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鄢瀾……看著我
爾灣的氣溫漸漸上升著,跟香港比,它的早晚溫差確實大了些。
紀希頤和查琳并排躺在沙灘椅上,查琳從墨鏡后看了她一眼,“你的父母都還好嗎?”
“都問候父母了,倒真像關系多好的兩個人了。”
“我們關系不好嗎?關心一下嘛。”
“謝謝關心,他們很好。”
查琳壞壞地笑了笑,“那你們家圣誕怎么過?”
紀希頤摘下墨鏡,轉過頭,“查琳,你不會想來我家過節吧?”
“可以嗎?”
“不可以。”
查琳依舊笑著,又像突然想起了什么,“Yvonne,我可不可以問問,你這個官職,年薪多少?”
“干嘛?政府工作人員的收入都是公開透明的,我們的網站上都可以查到。”
“懶得去查了,你告訴我嘛。”
紀希頤撇了撇嘴,“不高,不到二十萬。”
查琳吹了聲口哨,“對于你的才智來說,確實不高,我想不通,明明可以有更好的收入。”
“工作又不是就為了收入。”
“可我覺得你們真的很忙,壓力也不比我們小,”查琳想了想,“最開始的時候你就沒想過好好掙錢嗎?憑你的學歷、智商、野心,你明明可以擁有另一個級別的財力。”
“查琳,這世上高學歷高智商也有野心的人多得去了,你以為誰都能像你一樣,玩兒似的就創立了公司,玩兒似的賺大錢了上市了坐擁百億嗎??你不覺得你們這些富人命里多了個東西:運氣嗎?”
“嘖,你說得對,我是靠運氣,但你明明也有運氣的,你當年如果不從政,在律所干,拿案子分成,或者給大公司做法務,做到首席法務官或者總法律顧問,收入也能是現在的十倍吧?”
紀希頤從鼻子里冷哼一聲,不想與她爭辯,對于她來說,十幾萬美金的年薪夠她過上好日子了,再多幾十萬又怎樣?但作為總統任命的官員,手中的這份權力和頭頂的威望卻是任何一家公司的高管都比不上的。
查琳像想到什么有趣的,笑了起來,“你一年賺的錢,利曼珊一個月就賺到了。”
紀希頤“唰”的一下從椅子上站起來,“這個圣誕你還是自己過吧。”
“別別別,我錯了,道歉,道歉!”查琳拉住她,“我真錯了,你讓我干什么都行,就是別走。”
——
鄢瀾已經忘了今夕何夕,忘了一切,她的世界里只剩這方極度的愉悅搭建起的小小空間,她緊閉著眼睛,身體隨著節拍輕輕前后擺動,一瞬,渾身都繃緊了。
利曼珊察覺到了她的變化,卻不敢停下欣賞,只想將她推上頂峰。
鄢瀾松了自己咬住的下唇,無法自控地發出一聲輕輕的低吟,隨即又是一聲,她的身體忽然僵住了,下一秒仿佛前面這么久時間積蓄的所有能量都一起向大腦發射……
她仰起臉,不自知地發出嘆息,那些能量在腦中“噼里啪啦”地開著花,此起彼落,不知持續了多久,她的身子軟了下來,耳邊又回到了這個靜謐的臥室中,她輕喘著,從床頭撒了手,慢慢往下滑去,扯了床頭柜上的抽紙,細細幫利曼珊擦臉,又俯身吻她,“我……不好意思……”
利曼珊握住她的手腕,鄢瀾到了,她還沒有,她的腦中全都是剛才那一幕幕的活色生香,翻了個身,將鄢瀾壓在身下,“瀾……”說著便去吻她。
她好像更加確信這個女人是自己的,從去年到今日,這是她第一次見鄢瀾這么毫無顧忌地在自己面前釋放,哪怕是去年,她都有所收持。
她的吻落到她胸前的嫣紅,剛才在她視線里晃得厲害,她早就想含在口中了。
鄢瀾有些驚訝,她竟然還能折騰,更驚訝的是,自己在她的吻中居然復蘇了感覺。
利曼珊聽著她喉間發出的低吟,感受著她重新回到那**的狀態,滿意極了,跪坐在她的兩腿之間,又抬起她的一條腿,架在自己左肩。
“啊……”
鄢瀾重又覺得羞恥起來,如果說剛才的姿勢自己還不必和她面對面,還能掌握主動權,這下呢,自己像被丟在案板上,不光任她處置,她還要這么俯視著自己,將身體的每一處,包括臉上的表情,都盡收眼底。
剛這么想著,利曼珊便像輕車熟路的探路人,長驅直入。鄢瀾將臉扭到一側,寄希望于濃密的秀發遮住自己。
可利曼珊打定了主意要看她失控的模樣似的,手上一點都不饒她。
鄢瀾忘了剛剛自己的打算,右腿的膝彎處搭在利曼珊肩上,修長的小腿垂著,腳尖不覺繃緊,頭在枕頭上扭到了另一側,口中含糊不清地喚著利曼珊的名字。
她伸出手,卻觸不到利曼珊,改了方向摸到自己胸前,慢慢地,取悅自己。
利曼珊看著她的樣子,腦中仿佛有無數煙花的種子正在燃起,手臂上瘦長的肌肉線條漸漸清晰,優雅又不失力量,她也在失控的邊緣,轉過臉親吻鄢瀾腿內側的肌膚,鄢瀾的腳尖繃得更緊了,渾身說不清哪里舒服,但哪里都舒服極了。
“鄢瀾……看著我。”
這句幾乎是從利曼珊鎖緊的喉嚨深處中擠出的,鄢瀾迷亂中轉過頭,眸光對上她的眼睛,利曼珊的眼眸在這昏暗的燈光里深邃滾燙,訴說著灼人的欲望……
毫無征兆的,利曼珊忽覺自己手腕上濕濕暖暖的,她將目光移到身下,一瞬驚住了,那畫面直戳她的大腦……
鄢瀾仿佛一下明白了,趕緊想抽回腿,卻被利曼珊按住了,“別動……再給我一次。”
像是回應,泉眼再次噴發,甘露灑在利曼珊隱隱浮現的人魚線上,暗光中閃著晶瑩的光點。
鄢瀾閉上眼睛,她知道,掙扎也無謂了。
利曼珊等她的身體停了,輕輕放下她的腿,又湊過去吻上去,想嘗嘗滋味。
鄢瀾趕緊摸到她頭頂的秀發,摸到她的臉,“阿珊……求你……不要……”
利曼珊卻嘗了個夠,這才滑到鄢瀾身上,看著身下的她,笑著,“你要嘗嘗嗎?甜的。”
鄢瀾虛弱地轉過臉去,不看她,“你太過分了。”
“我還有更過分的。”
“利曼珊……”
“今天暫時放過你。”利曼珊咧嘴笑了。
鄢瀾閉著眼睛不理她,她覺得今晚在利曼珊這兒,自己把這輩子的人都丟完了。
利曼珊溫柔地將她臉上的秀發撥開,“瀾,我喜歡你……今晚的樣子,我覺得,這超過了肉。體的欲望。”
鄢瀾依舊閉著眼眸,抬手圈住利曼珊的后頸,讓她貼住自己,尋到她的唇,舔了舔,再含在唇間,溫柔地吻她。
等她不動了,利曼珊抬起臉,“睡了?”
鄢瀾的睫毛動了動,利曼珊撫了撫她的臉,“喝點水再睡,怕你脫水。”
鄢瀾噘了噘唇,還是不理她。
利曼珊坐了起來,拿起床頭柜上的一瓶水,旋開,先自己喝了兩口,又含了一大口,將鄢瀾扶起一些,貼住她的唇,怕嗆著她,等她自己來吸。
鄢瀾懶懶的,試了試,輕輕一吸,將她口中的甘霖吸過來,還真有點渴了,利曼珊又含了一口喂她,幾口水喝完,鄢瀾倒回枕頭上,沉沉睡去。
爾灣這一小片私人沙灘上,春光旖旎。
查琳的雙手被手銬銬在沙灘椅上,什么東西在紀希頤手里震動著。
“YvonneChi,我真的沒有在享受。”
紀希頤研究了一下手里的東西,邊說道:“你自己說的,我讓你干什么都行。”
“你能不能專業點?”
紀希頤笑了出來,“還嫌我不夠專業,我可是出了名的做什么都專業。”
“你處理手銬的手法很專業,不愧是檢察官。”
“僅此而已?”紀希頤抬頭看了她一眼。
查琳覺得她心情不錯,咬咬牙,“你做什么都專業,效率也非常高,出去半小時就能買回這些東西。”
“乖。”
“我不會再說錯話了。”
紀希頤滿意地點點頭,“非常好。”
“那明天平安夜,我可以和你一起過嗎?”
“我要和我父母一起過。”
“我可以和你、和你的父母,一起過嗎?”
紀希頤手里的東西又“嗡嗡”響起來,“查琳布蘭科,我突然覺得,你是不是還蠻享受的?”
等到了香港的早晨,雖是個陰天,卻沒有影響人的心情,新的一天又開始了。
鄢瀾已經醒了一個小時了,為了不吵醒利曼珊,她默默躺著想事情。
她的身下墊著一大塊干爽的浴巾,昨晚迷迷糊糊記得利曼珊拿了塊浴巾來讓她睡上去,又幫她身上各處都用溫熱的毛巾擦了。
剛剛醒來時,她意識到,自己并沒有因為床上多了一個人而不適,可她記得,上個月在利曼珊家過夜時,醒來的瞬間她有過尷尬的感覺,至于昨天早晨,初來乍到,各種新鮮感蓋過了那感覺。
可今天,她清晰地感覺到,這親密不再讓她為難了。
她記得昨晚利曼珊說了一句話,她先說“我喜歡你”,而后加了半句“今晚的樣子”,當時鄢瀾雖昏昏欲睡,但也敏銳地感覺到了,可能她原本只是想說前半句的。
或許她怕唐突了,或許怕得不到自己的回應,想留住事后那份美好的感覺,想到這里,鄢瀾有些心疼了。
還不能接受她嗎?或者說,還不能接受一份認真的感情嗎?這一個月來她從偶爾想,到這幾天的不斷在想,到了這一刻,她覺得答案似乎就在那里了。
她轉頭看著利曼珊熟睡中的臉,沉靜,恬淡,她會和紀希頤不一樣的吧?等過了這熱戀的時期,她的態度會變嗎?她會離開自己嗎?甚至會傷害自己嗎?
如果這些都未知,她值得自己再信一次嗎?
或許從一句“喜歡”開始吧。
她又去看利曼珊的臉,她連熟睡時都這么好看,五官立體又不失精致,眉像設計出來的,眼睛閉上時都有著好看的弧度,睫毛密而卷翹,竟是天生的,鼻子秀氣挺拔,嘴唇……嘴唇性感極了。
那排長睫動了動。利曼珊睜開眼,看到正盯著自己仔細研究的鄢瀾,又閉上眼,唇角翹了上去。
鄢瀾被捉了個現行,還沒想好要說什么,利曼珊一伸手,將她攬入懷中。
“阿珊,我有點喜歡你。”
利曼珊等了等,沒有后半句了,睜開眼看著她的眼睛,“我一直都有點喜歡你。”
“那我也一直,都有點喜歡你。”
第42章 你天賦異稟
在床上躺了會兒,鄢瀾起了身,“我去沖個澡,你上午不去公司的話,我來做早餐。”
利曼珊一只手撐著腦袋側躺著看她,好像回到了久違的過小日子的感覺,這種感覺在她這兒缺席了太多年了,以至于有些陌生。
看著鄢瀾在自己面前如此舒適,利曼珊覺得,或許那些所謂的障礙都已經在強大的愛意面前消失了。
一年前,鄢瀾從床上爬起來,拒絕了和自己一起吃早餐,她急著從那兩天兩夜的幻景中掙脫出去,奔赴現實。
今天呢?她說沖個澡幫自己做早餐,她和自己活在了現實中。
利曼珊忽然覺得渾身都充滿了勁兒,前面那么些年所有的不幸鑄成的厚繭,慢慢消融了,曾經她以為這輩子就這樣了,親情一去不復返,至于愛情,那樣的十幾年誰還能夠再給?
她從床上爬起來,這個家里多了一個鄢瀾,新的生活從此開啟。
走進浴室中刷牙洗臉,鄢瀾在里面淋浴。
“你吃幾個雞蛋?”利曼珊問。
“一個,”鄢瀾說完又想起什么,“我來弄。”
“沒事,你一會兒還要烤餅干。”
走出浴室,利曼珊打開了電臺,邊聽邊做早餐,冰箱里被鄢瀾塞了很多食物,她將面包放進烤箱,又拿了兩只雞蛋做荷包蛋。
她記得鄢瀾是要吃兩面都煎的蛋,鍋里發出很小的“嗞嗞”聲,電臺里用粵語報著今天的天氣預報,說這個平安夜有雨,最高氣溫12度,受東北季風影響,海邊的風浪也會較大,提醒市民注意保暖,如果要去海邊過節也要注意安全。
鄢瀾帶著新鮮的梔子香從浴室出來,走到廚房區域,見利曼珊正從鍋里盛出荷包蛋,牛奶也在小鍋里低溫加熱著,她從背后擁住利曼珊,將臉貼在她的后背。
“哇,好香啊。”利曼珊嘆道。
“對啊,我都餓了。”
“我說你,你好香。”利曼珊的語氣里盡是寵溺。
“我回去就買你用的沐浴品牌。”
“那你會不會每天都想我?”
