”
田家兄弟往左右各邁一小步,露出中間的唐樂筠。
唐樂筠舉起鐵弩,用精神力鎖定飛來的兩只霹靂火球,勾動機關,連射八支鐵箭,每四支攔截一枚火球,讓它們在五丈開外爆開。
“嗖~”一枚羽箭帶著風聲朝唐樂筠的面門而來。
“姐!”唐悅白短而促地驚呼一聲。
唐樂筠身形一閃,羽箭擦著耳朵飛過,帶走了一小塊肉皮。
溫熱的血順著左臉頰流下來……
唐樂筠毫不在意地用袖子擦了一把,放下鐵弩,催促田家兄弟繼續前進。
趁大蒼士兵遞箭裝填的空當,四人加快腳步,躥出去三丈有余,再停下腳步,以同樣手段應對下一波攻擊。
如此往復,四人很快到了護城河。
城墻上的某個大蒼士兵如夢初醒:“快炸護城河,不能讓他們過河!
“火炮,把火炮拖過來!”
“箭垛太高了!”
“拿錘子來,砸,把箭垛砸開!”
“草,后面來了一隊騎兵,來不及了,來不及了啊!”
“什么來不及,射,快射,弄死他們,弄死他們!”
小土坡的方向出現一支騎兵,奔騰的駿馬疾馳而來,馬蹄聲轟轟隆隆,大地仿佛也震顫了起來。
“不要分心,加快速度!”田家兄弟剛要回頭,就被唐樂筠制止了,“冰面有損壞,小白尤其注意腳下。”
“火球來了,小白向左!”
師徒四人如法炮制,配合默契,有驚無險地前進兩丈多,距離河對岸還有四丈之多。
大蒼的羽箭更加密集了,因為角度的問題,田家兄弟必須舉高木盾,才能做有效防御。
這將讓他們的臂力備受考驗。
“咣,咣……”
城墻上傳來了砸墻垛的聲音。
唐樂筠想起紀霈之的囑咐,他說:“主戰場在南,大蒼人未必會設置火炮,但我們要以防萬一,只要聽到砸墻的聲音,就必須快速過河!”
唐樂筠豎起耳朵,謝儀行率領的奇兵馬上就到了,城墻上的磚頭正在噼里啪啦地往下掉,她已經能看到火炮的炮筒了。
火炮一轟,護城河被炸開,自己就被動了。
唐樂筠知道,他們不能再等了,寧愿冒些風險,也必須把最后兩罐炸/藥扔上去,徹底打開那個缺口。
她再射掉一波霹靂火球,扔下鐵弩,從唐悅白手里搶過兩個大罐子,吩咐道:“這里不用你們了,馬上撤回去!”
啊
三人齊齊驚呼一聲。
唐悅白上來就要搶,“太危險,不行!”
唐樂筠來不及細說,閃身躲過少年,順便繞出兩個大木盾的防御范疇,迎著箭雨就朝城墻的缺口奔了過去。
“你們跟大部隊一起進城!
“師父!”田江蔚下意識要追,卻被唐悅白一把拉住了。
他蹙著眉頭,斬釘截鐵道:“我們聽她的!”
不聽自家姐姐的,可能死四個,聽自家姐姐的,可能一個不死。
這筆賬不難算。
即便他想陪著姐姐死,也不能拉著田家兄弟。
田家兄弟略一遲疑,到底跟著唐悅白退到了河岸上——盡管這樣不太仗義,但一方面師命難違,另一方面他們也怕給唐樂筠幫倒忙。
唐樂筠用余光瞄一眼,總算放了心,開啟全部精神力,將聽風辯位的本領發揮到極致,同時啟用木系異能,影響羽箭箭桿的飛行方向,以減少對自身的傷害。
她雙手提著瓦罐,飛快地穿梭在鋪天蓋地的箭雨之中。
偶有霹靂火球襲來,便以躲避霹靂火球為主,放棄對羽箭的防御,由木系異能牽制羽箭,改變刺入角度,再任由箭鏃斜著穿過棉衣,鉆進鎖子甲,刺進皮膚里。
大蒼士兵絕望了。
“居然射不死她!這還是人嗎!”
“聽說大炎皇后武藝高強!”
“肯定是她!”
“射啊,聊你娘呢!”
“炸吧,炸她!”
“炸個屁,跑得太快了!”
“來了來了,完了完了完了!”
……
在大蒼士兵的一片哀嚎聲中,唐樂筠依次將手里的兩個瓦罐扔出去,正正好好地摔在城墻缺口處。
“轟……”
“轟……”
足夠烈度的爆炸摧毀了殘存的丈許高的墻磚,基本上掃清了大炎士兵前進的障礙。
“呼哨~”
唐樂筠吹了個響亮的口哨,雙手并用,拔掉扎在身上的十幾支羽箭,忽略箭鏃帶給她的輕微傷,幾個縱躍上了城墻。
短劍在手,輕挽幾朵劍花,頃刻間要了幾個士兵的狗命。
“投降不殺!”
她一邊喊,一邊毫不留情地收割侵略者的頭顱,高高噴起的溫熱血液被西北風一吹,灑的到處都是。
大蒼士兵何曾見過這種陣仗,各個嚇得魂不附體,膽大的一溜煙地往墻下跑,膽小的直接尿褲子,癱在了原地。
城墻上的防御瞬間瓦解。
狂奔而來的謝儀行大喜,催促戰馬,一馬當先越過護城河,直奔城墻缺口處。
唐悅白和田家兄弟亦飛奔過河,手腳并用地爬上城墻,與唐樂筠匯合。
唐悅白道:“姐,你受傷了。”
唐樂筠的袍子上有拔箭鏃時帶出來的血痕,一點點,一片片,形容狼狽。
唐樂筠不在意地看看外袍,“我不要緊,你們把俘虜聚在一起。”
有唐樂筠坐鎮,俘虜的歸攏工作非常簡單,吆喝幾聲后,三百多個士兵乖乖下了城墻,由謝儀行的人接管了他們。
唐樂筠帶著徒弟們趕往州府衙門。
大街小巷空空蕩蕩,但到處都有隨風而來的哭泣聲。
他們邊走邊喊:“鄉親們別怕,我們大炎人殺進來了。一根筷子易折斷,十根筷子抱成團,大家拿上柴刀,聚到一起,共同抵御大蒼人!
瓏州人大概被嚇怕了,他們不喊則以,一喊更安靜了,所到之處皆是一片死寂。
田江蔚道:“師父,他們都不聽,怎么辦!”
唐樂筠搖頭:“沒辦法,尊重個人命運吧!
田江芮和唐悅白一起點頭。
一行人穿過空闊的西大街,正要往南折,就見前面胡同躥出來一個穿著一襲深藍色道袍的中年男子。
他朝唐樂筠打了個手勢,還小聲說了句什么。
別人聽不清,唐樂筠聽得分明,那人說的是:“娘娘,我是趙宗光的人,你找的人不在衙門,快隨我來。”
趙宗光辦事果然細心。
唐樂筠拔腿就跟了上去,然而,才跑幾步,后面就傳來了馬蹄聲。
幾人回頭一看,只見唐樂音、楚飛遠,以及慕容家姐弟等江湖人追了上來。
唐樂筠怔了片刻,一干人就到跟前了。
唐樂音跳下馬,拱手道:“娘娘,有任務嗎,請盡管吩咐,民女保證完成!
女主就是女主,不但有格局,還有善心。
唐樂筠暗贊一句,說道:“奉陛下口諭,我們要將城內老百姓組織起來,進行團隊防御,以免大蒼撤退時對他們造成二次傷害!
唐樂音眼睛一亮:“謹遵陛下諭旨!”
唐樂筠還禮:“那就拜托諸位了!”
楚飛遠和慕容霖一起說道:“請娘娘放心,我們保證完成任務!
唐樂筠剛要走,便聽到了旁邊宅子里的粗重的呼吸聲。
她用手指了指圍墻,大聲道:“不要光靠自己,我們還要把老百姓組織起來,大家一起干。另外,大蒼撤退的方向主要是西和北兩個方向,老百姓應該向東和東南撤退。如果來不及走,讓他們不要亂跑,拿上武器,大家一起迎敵!
唐樂音明白她的意思了,“好的,民女馬上組織人手!”
……
老百姓有人管了,唐樂筠不再操心,和道袍男子一起鉆進小胡同,左拐右拐,很快就到了南城的一處大客棧。
道袍男子正要說話,唐樂筠便聽到了客棧后院傳來的開門聲和馬蹄聲。
“我知道他在哪里。”她拱了拱手,腳下一墊,人便飄上了房頂,“感謝大俠相助。”
唐悅白跟了上去。
田江蔚學著唐樂筠的樣子感謝一句,助跑起跳,抓住房檐,和田江芮一起上了房。
“這女娃太了不起了。”道袍男子駭然,“不過十幾歲,輕功竟比泥鰍還要高上幾分!
第184章
中年男子口中的泥鰍便是趙宗光。
趙宗光本人在城南,與周鈺、姚恒等江湖人混在瓏州城外的那群光著膀子的老百姓中間。
爆炸聲響起的那一刻,趙宗光給周瑜使了一個眼色,周鈺懂得,略一頷首,又和分散在其他各處的同袍義社兄弟取得了聯系。
大家慢慢地、不露痕跡地向趙宗光所在之處靠攏。
老百姓凍得瑟瑟發抖,為保持體溫,他們各個雙臂環胸,拼命往一處擠,外圍的想進內圈,內圈的不想被擠出去,人員不停地流動,遂無人注意到他們的異常。
趙宗光等人聚在一處后,趙宗光和周鈺在人群中蹲下去,取出藏在鞋底夾層中的鐵片,對著腳下的黃土地狂挖起來……
待戰鼓聲響起,趙宗光找到了埋在上面的第一把鐵器——一把長鍬。
這時,守在外面的大蒼士兵也有了動作,他們操著蹩腳的大炎官話喊道:
“往前走,都給老子往前走兩步!
“不想走的到老子這報名,老子馬上送你一程!
“走啊,說你呢!”
……
只要大炎士兵發起攻擊,大蒼就要開始殺人了!
趙宗光等人明白,他之所以出現在這里,就是因為紀霈之不會撤退,那么大蒼必然要殺人。
現在時間就是生命!
姚恒用一雙肉掌做鍬鎬,也加入進來了,趙、周二人也加快了速度。
土層踩得實,但不太深,挖地一尺半,長刀被一把把地挖出來,再一個傳一個地發下去。
“草,喊你們吶,想死老子成全你!”
大戰在即,生命可能走到了臨頭,大蒼士兵的耐心有限,揮舞長刀朝圍在外面的竇無窮和孫采豪砍了過去——這二位是當地人,對大蒼糟踐瓏州百姓的行為憤恨不已,主動加入了特別行動小隊。
竇無窮武藝不錯,當下大手一探,空手接白刃,利落地把大蒼士兵的長刀奪了過來。
那士兵一驚,朝同伴大喊:“快來,這兒有個會武的!”
幾個大蒼士兵如臨大敵,放開正在驅趕的大炎百姓,兇神惡煞地朝竇無窮撲了過來。
趙宗光發現了那邊的情況,知道拖不了了,喊了一嗓子:“鄉親們,兄弟們,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左右都是死,咱跟大蒼人拼了!”
周鈺附和:“鄉親們,咱們有數萬人,他們只有一千多,只要敢拼就有活路!”
孫采豪操著康北府一帶的口音道:“對,死也得拉個墊背的,鄉親們,快跟我上!”
瓏州百姓被砍死了數十個,鮮血在黃土地上蜿蜒了很遠。
寒冷、恐懼、憤怒,以及孫采豪的鄉音瞬間引爆了瓏州大爺們兒的憤怒。
“草,拼了!”
“拉著他們一起死!”
“啊,啊啊啊……”
……
老百姓行動起來了!
