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林園。
昨日下了一場雨,天空碧藍澄凈,沒有一絲雜云,園中新開的榴花也被打落不少,落紅滿地。
陸聿立于廊下,神情漠然,姑侄二人無聲對峙。
宮人給陸太后烹上茶,她悠閑地飲著茶,波瀾不驚的視線看著他被曬出的一滴汗珠,沿著下頜滾落在地,從容開口。
“你這般把她困養于府,可知外邊的流言有多難聽?”
陸聿垂眸不語。
“你若真視她為妹,為了她好,就該早早放了她,早為她的終身打算。”
陸聿抬起眼皮,“姑姑就這么迫不及待?”
陸太后耐心道:“讓她入宮,是為了永固陸氏榮寵,這是為了陸氏的家業長遠,你是陸氏的長子嫡孫,這也是你的責任。”
陸聿面色冷漠,生母已死,生父不慈,他雖有一身陸氏血脈,冠以陸氏之姓,卻也從未當自己與陸氏這群人一樣。
“你們的野心,與我何干?”
陸聿直視太后,語氣冰冷。
“你們害了我母親,還不夠嗎?”
陸太后微微捏緊了茶碗,語氣冷淡,“你就算護得了她一時,還能護的了她一世不成?她長大了,早晚要嫁人,這天下還有比天子更貴的夫婿嗎?”
“她入宮后,若能生下兒子,我還會扶持她的兒子做太子,給她的父兄加官晉爵,榮華富貴,我未曾薄待她。”
陸聿冷笑,說的真是大義凜然,問心無愧。
當年,陸太后就是這樣許以榮華富貴,逼死了元曄生母,卻出爾反爾,轉頭就誣以叛國之名,滅了元曄生母全族。
榮華富貴?黃泉路上的富貴嗎?
“姑姑,前車之鑒,后事之師,你覺得還有人會信你嗎?”
陸太后心里一咯噔。
陸聿頭也不回的轉身離去。
陸太后看著他的背影,捏緊了手中佛珠。
她嘆了口氣,當年,她犯了一個巨大的錯誤,她不該為了完全控制皇帝,而對元曄母族斬盡殺絕。
元曄年紀漸長后,她自知與皇帝的矛盾不可調和,甚至一度想廢了元曄,另立他人。
可因那滅族之事,讓她徹底失去了朝臣的信任,沒有一個人支持她廢帝,也沒有世家愿意獻女入宮,唯恐她故技重施,奪子還要滅族。
她自知已無法撼動元曄的帝位,為了緩和與皇帝的關系,便命人尋訪到元曄母族中僥幸從那場禍事中逃命茍活的人,給他們加官晉爵,大加賞賜。
她很清楚,皇帝表面雖然對她百依百順,言聽計從,恭敬孝順,毫無怨恨,可他心里恨她。
這兩年,她的精力已經大不如前了,若她百年,皇帝一定會清算陸氏。
她必須為陸氏爭來這皇后位,掌控下一任皇帝,來保全陸氏一族。
她跟皇帝之間,是你死我活之爭!
陸太后看著陸聿決然而去的背影,感到一股深沉的無力感。
他不肯放明錦,那就得另尋他法了。
*
太陽漸漸西下,華林園中的風也愈發清冷。
陸聿離開華林園后,快步往家中走著,心口空落落的,好似破了一個洞。
他回頭看了一眼巍峨壯麗的宮城,目光沉沉。
太后一心想讓陸氏女做皇后,他絕不會讓明錦入宮送死。
絕不!