“會。”
利曼珊有些驚訝,鄢瀾竟然這么不加掩飾,好像是頭一遭。她有些說不出話來。
“你在聽什么?”鄢瀾問,她也有些驚訝自己剛才的脫口而出。
“電臺說今天不太暖和,晚上海邊還有風浪,我們晚上party的地方就在海邊,不過餐廳里不會有影響。”
“那你們要注意安全,不要跑出去。”
鄢瀾的一只手從利曼珊纖細的腰滑到大腿,她穿著一套家居服,純白的棉衛衣和短褲,摸上去柔軟極了,鄢瀾的手從短褲褲腳伸進去,發現里面沒穿。
利曼珊身體稍稍一繃緊,鄢瀾的另一只手又從衛衣里伸進去,撫到她胸前。
“別鬧。”
“別動。”
“鄢瀾,奶要煮沸了。”
“你忙你的。”
“那我還能不能動?”
“煮飯可以。”
利曼珊深吸口氣,將麥片在兩只碗里倒好,又將溫好的牛奶倒上去,沙拉葉剛剛洗好了,她澆了點低脂的意大利醋汁上去,烤箱“叮”的一聲。
“鄢瀾……我要去拿面包。”
“烘焙老師跟我說,烤好后最好是讓食物在烤箱里坐幾分鐘,再去取。”
“幾分鐘……你算好了。”
“那得看你了……”
鄢瀾邊動作邊將另一只手從她胸前滑到小腹,利曼珊有漂亮的小腹線條,薄薄一層脂,繃緊的時候才會現出人魚線,有不失女性美的力量與性感。
這會兒利曼珊的小腹緊張,鄢瀾可以摸到人魚線的溝壑處,凹進去和微微鼓出的部分,被撫摸的人屏著氣息,手撐在料理臺上。
烤箱的電子燈暗了,利曼珊喘勻了氣息,轉過身,后腰靠在料理臺上,一時懶懶的。
鄢瀾看著她的眼睛,溫柔地笑了,好像昨夜丟的人今天撿回了一點似的。
但又沒完全達到她想要的效果,于是小聲問道:“你怎么不……”那個字還是不好意思說出口。
利曼珊一秒后懂了她的意思,也笑了,“你天賦異稟。”
鄢瀾噘了噘嘴,表示不服。
利曼珊突然想起什么,“你是不是只跟我……”
這怎么答?說是,她要得意,說不是,豈不是送命?但鄢瀾這次不敢說“你猜”了,只輕哼了一聲,又加上兩個字:“別問。”
利曼珊咧嘴笑了,又站直身子,“好了,早餐都涼了,我去沖個澡就來。”
兩人吃完早餐,看看表才九點多,利曼珊抱著手提電腦在沙發上辦公,鄢瀾坐在地毯上打量那棵小圣誕樹,這兩天她們陸續掛了些小裝飾品上去,玻璃球和糖果,她覺得差不多了,樹本身不大,再掛就顯得累贅了。
利曼珊從手提上抬起眼眸,看了她一眼,心中滿足得很,而自己準備的那個小禮物,她得等今天晚上趁她不注意時掛上去,掛早了她早就發現了。
窗外下起雨來,打著厚厚的落地窗,隱隱出聲。
鄢瀾看著灰蒙蒙的天,“紫狐怎么圣誕前一天都不放假啊?不應該隨M國的節日嗎?”
利曼珊也看著外面,今天真不想出門,嘆了一聲,“紫狐亞洲區一直挺獨立的,不過我也覺得起碼應該放個平安夜假,回頭我跟HR談談,看以后能不能調整,因為這邊其實蠻多員工是外派來的,或者一直有過圣誕的習俗的。”
鄢瀾轉回頭,指了指她的手提,“那你們今天忙嗎?”
“還好,總部放假,很多客戶也放假,其實事情不多。”
“嗯,那就好。”
利曼珊放下電腦,走到她身邊坐下,“不好意思啊,你這么大老遠過來,我天天要上班,不過明天到新年,我盡量在家陪你,明天是圣誕節,我們休息,我帶你去海洋公園玩,我還沒去過呢,然后新年前夜,我們去坐天星小輪吧,之后在家里就能看到新年煙花,或者你想去別的地方看都行。”
“別擔心,這些安排都已經很好了,我知道你的身份不能隨意請假。”
利曼珊嘆息,“是啊,這種時候就覺得,還不如一個普通的員工。”
“例如我這樣的,可以拿一周的假,”鄢瀾說著笑起來,“真的不用擔心,我都習慣一個人逛逛吃吃,有你在,已經很不一樣了。”
“那我……不多余吧?”
鄢瀾笑出了聲,轉頭看她的眼睛,“我得謝謝你收留我,你呢?我在這待這么久,會不會是某種程度的打擾?”
“那就請你……多多打擾*我。”利曼珊說著轉頭啄了一下她的唇。
鄢瀾笑笑地看著她,眼睛里像有星星在舞動。
兩人在客廳窩了一會兒,鄢瀾看了看時間,“我去揉面做餅干,其實還蠻快的,一個小時就能好。”
“好啊,我跟你一起,然后中午我們可以打電話定個餐送來?”
“我都行,看你方便。”鄢瀾說著站起身。
她從冰箱里拿出黃油,又拿出低筋面粉、砂糖和雞蛋,將這幾樣混在一起攪拌、揉捏面團。
“不用放水嗎?”利曼珊在旁邊看著,問道。
鄢瀾抬起眼眸看了她一眼,笑了,覺得這樣的利曼珊特別可愛。“不用加水,很多人用液體黃油,然后再把面團放進冰箱凍一會兒,但其實直接用固體黃油和面粉揉在一起,就不需要再凍了,只不過這樣費勁些。”
“要我幫你嗎?”
“不用,很快的,一會兒你幫我壓餅干。”鄢瀾指了指那些小模具。
“嗯,好。”利曼珊說著,轉頭繼續看電郵。
等面團揉成了大塊,鄢瀾又加入剪碎的蔓越莓干,繼續攪拌。
“我今天烤得多一點,下午你帶去給同事們吃。”
利曼珊轉回頭看她,笑了出來。
“笑什么?”鄢瀾奇怪
“全公司都知道我不下廚。”
“烤餅干很容易啊,就說你現學的。”
“那別做得太好吃,防止過幾天你走了他們還想吃,我可就沒轍了。”
輪到鄢瀾笑起來,“你這不正在學嗎?”
過了沒多大一會兒,面團揉好了,鄢瀾將它搟成略帶一點厚度的一大塊,拿出模具,有圣誕樹形狀的、星星形狀的、鈴鐺形狀……她拿一個圣誕樹在上面一壓,將壓出來的那小塊小心放在烘焙紙上。
“喏,你看,就這樣很簡單的,你幫我壓吧。”
“好嘞,我去洗手。”
沒一會兒,烘焙紙上已經鋪了半滿,鄢瀾看著玩得不亦樂乎的利曼珊,好奇問道:“你小時候沒烤過餅干嗎?”
“嗯……我媽烤過蛋糕,餅干沒做過。”
“噢,”鄢瀾覺得不該提起她家的事,便又打岔,“好啦,今天把這課補上。”
利曼珊沖她笑了一笑,繼續認真地壓著餅干,“我覺得我媽會喜歡你。”說出來又覺得有點不妥。
鄢瀾頓了一下,心里竟有點開心,便順著這話頭問:“為什么呢?”她好像私心想聽稱贊。
“她會覺得你能讓我開心。”
“真的嗎?但……她又不接受女人和女人……”
“嗯……但我想觀念總會變的,如果她親眼看到兩個女人在一起很開心,就會接受吧。”
鄢瀾想著這話,沒再多問,感覺她和初戀并不是很開心。
“鄢瀾,你和我這樣在一起,開心嗎?”
“嗯,開心。”
“開心就好。”利曼珊得了這個答案,沒再多說。
不一會兒,那層面都壓好了,剩下的邊角料鄢瀾又揉在一起重新搟好,繼續壓出幾個,就這么做了六十塊,將烤箱的上下兩層都塞滿了。
“好了,設定16分鐘。”鄢瀾邊說著邊設好了烤箱。
利曼珊看著轉回身一臉大功告成的鄢瀾,寵溺地笑了。
到了中午,雨還在下,屋子里飄著黃油餅干和蔓越莓的香氣。
兩人打電話在附近的餐廳點了幾樣小菜送來,餅干都冷卻了,鄢瀾將它們分袋裝好,留了二十塊在家,其他的都裝在小袋子里,再放進一只復古的鐵皮餅干盒里讓利曼珊下午帶過去。
“Sandy昨晚臨下班時問我,你住在哪里,方不方便,需不需要她幫忙。”利曼珊笑著說。
“她這么關心我?”
“關心你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套話吧,她應該是懷疑你和我的關系。”
鄢瀾翻了個白眼,“果然是做總秘的人才。”
“她很開心,她男朋友這個圣誕或者新年應該會跟她求婚。”
鄢瀾想了想,好似結婚這種事離自己很遠,是另一個世界才會發生的,“那確實蠻好,有情人終成眷屬。”
第43章 1824
中午飯吃完,收拾了一下,利曼珊看了看表,十二點了,該去上班了。
“你下午出去嗎?”
鄢瀾看了看外面的天,“不出去了,我睡一覺,收拾一下屋子,就等你回來。”
“也好,我盡量七點往回趕,你要是餓了就先吃點東西墊墊。”
利曼珊說著話人已經去了衣帽間,鄢瀾坐在餐桌旁,有點發困,伸手看了看自己的指尖,指甲磨得平整,一個哈欠冒出來,抬手掩了一下,又轉頭看落地窗外的天色,還是陰著,想這真是一個窩在家里的好天氣,利曼珊怎么就要去公司,還要去平安夜party,真惱人。
不一會兒,被她念著的人從衣帽間走了出來,換了身咖啡色薄花呢套裝,長的V型無領西裝和闊腿褲,腰間用細細的黑色皮腰帶系著,肩上搭了件黑色風衣,袖子還沒套進去。
鄢瀾的目光再往下看,見她腳上穿著雙尖頭高跟鞋,難怪看上去高了許多,尤其在家中室內,感覺可以走T臺了。
可她要是不夠高,這一套是穿不起來的。
利曼珊看見坐在餐桌旁沒挪步的鄢瀾,微笑著走過去,一時隱隱的香氣也沁入鄢瀾鼻息:琥珀、玫瑰,微微的辛辣,有微妙的平衡,雜糅起來的中性調,聞來有點性感。
鄢瀾抬頭看著她,“利總。”
“嗯?”利曼珊頗覺有趣地笑了笑,彎下腰在她的唇上輕啄,“乖乖在家等我。”
鄢瀾卻抬手拉住她的袖口,“利總……”
利曼珊再看她,只覺那雙盯著自己的眼眸帶勾,波光流轉。
鄢瀾站起身,身子稍稍一抬,坐在了餐桌上,眼睛卻一刻都沒離開利曼珊的,還帶著笑意。
利曼珊被她看醉了,那根愉悅的神經接到了大腦的信號,開啟了某個開關,她甚至抬腕看了眼時間,接著便簡單利落地扯下了鄢瀾睡裙里的束縛,身體也擠入她的兩腿之間。
“你是妖精吧?”她直接侵入,像是懲罰。
鄢瀾輕聲叫出。
利曼珊不管不顧了,吻落在她的唇上,落在她微仰的脖頸上,睡裙的領口被解開,從一側肩上滑下,吻跟隨著它,一寸寸探索,口紅將鄢瀾的肌膚染紅,頸上、胸前一片模糊的淺紅,像情動至深時肌膚泛出的愛意。
利曼珊稍稍離開她的身子,看著她半睜的眼眸,微啟的嘴唇,半露半遮的身子,始終有所收持卻濃郁的欲望……皮膚上香水的辛香隨著體溫的升騰愈加迷人……
等一切結束,利曼珊甚至還好端端地披著那件風衣。
鄢瀾臉上的潮紅一點點平息褪色,依舊坐在餐桌上,看利曼珊抽著一旁的紙巾,細細擦著每根手指,擦完了,溫柔地看著她,“要不要我抱你下來?”
鄢瀾一伸腳,自己下了桌子,腿卻一軟,被利曼珊接住了。
為了掩飾這窘境,鄢瀾趕緊在一旁的椅子上坐好,“你……快去公司吧。”
利曼珊從包里拿出口紅,“活動活動你的腿。”邊說邊笑著走進洗手間。
出來的時候口紅已經補好,見鄢瀾已經挪到沙發上窩著,走過去摸了摸她的臉,“今天有點冷,你一會兒要覺得冷別忘了調暖氣。”
“知道了,利總。”
“你小心我再來一次。”
鄢瀾笑著往后縮,“利總饒了我,快去公司吧,早去早回。”
“嗯!”利曼珊彎腰親了她一下,“對了,我下午會有點忙,要一個一個談話,送點小禮品,回來前給你打電話。”說完又親了一下。
“好。”
鄢瀾看著她走到門邊,拿起包和餅干盒,關門前還朝自己飛了個吻。
家里只剩她一個人了,卻并不覺得寂寞,鄢瀾知道,利曼珊很快就會回來了,接下來的幾天,都會有她陪伴。
她站起身,腿不軟了,低頭看自己的腳,微微笑出來。
她甚至不想立馬去洗澡,身上有她的口紅印,有她的香水味,還有為她涌動的潮水。想多留住她一會兒。
鄢瀾意識到,對利曼珊的喜愛也好,情欲也罷,都超越了自己的認知。
她慢慢踱到餐廳,清理了桌子,又在家中踱著,在利曼珊家中這樣走來走去,讓她有種幸福感。
踱到衣帽間,香水的余味尚存,鄢瀾走到梳妝臺前,看著那一排香水,有一只擺得不那么整齊,是圣日耳曼大道34號,她拿起來聞了聞,是利曼珊剛剛的味道,又往手腕上噴了一下,于是自己的身上也有了她的味道,剛才的一幕幕又在腦中閃現,讓她留念。
又走到穿衣鏡前,看著自己頸上、胸前那一抹抹曖昧的紅色,她將領口往下拉,露出**,紅色也在雪峰上縈繞,鄢瀾的眼中泛出情潮。
她審視著鏡子里的自己,審視了許久。
這愛意終是超越了自己的設限,變得一發不可收拾。鄢瀾清楚地知道,它不僅僅是情欲,如果說一年前還是情欲過半,那么今天呢,今天早已不一樣了。
是信賴,是心中希望的重燃,是對美好的向往。
那就不要再堅持那個“可笑”的限制了吧,利曼珊一直在等自己,鄢瀾知道。
兩天的相處,自己的身體、自己的每一個表情,都已經出賣了自己。
鄢瀾忽然覺得,那本星空圖冊光明正大了起來,當然要加上自己和她初遇的日子,實際上還應該加上重逢的日子,對了,今天也應該加上,因為……
鄢瀾下意識地看鏡子中自己的眼睛,那里面像鋪滿了銀河。
她走出衣帽間,從包中拿出那張卡片,在落款后添了一句:P.S.愿意做我女朋友嗎?