趙宗光、周鈺等人提著刀,隨著瓏州百姓一起往前沖,見大蒼士兵便砍,一刀一個,絲毫沒有遲滯……
城門樓上安靜得詭異。
莫震云沒想到,紀霈之居然會以這種方式破局,不由又驚又怒,喝道:“射,趕緊給我射!”
這時,有親兵收到旗語,跑來稟報道:“大將軍,平安門的確被破,大炎的一隊騎兵正朝南門而來。”
莫震云痛苦地抹了把臉,“有多少人,摸清楚了嗎!”
親兵搖頭:“屬下這就去催!
莫震云凝望戰場上洶涌而來的大炎士兵,深吸一口氣:“速度!”
大炎窮,騎兵的人數想必不會太多,四名副將率萬人阻擊,落敗的可能性不大。
……
墻下的老百姓跑了,墻上的老百姓急了。
他們中的個別人試著反抗,但剛一行動,就被大蒼士兵鎮壓了下去。
好在他們還有些價值,按原計劃,怎么都要等到大炎士兵攻到城下時再殺,另外,大蒼將領亂了陣腳,暫時忘記了他們,這才讓他們暫時茍活下來。
猴子雙臂被縛,赤裸著上半身站在箭垛旁,時不時地用余光留意身后的情況。
他和趙宗光等人一起混進瓏州,目的也是幫助墻下的老百姓脫困,但他運氣不好,分配墻上墻下時,沒能分到墻下。
若非負責他的大蒼士兵人性未泯,他肯定和旁邊的幾個老百姓一樣,被憤怒的大蒼士兵推下城墻了。
但人不殺他,西北風也在凌虐他。
盡管有內力支撐,但指尖依然凍得劇痛,皮膚上像有一把把小刀在刮擦著。
此刻的他比任何人都期待大炎人快點攻上來,如果救不了他們,早點解脫也是極好的。
“殺!”
“殺死這些狗娘養的!”
墻下傳來趙宗光和周鈺等人鼓舞士氣的喊殺聲,不甘被殺的老百姓們瘋了,拳頭砸,用腳踹,還有下嘴咬的,五六個攻擊一個。
一開始,大蒼士兵還能反抗幾下,但因為人質數量眾多,他們被沖散、稀釋,很快就被殺得一干二凈。
數萬名老百姓分成兩大群,一群向東跑,一群向西逃,及時清空了南城門前面的大片空地。
負責攻城的大炎士兵也快到了,負責架梯的他們以血肉之軀出現在羽箭的攻擊范圍內,無視蝗災般的羽箭,義無反顧地朝著城墻跑來了。
“轟~”
大炎的一枚霹靂火球在城墻上空爆炸,爆出來的鐵片四下噴射。
大蒼士兵抓著人質進行防御,瞬間就有五六名倒了下去。
猴子僥幸逃過一劫,又焦急地扭頭看向后面,謝儀行能及時趕到嗎,如果不能,只怕這些人質活不下幾個!
敵強我弱,如果不能形成內外夾擊,攻入瓏州何其艱難!
一旦戰敗……
猴子不敢再想。
思索間,扛著攻城梯的大炎士兵到了近前。
一進入羽箭攻擊范圍,他們就接二連三地倒下去了,怕死的士兵屁滾尿流地往回跑,但很快就執法督戰的士兵用長刀趕了回來,再湊一隊,扛著梯子繼續向前。
尸體在迅速地覆蓋曠野,鮮血汩汩地澆灌著每一寸凍土……
猴子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就在這時,他身后突然響起一聲慘叫。
“*¥%&&……”押著他的大蒼士兵驚恐地喊了一句什么。
旋即,那士兵扯著他往城墻北面去了,上半身被死死地壓在冰冷的墻垛上。
一個會大炎官話的士兵喊道:“你上來,他們就死!”
“嗖~”一枚鐵箭風馳電掣而來。
“噗!”
“啊!”鐵器入肉和身邊士兵的慘叫聲清晰入耳。
猴子感覺背上一松,知道自己自由了,環顧四周,他發現一小部分士兵開始殘殺人質,還有一小部分在壓制射來鐵箭的人。
他總算可以做點什么了。
猴子振作了起來,雙臂猛的一掙,手指粗細的草繩盡數斷開……
唐樂筠在客棧后院抓住查班,捆綁后,駕查班的車趕到了南城城門附近的胡同里。
把查班交給田家兄弟看守,她帶著唐悅白朝南城門而來,將露面,便射殺了一名大蒼士兵,試圖吸引墻上的火力,以減少大炎攻城士兵的壓力。
試圖,就是不確定的意思,畢竟對大蒼人來說,阻止大炎攻城才是首要的。
但唐樂筠沒想到,城墻上竟然有人配合她,并迅速清理出一處空地。
這就給了她發揮的時間和空間。
她立刻吩咐唐悅白,讓其在胡同里掩護她上墻,待她發出哨音后,再上墻支援。
唐悅白雖然擔心她的安危,但懂得輕重,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姐弟倆配合默契,一個往前跑,一個放冷箭,不過七八息的功夫,唐樂筠便到了城墻上。
她看了眼不遠處的城門樓,知道眼下不是解決莫震云的時候,便朝被大蒼士兵包圍的猴子沖了過去。
短劍揮舞,發出短而促的“嗤嗤”聲,幾個大蒼士兵后心中劍,慘叫聲吸引了猴子的目光。
目之所及,正是唐樂筠那張清麗的臉。
他驚喜交加,想叫一聲娘娘,卻及時改了口:“你來啦!”
唐樂筠也沒想到會在這里遇到他,莞爾一笑:“我來收拾他們,你趕緊找件衣裳穿上!
“好嘞!”猴子砍死一個士兵,長劍斜飛,挑開了另一個大蒼士兵的鎧甲,“再不穿衣裳就真的要凍死了!
為了給猴子爭取時間,唐樂筠將短劍的速度發揮到極致,偶爾還用袖箭偷襲一下殺害人質的大蒼士兵,殺人的效率奇高。
大蒼士兵雖然以勇猛著稱,但也沒見過這種殺神,不由心生怯意,紛紛退避三舍,頃刻間就把城墻空出了一段數丈長的真空地帶。
唐樂筠回頭,再次看了看城門樓,那里仍保持著安靜,想必還沒反應過來。
她想了想,到底打了個呼哨,喚唐悅白上來——溫室里的花朵經不起風吹雨打,對于江湖人,歷練永遠是第一位的。
有姐姐掩護,唐悅白順利地爬上來了。
姐弟倆再次匯合,與猴子一起,從東往西進行營救,半盞茶的功夫便救下了三十幾名大炎人質。
大炎士兵從這段真空地帶攻上城墻,和后面補上來的大蒼士兵戰到一起。
唐樂筠三人引起的異樣到底引起了城門樓上一位督戰的大蒼副將的注意,仔細端詳片刻,那人嚇得魂飛魄散,立刻趕去報告莫震云。
“看來……那小白臉的婆娘到了!蹦鹪泼媛扼@懼之色,“速速找來二十名射箭好手,射死她!”
副將看看城墻上新涌上來的大蒼士兵,再看看墻下越來越多的攻城梯,欲言又止,到底執行命令,下樓找人去了。
唐樂筠殺大蒼士兵,像碾死一只螞蟻那么簡單,一干大蒼士兵不敢戀戰,押著人質向西邊角樓撤退。
猴子喝道:“投降不殺!”
一名大蒼校尉推著一名人質站了出來:“你過來我就殺了他們!”
唐樂筠不易察覺地揚了揚手腕……
彼此距離太短,那校尉剛發現,一枚袖箭便刺入了他的咽喉。
“呃……”他的聲音淹沒在喉間,他瞪大了眼睛,手中長刀落地,腿一軟就朝地面砸了下去。
唐樂筠再道:“投降不殺!”
唐悅白幫腔:“放下武器!”
個別膽小的大蒼兵動搖了,他們放下了長刀,但更多的看向了唐樂筠身后——又有上百名大蒼士兵殺上來了。
“娘娘小心!”
“嗖!”
警告聲和羽箭破空的聲音一起響了起來。
唐樂筠腳下一挑,抓住騰起來的死尸擋在身前,大聲道:“小白、猴子,保護好老百姓,暫時占領這一帶!
別看這一段只有兩三丈,但足以讓一隊攻城的大炎士兵順利上墻。
猴子和唐悅白齊齊答應一聲。
唐樂筠一手尸體,一手短劍,沖進了補上來的大蒼士兵中……
如此,剛剛就位的大蒼弓箭手無從下手,紛紛放下了弓箭。
督戰的副將無法,又去稟報莫震云。
莫震云捏緊了長槍,黑著臉,從牙縫里擠出一個字:“射!”
副將別無他法,只好命令弓箭手無差別射殺。
殺人需要勇氣,殺自己人更需要勇氣。
大蒼弓箭手做不到冷血無情,二十人中只有八個舉起了弓箭,其他人垂著頭,不知道在想什么。
莫震云幾大步沖了過來,挺槍朝一名弓箭手的脖子刺了上去。
那弓箭手嚇得魂飛魄散,下意識地躲閃,卻不料那槍如跗骨之俎般追將過來,直到他的心窩噴血。
其他弓箭手哆哆嗦嗦地舉起長弓,朝下面的唐樂筠射了過去……
唐樂筠百忙之間發現了莫震云,眉心微蹙,計上心來,“這位是莫大將軍吧,大炎皇后唐樂筠向你發起一對一挑戰,你敢答應嗎!”
她用了些異能,聲音穿透火炮聲、喊殺聲,傳到周圍每一個士兵的耳朵里。
莫震云濃眉倒豎,正要回應,就聽身后的謀士說了句:“這女子當真不知所謂,大將軍乃大蒼主帥,統領千軍萬馬,豈會與一介女流爭一時意氣!”
“……”莫震云沖到頭頂的血液慢慢回流,他吩咐身邊的幾個親兵,“你們也去,不管誰射死她,我都向朝廷給你們請功!”
二十多個怎么可能射不死一個!
親兵們的眼睛亮了,齊聲道:“保證完成任務!”
于是,唐樂筠非但沒有等來莫震云,反而等來了更猛烈的羽箭攻擊。
攻上城墻的大炎攻城兵死了。
與他們交戰的大蒼士兵亦紛紛倒在了自家的羽箭之下。
唐樂筠用來當盾牌的尸首也被釘成了刺猬。
被大蒼將領推上來的士兵縮在通往墻頭的樓梯上,而她身后的見勢不好,一股腦地往更西的地方去了。
——誰會幫一個不在乎自己人性命的大將軍賣命呢,沒有人真的那么傻。
唐樂筠獨自站在一片尸體中,她隨意換了具尸體提著,一步一步靠近城門樓,“投降吧,大蒼的弟兄們,你們的命在你們莫大將軍眼里一文不值。只要你們投降,大炎就給你們兩個選擇,一是留在大炎,二是放你們回去,去留隨意!
這話太動搖軍心了。
莫震云怒道:“再派人上去,雙管齊下,必須殺了她!不服從命令者,死!”
他話音將落,一個校尉倉皇上了樓,人未到聲先至:“大將軍,平開門進來的大炎騎兵突破封鎖,殺過來了!”
“這么怎么可能!”
“是啊,那是整整三萬人吶!”
“難道有奸細!”
……
那校尉抹了把額頭的冷汗,帶著哭腔解釋道:“對方用毒了,沖在前面幾位將軍率先陣亡,然后就全亂套了!”
用毒!
又不是行走江湖,哪有在這樣的大戰中用毒的!
一干大蒼將領難以置信,卻又無可奈何。
一名副將問道:“他們是如何用的毒!”
校尉道:“所有沖在前面的都死了,屬下跟在后面才僥幸活了下來,具體細節沒看見,但屬下聽到了不太大的爆炸聲,想來與炸/藥有關!
“卑鄙!”那副將罵了一句,又猜測道,“也許,他們把毒藥放到了霹靂火球中!”
