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躺了多久,澤蘭勉強鎮定下來,叫來下屬處理狼藉。
他的狀況屬實算不上多好,奧博特匆匆趕來,看見過往如鋼鐵般堅強的長官臉色蒼白,像是病了。
“您怎么了?”奧博特扶他回房間,“需要叫來醫生嗎?”
澤蘭身體素質一向很好,幾乎沒有什么看醫生的機會。這一次他卻沉默了,良久,道:
“我需要能完全保守秘密的人。”
奧博特心中咯噔一下,總感覺不是什么簡單的事。
長官不會得了什么大病吧?!
他焦急道:“發生什么事了?”
“……我可能。”澤蘭疲憊地捏了捏鼻梁,“懷孕了。”
奧博特一瞬間以為自己聽錯了。
“誰……誰?”他嗓音顫抖,差點尖叫出來,“您懷、懷……”
“閉嘴。”
澤蘭冷冷瞪他,奧博特連忙捂住嘴巴,一雙赤色的眼睛無比吃驚地盯住他。
天哪!之前也沒看出,長官居然是下面那個啊!
該說不說,還得是人類殿下猛……
片刻后,一名懂得醫術的親信帶著診療儀進入臥室,大氣不敢出地替澤蘭進行了診斷。
“懷孕大概三周,只有一個幼崽,胎像……不太穩。”
他跪在床邊,死死低著頭,冷汗布滿額頭,生怕澤蘭一個不高興就砍他的腦袋。
澤蘭一時沒有說話,奧博特卻急了:“怎么會不穩呢?”
“殿下最近情緒不佳,進食較少,肚子里的幼崽需要大量的能量,如果攝取不足,就會出現胎像不穩的狀況。”
奧博特瞪大眼睛:“這才一個幼崽而已。我們長官身體那么好,別的獸人動輒三胞胎四胞胎都沒問題,怎么可能會攝取不足呢?庸醫!”
醫生被奧博特這么一罵,當即不樂意地抬起頭:“你懂個屁!我也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這不說明殿□□內的幼崽體質強大嗎?是好事!”
兩人一時爭執不休,一個說對方庸醫,另一個說對方腦殘,澤蘭被吵得太陽穴跳動,發出一聲冷笑。
兩人不約而同噤聲,醫生連忙滑跪:
“殿下,其實我就是個給母豬接生的,照顧孕夫這事兒,還是祁霖醫生最擅長啊!”
他的衷心進言并沒有得到回應。
澤蘭一只手摁在肚子上,垂目看去:“如果拿掉它,會有影響嗎?”
澤蘭答應過于銜青會給他一個幼崽,帝國也確實需要一個三代皇長子,可現在時機不對。
這個孩子潛意識中讓他恐慌與不安,就像一只侵入體內、奪取生命力的怪物,他并不想要。
醫生:“這個……以您的身體素質,修養一段時間就好。”
可這是萬眾矚目的三代皇長子誒……
就這么打掉?
澤蘭盡力壓抑下心中的不適,轉而問道:“那你有把握拿掉嗎?”
醫生內心大呼救命:“殿下,我真的只是個給母豬接生的!”
“有什么區別?”澤蘭面無表情,“都是把多余的東西從腹腔里拿出去。”
“……”
醫生目瞪口呆,汗流浹背了。
那小豬崽和皇長子能比嗎?啊?
澤蘭給了半個月時間讓醫生準備,等醫生苦哈哈退下后,奧博特突然跪了下來,眼淚汪汪地看著澤蘭。
“殿下,就算要拿掉它,您也得和人類殿下說一聲吧。畢竟他也是小王子的父親啊。”
澤蘭更煩了:“你不明白?于銜青會想盡辦法留下這個東西。”
一旦意見相左,喜歡幼崽的人類也許會就此離開他。
若是真的發生了這樣的后果,澤蘭也不清楚自己會做出什么事情來。
室內安靜了一會兒,奧博特突然像是想通了什么,咬牙說道:“殿下,您不要它,是不是因為怕它分走人類殿下的喜愛?”
獸人界的確有這樣的情況。
由于他們保存著野獸的習性,某些時候會主動殺死自己不夠強大不夠健康的幼崽。
強大的雄性獸人會對自己的配偶產生極強的占有欲,甚至將幼崽當做“外來入侵者”除掉。
澤蘭沉默著,奧博特在心里給自己打氣,小心翼翼道:
“如果您擔心這個,何不主動去問一問皇妃?說不定……他在意您比在意幼崽更多呢?”
過了好一會兒,澤蘭并沒有回答,只是在床上躺下。
“……這件事,以后再商議。”
奧博特松了一口氣,內心浮現出希望。
不論如何,他奧博特,誓死守護還沒出生的小王子殿下!
*
房內,于銜青坐在沙發上,祁霖站在他面前,表情正經地匯報。
“事情已經辦妥了。”
于銜青泡了杯茶,輕輕掀蓋試探溫度,聞言幾不可見地頓了頓。
“那邊怎么說?”
“那邊回了一封信。”
祁霖展開光屏,一只電子飛鳥撲動翅膀,從光屏中飛到于銜青面前,化為一行藍色字體,再緩緩消散。
——“恭迎人類殿下的到來,我等肅兵以待。”
于銜青輕輕勾了勾唇,揮了揮手,將光點徹底驅散。忽的問道:“想知道我給你的那封信里寫的什么嗎?”