終于,這份禮物完整了,她的心“怦怦”直跳,將卡片插進了星空圖冊的包裝中,封口,放在了圣誕樹下。
利曼珊走進員工午餐室時,三三兩兩的同事剛剛吃完中午餐,正坐在那里喝咖啡閑聊,她微笑著將那盒餅干放在咖啡機旁的桌子上,“自己做的小餅干,帶來給你們嘗嘗。”
“哇!”
“Sam還會烤餅干!”
“多謝Sam啦,正好配我的咖啡!”
同事們紛紛好奇不已,利曼珊在心中祈禱:等鄢瀾走了可別讓她再烤。
走進辦公室時,專賣店的人已經將一只大紙箱送了過來,里面是她上次訂的十幾只絲巾和卡包,下午她要一個個送人。
打開箱子,將紙袋一個個拿出來,鋪在沙發上。
圣誕加新年,晚上又有party,利曼珊今天的談話以鼓勵為主,有些問題點到為止,節后再說。談話的順序和時間Sandy已經幫她安排好了。
走回辦公桌前,Sandy正好走了過來,扣了扣門,利曼珊讓她進來。
“哇,Sam烤的餅干好好吃,他們都快搶完了!”
利曼珊尷尬地笑笑,“剛學的……正好,我這兒有個小禮物給你,”說著從桌上拿起一只袋子,這只比其他人的大一些,“順便給Andy也帶了個小禮物,祝賀你們。”
“哇!多謝老板!Andy要開心死了!”
利曼珊笑起來,Sandy看了看她,“Sam,你是不是做了什么美容項目?”Sandy指了指自己的臉,“你今天皮膚發光誒。”
利曼珊想了想,又笑起來,“真的嗎?我沒有做臉啊。”
“不會吧?我還想請你推薦呢,”Sandy有點失望,卻又突然想起什么,眼中忽閃一下,“那是有什么情況?”
“有什么情況,過節開心啊,”利曼珊往后倚在椅背上,疊起腿,將自己稍稍轉了個角度,“上午我不在,公司有什么事嗎?”
“沒有啊,今天還好,沒什么事情,下午的談話計劃有什么變動嗎?”
利曼珊搖搖頭,“按計劃進行。”
“好啊,哦,對了,鄢律師還在香港嗎?”
利曼珊猶豫了一下,又不習慣說謊,“應該還在吧,怎么了?”
“那今晚的party她不過來嗎?”
“她……可能有自己的安排吧,這趟過來她是私人度假來的。”
“這樣啊……”Sandy不好再問了,“那如果沒有別的事我就安排談話咯。”
“嗯,好的。”
“再次謝謝老板!”Sandy說著揚了揚手里的禮品袋。
鄢瀾將換下的床單浴巾都丟進洗衣機里洗了,又烘干疊好,自己也洗了個澡,看了看時間快三點了,困意襲來,調了個六點的鬧鐘,將私人手機和老人機都帶進了臥室,放在床頭柜上,她不確定利曼珊會打她哪部手機。
床品散發著幽幽馨香,和利曼珊的洗浴用品是同個品牌同樣的梔子香,鄢瀾將睡衣褪了,裸著身子裹進輕柔的羽絨被里,想念她的懷抱了。
可還有幾個小時就能再見到她了,鄢瀾迷迷糊糊地想著,唇角也揚了上去,漸漸進入夢鄉。
手機震動的時候,鄢瀾以為是鬧鈴,拿起私人手機想關掉它,卻發現不是,那就是老人機,鄢瀾的第一個念頭是,利曼珊可能要回來了!
她又拿起老人機,卻是一個陌生的號碼,M國的號碼,發來了一則短信。
她輸入手機密碼:1824。手機解鎖了,再去看那則短信:
嗨,mygirl,我突然醒了睡不著,香港的一切都好嗎?圣誕節怎么過?
鄢瀾看到前半句的時候覺得是垃圾釣魚短信,覺得奇怪,這部老人機從未接到過垃圾短信,紫狐的隱秘工作做得很好,可看到后半句時又想,誰知道她在香港??
往上翻,是兩張照片,對方發過來的照片,還沒點開大圖,鄢瀾的心臟突然狂跳起來。
照片點開了,臟兮兮的白色T恤,被綁著的雙手……
她不覺從床上坐了起來,驚駭不已。
第44章 冬雨下得無情
這是怎么回事??什么時候發過來的照片??誰發的??
那么一瞬間,鄢瀾覺得自己是不是還在夢中,還是說自己失憶了?還是這部手機被中東人黑進來了??
再往上翻,竟然看到了對方和自己的對話:
她在等我,L已經將資料整理好,屆時Chi就可以介入,拿到她想要的,我和Chi的交易就算完成。
這句竟是自己發的?!
再往上,對方說:你可以只看看,但不要保存。另外,Chi有對你們做什么動作嗎?
……
一切都亂了。
鄢瀾愣了一刻,返回短信列表,自己和利曼珊的短信欄。這個短信欄名字不是Sam,而是Lan。
打開,顯示Sam是己方,Lan是對方。
再去看其他對話框,有妮可,但略掃了一眼,對話內容不熟悉,是Sam和妮可聊公司的事。
……
鄢瀾的手微微顫抖著,又看了一下短信列表,除了這個沒保存姓名的人,其他都是與收購案相關的人員,都是自己手機上也有的人。
她猶豫了一下,再次打開那個對話框……
對話的開端竟是利曼珊飛香港那天……那天自己住在她家,早晨她突然說要跟同事談點事情……在浴室和自己做了一場愛后,她就給這個人發消息說一點鐘在樓下等她。
鄢瀾回憶著,自己本來要送她去機場,她讓自己先走,然后呢?然后上了這個人的車,讓她送去機場。
……
再后來,利曼珊問她要自己被綁架的照片……
她?鄢瀾突然笑起來,誰知道是“她”還是“他”,Ta稱呼利曼珊“mygirl”,誰知道呢,這世界有再多“驚喜”都不足為怪了。
再仔細看利曼珊發的那行字:她在等我,L已經將資料整理好,屆時Chi就可以介入,拿到她想要的,我和Chi的交易就算完成。
這行字的上一句,對方問利曼珊Chi有什么動作,所以很顯然這個開頭的“她”指紀希頤,L呢,應該是自己,Lan。
鄢瀾復盤著。利曼珊和妮可先前瞞著自己找金融情報公司,后面股價大跌,她向自己說明情況,然后就是一大堆資料給到自己分析整理。
“交易”——所以利曼珊和紀希頤之間有個交易。
而要完成這個交易,利曼珊許諾紀希頤的,得靠自己整理好交出來,鄢瀾想到她交給紫狐以及SEC的那一摞厚厚的報告。
那么現在呢?利曼珊和紀希頤的交易完成了嗎?
突然想到利曼珊曾提過一嘴,說她和紀希頤有個交易,問她是什么,她說送了紀希頤一匹馬,紀希頤答應撤掉對兩人的監視……
那個當下,自己還奇怪,紀希頤什么時候為這點物質利益讓步了……即便是覺得奇怪,卻也信了。
又是什么時候起,我,鄢瀾,又做了人家的一枚棋子還不自知。
還有綁架的事情,那些照片……對方這個人究竟是誰?會稱呼利曼珊“mygirl”?而利曼珊要這些信息是做什么用的?拿去威脅紀希頤?對,一定是這樣的,這樣紀希頤才會跟她談交易。
鄢瀾合上手機,閉上眼睛,頭不由仰高了,淚水卻還是從眼角滑落。
她就那么坐著,想了許久,這“陰謀”她明白得差不多了,可她仍舊不懂,利曼珊是怎么能演得這么天衣無縫的?就算當初的紀希頤,在自己面前也壓根演不下去,甚至故意透露些東西想讓自己明白過來。
鄢瀾睜開眼,看著這間臥室,這張床,昨夜的激情忽然浮現在她腦海,讓她覺得惡心,掀開被子,看到自己赤。裸的身子,賤得很。
她穿上衣服,腦子里既一片混沌又異常活躍,甚至被刺激得神經興奮,耳邊響起了很多很多的聲音,利曼珊的,紀希頤的,甚至久遠時鄢家人的……紀希頤在電話里說:我就是自私吧,你們在我這兒是不同的功能,你讓我安心,她只是在我孤獨時提供一點身體上的慰藉,況且,有她這個鏈接,科恩才會信任我,鄢瀾我想和你好好的,我也想要找回小時候那種本該屬于我的生活。
冷汗從身體的每個毛孔往外冒,鄢瀾扶著馬桶,吐得稀里嘩啦。
鄢家人指著她的臉,面目猙獰:傷風敗俗!辱沒門風!跟你媽一樣無情無義!你們一家三口個個都讓鄢家丟盡了臉!讓街坊四鄰指著脊梁骨罵!
她彎著腰將冷水往臉上潑,水和著眼淚一起往下滴,站在鏡子前眼前卻一片模糊,看不清自己,扯了毛巾胡亂擦了擦,走到衣帽間將自己的幾件衣服一件件拽下來,馬虎卷起扔進行李箱里,一瞬間又覺得無謂,棄了箱子,踉踉蹌蹌走到客廳,燈都還沒開,圣誕樹依然站在窗前,每盞燈都是嘲諷。
關上門的時候,手機鬧鈴在臥室的床頭柜上孤獨地響了起來。
六點鐘。
利曼珊穿過笑鬧的人群往窗邊走去,她剛和同事拍完合影,剛才幾個女孩子一窩蜂都要拍合影,銷售部的安吉拉說外面海浪很大,氣溫也降到了九度。
她走到窗邊,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沙灘上的燈光照著黝黑的海水,隱隱翻著銀色的光,她想早點回去了,本來說七點退席,現在想想六點半也未嘗不可,這么想著又大步往后廚走去。
經理見是利曼珊,畢恭畢敬地問道:“Ms.Lee有什么需要的?”
“陳生,麻煩你幫我準備點家常菜,費用我另結。”
“沒問題,需要什么菜?”
“嗯……燒鵝請幫我包一只,要切好,咖喱魚蛋豆腐,清炒芥藍,再來一砂鍋蟹粥煲。”
“哇,Ms.Lee今晚帶回給家人的吧,都是我們最受歡迎的粵菜,魚蛋豆腐和清炒芥藍要現做,二十分鐘可以嗎?”
“沒問題,多謝。”
利曼珊往餐廳折回,從包里拿出老人機,之前有想過給鄢瀾打個電話,但又怕她在睡覺,這會兒想必已經醒了。
輸入密碼1824,手機解鎖,習慣性地在“呼出”菜單中找Lan,卻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一時以為眼花,再仔細看看,沒錯啊。
返回菜單,又翻了翻,看到工作短信,恍然大悟,自己和鄢瀾的兩部老人機外觀是一模一樣的,只是不知道自己是把兩部都拿來了,還是拿錯了,于是又在包里找了找,應該是拿錯了。
欸?她的密碼也是1824嗎?一年前的房間號……
利曼珊笑了起來,這一刻鄢瀾的心已經無處躲藏,今晚回去看她怎么狡辯,利曼珊只覺渾身酥酥麻麻,恨不得立馬就回到家中。
剛要回撥給自己的手機,突然想起了什么,那部手機里有自己和卡羅爾的對話,糟糕!還有那兩張照片……
她停了手,希望鄢瀾還沒發現手機調換了,于是趕緊用自己的私人手機打給她的私人手機。
響了半天沒人接。
利曼珊輕蹙了眉,還是沒敢打自己的老人機,想著她或許還在睡覺,或者在浴室里。那邊Sandy走了過來,“Sam,今晚的焗龍蝦好好吃,他們都在說下次party還要過來呢。”
利曼珊笑了笑,“大家喜歡就好,不過我一會兒要早點回去,你幫我招呼大家啊。”
Sandy眼中有一絲失望,“外面正在下大雨呢,聽說要下整晚,Sam打算幾點走啊?”