這大概是標準答案。
但莫震云對下屬如何中毒不感興趣,因為他已經聽到了城內傳來的陣陣馬蹄聲。
他回到南門樓前面,朝墻下望了過去,大炎的數萬名士兵沖上來了,唐樂筠困守的那段城墻上密密地搭了四五個攻城梯,數十名士兵被羽箭壓制在梯子上。
再看唐樂筠,她距離城門樓不足十丈,一旦被她攻上來,后果不堪設想。
不不不。
莫震云在心里搖了搖頭,那賤人武藝再高也是血肉之軀,攻不上來。
只要攔住趕過來的大炎騎兵,瓏州城就破不了。
莫震云冷靜下來了,他下達兩個命令:一是派兩名副將加強防護,再點一萬人,繼續阻擊進城的騎兵團;二是繼續加派弓箭手,務必把唐樂筠釘死在那片青磚地上。
唐樂筠耳力極好,隱約聽到了莫震云等人的對話,得知謝儀行殺過來,心里大大地松了口氣。
她瞄一眼被羽箭壓在城墻邊緣的大炎士兵,決定再冒一次險,在莫震云增加弓箭手之前殺上去,以解決眼下的困境。
唐樂筠回頭,見自家弟弟和猴子守望相助,安全暫時無虞,心思便定了下來,助跑兩步,扔掉死尸,腳下一墊,身體騰空而起……
與此同時,左腕上的袖箭連發,壓制住對方火力。
大蒼弓箭手沒想到她會如此強悍,反應不及,一連串死了六個。
將領們亦嚇了一大跳。
“草!”
“射死她!”
“射射射!”
……
一部分弓箭手后撤,另一部分瞄準唐樂筠,十幾支羽箭接連朝她胸**了過去。
唐樂筠還在空中,手中短劍舞得風雨不透,死死護住要害,四肢則交給了異能,只要不受重傷,她就可以不在乎。
眨眼的功夫,唐樂筠的雙腳落到了樓上,劍光頻起,弓箭手又死三個,其他人紛紛逃遁。
被壓制的大炎士兵趁機爬上墻頭,朝西邊殺過去,不費吹灰之力便解除了大蒼士兵的武裝,解救了剩下的人質。
唐樂筠徹底放了心,便再次發出邀請:“莫大將軍,敢不敢與我一戰!”
她受傷了,四肢都插上了羽箭,行動必定受限。
莫震云飛快地算了一筆賬。
如果他贏不了這場仗,回京必死無疑,但如果僥幸殺死唐樂筠,替鷹王和黨立新報了仇,即便丟掉瓏州也雖敗猶榮。
退一步講,如果他被唐樂筠殺了,他也是為國捐軀的烈士,家人被牽連的可能性很小。
莫震云定了定神,用大炎官話回復道:“既然你想死在本將軍手里,本將軍當然要成全你!
這一次,他身后的謀士和副將保持了沉默。
事已至此,莫震云能想到的,他們也想到了——那或許是最好的結局。
唐樂筠把一枚枚羽箭從血肉中拔出來,用精神力屏蔽痛感,提著滴血的短劍往前走了幾步,目光森森地看著一眾大蒼人:“那……多謝莫大將軍成全!”
莫震云給同僚們使了個眼色,旋即,除了謀士,所有的武將一擁而上。
唐樂筠點了點頭:“原來莫大將軍要使詐!
“來而不往非禮也,你們用毒時也未曾考慮過江湖道義!蹦鹪茖⑹种虚L槍一提,指向唐樂筠的脖頸,“兄弟們,這就是大炎皇后唐樂筠,殺了她!”
“上!”
四個武將和七八個親兵一起攻了上來。
唐樂筠冷哼一聲,尺余長的短劍舞出了殘影,身形亦快得不可琢磨,只聽“叮叮當當”數聲,好幾個親兵的武器飛了出去。
沒有武器,戰斗力便大減,須臾見,兩名親兵血濺當場。
朝夕相處的戰友死了,極大地激起了幸存者的斗志。
他們縮小包圍圈,長槍、劍、長刀等武器一起朝唐樂筠的身上招呼過來。
莫震云知道唐樂筠強,但沒想到強到這種程度,當下不再觀望,挺槍殺進包圍圈。
大高手就是大高手。
他一來,唐樂筠便感覺到了壓力。
她傷勢是不重,但所有小創面加起來后面積也不小,再加上異能消耗,體力早已徘徊在透支的邊緣。
必須速戰速決。
她等待的就是這個時機,借著劍光的掩護,左手從胸口掏出一個小紙包,極其隱蔽地拋出去,用短劍凌空砍成兩半。
閉息……
一團白色藥面突然在空中爆開。
大蒼眾將的注意力都在對短劍的防衛之中,不免毫無防備地吸了一口,很快,味覺系統和感覺器官告訴他們,他們剛剛吸入了一種有奇怪味道的粉塵……
又中計了。
大炎人都是奸詐小人,簡直欺人太甚!
莫震云目眥欲裂,以內力催動長槍使出一記潮涌式,長槍桿震顫,槍頭繞出無數殘影,朝唐樂筠胸前的幾個要害刺了過去,虛虛實實,無法分辨真偽。
“小賤人!本將軍即便死,也要帶著你一起!”
藥粉順利出手,唐樂筠就知道這場大仗贏定了,她將為數不多的木系異能充盈到右手,以短劍相迎,精準地對上了槍頭,發出了“鏘”的一聲脆響。
莫震云內力渾厚,她的異能不夠充沛,招架不住,內力順著手臂震到了心脈。
她只覺喉頭一腥,一口鮮血便從緊閉的唇角溢了出來。
莫震云精神大振,喝道:“不過如此,大家一起上,弄死她!”
然而,并沒有人附和他。
剩下的幾個大蒼武將東倒西歪地躺了一地。
唐樂筠用手背在唇上抹了一把,目光閃過一絲戲謔,“一,二,三,四……”
數到‘十’的時候,莫震云終于堅持不住,腿一軟,跪倒在地,直勾勾地瞪視唐樂筠,噴出一口鮮血,軟軟地癱了下去。
唐樂筠高聲喊道:“莫大將軍被俘,大蒼的戰士們,快投降吧!”
清脆悅耳的女音,因著異能和西北風加持,傳得極遠,刀劍的撞擊聲頓時消減了不少。
……
第185章
大蒼主將全數被俘,城墻上的士兵成了一盤散沙,有的逃,有的降,想打的也是各自為戰。
謝儀行趕到南城門時,里外夾擊,大炎士兵士氣大盛,越戰越勇,駐扎在墻下的剩余部隊很快就集體投降了。
謝儀行與唐樂筠匯合,簡單安排一番后,騎馬去一里地外,向督戰的紀霈之和鎮北侯稟明了戰況。
鎮北侯驚訝極了:“這就投降了!”
紀霈之則道:“皇后目前情況如何,有沒有受傷!”
謝儀行佩服紀霈之的敏銳,無比敬佩地說道:“娘娘失血頗多,與莫震云等人戰到脫力,目前正在查班的馬車里打坐調息,情況比較穩定。莫震云等將領中了娘娘的軟筋散,屬下已經著人綁起來了!
大蒼主將全部被俘
鎮北侯目瞪口呆。
紀霈之心頭一松,心脈上便尖銳地痛了一下,他抬手按住胸口,忍住咳意,強行把喉間涌動的血腥氣壓了下去。
片刻后,他問謝儀行:“誰在給皇后護法!”
謝儀行道:“田家兄弟,小白,猴子,還有屬下的幾個親兵。”一場仗打下來,他深知唐樂筠對紀霈之的重要性,對大炎的重要性,再忙也不敢忘記她的安全保障。
紀霈之滿意地點點頭,吩咐元寶:“進城!”
大蒼軍隊實力在大炎之上,但談不上懸殊。
是以,紀霈之一直認為,這場戰役輸贏各占五成,大蒼人多,且有城池作為優勢,贏面更大。
也就是說,他想到過贏。
但沒想過贏得這么快,這么徹底,損失還這么小。
而這一切,全賴唐樂筠的大威力新型炸/藥,和她的臨場發揮。
她是所有計劃的核心,更是取勝的關鍵。
沒有她,大炎生死難料,他亦是死路一條。
人生真的是時也命也運也。
想到這里,紀霈之的臉上有了一絲淺笑,筠筠便是他的時、命、運了吧。
鎮北侯和紀霈之的想法差不多。
他現在理解紀霈之要把皇位讓給唐樂筠的想法了——這樣的唐樂筠,只要她想要大炎,哪怕沒有紀霈之,也一樣能達到目的吧。
不過,從目前來看,唐樂筠應該沒有那樣的想法,如果有,紀霈之活不到現在。
這樣更好,紀霈之智計過人,在經濟上更是有超過常人的才能。
夫妻二人,一個以武力震懾世界,另一個以謀略治理國家,可謂珠聯璧合。
有他們夫婦坐鎮,大炎有救了。
鎮北侯心情開闊,對未來充滿希望。
君臣二人一前一后進了城,剛走十幾丈,田家兄弟就把查班押了過來。
田江蔚稟報道:“陛下,我師父說,這位是大弘國謀士,叫查班。”
紀霈之讓元寶打開車門,裹緊大氅,目光幽幽地審視著跪在一丈以外的查班。
查班的裝束和瓏州尋常百姓一般無二,雙臂雖被縛在身后,但身板挺直,面色從容鎮定。
查班也在看著他,笑道:“不過半年未見,陛下的身體竟然破敗如斯了!
“查先生倒是風采依舊,可惜了,你依然會走在朕的前頭。”紀霈之微微一笑,朝元寶揚了揚下巴,又吩咐負責守衛的任雅風,“和莫震云一起,押到瓏州府衙。”
元寶在馬屁股上拍一掌,馬車轔轔而行,越過查班,朝前面去了。
“不驕不躁,不徐不疾,可見城府之深,如果他不死,大弘只怕要脫上一層皮了!辈榘嗥D難地站了起來,搖頭失笑,“罷了,老朽已活不過明日,還操心大弘做什么!
……
天空中開始飄雪時,唐樂筠恰好結束了兩個大循環。
她睜開眼,手掌翻轉,在掌心凝了個鵝蛋大小的綠色光暈,再覆蓋上厚厚的一層瑩瑩白色……
瞬間收起全部,旋即一株嫩芽鉆出來,長勢蓬勃,小樹,大樹,郁郁蔥蔥。
居然晉級了,而且是突破性進展。
即便不能活死人、肉白骨,也足以止自身的血、更好的對抗紀霈之的毒了。
唐樂筠卷起染血的衣袖,看了看前臂棗子大小的箭傷,果然不滲血了,愈合跡象明顯。
她下了馬車。
守在一旁的羅媽媽立刻從食盒里取出一碗溫熱的紅糖水,“陛下說,娘娘失血過多,讓奴婢煮碗紅糖水給娘娘補一補!
唐樂筠的確感到了身體的虛浮,但她沒想到紀霈之百忙之中還能關注到這件小事,心里不禁浮起一絲柔情。
她問道:“陛下怎么樣,忙了這么久,身體還吃得消嗎!”
羅媽媽有些擔憂:“好像不太好,咳嗽密了,屋子里燒了好幾個火盆,但陛下還是覺得冷!
紀霈之連日操勞,在瓏州一戰上耗費心血無數,壓力大到無法想象,劇毒趁此機會發起總攻是必然的。
唐樂筠心里有數,接過紅糖水一飲而盡,“陛下在哪兒,帶我過去!
羅媽媽點頭應是,帶著唐樂筠往府衙后面走。
二人從右邊夾道穿過去,到二堂,準備去三進時,唐樂筠聞到了一股草藥味。
味道很特別,既有麝香的冷冽,也有蘭花的清幽,仔細辨認之下,還有一絲絲微不可察的煙草味。
唐樂筠記得關于這種草藥的描述。
這是獨屬于這個世界的味道,且她和李無病正在努力尋找。
她心中一喜,快步朝味道的來源跑了過去,揚聲道:“誰在左邊夾道里,過來一下!