到家后,陸聿徑直返回了屋中。
白日在華林園的一幕幕,讓他頭疼欲裂,心跳如鼓。
婁威給他端來安神湯藥,陸聿一飲而盡。
他蜷縮在榻上,心跳依然不能平復,困倦乏累,卻始終不能入睡,各種紛亂畫面在腦海中輪番上演,擾的他精疲力盡。
一會兒,是小女郎被關押在陰森冰冷的廷尉大牢,她一直哭,一直哭,她很害怕,她在向他求救,求哥哥救救她,她不想死。
他拼了命的想闖進廷尉,要把他的妹妹救出來,卻勢單力薄,怎么都無法突破禁軍那千軍萬馬的封鎖。
一會兒,是他跨越了千山萬水,走過荒漠雪山,在風雪漫天中,終于把她挖了回來。
一會兒,是小女郎不聽話,自己跑去摘枇杷,卻被太后的人暗中擄走,強行帶入宮里,不知關在何處,最終死于非命。
“哥哥,哥哥。”
陸聿聽到呼喚,猛然驚醒,冷汗涔涔。
黑沉的目光乍然撞入一道擔憂的視線。
小女郎眉尖微蹙,正趴在床頭看著他,手上執帕,幫他擦著汗水。
她聽說哥哥從宮里回來后,就又犯了病,喝了藥就睡下了,她不放心,就過來看看,剛好就看到哥哥好似做了噩夢,很痛苦的模樣。
“哥哥。”
陸聿俊朗的臉龐上蒙了一層汗珠,他失神般坐起身子,手臂穿過小女郎的脊背,把她嬌小的身軀抱到了懷里。
“妹妹。”
明錦嚇了一跳,他抱得很緊,心跳的很快,那快如擂鼓的心跳,好似要破膛而出,鉆入她的心里。
“哥哥,你冷靜,我去給你拿藥。”
陸聿不為所動,臉埋在她的頸間,箍在她腰間的手臂越收越緊。
“別動,我不需要喝藥。”
明錦茫然,手掌撫著他的脊背,安撫著他。
片刻后,陸聿冷靜下來,“你怎么在這兒?”
明錦笑了笑,“哥哥,我一直在等著你回來,想跟你說一聲,過兩日我想出府一趟,去看看我的父親,我都好久沒見到他了。”
陸聿眼神一動,一時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清醒了還是在夢中,冷冷道:“你果然是要走,為什么連在夢中你都要離開我?”
明錦茫然,原來他剛剛是夢到自己離開了嗎?
“哥哥,別怕,我沒有走,那只是在做夢。”
陸聿仿佛還沒有清醒,扶著她的肩膀,黑沉的目光幽幽看著她,“說,你以后都會乖乖聽話,不會再離開我。”
明錦愕然看著他,從他的眼神中看到一絲前所未見的癲狂,一時無法回應。
陸聿見她不答應,猛然勾住她的腰,把她抱到了榻上,男人的身體沉重如山,壓的她密不透風。
明錦駭然,掙扎著想要推開他,“哥哥,你放開我!”
陸聿不放,仿若失神一般,聲音冷漠陰鷙,“你知道我有多擔心,多害怕嗎?我讓你等著我,你為什么要亂跑,你為什么就是不聽話?”
明錦頭皮發麻,全身顫抖,曾經一塵不染的清冷貴公子,此刻卻如同被惡鬼附身一般瘋魔。
“哥哥,我沒有走,我在這里啊。”
明錦曲起小腿,想要踢開他,卻被他扣住了腳踝,按倒在了床上。
“啊——”
明錦驚呼了一聲,雙手被他反剪在了背后,帳幔落地,墻壁上倒映著小女郎掙扎的身影。
陸聿神智不清,以為這一切還是夢,就對她做了在夢中一直想做的事,他拽下帳幔上的束帶,在她手上繞了幾圈,
明錦嚇的魂飛魄散,她趴在床上,小腿不停上下撲騰著,床單被褥一片凌亂。
“哥哥,你清醒一點,你到底怎么了?”
陸聿又拽下另一側的束帶,捆住了她的腿,讓她動彈不得,小女郎被捆成了粽子,眼淚汪汪。
“哥哥,你怎么了?你快放開我啊。”
陸聿不放,自顧自的捆著她,“走不掉,這下你走不掉了。”
明錦掙扎著,哥哥是瘋了嗎?