下雨了嗎?利曼珊往窗外看了看,邊說道:“我讓后廚打包幾個菜帶回去,好了我就走。”
“這么早?都還不到七點,party好像都還沒開始呢。”
“Party總是在老板走之后開始嘛。”
Sandy大笑起來,“可是Sam是不一樣的老板。”
兩人閑聊了幾句,待Sandy走了,利曼珊趕緊去看手機,五分鐘過去了,鄢瀾竟沒有任何動靜。
她不管了,拿鄢瀾的老人機打自己的,電話在耳邊一聲又一聲地響著,可就是沒人接。
莫名有點心慌,穩了穩,將電話打給公寓樓管理處,問對方能不能去自己家敲敲門,看家里有沒有人。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這么“小題大做”,可就是擔心,兩部電話都找不到鄢瀾,這在以前沒發生過,更何況她說過今天不出門,會在家里等著,利曼珊又怕家里出什么事。
又等了大約五分鐘,管理處給自己打來電話:“利小姐,你家里沒人哦。”
“你確定嗎?”
“我按了半天門鈴,又敲了門,鄰居都開門了,你家里應該沒人。”
“麻煩你用備用鑰匙進去看一看可以嗎?我怕出事。”
對方猶豫了一下,“利小姐,你朋友有生病嗎?”
“沒有,請你幫我看一下,我現在往回去,大概半小時到。”
“那好……”
利曼珊邊等對方回電,邊又去后廚找陳經理。
“陳生,我有急事要先回去。”
“這樣啊……我們還沒做好……”
“沒事,做好的打包給我就行。”利曼珊邊說著邊拿出錢包。
這邊拿了打包盒,那邊管理處也打來了電話:“利小姐,我在你家里看了一圈,家里沒有人。”
“好……那……一切都正常嗎?”
“看起來是正常的。”
“那好,謝謝你,非常感謝。”
利曼珊急匆匆地走回餐廳,對Sandy使了個眼色,Sandy便跟著她走到掛衣服的地方。
“我得先回去了,就不大張旗鼓跟大家說了,一會兒要是有人問起,你就說我不舒服,不想掃大家興,先回去了。”
“好……Sam你沒事吧?”
“沒事,確實有點不舒服,回去歇一歇,你幫我撐住哦。”
利曼珊說著從禮賓手里接過風衣穿上,“那我先走了。”
踏出餐廳,冬雨下得無情,利曼珊在門口上了輛的士,又開始撥鄢瀾的兩部電話,撥了一路,還是沒人接。
第45章 利小姐,要不要報警?
鄢瀾開始有清晰的意識的時候,發現自己正坐在海邊的礁石上,雨水已經將自己的頭發、身子都打濕了,但很奇怪,她不覺得冷,身體不冷。
她慢慢想著,之前下了樓,上了輛的士,大概只跟司機說要去海邊,印象中司機還多看了自己幾眼,她說不出去哪個海邊,就讓司機隨意。
那司機勸了自己幾句,大概在說年紀輕輕不要想不開。
鄢瀾苦澀地笑了,看著面前黑黢黢的海水,如果這世界上流動的水系都是通的,這片海水是不是通往家鄉那條小河?記憶中烏篷船在河上慢悠悠地走,漁人坐在船尾,一排鸕鶿站在船舷,等著鉆進水里,河兩邊總是粉墻黛瓦的房子,哪一座都可以是家,哪一座都不是家。
九歲以前,日子也是好的,她也是有家的,可那記憶太過遙遠,都模糊了。
后來呢?后來她以為有母親在就有家,再后來她以為鄢家也可以是家,再再后來她在和紀希頤的相互擁有中找一個家,到了近來,她以為利曼珊可以給她一個家。
為了一個“家”,她不惜一次又一次向紀希頤靠攏,從紐約到波士頓,又試著從波士頓去加州。只要能守住“家”,她就怎么都愿意。
重燃對這個“家”的希望,她妄想打破這幾年好不容易構建起的防線,若不是突如其來的發現,或許現在,她已經在那棵圣誕樹下傻氣地問利曼珊,愿不愿意做自己的女朋友了。
可她忘了,第一次去利曼珊家時,未曾感受到家的溫馨。
她總是將“家”凌駕于繁華之上,處處奢華,卻處處冰冷,那樣的人,怎可能追求一個“家”。
而自己呢?自己是不配擁有一個家的。
這么多年了,這么多次的失敗,竟還不懂得這個道理,如果命運就是這樣,那就記住它,不要做無謂的掙扎,那些癡心妄想,就如同再也回不去的童年,遙不可及。
一道閃電劈開黝黑的天穹,鄢瀾發現,自己幾乎已經坐在了水中,漲潮了,它將很快將自己淹沒,或許,或許那時就能順著這片海游到家鄉的小河,游到有家的童年去。
利曼珊一腳剛踏出的士,一道閃電劃破天穹,她心中一驚,加快了步伐往電梯門跑去。
手中拎著的打包盒滴著水,電梯門上映出她被雨水打濕的臉,這模樣和此時大堂中回響著的祥和的圣誕歌曲格格不入。
電梯門終于開了,她踏進去,看著電梯一層層上升,到了十九樓,打開門。
“鄢瀾!”
她希望聽到一聲回答,希望鄢瀾在和她惡作劇,可房子里靜悄悄的,只有圣誕樹兀自閃爍著。
她打開燈,瘋了一樣四處查看,可家中哪還有鄢瀾的影子。
衣帽間里,鄢瀾的旅行箱敞開著躺在地上,里面堆得亂七八糟。她是怎樣狼狽地離開這個家的?
她又撥打鄢瀾手機,它在臥室里振了起來,利曼珊沖進臥室,兩部手機都放在床頭。
她愣住了,隨即拿起自己的那部老人機,緩緩打開……
果然,她看到了卡羅爾的短信,發信時間是晚上五點剛過一點。
她給卡羅爾撥了過去,接通了,沒時間寒暄,“鄢瀾找過你嗎?”
卡羅爾愣了一下,“她從沒找過我,怎么了?”
“沒事,我先掛了,回頭再說。”
利曼珊又拿起鄢瀾的私人手機,是面容鎖,密碼她試了一下,打不開,她想看看這部手機里有沒有什么蛛絲馬跡,畢竟,她現在都不知道去哪里找她,也壓根聯系不到她了。
想了想,她沖到樓下管理處,“我朋友失蹤了,我想看一下監控。”
跟管理處來回解釋了一會兒,終于得以回看監控,應該是五點之后的,利曼珊耐著性子,跟管理處的人一點點快進……
終于,那個熟悉的身影打開了家門,走了出來。
“停一下。”利曼珊喊道。
她整個身子傾到電腦屏幕上,鄢瀾胡亂套了身衣服,關鍵是她沒有拿包,就那么兩手空空地走了出來。
繼續播放,她像失了神,在電梯前站了許久,這才抬起手按下按鈕,等電梯來了,走了進去。
鏡頭切到一樓大堂,她又像只幽魂,慢慢走到大堂外。
另一只屏幕上是大堂前的監控,只見她站在那里,抬頭看著天,看了許久,不知在想些什么。
又繼續往前走去,走到臺階處又停下了,站在那里,像是在想去哪里,隨后走向了一輛的士。
“這里!停一下!看看的士車牌能不能放大!”利曼珊激動地喊道。
畫面被一點點放大,調整,可車牌上的最后一個數字卻怎么都看不清楚,整個錄像中,那個數字都被花壇邊的樹葉遮住了。
“利小姐,要不要報警?”
要不要報警?利曼珊剛剛看錄像的時候就想到了這個,但她還抱著最后一絲希望,希望能夠通過監控找到線索,因為知道中東勢力的劣跡,她不太敢將這件事張揚出去。
其實原本她還有點擔心,鄢瀾突然不見了,會不會跟那幫人有關,眼下看來,倒更像是她自己出走。
“報警,報警……”
——
的士司機阿偉剛剛卸下一位客人,透過擋風玻璃看到天幕被閃電撕開一道豁口,隨即一聲響雷震得車子仿佛都晃了一下。
不知怎么的,他又想起上一位女客人,是個外地人,她看上去失魂落魄,上了車只說要去海邊,不要人多的海邊,她說想靜一靜。阿偉看她不太開心的樣子,又覺得這個目的地不清不楚,還勸說了幾句,又怕自己多想,讓人罵。
他將客人拉到西邊一個海灘,這里通常有海防巡警值班,他覺得安全些。下車的時候客人給了自己一張一百美金,還沒找零她就走了。
阿偉在原地猶豫了一會兒,他怕這客人想不開,于是下車看了看,想著如果碰到巡警就打個招呼,但找了一會兒沒有看到巡警,對講機響了,調度讓他趕緊去招商局碼頭附近接人。
沒辦法,他走回了車里,又看了看四周,雨越來越大,連那位女客人都看不見了。
這會兒他*還是不安起來,想想今天是平安夜,這樣單獨出走的,或是像自己這樣還為生計奔波的,都是可憐人。
阿偉關了接單請求,往之前那個海灘駛去。
警察分為兩路,一路來利曼珊家中各處找了找,看能否查出什么蛛絲馬跡,還有一路在線與的士公司溝通,看看能不能找到那輛車的司機。
鄢瀾的證件、錢包、手機全都在家中,警察也覺得有些異常。那邊已經和的士公司聯系上,通過車牌的前幾位數以及鄢瀾在這座大廈前上車的時間查找那部車。
阿偉在海灘邊停下,從車座下拿出雨衣穿上,拿著一支手電,走進雨幕中。
手電筒的光束費力地穿透雨簾,阿偉看了看四周,通常這個點海灘上會有一些人,但今晚下這么大的雨,又是平安夜,此時空無一人。
“喂!做什么的?”
遠處有人喊了一聲,阿偉嚇了一跳,趕緊轉身拿手電去照,卻和那人手電的光對到了一起,只不過那人的光束強很多。
阿偉瞇著眼睛辨了半天,終于看清了,是海防巡警。
“阿Sir,我是的士司機,”阿偉照了照停在不遠處的車,“我來找一個人,我之前拉過來的客人,我怕她出事。”
待那巡警走近了,阿偉將事情跟他簡單說了說,巡警用他的探照燈四處掃了一圈,又打開對講機:“控制臺,這里是006號,目前在西灘巡邏……”
鄢瀾再次睜開眼時,海水已沒到腰處。
她忽而覺得有點冷了,從水中抬起手,卻發現整個手都僵了。
剛剛她好像要睡著了,腦中有一個幻象,她看見許久不曾見到的父母,他們在大雪中向自己走來,父親停在一個雪人旁,那雪人的鼻子是一截干辣椒……她又看到了一棵圣誕樹,利曼珊端著一盤燒鵝,喊她去吃。
一個激靈,她清醒了過來,卻覺得有些冷了。
為什么要醒過來?早點結束吧,她想。
利曼珊謝絕了去警署的提議,她覺得自己過去也沒什么用,留在公寓這邊,萬一鄢瀾回來了,她第一時間可以知道。
于是他們留了一位女警察在這里陪她,并時刻保持聯絡,其他人暫時回去警署,等的士公司的消息。
利曼珊和女警察坐在大堂的沙發上,她的頭發還未干透,坐也坐不住,一會兒起身去門口看看,一會兒又回來問有沒有消息。
她不懂,事情怎么就發展成了這個樣子,中午走的時候明明還是風和日麗。
腦中不停閃過鄢瀾離開家時的樣子,生無可戀的樣子,那么她是看到了那兩張照片對嗎?然后呢?覺得自己在背后調查她嗎?
利曼珊一直沒有時間坐下來仔細分析鄢瀾看到的內容,所有的信息碰撞出的只是這表面的矛盾:照片給了她刺激,知道自己背后調查這些事,她不愉快。
她站在大堂前,訥訥地看著雨中的街道,又轉回身,透過落地玻璃看大堂中央的圣誕樹,忽覺一切都是那么諷刺。
從天堂到地獄,只需要一場雨。
女警察站了起來,低頭和對講機說著什么,利曼珊趕緊奔回沙發區。
“收到,我現在帶當事人過去。”
利曼珊聽到這句,眼中也有了光,“有消息了嗎?”
“查到那部的士了,鄢瀾女士的下車地點是西奧海灘,我們現在過去。”
第46章 鄢倚闌
警車在雨中呼嘯前行,利曼珊握緊拳頭,海灘……她這時候去海灘干什么?她恨不得立馬插翅飛過去。
對講機中,女警察正跟調度臺通話:“他們搜到了嗎?……收到。”
“怎么了?”利曼珊焦急地問。
“先前的的士司機回到了海灘,聯系了海防巡警,他們已經在搜尋鄢瀾女士了。”
“那……還沒搜到?”
“目前還沒有。”
利曼珊的拳頭握得更緊了,她的心里閃過一個可能,但很快被自己否決了,不可以,不可能,她咬緊牙,不讓眼淚流出來。
女警察感受到了她的情緒,聲音稍稍溫和了一些:“利女士,我們現在不要做任何設想,還沒搜到不代表任何事情,那片海灘很大,而且礁石林立,找人是比較困難的。”
利曼珊知道她在安慰自己,努力穩了穩,“可是……”一張口聲音竟有些哽咽,便又努力壓住,“可是雨這么大,海水應該漲潮了吧?”
“下雨不會直接導致漲潮。”
女警察只講了這部分事實便閉了口,不會直接導致漲潮,但今晚的強風和氣壓有可能會推動海水向岸邊逼近,讓水位上升,可她不想再嚇唬利曼珊。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女警察換了更加柔和的聲音:“她是你什么人?可以問問嗎?”