腳步聲停下了,一名御林衛打扮的年輕男子從月亮門里探身出來,見到唐樂筠,神色變得極其古怪。
唐樂筠道:“是我在叫你。”
羅媽媽返回來了,見男子如此,頓時知道問題出在了哪里,“這位軍爺,皇后娘娘在跟你說話呢!
唐樂筠從城墻上下來就進馬車練功了,身上還是那套破爛的棉甲,凝結的血液蓋住了臉上大面積的皮膚,黑一塊白一塊,形容極其狼狽,很難看出其原本容貌。
“我滴親娘嘞!”那男子一邊用口型表達他此刻無比震驚的心情,一邊快步跑過來,狗腿地說道,“娘娘恕罪,屬下有眼無珠。這是屬下在小書房找到的藥匣子,匣子精致,約莫是莫震云的東西,小的正要給呂侍衛送過去呢。”
他手里捧著一只尺余長的紫檀木木匣,上面鑲嵌著精美的螺鈿,一看就不是凡品。
和末世一樣,打勝仗要拿戰利品的。
唐樂筠理解士兵們的心理,“里面的藥我有用,匣子你拿走!
在御林衛當差的人,大多有家世背景,眼皮子不會太淺。
那男子趕緊拒絕:“娘娘,屬下剛看過,里面的藥有點零散,裝在匣子里更合適,屬下不想要盒子,這就給您送過去!
……
紀霈之在看密報,見唐樂筠進門,起身就要迎過來,卻不料屁股剛離開椅子,上半身就搖了搖,只好重新坐了回去。
“筠筠……”他抓起書案上的帕子,捂住嘴“咳咳咳”地咳嗽了起來。
唐樂筠眼見著帕子漸漸染上血色,她快步過去,手掌抵住紀霈之后心,緩緩輸入木系異能……
紀霈之擔心她吃不消,躲了一下,但早已身不由己,意識到她的不容拒絕,便強行忍住咳意,調動內力進行配合,很快就將蠢蠢欲動的毒血壓了回去。
唐樂筠收了手,“收復瓏州,幾乎相當于收復了整個西北,陛下不如放松一下,修煉修煉,如何!”
紀霈之沉吟片刻,到底站起身:“我聽筠筠的!
俘虜了大蒼十萬眾,軍需便解決一大半,鎮北侯明日就要率領軍北上。
紀霈之留在瓏州,一方面處理莫震云、查班等人,另一方面安撫民心,以免后患無窮。
但這些事都不緊急,他確實應該休息了,即便命不久矣,也該再緩一緩,等他把身后事安排妥當,以確保唐樂筠的利益。
唐樂筠把紀霈之送回臥房,親自把炭火打理一番,待屋子暖和后,她簡單梳洗了一下,便拿著藥匣子去找李無病。
李無病在府衙內宅的外院。
小院里輕煙縷縷,七八個炭盆一起燃燒著,學徒們進進出出,正在整理即將煎煮的藥材。
“娘娘!”李無病拎著藥箱出來了,“陛下忙完了嗎!”
“陛下在練功,李神醫暫時不用過去!碧茦敷迯街蓖梦葑吡诉^去,“我這邊有新發現!
李無病看見她手里的藥盒了,“娘娘找到什么藥了!”
唐樂筠道:“玄冰草的花!
玄冰草是生長在西南部雪山上的一種植物,非常稀有,紀霈之的人找了多年,卻一棵都未找到。
其藥性寒,可保肝解毒,有刺激心臟收縮的作用,在解毒藥劑中是無可替代的君藥。
“此藥并非毒藥,且因為珍稀,輕易不會使用!崩顭o病有些失望,旋即又笑了,“但解毒時說不定用得到。”
“還真是。”唐樂筠的失望之情稍緩。
按照之前的推斷,紀霈之所中之毒是無意中制出來的,如果百花門門主用上了這等圣藥,必定小心謹慎,絕不會發生讓不落花混進煎鍋的烏龍事。
二人一前一后進了屋,就著燭火,一起把匣子里的藥研判了一遍。
玄冰草的花最珍貴,五百多年的老參次之,再次則是百花門的一小瓶毒藥,剩下的就是常規藥丸了,諸如六味地黃丸之類的。
唐樂筠“嘖”了一聲,把盒子蓋上了,“這幾日煎了多少種藥,我幫李神醫檢驗一下!
李無病沒有馬上回答,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似乎在思忖如何說接下來的話。
唐樂筠想了想,問:“李神醫認為,我的鑒定結果也許是錯誤的!”
這些日子,李無病和徒弟們煎了百花門常用的所有有毒植物,卻再未找到一株相符的,這事頗為蹊蹺,連她自己都懷疑自己是否在哪里出現了問題。
李無病見她直來直去,態度平和,當下不再隱瞞:“草民確實有此想法,娘娘英明,想必理解草民的顧慮!
“理解。”唐樂筠道,“但這并不妨礙我研判一番,畢竟你可以不聽我的嘛。”
“確實,是草民想窄了!崩顭o病自嘲地笑了笑,在太陽穴上揉了揉,招手叫來一個徒弟,吩咐其把煎好的樣本取來。
短短數日,李無病的人煎制了一百五十二種有毒植物。
唐樂筠一一驗過,卻還是沒有任何發現。
因為異能的緣故,她對植物的特性的感知比以往更加清晰,因此,她否定了自身出現錯誤這一可能性。
從外院出來時,已經一更過半了。
唐樂筠剛出門,就遇到了找過來的羅媽媽。
羅媽媽埋怨道:“累一整天了,娘娘就不知道餓嗎!”
唐樂筠摸摸空蕩蕩的肚皮,正要說話,就聽到了一陣陣哭聲,“是誰在哭!”
羅媽媽嘆息一聲:“是瓏州知府大人的女眷,造孽啊,但凡有點姿色的,都被莫震云和他的手下糟蹋了,一群畜生!
唐樂筠剛要附和著罵上幾句,腦海中忽然靈光一閃,轉身又往回走了,“羅媽媽先回去,我和李神醫說幾句話,馬上就來。”
第186章
李無病也在吃飯,見唐樂筠去而復返,趕緊把碗筷放在桌子上,站了起來:“娘娘有什么吩咐”
唐樂筠道:“李神醫,我忽然有了一個新思路!
李無病拱手:“愿聞其詳!
唐樂筠做了個請坐的手勢,自己在他對面坐下了:“我想,當年的百花門門主煎煮的未必是毒藥,而是某種春/藥,或壯/陽藥。”
百花門,顧名思義,花多,美人也多。
既然那門主沒有斷袖的傳言,那么他在床笫之事上多動些腦筋也是人之常情。
李無病呆了片刻,大手一拍八仙桌:“補春丹!肯定是補春丹!
江湖傳言,那百花門門主驕奢淫逸,補春丹是他的一味獨門秘藥,壯/陽效果極好。
李無病為得到這種秘藥,不惜花費五千兩買了一小瓶。
他研究兩年,浪費大半瓶,才徹底搞清其配伍。
而在這副藥中,確實包含著已經分辨出來的兩味毒藥。
李無病興奮了,飯也不吃了,吩咐小廝取來紙筆,筆走龍蛇地寫下一張藥方,準備讓徒弟們連夜回抓來。
唐樂筠在十幾味草藥中找到了五星芒,趕緊制止了他。
——今天是相當忙碌的一天,徒弟們趕路、搬家、煎藥,早已人困馬乏,反正五星芒還未拿到,不如讓大家安生地吃頓飯,然后再說。
……
三更更鼓敲響時,唐樂筠回到紀霈之的房間。
元寶從角落里迎出來,恭敬地行了禮。
唐樂筠一邊問紀霈之的飲食情況,一邊到處看了看。
這是前任知府的暖閣,莫震云大概也住過,裝修低調奢華,到處都很干凈整潔,住起來甚是舒服。
炭盆燒得旺,但空氣也非常干燥,還夾雜著些許燃燒的味道。
唐樂筠讓元寶端兩盆水放在火盆旁,這才往拔步床走了過去。
湖綠色的帷幔敞開著,紀霈之一動不動地躺在里面,呼吸粗重,失去血色的臉埋在靛藍色的厚被子里,看起來越發的白了。
唐樂筠在床邊坐下,把他的手從被子里拿出來,摸上寸口脈,過了好一刻才送回去。
而他始終沒醒。
從脈象上看,情況不容樂觀,如若五天內不能解毒,他就真的活不成了。
而那也將是她的死期。
如果不是自己想要那把椅子,他的情況是不是就不會惡化至此
開弓沒有回頭箭,我在想什么呢
擔憂和恐懼除了讓人消沉之外,毫無用處,只有行動起來才能解決問題。
走了走了!
唐樂筠俯下/身子,在紀霈之的沁涼的薄唇上輕啄一下,低語一句“等著我”,就風風火火地跑了出去。
“姐,你怎么還不睡”唐悅白今天殺了太多的人,不免心緒不寧,有些失眠,正站在西廂房門口吹冷風。
唐樂筠顧不上他,與之擦肩而過,“我還有事,你早點休息!
“我也來幫忙!”唐悅白知道她在忙什么,心神一下定了,回屋拿上一件大衣裳,快步追了上去。
……
答案就在眼前了。
李無病若是坐得住,他就要改名叫李有病了。
為了買藥順利,唐樂筠一走,他就將此事告知了暗衛們。
暗衛們跟隨紀霈之多年,感情極其深厚,呂游和周鈺等人立刻跑出了府衙,找遍瓏州城的大小藥鋪,把配制補春丹所需的大部分草藥找齊了。
唐樂筠進入小院時,李無病的徒弟們正邊打呵欠,邊煎煮著剛送回來的草藥。
唐悅白眼里有活兒,找個小板凳坐下,幫忙看著煎藥的火。
唐樂筠則和李無病一起,謄寫草藥和不落花發生化學效應后的具體表現。
一刻鐘后,有人端來了車前子和不落花煎成的第一碗藥湯。
李無病放下毛筆,緊張地看著唐樂筠。
唐樂筠輕吐一口濁氣,舀起一勺,滴在桌面,然后用食指按了上去……
李無病問:“娘娘,怎么樣!”
唐樂筠沒有立即回答,閉著眼,過了好一會兒方開口:“車前子在補春丹中占多大分量!”
李無病明白她的意思了,“因為量少,所以娘娘拿不準!”
“是的!碧茦敷弈砹四硎持负痛竽粗,“感覺有點像。”
從放出的血液中分辨草藥成分,無異于大海撈針,難度可想而知。
唐樂筠能說出一個“有點像”,便足以安撫李無病了。
李無病道:“那就能有七八成了吧!
端藥過來的小徒弟瞄一眼唐樂筠,目光中有濃濃的質疑。
唐樂筠還在感知藥湯,沒有注意他,但正在關注她的唐悅白看了個分明。
唐悅白不悅道:“你那是什么眼神!”
小徒弟是個耿直的:“我師父說,沒有質疑就沒有進步。娘娘始終沒有進展,我懷疑也是理所應當!
“你說的什么屁話!”李無病抬腳踢了他一下:“滾滾滾,趕緊滾!
小徒弟嘟嘟囔囔地走了。
李無病剛要道歉,山茱萸和不落花的藥湯到了。
唐樂筠如法炮制,斟酌良久后,如釋重負:“這一味是肯定有的!
李無病連連點頭,“它雖不是君藥,但用量不算小。還有哪些差不多了,趕快拿過來!