祁霖低頭:“不敢。”
于銜青:“沒什么不好說的。因為里面什么都沒有。”
祁霖吃驚地抬起頭看他,于銜青親手為他倒了一杯茶,在眼神示意下,祁霖有些難安地坐在他對面。
“有什么想說的嗎?”于銜青將茶推過去。
“弗朗是目前幾位爭權者中實力最弱的。”祁霖猶豫了一下,將自己的想法全盤托出,“如果殿下要拉攏一方,他不是最好的人選。”
目前來說確實如此。可于銜青知道,在不久的將來,這位弗朗會團結一切能團結的力量,將正統的領主后代趕下位去。
“誰說我要拉攏他了?”于銜青淡淡道,“我只是送了一封空白的信,他們怎么解讀,就是他們的事了。”
話說到這里,祁霖越發不懂于銜青了:“澤蘭殿下也是這個意思嗎?”
于銜青:“澤蘭?他不知道。我做出的事僅代表我自己,與澤蘭·希爾烏多斯沒有任何關系。”
于銜青不喜歡做多余的事,但并不是什么鐵石心腸,同澤蘭相處這么久,他并不想看到澤蘭遵循原文劇情那么卑微地死去。
與其被動,不如主動布局。
不過,在塵埃沒有落定前,于銜青有自己的打量。
他抬眸,在一片裊裊的水汽中,道:“我還有別的事情問你。如果你不想說,可以不回答。”
“您說。”
“艾爾的手臂,真是救澤蘭傷的?”
“……是的。”
于銜青敏銳察覺到對方有些難以出口,也知道這其中絕對還有別的隱情。又問道:“導致澤蘭求偶期紊亂的藥是誰下的?”
祁霖忽然嘆了口氣:“您不是已經猜到了嗎?”
他眼神清亮地看著于銜青,“是我。”
“那天大婚之日,澤蘭殿下被灌下催·情藥;第二天,我在車內揮灑了藥末制成的氣體;艾爾殿下與澤蘭殿下獨處時,給了他一瓶看似無害、實則有催化作用的藥劑……并不是只有兩種藥劑混合才會生成劇毒,三種也可以。”
祁霖這話說出口便做好了被懲罰的準備,可他等來等去,卻發現于銜青笑了起來。
于銜青贊許道,“其實你不說,我都沒懷疑你,一直以為是艾爾干的。”
祁霖:“……”
淡淡的尷尬彌漫,于銜青彎起眼睛,看不出一點憤怒的影子,只有單純的好奇。
“你為什么要這么做?”
“澤蘭殿下太不受控制了。”祁霖道,“為了讓他聽話,我們只好做一些特殊的準備,艾爾殿下也同意配合。”
所以澤蘭在皇宮確實腹背受敵啊。
于銜青說不出是什么感覺,直到祁霖疑惑道:“您……不生氣嗎?”
“我為什么要生氣?”于銜青有些奇怪,“你們的計謀并沒有成功。”
“……不,我不是指這個。您不喜歡澤蘭殿下嗎?”
喜歡?
說不喜歡是假的,澤蘭漂亮又可口,于銜青當然喜歡澤蘭了。
可也只是喜歡而已。
“這和我們要談的事沒有關系。”
于銜青攏了攏睡袍,莫名多出幾分不自在。
“以后不要再問這種問題了。”
“……是。”
于銜青有些困倦,祁霖走后,他回到臥室準備睡覺。
沉寂多日的005在這時從腦海里蹦了出來。
【使者,作為你的引導者,我想我需要向您明確一件事。】
于銜青挑眉,“你該不會是想和我說,不要過多干擾劇情的發展?”
【你知道最好不要,可你還是這樣做了。改動原世界劇情會帶來無法預估的后果,而這并不會立刻表現出來。】
“比如?如果我把主角殺死,這個世界會崩塌嗎?”
【……不會。但我勸你,最好不要過多干預。你會后悔的。】
于銜青想再詢問什么,可任憑他如何呼喚,005再也沒有出聲。
*
一大早上,于銜青忽然陷入了噩夢中。
夢里,他遇到一頭極其巨大的猛獸——那看不清楚的猛獸一直追著他跑。
他跑啊跑,直跑到無路可走,只好停下腳步,回頭想和那野獸談判,結果那野獸卻猛地撲了上來。
于銜青閉上眼睛等死,意料之中的死亡卻沒有到來。
猛獸在黑暗中顯露出身形——居然是一頭漂亮的黑色獵豹。豹子伸出舌頭舔了舔他的手,隨后溫順地垂下腦袋,那雙湛藍色的眸子似乎有些哀傷地看著他。
于銜青莫名被它吸引了,伸出手輕輕撫摸它的腦袋,內心油然而生一種奇異的溫柔。
明明是比馬還要大上幾分的猛獸,卻乖巧地伏下身形,任由于銜青摸他,甚至小小地“喵”了一聲,叫聲綿軟,像是撒嬌。
“怎么這么乖?”于銜青忍不住笑了,“比某只白色的乖多了。”
脫口而出的話讓于銜青自己都愣了愣。
黑色獵豹看見他的表情,緩緩起身,忽然在于銜青的注視下仰頭哀叫了一聲,隨后化作無數的光點消失。
“等等,不要走!”
于銜青有些慌亂起來,他伸手抓住光點,卻什么也沒有抓到。
好像有什么重要的東西……在他沒有意識到的情況下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