利曼珊又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道:“如果不發生這件事,我想今晚我會問她,愿不愿意做我的女朋友。”
女警察點點頭,“我理解,想象一下我女朋友這樣出走,我大概也會瘋。”
利曼珊轉頭看了她一眼,原來她懂的,又轉回頭看前方,“是我做得不夠好。”
“先不要責備自己,待會兒找到她,再當面跟她檢討吧。”
利曼珊苦笑一聲,感激她的安慰。
巡邏艇在淺灘上緩速來回,兩名警員正舉著探照燈四處搜尋,如果再找不到,下一步可能就是水下搜找了……
突然,一束光線下,一座即將被海水淹沒的礁石上,什么東西動了一下,警員將探照燈定位,用望遠設備仔細看去,是一只手,正擋在臉前,像是被探照燈的光束驚擾到,一直用手在遮。
警員拿起擴音對講器:“是鄢瀾女士嗎?是鄢瀾女士嗎?”
聽到自己的名字,鄢瀾幾近模糊的意識掙扎了一下,隨即,迷迷糊糊的,她猜想,這么客氣的稱謂,應該是警察吧……
她被燈照得難受,干脆將臉整個捂住。
利曼珊乘坐的警車到達時,海灘上已經有另一部警車候著,還有一輛救護車也停在了那里隨時候命。不遠處還有一輛的士,應該是折回來的那部車,利曼珊想,但她已沒時間寒暄。
警車的車門是開著的,車里的警員正與巡邏警通話。
利曼珊跑到了車門口,聽著他們說話。
“當事人已被救下,我們正往回趕,預計三分鐘后到達,救護車請到位。”
“收到。”
利曼珊感覺堵在胃中的那塊石頭終于落下了,消融了,她彎下腰,一手撐著車門框頂端的檐上,“阿Sir,她怎么樣?”
“發現時被困在一座礁石上,請你讓一讓。”警察說著走出車子,去一旁的救護車交代事情。
很快,巡邏艇過來了,利曼珊跟抬著擔架的醫護人員一起往水邊跑,巡邏艇停下了,她終于見到了穿著救生衣的鄢瀾,警車的燈光下,她閉著眼睛,面上沒有一點血色,嘴唇已呈灰白。
“患者體溫過低,”醫護人員邊將鄢瀾轉移至車載擔架邊說道,“移除濕冷衣物,準備好干燥毛毯。”
利曼珊握著她的手,只覺得鉆心的冷。再仔細看她的臉,眼睛緊閉,不知還有沒有意識。
“你是親屬嗎?”
“對,我是親屬。”
“那一起上車吧,快。”
利曼珊轉頭看著幾位警員,尤其是那位女警察,喊道:“多謝!”
救護車往附近的瑪麗皇后醫院飛馳而去,車廂中,醫護人員已經幫鄢瀾處理好衣物,換上了干爽的病號服,裹在溫暖的毛毯中,生命體征監測設備在一旁工作著,她的左手動脈已經插入滯留針,此時正掛著點滴。
“鄢瀾……”利曼珊輕喚她,被喚的人卻沒有反應。
“醫生,她有危險嗎?”
“病人體溫過低,已陷入昏迷,我們在密切關注她的心率、血壓和體溫,目前情況還不太穩定。”
“現在我能做什么?”
醫生看了看她,“如果你是她信賴的親友,可以讓她知道你在身邊,增強病人的信念感,另外入院要辦理一些手續。”
利曼珊點點頭,剛才出來時,她料到要辦理一些手續,便將鄢瀾的證件帶了出來,至于自己的身份,她有些猶豫,不知道自己還是不是她想見到的人,不知道自己的存在會讓她感到安慰還是憤怒。
她握著鄢瀾依舊冰涼的手,“鄢瀾……”
鄢瀾被救下時還有意識,可當周遭變得溫暖起來,她的意識卻漸漸模糊了,像進入了一場夢中。
夢里的她忽而松快了,寒冷和悲憤帶來的各種痛,竟都神奇地消失了,她從未感到如此輕松過。
九歲開始這個世界加予她的所有苦楚,都像被什么擊碎的一座座石像,在慢鏡頭中變成空氣中的灰塵,隨風而去。
父親的背叛,母親的拋棄,大伯母的栽贓,堂妹的出賣,所有鄢家人的遺棄,紀希頤的傷害,利曼珊……利曼珊的欺騙……
她踏著輕快的腳步,前方有一束光,她便尋著那光而去,像是進入了一截隧道,但沒有關系,光就在隧道的那一端,走出隧道,就可以尋到莫大的幸福。
她毫不猶豫地往隧道那頭走,幸福感越來越濃烈,她的身子如此輕盈,所有的病痛都已離她而去。
到了,到了發出光的地方了,鄢瀾被明媚的春光刺得睜不開眼,她嗅到了一種熱烈的陽光獨有的氣味,不由咧嘴笑了。
她覺得自己正慢慢變小,變成那個九歲前的鄢瀾,不,鄢倚闌,愛她的爸爸媽媽就在那明媚的春光中,向她展開懷抱……
“鄢瀾……”
一切卻在瞬間模糊了,像平靜的湖水忽生震蕩,布滿漣漪,她仿佛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喚她:鄢瀾……
好熟悉,像一個已經漸漸刻入身體的人……鄢瀾站在逐漸模糊的隧道那頭,想起來了,是利曼珊。
“鄢瀾,你怎么這么傻……”
鄢瀾的眉蹙了起來,她不要聽這些,她一點都不要聽,伸出手,等等我爸爸媽媽,等等我……
利曼珊看到她平靜的臉上終于有了絲漣漪,眉頭微微蹙起,緊閉的眼睛輕微地動了動,她不由傾身,雙手握著她的手,“鄢瀾……”
鄢瀾覺得什么暖暖的,包圍著自己的手,頃刻間春光消失了,隧道消失了,她重新感覺到了身體的病痛,重新沉重起來。
她的耳朵里傳來救護車的聲音,一開始遠遠的,漸漸就已來到耳邊,緊接著那些儀器的“滴答”聲,人們說話的聲音,全都清晰了。
“心率在緩步上升。”
她明白了,自己在救護車里。
“鄢瀾?”利曼珊喊她。
她全都想起來了,卻拒絕睜開眼睛,她想重新睡過去。
很快,車子停下了,車門聲、腳步聲、雜七雜八的聲音……鄢瀾知道自己被推進了醫院,她的手邊一直跟著一個人,那人總是在可能的時候來握住自己的手,她的手很暖,鄢瀾知道,那是利曼珊。
她在病房里了,終于可以不用挪動了,利曼珊也不知什么時候就不見了,鄢瀾孤獨地躺在那兒,有人在安排她的那些監測設備。
過了會兒,急匆匆的腳步聲走了進來。“她的手續我辦好了。”是利曼珊的聲音。
“你知不知道病人上一次進食是什么時候?”
“……我不能確定。”
有人從外面進來,“利小姐,警察有話要問你,說是常規程序。”
“我……”利曼珊看了看病床上的鄢瀾,很是猶豫。
“她現在情況基本上穩定了,不用太擔心。”
“好,那麻煩你們照顧她一下。”利曼珊看著病床上的鄢瀾,很是不舍。
幾名警察在醫院安排的一個小會議室中等著,利曼珊推門進去,見那位女警察也在,心也放下了一點。
大家都抬頭看她,頭發終于干了,這會兒稍顯凌亂,臉上的妝容也被雨水沖刷得不像樣。女警察拿出一包濕紙巾遞給她,“擦一擦吧。”
利曼珊意識到自己此時大概很狼狽,從包里拿出鏡子,簡單處理了一下,可以體面地坐著說話了。
“謝謝。”她沖女警察點頭。
“利女士,這位是入境處鐘警官,因為鄢女士和你都不是本地人,按照程序,我們有些問題要詢問一下,你也不要緊張,這是正常程序。”
“好。”
幾名警察開始了記錄。
“我們查詢了一下,你是M籍人士,在港進行商務活動,持有短期工作簽證。”
“對。”
“鄢瀾女士來港的目的是什么?”
“旅游。”
“她和你的關系是?”
“朋友。”利曼珊不想節外生枝。
女警察抬眼看了她一眼,又垂下眼繼續記錄。
“鄢瀾女士的職業是什么?”
“律師。”
“我們懷疑,鄢瀾女士的行為有自殺或自我傷害的傾向,請問你有觀察到這方面的跡象,或者你知道發生了什么嗎?”
利曼珊沉默了一會兒,“她可能心情不好,想去海邊靜一靜,至于自殺,應該不至于。”
“利女士,”入境處的警察開口道,“你知道鄢瀾女士擬定離港的日期嗎?”
“她的回程機票是一月二號的。”
“在此期間,如果有什么變動,或者需要我們幫忙的,請及時聯系我們。”
“好,多謝。”
“另外,”先前的那位警察接著說道,“我們還想確定一下,你不曾對鄢瀾女士使用暴力。”
利曼珊抬起頭,“怎么可能?”她覺得受到了侮辱,雖然冷靜下來想想也是個正常問題。
“我們只是按照程序了解情況,希望你不要多想,其實我們也要確定她不會對你使用暴力。”
利曼珊搖頭,“不會的,我們都不是那樣的人。”
“那好,”警察合上筆記本,“暫時就是這樣,今晚的情況很驚險,希望你能好好照顧當事人,直到她安全離開。”
“會的,也好感謝各位警官、海防巡警,還有那位的士司機。”
“哦,”警察想起來了,“那位的士司機叫許昌偉,是紫荊的士公司的,工號367,我們明天會報告他的雇主,對其事跡提出表彰。”
利曼珊點頭,“我記下了,我也會聯絡他的公司。”
第47章 冰……昂……yeah快了!
后半夜了,不幸中的幸運是,利曼珊爭取到了一間單人病房。
剛才終于得空,利曼珊仔細看了手機中的消息,將事情在腦中復盤了一下,她意識到,鄢瀾可能不僅僅是被那兩張照片刺激到了,從那些消息來看,自己的動機和行為著實可疑,她可能已經對自己產生了很深的誤會。
如果是普通人,或許會當面質問一番,或者沉住氣調查一下,哪怕是拿著自己的手機套一套卡羅爾的話,但她不是普通人,她有過嚴重的精神創傷,當相似的情境出現,她會本能地往最糟糕的方面想,并把自己迅速禁錮起來,斬斷外界的一切。
和兩個重度抑郁癥患者共處了那么多年,利曼珊早已無師自通。
而要和普通人解除誤會或許不難,拿出可以證明的東西或者人好了,但面對PTSD被喚醒的人呢?她的應激障礙或許很難平復。
此時她站在病房狹小的洗手間里,看著鏡子里的自己,過去的幾小時中,一些亦真亦幻的鏡頭不斷在她腦海中閃現:
母親身上那仿佛流不完的鮮血……救護車旋轉著的刺眼的頂燈……家中臥室倒在血泊里的克洛伊……她從未敢仔細去看卻曾在夢中見過無數次的子彈穿過的窟窿……醫院的綠色床單下卡爾那并不安詳的樣子……
她總是趕著想救下一個人,想挽回一條生命,但總是不成功。為什么?為什么要在自己的生命中接二連三地發生這些事?自己到底做錯了什么?
走出洗手間,走過促狹的床尾,利曼珊坐在床邊的椅子上,鎖著眉看床上躺著的人。
轉移來這間病房之前醫院給鄢瀾做了一系列檢查,確認臟器情況,她趁鄢瀾檢查時快速回家幫她拿了套衣服,也給自己帶了一套,今晚是肯定要住院了,鄢瀾先前的濕衣服都扔了,自己也要換衣服。
這會兒鄢瀾的體溫算是從低溫中緩解了,可卻發起了高燒。
醫生說發燒是他意料中的,只是要密切監測身體的各個器官功能,心臟、肺、腦神經,等等,不要產生并發癥。
房間里只留了一盞腳燈,光線昏暗,利曼珊卻沒有困意。
她的視線移到一旁掛著的藥水袋,一滴,一滴,她愣神看了一會兒,又去輕輕握住鄢瀾的手,她的手不涼了,而是微微發燙。
“鄢瀾,能不能答應我,以后無論發生什么事,也不管你的生命中還有沒有我,都要好好活下去?”
床上的人好似動了動睫毛,又或許是利曼珊產生了幻覺。
此時她只希望鄢瀾能快點醒過來,光靠營養液支撐著,身體應該沒有充足的能量抵御病魔。
深深地嘆了口氣,無論如何,這件事是由自己引起的,再難也要幫她解決了。
此時此刻,利曼珊甚至覺得,情啊愛啊都不那么重要了,鄢瀾是否能和自己進一步,甚至是否還想保持之前的關系,都不那么重要了,只要她能從這次的這個應激障礙里走出去,變回之前那個哪怕理智冰冷的鄢瀾,只要她健健康康的,一切就好。
她的唇角牽出一絲無奈的笑意,兩人千想萬想,可誰都沒想到平安夜是在醫院中度過的。
太平洋那端的爾灣,已接近午時。
紀希頤的車在一棟叫做“老北京”的中餐酒樓前停下,她下了車,打開后門,將腿腳不便的父親攙了出來,又將拐棍遞給他。
母親也下了車,扶著老伴兒,往樓上看了看,爬樓梯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在這里,很多人的腿腳比紀希頤父親還好一點,可都申請了醫保報銷的輪椅,處處受殘疾人禮遇,紀老爺子卻不肯,他不愿承認自己是身障人士。
今天是平安夜,一家人原本是要在家里過,紀希頤昨天很晚才回家,今天吃早飯時說來了個C城的朋友,要招待她吃一頓北京菜。
“你招待吧,我們英文不好,也說不上話,就在家自己吃了。”
紀希頤猶豫了一下,她答應了查琳帶她和自己家人吃一頓中餐,算是陪她過個圣誕,今晚和明天可就不能再陪她了。
她知道,查琳想感受的是一家人其樂融融的氛圍,又或者,她想見自己家人,不過對于后面這點,紀希頤不敢想。
逢場作戲的事情和人,是不該投入感情的,哪怕是一丁點兒。
查琳坐在二樓的包房里,竟有點忐忑,這是她第一次要跟誰的父母見面,還是語言不太通的父母。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執著地想跟紀希頤的家人吃個飯,似乎覺得好玩,似乎想看看紀希頤不為人知的一面,似乎又覺得玩得過頭了,奇的是,紀希頤居然也答應了。
她擺弄著桌上那些看似華貴實則廉價的茶具,聞了聞服務員剛才給她沏上的茉莉花茶,覺得這香味真是熨帖,像極了她認識的這些東亞的女孩子,殊不知這是老北京人口中不登大雅之堂的“高茉兒”。
剛才學的詞又拿不準怎么念了,查琳趕緊打開手機,翻到那個界面,仔細回聽,然后又跟著念了一遍:熟叔阿意好,拼安耶快了!