……
三更過半時,唐樂筠辨認完了補春丹里除五星芒以外的所有草藥的成分,其中四味稍有把握,剩下的都是模棱兩可。
盡管還沒達到五成,但唐樂筠和李無病都知道,他們找對了方向。
只要拿到五星芒,解毒指日可待。
事情有了眉目,但唐樂筠依然睡得很不好。
她擔心紀霈之的情況惡化,中途醒了好幾回,直到迷迷糊糊地看見紀霈之早上醒來,才安下心,沉沉地睡了過去。
紀霈之是強撐著坐起來的。
他感覺身上的每一根骨頭都在叫囂著疲憊,每呼吸一下,心口就會悶痛一回。
大抵命不久矣了吧。
紀霈之留戀地看著唐樂筠,一只手下意識地摸向她的臉頰,直到指尖快要觸碰到她的皮膚,他又有意識地收了回來。
他想她好好地睡一覺。
她與在京城時的她相比,瘦了不少,顴骨突出,眼窩下陷,下巴尖翹。
眉頭微蹙著,不知在夢里遇到了什么。
會不會夢到我死了
紀霈之忽然想起唐樂筠曾經說過的話——你若死了,我也活不了了。
那不行。
我即便死了,你也得好好活著!
不不不,我不會死,你也要好好活著。
紀霈之又想起唐樂筠的液體炸/藥。
她雖然沒能解開他的毒,但她做出這種破壞力驚人的炸/藥僅僅用了三天。
有了炸/藥配方,大炎必定會重新崛起,恢復昔日盛景。
自己應該相信她,哪怕生命走到最后一刻!
想到這里,紀霈之挺了挺脊背,將灌鉛似的雙腿挪下床,趿拉著鞋子離開了床榻。
羅媽媽快步過來:“陛下……”
紀霈之“噓”了一聲,回頭看看床榻,見里面沒有動靜,便加快腳步朝外面走了過去。
羅媽媽拿起裘皮斗篷追了出去。
……
辰正時分,晨霧剛剛散去,府衙外的小廣場上擠擠挨挨地站滿了老百姓。
當紀霈之和鎮北侯走出府衙時,現場躁動起來,小廣場瞬間變成了大糞坑,成千上萬只蒼蠅一起起飛,嗡嗡聲匯成了巨大的聲浪,卻無人能聽得清他們在說什么。
紀霈之知道,即便他收復了瓏州,也無法讓飽受戰亂之苦的老百姓買皇室的賬。
他們心里憤怒,卻又畏懼皇權,便不敢大聲罵出來,只好用耳語表達對朝廷對他的不滿。
他輕且柔地轉著文玩核桃,招手叫來顧時和楊晞,讓他們找一百個不甚強壯的老百姓過來。
被抓出來的老百姓不明所以,但有威風凜凜的御林衛盯著,他們不得不得走進御林衛和暗衛形成的大包圍圈,戰戰兢兢地觀察紀霈之片刻,最后顫顫巍巍地跪了下去。
鎮北侯只知道要處置莫震云等人,卻不知道如何處置,不由有些擔心,遂上前問道:“陛下這是要……凌遲!”
紀霈之反問:“如果是凌遲,侯爺以為如何!”
鎮北侯:“……”
他不贊成凌遲。
誠然,大蒼人暴虐地對待大炎,大炎怎么報復都不為過,但殺人不過頭點地,如果大炎對一干大蒼將領施以極刑,只怕兩國會結為世仇,邊關的戰火會永不停歇。
他不希望看到那樣的結果。
鎮北侯的遲疑說明了他的態度。
紀霈之了然,不再理會,轉頭看向正在被押出來的莫震云。
莫震云的脖頸上銬了枷鎖,鎧甲被解去了,錦袍臟污,花白的頭發披散著,還有幾條枯草掛在其上,形容頗為狼狽。
“跪下!”一名御林衛在他的腘窩上猛踹一腳,但他武藝超群,這一腳只讓他往前沖兩步,便站住了。
莫震云瞪著紀霈之,抬著下巴輕蔑地說道:“不過是個靠女人發家的病秧子、小白臉罷了,有何資格讓本將軍下跪!”
紀霈之手中轉動的核桃停下了,他輕咳幾聲,道:“聽聞莫家有三個兒孫頗有出息,莫大將軍如此有氣節,想必他們會引以為傲吧!
看似風馬牛不相及的一番話,但莫震云卻感覺到了濃濃的威脅之意。
他脹紅了老臉,顯然憤怒至極,但膝蓋到底遵從了現實,直直地向地面彎砸了下去。
查班環顧四周后忽然開了口:“明明是一國之君,卻做盡陰險狡詐之事,難怪陽壽已盡;适覠o能,大炎國運衰退,只怕綿延不了幾年了。”
楊晞怒懟:“明明是一介書生,卻喜歡草菅人命,毫無禮義廉恥!
查班好整以暇道:“草菅人命的難道不是……”
“你的意思是,大炎只能任由大蒼和大弘宰割,反擊就是草菅人命,對嗎”楊晞果斷攔住他的話,“既然如此,我們大炎對大弘如法炮制,如何!”
查班沒想到楊晞如此敏銳,略略停頓片刻,壓低了聲音說道:“人總是要死的,包括老朽在內。只要大弘能吞并大炎,一統天下,便是死再多的人,又算得了什么!”
楊晞氣得渾身發抖,聲音也尖利了起來:“所以,你認為,為了大弘,大炎可以死更多的老百姓,對嗎又或者,你假大蒼之手殺害大炎百姓,就是想大蒼在大炎臭名遠揚,好讓大弘在將來有機可乘吧!”
他說對了。
“這位年紀不大,口才甚是了得!辈榘嗦冻鲆荒〞牡奈⑿Γゎ^看向紀霈之,“如果陛下還能活下去,老朽或者可以助陛下一臂之力!
紀霈之沒理他,朝呂游略一頷首。
呂游命御林衛和暗衛放開那一百名老百姓。
老百姓已經知曉選他們出來的意義,當下呼喊著沖過來,將查班和一干大蒼將領團團包圍,咒罵,扒衣裳,拳打腳踢,吐口水,極盡毆打和羞辱之能事。
“打死他們!”
“對,往死里打!”
“為我家男人報仇!”
“嗚嗚嗚……打得好!”
小廣場上的老百姓沸騰了,他們揮舞著拳頭,跳著腳,哭著,喊著,笑鬧著……
這個消息從內向外迅速蔓延,知道的人越來越多,聲音越來越大,聲勢浩大,仿佛整座城池都被復仇的怒火點燃了。
鎮北侯沒想到紀霈之會以這樣的方式進行報復。
他覺得很聰明。
不算殘忍,但也算不上仁慈,最重要的是平息了民憤。
就算大蒼和大弘知道也無可奈何,他們做初一,大炎自然要做十五。
鎮北侯看向紀霈之。
后者坐在龍椅上,沐浴在金色的晨光中,但臉色比往日難看得多,白里透灰,一看就是命不久矣的模樣。
不知道解藥研究得怎么樣了
天妒英才啊!
鎮北侯的心里涌起了一種無力感。
紀霈之的核桃轉得很慢,目光沒有焦距地落在瘋魔一般地某個老百姓身上,心思卻不在那里。
他聽說關于解藥的新進展了,便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五星芒。
他想,即便不是八百里加急,再有三五日也該到了吧。
這件事辦得隱蔽,想必不會引起各方勢力的注意。
尤其是瑞王。
聽說他擔心唐樂筠謀朝篡位,已經做了多方面的準備。
他會不會……
不會!
瑞王的確想當皇帝,但不至于以背信棄義做為代價。
正思忖著,顧時上前稟報:“陛下,查班好像要不行了!
紀霈之道:“打死吧。”大炎有大威力炸/藥,不需要和談,他們都該死。
顧時后退兩步,剛要轉身就聽見了兩道破空之聲。
“陛下!”顧時拔刀橫跳,試圖以肉身阻擋暗器。
“啪,啪!”
兩只核桃在空中被擊得粉碎,與此同時,兩支邊緣閃爍磷光的柳葉刀“鏘鏘”地落了地。
一干暗衛沖上來,擋在紀霈之前面。
呂游和老黃從毆打查班的老百姓中揪出一名三十左右的干瘦中年男子。
他獰笑著看著紀霈之。
紀霈之面無表情,一縷鮮紅從嘴角慢慢地溢出來,片刻后,整個人向一側倒了下去……
第187章
朝廷在初八這日收到了紀霈之收復瓏州的捷報。
瑞王高興之余,悵然若失。
然而僅僅過了一日,事情便有了轉機——紀霈之遇刺毒發,性命危在旦夕。
這件事對大炎來說是壞消息,對瑞王本人則是喜憂參半。
喜的是他有繼承大統的機會了,憂的是大炎早已千瘡百孔、搖搖欲墜。
而且,他無法轄制遠在西北的唐樂筠,唐樂筠手握大殺器,一旦脫離朝廷控制,便又是一個萬鶴翔。
傍晚時分,瑞王離開守志閣的西暖閣,剛踏上回廊,便聽到東暖閣方向傳來了熟悉的腳步聲。
那是怡王。
瑞王停步轉身,拱手道:“原來王叔也沒走!
怡王快走了兩步,“是啊,陛下毒發,朝廷振蕩,人心不穩,國庫空虛,是戰是和舉棋難下,千頭萬緒,心煩意亂,便坐得久了些!
二人肩并肩,邊走邊聊。
怡王背著手,“賢侄啊,眼下,西北事物是重中之重,你我叔侄總要去上一個,你去還是我去!”
瑞王心里一跳。
他想過這個問題,但始終做不了決定。
按道理,他年輕,這一趟應該他走,屆時紀霈之一死,他便可以順理成章地接管龍虎軍。
但這樣一來,朝廷就空虛了,一旦怡王或其他兄弟有了心思,直接登基,他便被動了。
如果他不去,怡王去西北,也有兩種可能,或者怡王生出反意,或者唐樂筠拿捏怡王,擁兵自立,屆時他即便登了基,也坐不穩這個江山。
怡王見他沉默著,不禁了然一笑:“哈哈,陛下信任賢侄,王叔也是一樣,無論賢侄怎樣決定王叔都支持!
他是條老狐貍。
這話看似真誠,實則一語雙關——首先點明瑞王能活到現在,并主持朝政是紀霈之信任他;其次隱晦地表明他的態度,如果紀霈之死了,他不反對瑞王坐上那把椅子。
瑞王聽懂了,心里安穩不少,但這是大事,不能倉促決定。
他說:“陛下有皇后照拂,病情未必不能好轉,就像上一次。以侄兒的意思,不如再等一等!
怡王欣慰地點點頭,“很好很好,賢侄行事妥帖,倒是王叔心急了!
他才不是心急,他這是試探。
瑞王道:“王叔哪里話,您這是關心則亂。”
……
回到王府,瑞王直接去了湖畔石舫。
郭杰正在這里等他。
簡短寒暄后,二人直接進入正題。
郭杰道:“王爺英明。小顧將軍現在指望不上,王爺的人脈大多在京城,絕不能輕易離開,即便有非去不可的理由,王爺也當盡力推脫!
瑞王點點頭,自嘲道:“陛下敢將江山托付給我,而我卻一步不敢離開,當真高下立判啊!”
“王爺切莫妄自菲薄!惫軇竦,“陛下身體不好,自然想快刀斬亂麻,而王爺福壽綿長,必須穩扎穩打,步步籌謀。”
話是沒錯的,但也只是說對了他和紀霈之的身體狀況而已。
瑞王心里清楚,他就是不如紀霈之。
紀霈之破釜沉舟,執意收復瓏州,一戰名揚天下。
他就是拍馬也趕不上。
而且,嘉蘭城的危機還在,即便他冒著被唐樂筠刺殺的風險坐上那個位置,得到的也是一個風雨飄搖的大炎。
值得嗎
這是他無數次捫心自問的一句話,卻一直沒有一個明確的答案。
貪婪,是人的本性。
他也不例外。
瑞王俯下身,在火盆上烤了烤手,自語般地說道:“如果,就像上次,他放出消息,說請道士是為了煉丹一樣,他的病危只是誘餌怎么辦如果他真走了,頒布遺詔,龍虎軍由那女人接手,那女人平定邊關后揮師南下,本王又該如何!”