做完這一切后,陸聿松了一口氣,他仿若被抽干了力氣,伏在小女郎的身上,把她抱到懷里,牢牢困鎖,心跳終于平復。
他抱著她,閉上了眼。
明錦顫巍巍轉過頭,身上壓著的男子閉著眼,臉色蒼白,眉頭緊扭,仿佛很痛苦的樣子。
“哥哥?”
陸聿蜷縮著,聲音透出一絲精疲力盡的疲憊,環在她身上的手臂收緊。
“別說話。”
明錦仿佛被下了咒般,一時失語,就以這樣一種古怪的姿態,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窗外的月色越爬越高,灑了一地清霜。
小女郎的呼吸漸漸平穩。
陸聿在黑暗中驟然睜開了眼,神志清醒,絲毫不見剛剛的癲狂。
她睡著了。
他扳過她的身子,讓她的臉面對著她,手指輕輕拭去她眼角的殘淚。
夜幕沉沉,萬籟俱寂。
黑暗中,粗重的呼吸聲愈發明晰。
他看著她,二人額頭相抵,臉頰相貼,鼻尖的呼吸纏繞在一起。
明明近在咫尺,卻又遙不可及。
他想捆住她、占有她,把她永遠留在身邊,再也不能離去。
可元曄喜歡她。
他們是自幼相伴的兄弟,是推心置腹的知己,也是尊卑有別的君臣。
曾經,她本來就該是他的皇后,他答應過他會讓妹妹給他做皇后的。
他不該喜歡她,不該一錯再錯。
他緩緩向她靠近,唇瓣幾要落在她的唇上。
“魏先生。”
小女郎似是夢囈,低喃了一句。
陸聿驟然清醒,如遭雷擊,他松開她,對她背過身去,抽了自己一巴掌。
他在做什么?
他怎能對她起了如此齷蹉卑劣的念頭?
她是妹妹啊!
……
明錦睡著了,朦朦朧朧中,她好像做了一個夢。
外頭風雪漫天,山洞溫暖如春。
她縮在男人的懷里,被他用身子溫暖著。
他解開她腰間的絳帶,蒙上了她的眼睛。
她的眼前一片黑暗,茫然顫抖地伸手,去觸摸男子面具下的容貌,感受著他皮膚的溫度。
她摸索著向他靠近,溫熱的呼吸交織,她捧著他的臉,柔軟的唇瓣觸碰到他那一刻,他沒有推開她。
她能感受到他身體的滾燙,感到他全身都在難以自抑的顫抖著、克制著。
夢中畫面突然一轉,她又來到了昏暗的宮殿中,迷離的燭火下,兩道糾纏在一起的身影投在屏風上,隨著燭影搖晃。
一身華麗宮裝的女子,云鬢朱顏,豐容美艷,跌倒在男人懷里,玉臂勾著他的肩膀,眉目含波,語氣嬌媚而輕佻。
“你就這般怕我?”
男子端靜淵默,坐懷不亂,低沉的聲音好似一潭平靜的古井,清凜無波——
“貴人,請自重。”
女子看著他那冷靜克制的模樣,戲謔一笑,勾住他的脖子,故意在他耳邊輕輕呼了口氣,男人的身體不可抑制的顫栗著。
“要我自重?那你……還抱的這般緊?”
男子脊背驟然一僵,失神松手,退避三舍。
……
遠處傳來響亮的雞鳴之聲。
天亮了。
明錦緩緩睜開了眼,從混亂的夢中清醒。
陸聿在她身旁睡著了,他的手臂搭在她的肩膀上,緊抱著她,一夜都沒有松手。
她看著他,心亂如麻,她是在做夢嗎?她怎么會做那樣的夢?
哥哥,怎么會叫她貴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