話音剛落,門被推開了,紀希頤和一位年長的女人扶著一個頭發花白、一臉不悅的老年男子進來了。
查琳剛要趁記憶猶新時把那句話說出來,紀希頤卻開始介紹了:“這是查琳,剛從C城來,這是我爸爸、媽媽。”
“熟叔阿意……耗!冰……昂……yeah快了!”
紀希頤翻了個白眼,二老反應了一下,先后點頭,“查琳,你好,歡迎來爾灣玩兒。”
erwanwaner…查琳覺得中文真可愛。
“都坐吧,菜我已經訂好了,都是些北京菜,我們帶客人嘗嘗鮮。”紀希頤說道。
“我要吃北京烤鴨。”查琳不客氣。
“點了。”
“喲,這姑娘還知道北京烤鴨呢。”紀母看著查琳那頭五顏六色的短發,夸道。
“媽,北京烤鴨可出名了,他們都知道。”
“我年輕那會兒,跟著我老師吃烤鴨,”紀父開始了回憶,“他老北京人,那是一講究,他就非得吃掛爐的,還得是石景山的棗樹砍下來的木頭烤的……”
“爸,”紀希頤打斷了他,“石景山哪還有棗樹讓人砍了?都保護起來了。”
紀父想了想,不吱聲了,查琳雖然沒聽懂,卻也感覺到了氣氛的微妙變化,起身給紀希頤的父母倒茶。
紀母又覺得奇了,“這孩子,還知道給長輩倒茶。”
查琳覺得是好話,看了眼紀希頤,希望她能翻譯一下。
“我媽說這茶不錯。”
“嗯哼。”查琳有點失望。
紀母沖查琳點點頭,用她生疏的英文問道:“你怎么不和家人過圣誕節啊?”
“我家人太多了,能把這個酒樓都塞滿,”查琳比劃著,“少我一個他們都不知道。”
紀母大致聽懂了,笑了起來,“那你今晚呢?”
“媽,她今晚有事。”
查琳看看紀母,又看看紀希頤,她聽懂了紀母的問題,但紀希頤是用中文答的,她能感覺到,紀希頤用什么話把這問題打發了。
“我今晚一個人。”查琳回紀母。
“喲,怎么能一個人過平安夜啊?”
紀希頤的臉冷了下來,查琳有些得寸進尺了。
查琳也見好就收,“一個人也沒什么,我租了個帶沙灘的別墅,你們也可以過來玩。”
“我們不打擾了。”紀希頤笑道。
天快亮了,利曼珊不覺在椅子上睡了過去,一下失去了支撐,把自己驚醒了,趕緊坐好,看了看鄢瀾,她依舊閉著眼。
她傾過身,輕輕地將手背貼在鄢瀾額頭上,覺得不那么燙了,看來這一整夜的輸液起了作用。
她稍稍舒了口氣,又輕手輕腳地站起來,一時覺得身體都僵硬了。
病房里有間浴室,利曼珊決定洗個澡,清醒一下。這一夜過來,她完全沒顧得上自己。
鄢瀾的高燒終于緩解了,大腦也在睡夢中活躍了起來,開始做夢。
夢中總是在打電話,她和誰在吵架,又在找誰。
利曼珊洗好澡,洗好頭,拿病房浴室簡陋的電吹風將頭發吹到半干,剛剛放下電吹風,便打了個噴嚏,緊接著又是一個。
料想自己也感冒了,昨晚一直淋雨,后面一直沒有處理。
她穿上昨晚從家中取來的衣服,走到病床前,鄢瀾在睡夢中微蹙著眉,她伸出手,輕輕撫上去,鄢瀾還是沒有醒。
看看表,還不到七點。
她有那么一點點困意,更多的是來自于身體的,但精神卻不得放松,無法入睡,想了想,走出門去,她記得這層樓上有個咖啡室。
拿了杯咖啡回到病房,坐在床邊,鄢瀾的眉頭還是微微蹙著,利曼珊想,她可能在做什么不好的夢。她嘆了口氣,端起咖啡抿了一口。
她想得沒錯,鄢瀾的大腦仍在瀏覽著那些碎片,只不過現在和她利曼珊有關。
回憶的碎片從去年的那場暴風雪開始,到“野火”再一次碰面,她去紐約拉自己回來究竟是為了什么?
為了自己是制衡紀希頤的一枚棋子,對嗎?有自己在,紀希頤才有所忌憚,才能坐下與她談交易。
她們在交易什么?利曼珊想要收購案成功,紀希頤要借紫狐的手扳倒中東人,對嗎?
所以利曼珊早就知道了中東人的事,她當然知道,她都知道自己被中東人綁架了,連照片都看過。
她什么都知道,卻還假模假樣讓自己查,自己也這么乖乖咬上魚餌,拿著私人假期飛過來告訴她一件她早就知道的事,可笑的是,還陪她睡了幾覺。
當初她說來香港是“人財兩空”,事實上是人財兼得吧。
難怪在她辦公室時,她說她去查,自己當時還奇怪,怎么不是一起查,當時她怎么說來著?說她有更隱蔽高效的途徑。
哈哈哈哈哈……
那個稱呼她“mygirl”的人,又是誰?就是那個更隱蔽的途徑嗎?那人怎么會有自己當年被綁架時的照片?
利曼珊看到鄢瀾不安地動著眼睛,眉頭鎖得更緊了,鬢角有汗珠冒了出來。她趕緊放下咖啡,握住她的手,輕喚:“鄢瀾……”
鄢瀾……鄢瀾……像是昏黃的燈光中搖曳生姿的身體,像是風雪中穿透迷霧的眼眸,像是星空下風的形狀,像是隧道口將自己召回的那把聲音。
鄢瀾……
她睜開眼,慢慢聚焦,看到了一張在夢中流轉了千百回的臉。
她終于醒了,利曼珊焦灼地看著她,“鄢瀾……”
初醒的混沌慢慢散去,鄢瀾的眸中漸漸聚起了什么,利曼珊專注地看著她的眼睛,想從每一星眸光的變化中讀出什么。
是冰冷,是厭惡,是不折不扣的恨意。
第48章 那些體面和上進下休眠著一座火山
利曼珊霎時間鎮住了,認識一年,她第一次在鄢瀾的眼睛里看到這樣的情感,可怕的是,都是對著自己的。
她本有一百個問題要問,這會兒悉數吞下了,僵在床邊,看著鄢瀾那帶著恨意的眼睛,眼圈倏地紅了。
利曼珊的唇動了動,想說什么,卻變成了輕顫,終于什么都沒說出口。
慢慢地,鄢瀾的目光從她的臉上移到自己的手上,利曼珊還握著她的手。
那目光中的嫌惡,讓利曼珊下意識縮回了手,卻又想補救,再度伸出,快要觸到時又停住了,她怕刺激到鄢瀾。
就這樣僵了片刻,利曼珊調整了自己,柔聲道:“你終于醒了,身體還難受嗎?”
鄢瀾抬眼看她,目光冰冷,仿佛根本不在意她在說些什么。
“鄢瀾,”利曼珊再度調整自己,“你現在對我有很大的誤會,不過我們暫時不說這個,先把身體養好,好不好?”
鄢瀾的面上仿佛劃過了一絲譏諷的笑意,利曼珊的心直往下墜,她從未見過這么“刻薄”的鄢瀾。
她試著不去管,又柔聲道:“我們先讓醫生檢查一下身體。”
說完便去按床頭的按鈕。
鄢瀾的目光又移回她的臉上,終于開了口:“救我做什么?”
利曼珊看著她,眼圈再度紅了,半晌,“如果要有一個人去死,應該是我。”
那絲譏諷的笑意再次出現在鄢瀾的臉上,不知是笑利曼珊,還是笑自己。
“無論如何,”利曼珊不去理會這絲譏諷,“鄢瀾,無論今后發生什么,都不要再傷害自己。”
鄢瀾的目光從虛無轉移到利曼珊臉上,又落入了虛無。
醫生和護士很快來了,利曼珊像看到了救星,“她剛醒,麻煩醫生看一下情況。”
“醒了就好,身體哪里有痛嗎?有沒有感到不適?”
鄢瀾頓了頓,“沒有。”
“沒有啊,頭也不疼嗎?”
“不疼。”
護士感到一絲奇怪,“來,我們量一下。體溫。”
燒依舊沒退,仍然有三十八度,抽了血,醫生再度讓護士聯絡,再做一系列檢查。
看著鄢瀾被推出去,利曼珊端起咖啡,走出病房,一個人踱到樓下。
經過了一夜的冬雨,天放晴了,早晨的空氣讓她醒了些。
昨晚她胡亂抓了件毛衣和牛仔褲,穿了雙平底鞋出來了,這會兒找到醫院門口的一家便利店,那里有煙賣。
她已經戒煙很久了,大學時,和母親發生矛盾時開始抽煙,后來克洛伊自殺后一度煙癮很大,沉淪了半年,決定戒掉。
她對自己夠狠,決定戒便戒了。
在這個早晨,她突然很想抽一支,一夜幾乎沒睡,精神焦慮得很,她覺得需要煙來提神。
鄢瀾剛剛的眼神讓她承受不住,煙點著了,她皺著眉,久違的味道,尼古丁夾雜著淡淡的薄荷。
她靠著墻,腦中揮之不去的是鄢瀾剛剛看她的眼神,和冰冷虛弱的語氣,猛吸了一口,肺有點不習慣這種物質的入侵,咳了出來。
她將煙灰彈掉,看了看表,C城的晚上六點了,是那邊的平安夜。
很猶豫,但也想不出更合適的時間,還是把電話打給了卡羅爾。
“Hey,卡羅爾,鵝烤上了嗎?”
“Sam,你生病了?”
“……這么明顯嗎?有點感冒了。”
“你那邊發生了什么事?”
“剛剛把Lan救回來,我需要你的幫助。”
利曼珊將昨晚發生的事跟卡羅爾攤牌,“等她狀態好一些,我可能需要你給她打個電話,幫我解釋一下。”
“這個沒問題,說起來怪我,我不該給你發那個消息。”
利曼珊搖頭,“該來的總會來的,不管落在哪件事上,要說怪,怪我吧,之前確實瞞著她查了一些隱私,又沒有及時和她溝通。”
“我會跟她解釋清楚。”
“嗯,謝謝。”
“Sam,你聽起來真的很沮喪,你覺得自己可以解決和她的問題嗎?我是指將來,她對很多東西的反應,可能和別人不一樣。”
利曼珊吸了一口煙,這也是她在反思的事情。
“你在吸煙?”
利曼珊將煙滅了,“有點困,提提神,”她沉默了片刻,“說實話我沒有信心。”
卡羅爾也沉默了,不知道這個時候是該鼓勵還是勸退,畢竟利曼珊人生的前三十年承受了太多,卡羅爾總是想,她應該遇到一個陽光的人,有一個不一樣的未來的。
“卡羅爾,我昨天夜里在想,我父親說得也沒錯,我可能就是被魔鬼帶到人間的,沾到我的人都會不幸。”
“Sam,我不允許你這么想。”
“你看,我母親,克洛伊,甚至我父親,現在又是鄢瀾,”利曼珊沒理會她,自顧自繼續說道,“與我命運交織的人,瘋的瘋,死的死。”
“Sam!”
電話線中一陣沉默。
卡羅爾的語氣柔了些,“Sam,沒有一個人的瘋和死是你造成的。”
利曼珊*搖頭,好像她能看到似的,“鄢瀾本是個能夠自救的人,她其實有著野草一樣倔強的生命力,你看前幾年,她一個人挺過來了,說實話今年我再遇到她時,完全猜不出她曾看過精神科,看不出她曾服藥一年多,她體面,上進,可現在呢?現在她想放棄生命……”
“是她的過去,不是你,Sam,過去的所有并沒有消失,那些體面和上進下休眠著一座火山。”
“可如果我不出現,那座火山本可以繼續休眠的……”
“剛才你怎么勸我的?‘該來的總會來的’,Lan即使不遇到你,也會再遇到別人,在她今后漫漫人生路上,總有激活那座火山的人和事,被你激活其實是她的幸運,但也許不是你的幸運。”
利曼珊苦笑,她完全無法說服自己,說鄢瀾的火山被她激活是種幸運,但她不想再說下去了,或許,她只是想找個可以信賴的人,將心底的想法說出來而已。
“謝謝你,卡羅爾,等她的狀態好一點,我給你打電話,請你幫我解釋一下。”
“一定。”
“家里都還好嗎?”