道士一事,郭杰被紀霈之結結實實地擺了一道。
他當時還找人在京城煽風點火,以為能降低紀霈之的威信,沒想到非但沒奏效,還配合了對方一把,大大地丟了一回臉。
郭杰沉默片刻,“王爺的擔心不無道理,所以西北之行更要慎重。至于那一位……”
說到這里,他也說不下去了。
那是一個一己之力俘虜全部大蒼將領的女人,那還是一個單槍匹馬混入內宮,毒殺前皇后的女人。
一力降十會。
很多時候,計謀并不能解決一切。
“罷了,罷了吧,不是所有事情都能未雨綢繆,枉做小人非我所愿!比鹜跽酒鹕,“先生若是有閑,不妨陪本王小酌幾杯!
郭杰松一口氣:“學生無事,能與王爺共飲是學生的榮幸!
二人離開石舫,朝月亮門走了過去。
“王爺!币粋長隨跑了進來,“怡王遇刺,怡王遇刺了!
瑞王的臉黑了,一顆心如墜冰窟。
他一腳踹在小花壇的邊緣上,過了好一會兒才開口:“王叔人怎樣了!”
那長隨道:“聽說找了好幾個御醫,具體情況小的還沒摸清楚!
瑞王揮了揮手,讓那長隨退下去了。
他問:“先生怎么看!”
郭杰眉頭深鎖:“如果所料不錯,有人想通過刺殺怡王,瓦解朝廷對王爺的信任。大弘、大蒼,或者……都有可能!
他未明說,但瑞王聽懂了,被省略的那個名詞是‘陛下’。
紀霈之將死,唐樂筠若想稱帝,必須攪亂朝廷,讓他和怡王失和,互相猜忌,再或者,讓他陷入不義,都是行之有效的下作手段。
至于大弘和大蒼,他們刺殺怡王是陽謀——為了保住到手的戰果,他們必須讓大炎亂起來。
“唉……”瑞王長嘆,“本王竟被架到了火上。”
郭杰看看左右,壓低聲音道:“既然左右為難,王爺不如干脆釜底抽薪!
釜底抽薪,便是直接搶了帝位,以雷霆收段穩住朝廷。那樣的話,鎮北侯等龍虎軍將領為了家人,一定會想方設法地掌控軍權,擺脫唐樂筠和紀霈之。
這對瑞王有利,對大炎更有利。
郭杰見瑞王不語,又追了一句:“王爺別忘了,成大事者不拘小節!
瑞王的心臟劇烈地跳動了一下。
不可否認,他被這句話打動了。
但事體重大,情況還尚未查明,就這樣下了定論,是對他自己、也是對整個王府的不負責任。
瑞王道:“看來今天喝不成酒了,先生不妨先回去,改日再敘。”
郭杰拱手:“學生告退!
……
閭州,軍營。
顧時繞著八仙桌轉十幾圈了,攪動起來的氣流搖曳了青花瓷燭臺上的燭火,晃動的光影使得唐樂音的臉上忽明忽暗。
唐樂音開了口:“那次機關事件后,我們也算明確做出了選擇,此番若再改弦更張,只怕會成為笑柄。以我之淺見,一動不如一靜!
顧時停下腳步,在她對面坐下:“樹欲靜而風不止,瓏州一戰后,我大炎威震四方,大弘和大蒼定會想方設法地動搖大炎根基。此時此刻,讓瑞王趁亂登基便是四兩撥千斤一般的良策,而瑞王登基也確實易如反掌。音音你想,一旦發生這種情況,我們該如何自處!”
唐樂音:“……”
這的確是個問題。
紀霈之遇刺后,即便那刺客為顧時親自挑選,唐樂筠也未曾有過片刻懷疑,且任由他們隨同龍虎軍開赴了這里。
唐樂筠大氣,那他們還要小人之心嗎
顧時見她不語,又不那么確定地說道:“我總覺得,皇后娘娘的實力不可小覷,只要陛下能闖過這一關,必定天下無敵!
唐樂音道:“所以,你有決定了嗎!”
顧時道:“有……有了,我想馬上給瑞王修書一封!
唐樂音搖頭:“事關重大,而你我人微言輕,他不會相信你的!
顧時苦笑:“既然做不到兩全其美,那就力求無愧于心,至于其他的……就交給命運吧。”
……
瓏州。
唐樂筠收回異能,摸了摸紀霈之的脈,片刻后,開始收針。
李無病急吼吼地湊過來,也在紀霈之的脈上按了按,佩服地說道:“陛下洪福,娘娘好手段!”
三天,六次長時間針灸,這對于像紀霈之這樣身體被劇毒掏空的患者幾乎是不可能的。
基于此,李無病原本是極力反對的,但只反對,而拿不出更好的治療意見,等同于目送紀霈之走向死亡。
所以他只能選擇閉嘴,唐樂筠要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當唐樂筠走鋼絲似的在各個大穴要穴死穴上插滿銀針,并真的阻擊了劇毒繼續擴散時,他才意識到唐樂筠的針灸究竟有多強。
他相信,那是窮他一生也到達不了的高度。
唐樂筠打了個呵欠,一根一根取出銀針,苦笑道:“手段再高,也比不上一劑解藥!
三天,她只睡兩個時辰,且異能已經到了透支的邊緣。
如果五星芒不能在十二個時辰內送到,她就真的要和紀霈之一起,對這個世界說再見了。
提到解藥,李無病“嘖”了一聲,欲言又止,稍坐片刻就找個借口出去了。
唐樂筠知道,五星芒能不能解毒還是未知數,李無病怕自己毒舌打擊到她,這才走了。
“唉……”唐樂筠取出最后一根銀針,親手給紀霈之蓋上被子,又嘆息道,“你也是聰明一世糊涂一時,自己害了自己!
紀霈之出手,純粹是本能。
查班就是算準了這一點——江湖人的自保本能。
不得不說,那老畜生確實有點本事。
唐樂筠摸摸紀霈之沁涼的臉頰,自語道:“真是便宜他了,如果我在,一定想辦法救活,然后再打,打完再救!
因為睡眠不夠、著急上火,她的聲音沙啞,語氣冰冷,仿佛來自地獄。
一旁的元寶打了個寒顫,正要接話,就聽見門被敲響了,遂趕著過去開了門。
來人是唐悅白,他道:“姐,鎮北侯的密折到了。”
唐樂筠從床上起來,接過唐悅白遞過來的錦匣,取出奏折,就著小幾上的燭火一目十行地看了一遍。
唐悅白問道:“姐,怎么樣了!”
按說,紀霈之生死未卜,鎮北侯原地待命,勤王護駕才是正經,但唐樂筠堅持讓龍虎軍繼續北上,無論勝利與否,結果都由她來承擔。
唐樂筠吐出一口濁氣,“已經收復閭州,再有兩日就到神風關了。”
神風關是大炎通往大蒼的重要關卡,出關十三里,便是大蒼。
元寶問:“娘娘,收復了神風關,陛下這次親征就算圓滿了吧!
唐樂筠冷笑:“這算什么圓滿,如果本宮還能說了算,一定攻入大蒼,打到他割地賠款!”
“若是陛下醒著,想必也會這樣說吧。”元寶又哭了,“是小的沒有看顧好陛下!
“啪!”
門被推開,一個踉蹌的身影進了門。
唐樂筠彈了起來:“什么人!”
“娘娘,是我們。”老黃拱手,“常掌柜到了!”
常掌柜便是護送五星芒的人!
所有疲憊頓時一掃而空,唐樂筠的眼睛亮了。
她快步上前:“辛苦,你們辛苦了!藥帶來了嗎!”
“帶來了帶來了。”常掌柜上前,把身后的包袱卸下來,打開,露出一大堆荒草,其中四條根莖分別被兩塊棉布系著,顯然是重中之重。
“娘娘,小人沒見過五星芒,又不了解藥材,就把能帶來的都帶來了!彼闷鸬逅{色棉布系著的兩大棵,“這是在指定位置挖出來的,另兩棵稍遠一些,可能性不大!
唐樂筠:“……”
常掌柜掌握著紀霈之最重要的一項產業,辦事果然穩妥。
“屬下來晚了,陛下還好嗎”常振業擔憂地看向床榻方向,雙膝一彎就跪了下去,“路上各色人馬都有,只要走太快,就會引起多方注意,屬下不得不謹慎行事,還請娘娘降罪!
唐樂筠從那堆爛葉子上收回視線,做了個請起的動作,“陛下還活著,常掌柜及時趕到就是大功一件,我感激還來不及,常掌柜切莫自責,與老黃一道休息去吧!
……
老黃和老常剛出去,李無病就進了屋子。
唐樂筠把兩棵植物遞給他,他稍加分辨就把其中一條拎了出來,“這一條!
補春丹,用的是五星芒的莖——莖的毒性最小,有興奮作用。
這一條莖長半丈、根半尺,足夠用了。
唐樂筠從元寶手上接過剪子,掂著分量剪下一段,把剩下的遞給元寶:“找只小瓶,裝上不那么涼的水,瓶插上!
元寶答應著去了。
唐樂筠返回床榻旁,確認紀霈之情況平穩,和李無病一起去了堂屋。
一刻鐘后,五星芒和其他幾味藥,連同不落花一起放進了砂鍋。
這是見證‘奇跡’的時刻,李無病等待多年,不想讓徒弟代勞,親自煎煮。
唐樂筠坐在矮凳上,手里抓著一只小木棍,在常掌柜帶來的一堆爛葉子里,一點點地翻找著。
唐悅白問:“姐姐在找什么!”
唐樂筠答:“看看里面有沒有五星芒的葉子!
盡管李無病拿到過兩棵五星芒,但他對這種植物的認知不夠透徹,只知葉子有劇毒,莖可做壯/陽藥,其他就再也沒有了。
唐悅白見過葉子,主動分走了一堆,和唐樂筠一起找。
京城的冬季雨水較多,葉子大多腐爛碎裂,很難找到完好的葉子。
直到一副藥煎完,姐弟倆也沒找到想要的東西。
不待藥涼,李無病就舀出來一勺,遞給了唐樂筠。
唐樂筠用了木系異能,倒也不懼藥湯的滾燙,食指指尖輕輕一蘸,附上大拇指捻上一捻……
十幾道視線緊緊地盯著她的手。
良久之后,唐樂筠睜開眼,臉頰脹得通紅,頹然道:“還是不對。”
多日心血付之東流,即便能重新開始,紀霈之也不一定給他們機會了。
李無病如喪考妣。
一干徒弟亦是垂頭喪氣。
元寶絕望地抱著腦袋,發出了嗚嗚咽咽的聲音。
唐悅白抱著一絲希望問道:“姐,是不是應該用葉子!”
“葉子有劇毒,不可能是葉子,只可能是我們找錯了方向!崩顭o病緩緩搖頭,“已經對上那么多了,怎么可能是錯的呢!”
一個徒弟提醒道:“摻雜在血里的毒極難分辨,娘娘辨不清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另一個附和:“是啊是啊,那太難了!
還有一個說道:“師父,我們再想想別的辦法吧!
李無病的火氣被頂到頂點,他猛地把瓷勺摔回砂鍋里:“我要是有辦法,陛下怎會等到今天!”
他居然當著唐樂筠的面發脾了氣。
徒弟們怕他,更怕唐樂筠,當下噤若寒蟬。
想辦法,必須想辦法!
只要人沒死,就還有機會。
唐樂筠比他們還要懊惱,但她及時發動精神力,迅速穩住了低落的情緒。
她告訴自己,越是這樣的時刻,就越不能放棄,必須保持冷靜。
想一想,再好好想一想。
如果其他藥材對得上,就說明方向沒錯,如果方向沒錯,錯的就是五星芒。
對,這是最簡單的邏輯,也是最容易的突破口,應該最先得到驗證。
唐樂筠又在一堆爛葉子里翻找了起來。
李無病道:“葉子有劇毒,補春丹不可能用它,娘娘,我們不能再耽擱了,必須想想別的辦法!