“現在滿屋子都是晚餐的香氣,葫蘆今天異常興奮,我們給他制作了圣誕小蛋糕。”
利曼珊微微笑了,又想到她昨夜的短信,“昨天夜里……”
“很抱歉,我夢到了克洛伊,每年這個時候我都會想,如果她還在就好了,所以給你發了那個短信……”
利曼珊的眼圈紅了,伸手去口袋里摸煙,又停下了,“沒關系,以后想她的時候,都可以找我。”
“Sam,我跟Lan聊的時候,可以提克洛伊嗎?”
利曼珊頓了頓,“可以。”
“好,感冒也不要忽視,好好照顧自己,煙不要抽了。”
“嗯……知道了。”
掛了電話,她艱難地往回走去,鄢瀾的檢查不知道做好沒有,如果做好了,再面對她時要說些什么呢?
爾灣這座華人聚居的公寓樓中,紀希頤正給二老泡茶,中午吃得油膩了些,老人家的胃已經不太習慣。
“那姑娘就一個人過節啊?”紀母又問道。
“啊。”紀希頤就這么懶懶地應了一聲,她有點怕母親提查琳。
“喲,你說,要是來咱家也就是添雙筷子的事。”
“媽,這要擱以前,你看到她那頭發準罵她女流氓,現在怎么還想著往家里招呼呢?”
紀母笑起來,“這么些年,看多了,真流氓不都衣冠楚楚的,越是整得奇裝異服的,越壞不到哪里去。”
紀希頤倒茶的手微微一抖,不知道為什么,有種被罵了的感覺。
“咱晚上吃什么?”紀老爺子在里屋問道。
“你不是說今晚包餃子?”紀母伸長脖子往里屋看,“出來不?大晴子給泡了茶。”
紀老爺子慢吞吞地走了出來,“中午吃了烤鴨,晚上是肯定吃不了什么鵝了,反正我也從來不愛吃鵝,咱中國人,就包包餃子,怎么不算過節?”
“您說得對,反正都聽您的。”紀母半擠兌他。
“爸,這邊坐。”紀希頤說著去扶他坐下。
“我剛還跟大晴子說,查琳那姑娘一個人多孤獨啊,大老遠跑爾灣來,我們真不請她來……”
“媽,”紀希頤打斷她,“你怎么老惦記人家?她一個人閑云野鶴慣了,來家里反而拘束。”
紀父端起茶剛要喝,覺得這事他得發表一下看法,“老的離婚,小的不結婚,過年過節都沒處去。”
結婚?一想到查琳和這個詞聯系到一塊兒,紀希頤都覺得好笑。
“她怎么跑爾灣來過圣誕了?都沒個親戚在這邊嗎?”紀母又問道。
“暖和?沒來過?管她為什么呢。”紀希頤站起身。
“我怎么覺得你不太喜歡她啊?”
紀希頤撇了撇嘴,“談不上,在C城認識得也不久,她既然來了我就盡一下地主之誼罷了。”說著往自己房間走去。
紀父看著她的背影,“你的身份,跟這些做企業的還是要保持距離。”
紀希頤回到房間,看了看手機,查琳下午約了高空滑翔,想邀紀希頤一起,被拒絕了,紀希頤要陪家人。
這會兒她發了兩段視頻給紀希頤,配字:后不后悔?
紀希頤耐心地把兩段視頻看完了,有驚無險,熟悉的海水和小鎮撲面而來時,她確實有一絲絲后悔,想試試。
嘴上卻不饒,回復了過去:中午吃的鴨子沒飛出去吧?
查琳秒回了個LOL
紀希頤看著視頻,想到一個恐高的人,不管是在C城還是在紐約,她那邊該是晚餐時間了,或者趁假期出游了?紀希頤翻到通訊錄,看著那兩個中文字:鄢瀾。
突然想問候她一聲,盡管這兩年都沒再聯系,但今年在C城又撞到一起,不能不說命運還是捉弄人。
要怎樣問候,她不想講廢話,也不想提問題,她知道鄢瀾恨自己。
手指在屏幕上快速劃動著:平安夜快樂。
第49章 波士頓到洛杉磯好遠啊
利曼珊獨自在病房中等鄢瀾,護士說很快就全部檢查完畢,如果今天各方面數據都好,也可以選擇出院。
鄢瀾的私人手機在桌子上亮了一下,利曼珊的視線掃過屏幕,是一則短信,看不到內容,發件人是JXY.
她本也就是無意中看見,沒多想,但下一秒突然反應過來:紀希頤?
怒氣升騰上來,她為什么要找鄢瀾?如果不是她,鄢瀾又怎么會變成今天這樣?
她本能地伸出手,想拿過鄢瀾手機,如果有可能,她想把那消息刪掉,但手又縮回來了,不說自己打不開那手機,就算能打開,也沒有權力做這件事。
護士推著鄢瀾進來了,她的狀態比昨晚進來時好很多,這會兒可以坐在輪椅上了。
“怎么樣?”利曼珊站起身。
“肺部有輕微感染,我們等一下血檢結果,應該一小時后可以知道。”
“好……”利曼珊看看鄢瀾,“能吃東西嗎?”
護士開始扶起鄢瀾,要幫她轉移到床上,利曼珊趕緊去搭手,鄢瀾卻看了她一眼,那目光讓她退縮了回去。
“如果可以,上午吃一點流食,補充維生素和蛋白質,下一步還要等血檢結果出來再說。”
“好,我去買。”
護士看了她一眼,“你也病了嗎?”
“哦,感冒了,我這就去取口罩。”
護士點點頭,“不要交叉感染,我去幫你拿一些過來。”
“多謝。”
鄢瀾重新躺回床上,護士將床頭支起了一些,利曼珊站在門邊,和她拉開距離,看著窗外的陽光灑在病床上,灑在鄢瀾蒼白的臉上,心隱隱作痛。
“有沒有感覺好一些?餓不餓?”
鄢瀾抬頭看她,半晌,“你不用在這里了。”
利曼珊沉默片刻,“等你身體好一點,有力氣了,我會跟你解釋。”
“跟我狡辯。”
“不是你想得那樣,”利曼珊長嘆一口氣,“我們不爭辯了,餓不餓?”
“不餓。”
護士又回來了,拿了一盒醫用口罩給利曼珊,“多喝水,多補充VC。”
“好的,多謝。”
護士走了,鄢瀾看著她戴上口罩,冷冷說道:“你回家吧。”
“我不走。”
“我這邊不需要你了。”
“鄢瀾,可不可以暫時相信我一下,等出院了我會跟你解釋清楚。”
“不需要了。”
“你看到的那則消息是我前女友的母親發的,你還記得我有個去世的前女友對嗎?她的母親是FBI,是位督查特工,我近來在與她合作,調查紀希頤以及與她有關的案件。”
鄢瀾的眼中先是蒙上了一層驚訝、疑惑,隨即慢慢平息下來,空氣凝結了一般,她似乎用了很久在腦中復盤這件事。
利曼珊不再作聲,等她回應。
“我也是你調查的對象嗎?”
“不是……確切地說,不可避免地查到了一些關于你的事。”
一絲冷笑在鄢瀾眸中閃過,“當然,現在你怎么說都行。”
利曼珊在口罩后深吸一口氣,看了看表,“C城現在晚上八點,吃完了晚餐正拆禮物,等過了今晚,過了今晚我和你一起,和她通個電話,好嗎?”
鄢瀾搖搖頭,轉過臉去,看著墻上的電視,“不必了。”
“鄢瀾,不要一直這樣拒絕,我知道我有做得不好的地方,這些事不該瞞著你,給我一個機會補救,好不好?起碼不要再這么傷心,傷害到自己。”
“你和別人窺探我最無法啟齒的隱私時,你要那些照片時,沒有一絲念頭覺得是在傷害我嗎?你跟紀希頤談交易時,把我放在了什么位置?”鄢瀾一口氣說著這些,不可抑制地咳起來。
利曼珊趕緊走過去,伸出手,“別說了……”
“別碰我。”鄢瀾躲了過去。
利曼珊的手停在了半空,縮了回來,“我原本就想等你身體好些再談的,我餓了,你陪我吃點東西好不好?”
“你自己去吃吧。”鄢瀾說著又咳起來。
“我看著買一些,很快就回來。”
鄢瀾看著她轉身走出門,眉頭擰了起來。
利曼珊剛才雖然只短短幾句,但給了她不小的震撼,她相信那個人的身份,畢竟誰又會用自己去世的前女友的母親開玩笑?
但他們究竟在搞什么,鄢瀾想,就不一定是她所說的那樣了。
再說,調查紀希頤,和拿調查到的東西和她做交易,本就不矛盾,她說的也可以是部分事實而已。
她無法理解與原諒的是,為什么她要探視那么多關于自己的隱私?鄢瀾覺得,自己一敗涂地,什么都在她那里無處遁形了,所有自己小心保護的過去,原來她早一步都知道了。
如果她不查,自己或許也會慢慢跟她講出來,畢竟未來還長。
可她不但查了,還在自己面前演戲,裝作不知道,為什么兩人的關系是一個在明,一個在暗?
她緩緩撐起身子,去拿自己手機,從昨晚到現在,不知道手機里都發生了什么。
打開手機,竟收到了一條紀希頤發來的消息:平安夜快樂。
這么幾年了,紀希頤從未在過年過節時給自己發過這種消息。
血液一下竄到了頭頂,怎么?是利曼珊實時更新,告訴她自己差點被淹死嗎?紀希頤這是在諷刺嗎?
她將手機“嘭”的一下砸在了墻上。
過往像瞬間碎掉的手機屏,一起向鄢瀾飛來。
波士頓到洛杉磯好遠啊,乘直飛的航班也要近七小時,她和紀希頤都只有周末勉強可以休息,還常常加班,想要湊到一起都得拿年假。
這距離讓吵架后的冷戰更加無助。夢中自己不停給她打電話,打通后卻聽到了別人的聲音……
那是紀希頤在地方檢察院第一次升職后,她們的關系似乎就在那之后急轉直下。
有一段時間,紀希頤總是在晚上出去喝很多酒,鄢瀾搞不懂,一個在司法部門工作的公務員,為什么要經常跟人喝酒談事情。
每每她喝得爛醉回來,鄢瀾便沒法和她說話,幾乎都是在電話里哄她,哄睡著了,鄢瀾便一個人坐著,聽歌,或者看書、看劇,有時聽著聽著眼淚就要出來了,有時也覺得,紀希頤睡過去后她才輕松一點。
有次鬧不愉快,鄢瀾說不然分開吧。
她記得,紀希頤很難過,一直在找她,她便將紀希頤放進了黑名單,她不想這么快就踏進同一條河流。第二天下午,紀希頤給她發短信:鄢瀾,我好想你。
鄢瀾看著那條短信,又去翻那個聊天軟件,雖然拉黑了,但之前的聊天記錄都能看到,鄢瀾從她們剛剛加上好友時開始看,前幾個月的曖昧和熱烈,住到一起后,消息變成了“今晚吃什么?”“下班時買一盒棉簽,我忘記買了。”讓人安心的柴米油鹽,那段日子是鄢瀾成年后唯一一段找到“家”的光陰。
再到后面,她搬去了加州洛杉磯,消息又從一開始的每天互訴思念,到漸漸的埋怨、爭吵、冷戰、和好……一個又一個循環。
鄢瀾請了一天假,再加上周末,什么都沒干,就在家里翻看所有的聊天記錄,總結,反思。
第三天早晨,她決定做一個更好的自己,更好的愛人,她決定給紀希頤打個電話,跟她說:親愛的,我們不要再吵架了,我會想辦法和你挪到一起。
那是早晨七點,紀希頤接起電話,冷冷的,鄢瀾甚至聽到了她的一聲冷笑,接著她又聽到紀希頤身邊有個女人被吵醒,懵懵地問她:“怎么了?”
說的是英文。
鄢瀾傻了,問她是誰,紀希頤還是冷冷的,不慌不忙:“昨晚太傷心,喝多了,同事送我回來。”
“那她怎么現在還在?”
“她也喝了酒,我讓她留下來了,她睡沙發上。”
“我怎么聽著她的聲音就在你旁邊?”
“你聽錯了,她在沙發上。”
鄢瀾仔細回想紀希頤的臥室結構,是個套間,臥室外有一個小間,那里確實有張沙發。
這事就這么過去了,紀希頤說得很肯定,就是一個送她回去的同事。
再后來呢,再后來紀希頤開始常常喝酒,好像變了個人,她變得喜怒無常,忽冷忽熱。
鄢瀾曾在她睡著后,在沒掛的電話里聽到有人進她的家門,后來她解釋是家政。
還有一次,兩人吵得厲害,沉默著不說話,紀希頤拿另一部手機給一個女孩子打電話,公放,兩人說英文,紀希頤約她去酒吧,鄢瀾將自己靜音,聽了很久,然后平靜地問她,這是誰,紀希頤又回頭解釋說,是一個看中了她的權力想攀附她的女人。
那你為什么約她?
為了氣氣你。
她撒的慌漏洞百出,甚至兩年后鄢瀾再串起來回憶時才意識到,那些漏洞是她故意拋給自己的,那時的紀希頤想離開自己,卻又舍不得,才會呈現那忽冷忽熱反復無常的狀態。
而鄢瀾卻對她每次拋出漏洞后的補救悉數買單,她講究邏輯,認為紀希頤如果不想她知道什么,就不會在那個早晨七點身邊有人時接她的電話,紀希頤如果真和別人有染,就不會當她的面打電話約人……她的邏輯一直都是這樣,卻沒洞悉紀希頤的掙扎。
到了最后,她才懂得紀希頤的那句“你們在我這兒是不同的功能”,她甚至一直沒有對自己刻意隱瞞。
手機從墻上落下,在地上打了個滾。
利曼珊正拎著兩袋食物走進來,迎面就看見鄢瀾把手機砸了,她丟了袋子,快步走上前,“怎么了?發生什么了?”