沒錯。
葉子有劇毒,所以紀霈之才中了劇毒,這個思路沒有問題。
唐樂筠感覺腦海中有靈光閃過,卻因思緒紛雜沒有抓住。
不過……
李無病說得對,明明是做補春丹,為何要用毒葉呢,而且百花門門主并非因劇毒而死,所以這份毒藥才因其特殊性被一直保留了下來。
唐樂筠放下木棍,把泡在瓷瓶里的根莖取了出來。
因為異能的作用,根已經隱隱返青了。
要不要催生一下
不行,太慢了,而且耗費異能,一旦紀霈之有意外,她將束手無策。
還是繼續找吧!
李無病無措地踱了幾步,大概是毫無頭緒,他停下腳步,抬頭望著房頂,任由兩行清淚流了下來。
十幾年的醫患關系,和紀霈之的感情很深厚吧。
唐樂筠心中感嘆,將莖折下幾段,說道:“一個喜歡用壯/陽藥的男人,絕不是女人喜歡的好男人,想他死的百花門門徒一定不少。”
一個徒弟說道:“可江湖上并沒有百花門門主被毒死的傳聞!
另一個也道:“百花門以毒藥壯大,煎藥時有嚴格的流程,像補春丹這一類的藥,必定有人嚴格看守!
唐樂筠看向李無。骸袄钌襻t,眼下最好的辦法就是先找到葉子,而不是毫無根據的質疑。”
“娘娘,請恕草民不能茍同!”
期望越高,失望越大,加之幾日無眠,挫敗感和疲憊感讓李無病無法正常思考,他忍住滿腔的火氣和唏噓,朝徒弟們一擺手,轉身朝外面去了。
“姐姐,穩住,總會有辦法的!碧茞偘桌蠚鈾M秋地說了一句,視線重新落在草葉堆上,剛要用木棍扒拉,就被一個小小的尖角吸引了注意。
他扔下木棍,小心翼翼地用拇指和食指捏了出來……
這就是一個殘角,不如小拇指尖大,殘得看不出原來的面貌,葉片極薄,但這個角的曲度很美。
唐悅白道:“姐,你看這個是不是!”
唐樂筠心里一跳,趕緊用手心接了過來……
元寶不哭了,瞪大眼睛看著姐弟倆。
任雅風也從房頂下來了,輕飄飄地落在姐弟倆身后。
片刻后,唐樂筠勾起了唇角。
唐悅白喜不自勝:“姐,真是五星芒的葉子!”
唐樂筠重重點頭,抬手在他腦袋上揉了一把:“繼續找,把所有殘葉都找出來!”
元寶和任雅風一起蹲了下來,異口同聲:“分我一點!
過了大半個時辰,他們得到了十二枚五星芒殘片。
又過了兩刻多鐘,唐樂筠終于得到了她夢寐以求的毒/藥。
砂鍋上咕嘟嘟的冒著泡,醬紅色的液體濃稠,像一鍋不那么新鮮的血,氣味刺鼻難聞。
唐樂筠把砂鍋拎到天井里,帶著三人站到上風向。
“氣味也有毒,頭有點暈。”唐悅白道,“原來這般怪異,難怪那門主沒有中毒!
元寶道:“娘娘,有辦法解嗎!”
對于百花門和李無病而言,此毒可能無解,但她知曉毒性構成,只要人不死,對癥下藥,當然有解。
“當然能解!碧茦敷掎屓坏匦α,“我開張藥方,元寶你去找李神醫抓藥,再把人請回來!
“誒!”元寶響亮地答應一聲,“小的這就給娘娘磨墨!
一干人回到室內,唐樂筠揮筆寫下兩張藥方:一張十味藥,以玄冰草花為君,絕青子、曼陀羅、三百銀等九味藥為輔;另一張是藥浴藥方,以紅炎為君,五星芒的莖、麻黃等藥為輔。
大約盞茶的功夫后,李無病衣衫不整地闖了進來。
他顧不上禮貌,直接沖到天井,湊到了砂鍋旁……
唐樂筠從東次間出來,見李無病正俯身要聞,急忙制止道:“李神醫且慢,氣味有毒,雖然不致命,但頭昏眼花!
李無病動作一滯,抬了抬腰桿,隨即又低下去,到底淺淺吸了一口:
刺鼻,對鼻腔沒有明顯傷害,大腦有過瞬間的暈眩。
他晃晃腦袋,退后幾步,“毒性確實強,娘娘這是加了葉子!”
唐樂筠走了過來,“對,直接往煎好的湯里加了葉子。”
李無病長揖一禮,“娘娘英明,草民自愧不如!”
唐樂筠端起涼透的砂鍋:“李神醫不必懊惱,與你比起來,我不過是多了幾分堅持,僅此而已!
……
解毒湯藥先熬好了。
因為擔心倒藥時失誤,李無病堅持在下面接了個大銅盆。
但唐樂筠手很穩,一滴不落地倒到了大海碗里,又順利端到了床榻前。
把碗放在床頭,唐樂筠在床沿坐下,凝異能在食指指尖,按住了紀霈之的太陽穴……
片刻,紀霈之醒過來,與此同時,疼痛也跟著蘇醒了,只是閉眼的功夫,豆大的汗珠便從額頭滾滾而下。
這世上很少有感同身受,即便相伴多年,也沒有人真正清楚,他到底在經受著怎樣的痛。
唐樂筠扶他起來,快速說道:“陛下忍一忍,把這碗湯藥喝下去,然后馬上隨我一起運功。”
紀霈之沒問是什么藥,只是艱難地點了點頭。
唐樂筠一手端藥碗放到他嘴邊,另一只手抵住他的后心,源源不斷地輸入異能。
后心傳來的暖流讓紀霈之的疼痛緩解了不少,他掙扎著坐正一些,渴望地看著越來越近的海碗,準備一飲而盡。
“等等!
海碗湊到嘴邊時,李無病忽然叫了一聲。
唐樂筠和紀霈之一起詫異地看向了他。
李無病有些懊惱,張張嘴又閉上了,旋即又皺起了眉,閉著眼睛說道:“娘娘,還是等一等,再試試藥吧!
藥煎好后,唐樂筠依然用兩根手指解決了一切疑問。
李無病覺得太草率了,別說紀霈之是帝王,便是一個叫花子躺在這里也不該就這樣喝下一碗效果不明的藥湯。
唐樂筠原本信心滿滿,聽他這樣說,也猶豫了,正要說話,冰冷的手便覆在了她的手背上,往前一送,紀霈之就咬住碗沿兒喝了一大口。
他在用行動支援自己!
唐樂筠暗道,無論如何,毒肯定是沒有的,李無病之所以擔心,是因為他沒有自己的能力。
她把心一橫,穩住海碗,讓紀霈之把藥喝了個干凈,碗扔給唐悅白,上床盤膝坐下了。
湯藥下肚,紀霈之只覺得胃里吞了把火,疼得劇烈,熱得炙烤,仿佛整個人要燒起來了。
但唐樂筠沒讓這份焦灼持續太久,她輸內力進來,將他分散在各大主穴的內力集中起來,在經脈中游走,迅速地撫平了熱浪……
但疼痛更加劇烈了。
他篩糠般地抖了起來。
唐樂筠道:“忍住,千萬不要分心!”
人不是神,怎么可能忍住那樣的痛楚
搞不好要走火入魔的!
李無病心里有氣,轉過身要走,下一瞬又轉了回來。
幾個徒弟也面帶不忍之色,指責地看著唐樂筠。
唐樂筠看不見他們,但感覺得到紀霈之的痛苦,她加大了異能輸出。
紀霈之拼命把注意力放在流動速度越來越快的內力上,疼痛果然減弱了一些,不知過了多久,他居然適應了這種痛,頭腦越來越清醒,還感覺到了痛快!
一個小循環做完,背后忽然傳來一股大力。
胸口劇痛,他的嘴一張,一大口惡臭的黑血就噴了出去。
等在床外的眾人嚇了一跳。
元寶剛要哭,就聽李無病喜道:“這是毒血,陛下大好了呀!”
唐樂筠緩緩收功,“藥浴好了嗎!”
李無病道:“好了!
唐樂筠看向老黃:“保持水溫,讓陛下在水里練一個大循環!
紀霈之擔憂地看向唐樂筠,后者面色慘白,顯然剛剛那一下耗費了全部功力。
他急忙說道:“我好多了,你莫擔心,專心練功吧。”
他是懂她的。
她的確脫力到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唐樂筠欣慰地略一頷首,勉強壓下嘴里的血腥,催動內力,也開始了大循環。
……
第188章
二更時分,靜謐的瓏州南城外出現三匹快馬,速度極快,即便月光朦朧,也能看得見滾滾的塵煙。
“駕,駕……”
馬匹已然快到極致,但騎馬之人還在揮舞馬鞭,拼命催促。
距離城墻還有不到半里之時,其中一人操著官話喊道:“開門,快開城門!”
“我家主子是魏國公府三公子,陛下親表哥,有緊要軍情,請速速打開城門!”
來人大抵內功不錯,聲音渾厚,一開嗓就驚動了城墻上的值夜士兵。
幾個士兵探頭觀望了片刻,其中一個問道:“怎么辦要不要稟報!”
另一個道:“當然要稟報,但得問明情況不是!”
“開門,快開門,后面有追兵,趕緊開門!”
不待士兵們開口詢問,來人又近了一些,嗓門越發大了起來。
一干士兵往遠處眺望,果然瞧見了另一團更大的煙塵。
“草,真的假的。這要是假的,一旦開了門,瓏州城就保不住了!”
“不管真假,咱都擔不起這責任,速去稟報,快點兒!”老兵在小兵屁股上踹了一腳。
小兵屁滾尿流地往墻梯的方向跑了過去。
快到城門時,薛煥喊了聲“吁”,剛要下馬,駿馬發出兩聲悲鳴,頹然朝地面砸了下去。
薛煥毫無防備,膝蓋一彎,整個人就摔到了地上。
他顧不上形象,人還沒爬起來,嘴里已經嚷開了:“開門,督查西南軍務欽差、魏國公府薛煥在此,我有要緊軍情,還不速速開門!”
“這位……抱歉啊,門是肯定開不了的,還請移駕東門或者北門!币粋帶著頭盔的校尉探出頭喊了一嗓子。
小廝余慶氣急:“你混賬,馬都跑死了,還移什么駕,趕緊開門,不然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那校尉見他強勢,不敢答話,腦袋又縮回去了,但墻頭上有更多的腦袋冒了出來,粗略估計,足有數百名士兵。
這說明城中是有準備的。
薛煥略感安慰,但回頭一看,追兵越來越近了,不由怒道:“大弘的三萬先鋒軍馬上就到,你們不開門放我進去,是想掉腦袋嗎!”
那校尉聞言,又把腦袋探出來,瞭望遠方,就是不開門。
余慶怒不可遏,正要再喊,被薛煥攔住了:“罷了,敵人馬上就到,打死他們也不敢擅自開門。走吧,哪怕是步行也好,我們必須馬上離開這里。”
他原本也沒抱多大希望,試試也就算了。
另一個護衛打扮的人附和道:“三爺說得極是,快走,再不走就真的走不了了!
薛煥又往城墻上看一眼,墻上人影更多了,有的甚至做好了戰斗準備,便又喊道:“兄弟,我們去東城門,煩請掩護我們!
那校尉痛快答道:“三爺放心,那是一定的!”
三人得到肯定答復,再不敢耽擱,滑過護城河,盡量忽略身體的疲勞和大腿的酸澀感,沿著城墻根兒沒命地往東跑。
剛跑二三十丈,薛煥聽到斜上方有人喊道:“三爺留步,三爺別跑啦!”
聲音有點熟悉,但他想不起來是誰了。
薛煥再往上看,就見墻上有幾個黑影追了過來,其中一個還道:“三爺,我是謝儀行,末將把繩子扔下去,拉你們上來!”
有救了!
薛煥精神一振,朝聲音來處看去,就見那幾條人影跑到了前面,紛紛趴在箭垛口,一卷草繩在空中一蕩,朝地面墜了下來。
護衛喜道:“三爺,你快上去,我和余慶爬墻!”
說話的功夫,追兵到了羽箭攻擊范圍,其中三個舉起弓箭,瞄準了薛煥的方向。
墻上的士兵不再猶豫,搭弓射箭,羽箭紛飛,立刻將追兵趕出一射之地,給薛煥爭取了足夠的逃命時間。
很快,薛煥三人上了墻。
薛煥還沒站穩,就問道:“我聽說陛下遇刺,他怎么樣了!”
謝儀行扶他一把,“那會兒聽說醒了,說是已經服下解毒的湯藥了。”
紀霈之還在泡藥浴祛毒,到底解沒解,李神醫不清楚,他們也不清楚,但為了瓏州城的安定團結,統一口徑是應有之舉。
“解毒的湯藥!”薛煥盯著謝儀行的眼睛,壓低聲音問,“確定解了嗎!”
謝儀行道:“末將現在說不好,三爺去看看就知道了。”
“行吧。”薛煥點點頭,轉身看向城下,“大弘賊心不死,到底趁著陛下病重殺過來了,三萬精兵做先鋒,后續還有五萬增援,我們能應付嗎”
“這么多!”謝儀行臉上一黑,“我們只有五萬人。”
“五萬!毖]有太失望,“比我料想的多,但的確不夠。嘉蘭他們久攻不下,便想在北方有所作為,瓏州沒有云州的天然屏障,這一仗只怕難以應付!
謝儀行道:“確實。平安門附近的那段城墻被徹底炸毀,目前還在搶修,如果大弘在那里做突破口,只怕很難守住!
“沒有如果,只怕是一定。”薛煥揉了揉快要睜不開的眼睛,“走吧,我們過去看看!
謝儀行盯著他烏黑的眼袋,勸道:“三爺不妨先去休息,馮水翔將軍就駐扎在平安門附近,我剛才派人通知他了!
薛煥堅定地搖了搖頭。
紀霈之生死未卜,唐樂筠難以抽身,他就是困死,也要親自替他們巡視一番。
謝儀行是紀霈之身邊的老人,了解薛煥的脾氣秉性,不再廢話,帶著他下了城墻,上馬,一路狂飆到平安門。
平安門。
馮水翔已經在城墻上了,聽到腳步聲,他回頭看了過來,見是薛煥,趕緊過來見禮。
二人雖許久未見,但事情緊急,簡單打過招呼便進入了正題。
馮水翔道:“斥候已經把消息送回來了,大弘的一支先鋒軍正在向瓏州快速逼近。”
“馮將軍有對策了嗎”薛煥一邊問,一邊看向左前方的巨大缺口,那里只壘起了三分之一,上百人正在挑燈夜戰。
“他們若是強攻,我們就只有堅守了。”馮水翔沒有對策,他注意到薛煥的視線,解釋道,“這里光是清理就用了大半天時間,眼下天寒地凍,不好干活,磚還沒砌泥就先凍上了。”
薛煥聞言,腦海里靈光一閃,立刻道:“那就不必搶修了,重新把碎磚頭堆上,潑上水,我們用水墻!”
馮水翔眼睛一亮,撫掌道:“我怎么沒想到,不但可以用水墻,我們還可以用水攻嘛!”
謝儀行道:“末將這就去安排!”
……
兩刻鐘后,大弘的騎兵出現在平安門外的官道上。
大將軍韋爭勒住韁繩,目光落在被炸藥炸毀的巨大缺口上,那里燈火通明,人影幢幢。
其兩側城墻完好無損,黑黢黢地盤踞著,很有些二龍戲珠的意味。
一名副將打馬跟了上來,問道:“大將軍,墻還沒修好,我們要不要搶攻!”
韋爭道:“紀霈之行事謹慎,他們不可能不知道我們的存在,城墻之后必是重兵,再等一等,王爺到了再說。”
那副將欲言又止,捋了捋短須,到底掉轉馬頭,照顧后面的人去了。
韋爭知道他在擔心什么。
只要紀霈之不死,有唐樂筠在,大炎就亂不起來。
但是……
遠在京城的瑞王蠢蠢欲動,大炎國庫空虛,瓏州城的糧草供不起城里的大軍,更是無法保證大蒼俘虜的溫飽。
只要他將瓏州圍上幾日,瓏州和大炎都會大亂。
想到這里,韋爭微微一笑:攻城是下下策,攻心才是上上策。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大弘不要這片苦寒之地,要的是大炎徹底衰弱。查老先生便是死了,也遠勝那些活著的酒囊飯袋。
他吩咐親衛:“傳令下去,包圍瓏州,掌控各處要道,務必射殺每一只飛禽。”
……
寅正時分,紀霈之完成兩次大循環,緩緩地收了功。
心脈處已無劇痛感,內力暢通無阻,身體很輕,仿佛卸掉了一塊大石。
但整個人都沒什么力氣,哪哪兒都不太舒服。
由此,他得出一個結論:毒確實解了,但因為經年累月的侵蝕,身體各臟器都有不同程度的受損,若想徹底恢復,絕非一朝一夕能做到,甚至可能……
罷了罷了,活著就好,人不能得隴望蜀。
紀霈之睜開眼,對守在一旁的元寶說道:“扶朕起來!
“陛下!”元寶跳了起來,“陛下感覺怎么樣!”
坐在太師椅上打瞌睡的李無病也醒了,他整整衣衫,快步走了過來。
呂游和老黃也到了,二人齊齊看著李無病,等待他的下一步指令。
“陛下!崩顭o病仔細地觀察著紀霈之的氣色,清了清嗓子說道,“陛下感覺如何,可以自己站起來嗎!”
紀霈之動了動腿,雙腿綿軟無力,“只怕不能!
于是,老黃和呂游一左一右將他架出來,元寶替他脫掉濕漉漉的里衣,擦干皮膚上的水,將人送到了床上……
良久之后,李無病松開紀霈之的寸口脈,迎上了紀霈之的古井一般的雙眸,“恭喜陛下,毒確實解了,但腑臟大多都有問題,后續調養一刻都不能松懈。”
“居然真的解了!奔o霈之輕輕說道,他閉上眼睛,任由胸口劇烈地起伏著。
盡管剛醒時就有所猜測,但得到證實后,他還是激動得不能自已。
在生死線上徘徊那么多年,一朝得以解放,沒人能真正理解他此時此刻的釋然。
這一切,都是唐樂筠的功勞,沒有她,他活不到現在。
想到這里,他問道:“娘娘怎么樣了!”
元寶道:“回陛下的話,娘娘無大礙,還在練功!
紀霈之放了心:“我昏睡多久了,大弘的人馬到了嗎!”
老黃奇道:“陛下怎知大弘的人馬到了。”
紀霈之并不回答,又道:“不知三表哥怎么樣了!
“陛下!”外面傳來薛煥激動的聲音,“微臣在此!
紀霈之的眼里有了幾分神采,讓元寶扶著他坐了起來。
薛煥一路小跑,快到床榻時猛地住了腳,淚水大顆大顆地滾落下來,“陛下……”
紀霈之形容枯槁,臉色蒼白,兩頰上染著兩團病態的紅色,乍看之下,如同將死之人。
“哭什么,我現在死不了了!奔o霈之道,“你快說說大弘的情況!
薛煥不敢不答,從袖子里抽出一張棉帕擦了擦臉,“先鋒軍三萬,由韋爭親自率領,后續五萬,武成王胡沖坐鎮,陛下,只怕又是一場血戰!
“血戰”紀霈之微微搖頭,“倒也不見得,大弘地處南方,濕潤溫暖,他們從不覬覦這片苦寒之地!
薛煥道:“那他們所為何來!”
紀霈之道:“他們的目的是封鎖瓏州,不讓朕活著的消息傳到外面,亦促使瑞王稱帝,分裂我大炎,從而徹底保住劃給大弘的幾個州府。另外,我們糧草不足,只要圍上幾日,城中就會陷入混亂!
說到這里,他吩咐呂游,“你親自走一趟,讓御林衛務必看好大蒼俘虜,只要有人有異動,或試圖反抗,便用鐵血手段鎮壓!
“是。”呂游拱手,快步出了門。
薛煥問:“我們怎么辦!”
紀霈之累了,靠在元寶身上歇了好一會兒才又說道:“打!
“好,交給我!”唐樂筠風風火火地進來了。
聽到聲音,紀霈之抓住床欄試圖坐起來,被唐樂筠一把按住了。
“別動!彼焓执钌洗缈诿},細細品了片刻,“毒的確解了,但損傷很大,需要長時間調養!
紀霈之的心里又安定了幾分,他拉住她的手,緊緊扣。骸斑@一次我們一起!
他身體羸弱,不能動武,但他是皇帝,是整個瓏州、乃至于大炎的主心骨,必須露面,給即將陷入恐慌的瓏州軍民一點堅守的信念。
唐樂筠在外面聽到了他們的對話,大抵明白他的心境,她點點頭,對薛煥等人說道:“大家不必太過擔心,只要不凍著不累著,問題就不會太大!
李無病上前一步,又退了回去。
所有人都知道,紀霈之應該靜養,但他肩上扛著的責任不允許。
他們無權置喙。
……
破曉時分,武成王胡沖和大將軍韋爭在平安門外的大帳里會了面。
二人在八仙桌旁落了座。
胡沖制止了急著匯報的韋爭,先用熱茶漱漱口,然后端起湯面喝了口湯,笑道:“瓏州一帶的面食果然不錯,有韌勁兒,香而不膩。”
韋爭見他不著急,便也罷了,配合著嘗了一口,品評道:“確實很香,別有風味!
胡沖呼嚕呼嚕地吃了好幾大口,這才滿足地抬起頭,“趕了一宿的路,就想吃口熱乎的。你說說吧,城里有動靜了嗎沒把人放出去吧。”
韋爭放下筷子,匯報道:“王爺放心,我的人是追著薛煥來的。之后,城墻上如臨大敵,到處都潑上水,凍了一大層冰,這是生怕王爺攻城吶!
“這就好!焙鷽_又吃了一大口面,“查先生說的是,紀霈之一死,大炎再無能與我大弘抗衡之人!
提到查班,便不免想到他的慘死,二人的臉色都很難看,雙雙沉默下來,利利索索地把剩下的面吃完了。
漱了口,胡沖穿上裘皮大氅,帶上親衛,同韋爭等人一起出了大帳,步行幾十丈,在一處能清晰看到平安門的開闊地上停下了腳步。
經過一夜奮戰,瓏州城墻穿上了一層冰衣,在朝陽的照射下熠熠生輝。
胡沖瞇著眼連“嘖”數聲,贊道:“竟能賞到如此美景,此番真是不虛此行!
“美則美矣,冷也是真冷。”韋爭斟酌著說道,“士兵們的棉衣不夠厚,軍中多有抱怨,已經有士兵染上了風寒!
胡沖點頭表示理解,“紀霈之必死無疑,我們只要將瓏州困上七天,瑞王就一定會謀朝篡位,堅持幾天吧!
韋爭拱手應道:“是!
胡沖將此地地形細細觀察一遍,又道:“活人不能被尿憋死,我們沒有厚棉衣,老百姓不是有嗎你安排一下,讓下面去搶!
“哈哈……”韋爭大笑兩聲,“王爺高明!”
“高明談不上,同大蒼人學兩手罷了。”胡沖負手,轉身要走,余光卻看到城墻上忽然涌入了大批身披鎧甲的士兵,遂重新看了過去。
韋爭也注意到了,目光一掃,頓時愣住了,啞然道:“這是大炎皇帝的排場,難道紀霈之沒死這怎么可能!”
與此同時,城門大開,有五匹駿馬跑了出來。
領頭的一位穿著一身暗灰色棉甲,身形纖細,手上拿著一把比尋常佩劍短上幾分的小劍。
陽光打在劍身,反射出銳利的光芒。
“唐樂筠!”胡沖臉色劇變,轉身就跑,“準備迎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