第50章 一個女人的浪漫與溫柔
“問你啊!”鄢瀾的眼淚幾乎流了出來。
“我?”利曼珊彎腰去撿那手機,屏幕碎了,但她瞥見了一眼,是紀希頤的短信。
“別撿!”
利曼珊將手機放在桌子上,坐到她身邊,穩了穩氣息,“紀希頤找你了,對嗎?什么事?”
“你跟她說什么了?”
“我……”利曼珊幾乎苦笑出來,“我沒跟她聯系過。”
“這么巧,出事了,她突然發消息祝我節日快樂?”
“可能就是這么巧吧,但跟我無關。”
利曼珊站起身,走回門邊,去撿地上的袋子,鄢瀾現在的樣子讓她想起克洛伊,克洛伊狀態不好的時候,她就是這樣應付,努力不帶情緒,只闡述事實,付出所有的耐心。
她將餐盒一樣一樣放在桌子上,剛才護士說要補充維生素和蛋白質,她買了雞蛋、魚肉粥、雙皮奶,還有兩瓶剛打的果蔬汁。這些也應該易于消化。
床邊有小桌板,利曼珊將它抽出,擺好,又將鄢瀾的那份早餐一樣樣放上去。
鄢瀾看著她,短短十來個小時而已,昨天的這個時候,她還恨不能掛在這個人的身上,現在呢?
好想相信她,但自己沒這份運氣,相信的背面總是傷害。
“床要不要再調起一些?”
鄢瀾沒作聲,算是默認。利曼珊走到她身后,輕手輕腳地將床又抬起來一些,直到鄢瀾可以舒適地坐著吃東西了。
“要我喂你嗎?”
“不用。”鄢瀾擰了擰眉。
“那好,慢慢吃,我也餓了。”
利曼珊坐在一旁的桌子上,一直到買這早餐時,她都不覺得餓,現在對鄢瀾說了幾次餓了,本是要喚起她的食欲,但好像說著說著自己也信了,這會兒真有些餓了。
兩人就這么默默吃著,利曼珊沒再說話,只是將電視調出一點聲音,填補這安靜。鄢瀾能吃東西,就代表她的情緒是穩定的,她就不想再刺激她。
利曼珊想,鄢瀾終究是根倔強的野草,她有她自己的一套系統,哪怕狂風大作暴雪紛飛,她也會說服自己努力向陽。
但昨晚呢?昨晚她竟然想到求死,利曼珊又想,兩年前她應該沒有求死過吧,否則她那時一個人,如果動了這念頭,是沒人救她的。
這么說,自己這次確實給她帶去了前所未有的打擊嗎?
卡羅爾說那是一座休眠火山,但也許休眠火山復蘇時,破壞力是最大的。
吃完飯,血檢的結果也出來了,還好沒有什么大問題,目前來說就是低燒和輕度肺炎。
護士拿來了藥,今天可以出院,但讓鄢瀾明天再來復查一次。
鄢瀾在破碎的手機上查著什么,利曼珊小心翼翼地走到她近旁,“別傷到手,回去路上我幫你買臺新的。”
鄢瀾抬頭看她,眼中霧氣迷蒙,好像不認識她一樣。
“鄢瀾……?”
“我訂好酒店了,一會兒去你家拿東西,我在港期間就不再麻煩你了。”
利曼珊深吸了口氣,“這么決絕做什么?你真的覺得我會害你嗎?”
鄢瀾不知道如何回答這個問題,沉默片刻,“我想一個人待著。”
“我理解,但你還病著,讓我照顧你好嗎?如果你住到酒店,我還是會兩邊跑的,何況我不放心你現在一個人。”
“其實與你何干?”
利曼珊感覺嗓子發緊,“起碼你是因為我來的香港,就算不談別的關系,你在港期間我也要負責。”
又是一絲近乎譏諷的笑意,利曼珊都不知道,鄢瀾醒來后第幾次對她這樣了。
“酒店退了吧,回去我睡沙發,保證不會礙你的事,我只想照顧照顧你,等你病好了再搬出去。”
“利曼珊,”鄢瀾輕聲道,“我就沒想過再踏回你的家。”
“我沒想過你會這樣離開我的家。”
鄢瀾茫然地看著電視屏幕,心卻不在那個地方,半晌,“如果刷到提前回C城的機票,我就走。”
利曼珊不再說什么,眼下最重要的是鄢瀾能跟她一起回家。
爾灣的平安夜還沒過完,這會兒是晚上九點,查琳一個人躺在沙灘椅上,看著遠處海面上的燈火。
她一直在等,看紀希頤是不是真能把她一個人丟在這里過節,等到了這個時候,她知道答案了,卻兀自笑了,總的來說,她喜歡說到做到的人。
她從晚上六點就躺在這兒,邊等紀希頤邊回顧著自己這尚且短暫的人生,明天她就三十三歲了,她沒告訴紀希頤,她和耶穌是同一天降生的。
不知是不是這個原因,她總有一種拯救情結,尤其是對女人們。
她也從不認為這有什么問題,大概唯一的問題是她沒有拯救出克洛伊。當紀希頤說出那句“你只是希望和你有關,否則,你找不到那一年你存在的意義”時,她的靈魂被擊得粉碎。
然而不破不立,她好像漸漸地找到了重生。
她將目光轉向了紀希頤,她看起來上位、強勢、游刃有余,有著和克洛伊截然相反的樣子,可查琳始終認為,她活在一片混沌中。
紀希頤幫父母收拾好了廚房,走了出來,母親在沙發上看電視,她走過去拿起茶幾上的護手霜,心不在焉地抹著。
鄢瀾沒有回復她的問候,這在她的意料之中,原本她也不期待回復,只是突然想發去一個問候。
電視上正放著一部很老的片子《人鬼情未了》,紀母指指年輕時短發的黛米摩爾,“你看今天那姑娘像不像她?”
紀希頤看著電視上的人,心臟不知為什么陡跳了一下,“媽,”她有點不耐煩,“你怎么就總提她。”
紀母笑起來,“我看那姑娘傻了吧唧的,特別好玩。”
紀希頤冷笑一聲,她傻?哪個傻子能在短短七年做出個市值一兩百億的公司?哪個傻子能在見到她第一面時說“你給我一種不屬于現世,又找不到來處的混沌感”?
她站起身,“我去洗澡了。”
走回自己房間,手機震了一下,她低頭看。
是查琳,她這一晚上沒看到查琳的動靜,之前吃飯的時候腦中閃過她,還在想,不知又去哪鬼混了。
查琳的消息卻否定了這個猜想。
紀希頤看了兩遍:YvonneChi,遇到你之后,我沒再和任何人上過床。
紀希頤按捺著自己不合適的心跳,正想著要不要回,怎么回,查琳又發過來一句:
這很恐怖,不是嗎?
紀希頤頓時知道了該怎么回,手指飛速劃著:
那今晚出去狩個獵,這邊的酒吧里有很多亞洲女孩子,她們說不定不過平安夜。
瘋子!查琳看著這條回復,在心中想道。
卻坐起身,回復:真的嗎?有推薦的嗎?
紀希頤愣了一下,國罵差點脫口而出,壓住了,隨即回復:你可以去海灣路小廣場附近試試運氣,那里有兩間不錯的酒吧。
查琳很快回過來:好嘞!謝謝!
紀希頤在心里將那句國罵罵了出來,手機扔在床上,拿了衣服往浴室走,剛踏出臥室門又折了回來,從床上撿起手機又看了看,查琳沒再回復,她恨得咬了后牙槽,重又扔掉手機去洗澡。
查琳走回別墅中,口中念著:1—2—3
低頭看了看手機,紀希頤完全沒有動靜。
她往主臥走去,繼續念著:3—2—1
還是沒動靜。罷了,換了套衣服,又去洗手間捯飭了一下,拎了只小皮箱走了出來。
晚上只有不到十度,查琳穿著件灰粽色挺括的毛呢外套,系上同色系的圍巾,走出別墅,司機已經在門口候著。
“去海灣路小廣場。”
的士緩緩前行,利曼珊和鄢瀾各自坐在一端,鄢瀾安靜地看著窗外,想上一次看香港街景時是什么光景。
“前面那間專賣店麻煩停一下。”利曼珊小聲說。
鄢瀾沒阻止,手機總是要換的,兩人下了車,走進店里,利曼珊手中拎著一只碩大的包,里面是換下來的衣服和鄢瀾所有的藥。
鄢瀾沒費工夫細看,拿了同款手機上前結賬。
“我來吧。”利曼珊拿出錢包。
鄢瀾沒吱聲,將信用卡遞給店員,很快便拎著袋子往外走去。
利曼珊又攔了輛的士,鄢瀾坐在車里擺弄新手機,登陸了賬號,慢慢將信息轉移過來。
“鄢瀾你看,那棵樹好漂亮。”利曼珊看到一處商業廣場前,掛滿氣球的圣誕樹。
鄢瀾轉過頭,看了看車窗外,又看了看利曼珊的側臉,她沒看自己,好像一直被那棵樹吸引一樣。
“鄢瀾,”利曼珊聲音小了,像在自言自語,“你是第一個我能從醫院接出來的人,我已經感到很幸運了。”
“什么意思?”
利曼珊的苦笑映在車窗上,卻很快換了表情,轉過頭,“餓了沒?”
鄢瀾搖搖頭,“你要是餓了就自己吃吧。”
“醫生說這幾天你要注意營養,但不能吃油膩,下午我去林伯那里拿兩罐燉湯,別的你想吃什么?”
“隨便。”
利曼珊沒再問了,她能跟自己和平共處,已然該慶幸了。
大廈管理處的人看到利曼珊和鄢瀾回來,很是好奇,走了出來,“利小姐啊,”又看了鄢瀾,“沒事吧?”
“沒事,薩利姐,昨晚多謝你幫忙。”
“不謝啊,你們沒事就好。”
利曼珊按下了電梯按鈕,很難相信,剛過去一夜而已。
“謝謝你還愿意給我機會,跟我回來。”
鄢瀾抬起頭,“機會?你在說什么?我住過來是因為你說不想酒店和家兩頭跑,我不想給你添更多的麻煩,該是我謝謝你。”
“……你的事我永遠不會覺得麻煩。”
開門走進去,一眼看到那棵圣誕樹,利曼珊甚至想,怎么就冷落了它一晚上?在它最該發揮作用的時候。
昨晚打包帶回來的飯菜還在地上放著,利曼珊將它拎起來,“對了,昨晚我回來之前打包了一只燒鵝,還有些別的飯菜,不知道餿沒餿。”說著便去廚房檢查。
鄢瀾并不感興趣,徑自走到衣帽間,看到自己的行李箱還那么亂糟糟地躺在地上,動手收拾了一下,拿了兩件干凈衣服走出來。
“你要是不介意,我洗個澡。”
利曼珊走過來,擔心地看著她,“你還發著燒,不要洗澡了,上床躺著吧,我給你拿藥。”
鄢瀾站在原地,“我可以用你的浴室嗎?”
“……當然可以。”
她看著鄢瀾走進浴室,關上門,深深地嘆了口氣,又走進廚房,炒芥藍和蟹粥她丟掉了,燒鵝不妨礙,便放進了冰箱里,洗了手走出來,鄢瀾還在洗澡,利曼珊想到本該在昨晚送出的圣誕禮物,心中酸楚,轉身去拿來自己的包,里面有一只精致的首飾盒。
打開盒子,手鏈乖乖地躺在里面等著,利曼珊將它拿出來,轉過來看了看里面的刻字,雖然沒刻上自己的名字,但那兩朵雪花不正是自己和鄢瀾嗎?為了紀念雪中的相遇罷了。
她走到圣誕樹旁,無論如何,她還是想把這份禮物送出去,還是想以她原先計劃的方式。
挑了個中間的位置,利曼珊將手鏈掛上去,往后退了一步,仔細端詳了一下,那么一瞬間竟有點開心,卻又在下個瞬間消散了。
剛要走開,卻看見樹下放著一只包好的禮物,利曼珊彎下腰,深藍色的包裝紙上,用銀色的筆寫著:To阿珊。
是鄢瀾給自己的圣誕禮物!利曼珊這下真的開心了一些,將它撿起,坐在沙發上等著,想等她出來拆禮物。
但轉念一想,這禮物定是昨天下午鄢瀾一個人在家時放在這兒的,后面出事了她就沒顧上,這會兒說不定要反悔了,不想給自己了?
不行,她好好奇鄢瀾準備了什么,這么想著,便動手拆起來。
小心翼翼地拆開包裝紙,里面有一張卡片和一本相冊模樣的東西,利曼珊拿起那相冊,封面是她的名字:Sam。
打開,第一頁是一幅深藍色的浩渺星空,和包裝紙的顏色很搭,再看下面的一行小字,是一行年月日,加上一句:一個獨一無二的女孩子來到了這個世上。
利曼珊懂了,這是她生日當天的星空圖。
再往后翻,有她入職紫狐那天的星空,她來香港的星空。
后面的兩頁,沒有標注具體事件,只有年月日。
第一張上寫著:那天紐約的風雪很大,冷,卻又很暖。
后面一張上寫著:當星星拖著尾光,你就看到了風的形狀。
她的視線模糊了,一個女人的浪漫與溫柔,本可以好好交付到自己手中。
又拿起那張卡片,打開。
……
淚水奪眶而出,浴室的門開了,鄢瀾洗完澡走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