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從新天地回到老城區, 瞬間由天堂跌落到充滿煙火的人間,以前住玉林路時,也偶爾來過這個農貿市場幾次。
但年前還是頭一次, 人多攤也多,還沒走到市場門口, 兩邊已經擺起長長一條攤位, 賣什么的都有。
許睿他們擠到里邊, 光是問菜攤老板價格都得等半天。
雖說就四個人過年,但好歹過年了,即使冷清點, 年夜飯也得準備得像模像樣。
買了魚肉和一些鹵味,廠里那只老母雞, 許睿和季愷城已經當寵物養著了, 那么就再買了一只雞, 等到年三十宰了。
陳默買了一捆紅皮甘蔗, 說是正月里無聊可以啃, 宋崎想了想便也買了些花生瓜子。
四人走進農貿市場時只拎了裝西裝的袋子, 等走出市場,東西多到騰不出手, 而季愷城更是右臂抱著小孩, 左手還得提一只雞。
本來還想著去逛逛童裝店給億萬買兩雙鞋,這樣一來, 許睿和季愷城便就地買了。
反正農貿市場門口的攤位上有賣小孩衣服的, 巴掌大的小鞋子五塊錢一雙。
等到要回廠子了,四人看著一輛輛人滿為患的公交車,后悔東西買多了。
尤其是陳默,摟著一捆甘蔗盯著公交車眼皮直跳, “怎么辦,上不上啊?”
宋崎:“不上能怎么辦,走回去嗎?”
許睿擰著眉說:“真得先買輛車啊,要不然來來回回也太麻煩了。而且我們以后要是去新天地開店,加上小商品城的鋪子,還有去送訂單,總是租車也不劃算。”
季愷城:“嗯,年后先買車,到時買輛皮卡車吧。”
另外三人贊同,不過眼下只能硬著頭皮擠公交車了。
回去照樣沒位置,關鍵是陳默的甘蔗還沒法豎起,他只能一邊嚷著“讓讓”一邊將甘蔗打橫。
而季愷城全程單臂抱小孩,抱得連肌肉都繃起了。
億萬關心著剛買的雞,一個勁低頭去瞧,在嘈雜的車廂里都能聽見他稚嫩的嗓音。
“喔喔!”
站了快一小時,下了公交車后,四人仿佛重新活了過來,狠狠吸著新鮮空氣,連肺都凈化了。
到了年三十那天,積雪全都融化,外邊天氣晴朗陽光格外好,早上八點多鐘,廠房內都亮堂了。
季愷城喊許睿起床,說趁著天氣好,抓緊把被褥都拿出去曬。
許睿伸了個懶腰準備起床,然而當他剛一揭開被子,一股暖烘烘的尿騷味撲面而來。
“操!季愷城,這臭小子尿床了!”
億萬一直都是挨著許睿睡在最里邊,季愷城俯身過去,手伸進被窩里一探,果然小孩的尿布都濕透了。
“把他抱起來吧,等會你帶他去浴室洗澡,我把床單被套給換了。”季愷城說。
許睿真是服了。
他把兒子從暖烘烘的被窩里撈出來,索性衣服也不給換了,反正待會洗完澡穿干凈衣服,于是把昨天被弄得臟兮兮的衣服重新給兒子穿上。
億萬還睡意惺忪就被弄醒,他皺著一張臉難受得吭吭著。
“吭什么吭?大年三十還尿床。”
億萬擰著小眉毛被許睿抓著腳套褲子。
“手,胳膊抬起來。”
億萬抬起胳膊,醒來后的小孩倒是沒繼續吭吭了,而是一個勁口中嘰里咕嚕。
“嘣!”
許睿總算是知道他尿床的原因了,這幾天億萬看見附近有小孩在玩鞭炮,起初他被鞭炮聲嚇一跳,后面就看上癮了,然后也記住鞭炮的聲音了。
陳默見他感興趣,便買了一盒摔炮,當著面兒教了。億萬看了幾次,也學會了,人小小一個,可力氣不小,抓著小鞭炮用力一摔。
“嘣!”
許睿打了下他的屁股,氣得笑罵:“嘣嘣嘣,整天想著玩。”
吃過早飯后,季愷城把臟了的床單被套裝盆里,又抱著被褥曬到后門外的空地上。
許睿把自己和億萬的干凈衣服裝袋子里,帶上洗漱用品后抱起他下樓。
工廠往前走一兩百米,在附近鎮上有一間浴室。季愷城要去溪邊洗被單正好和許睿順一段路。
到了溪邊發現人還不少。
“嚯,這么多人?感覺跟冬眠出洞一樣。”
季愷城說今天是年三十,大伙都在洗洗曬曬搞衛生。
“那我先帶他去洗澡了。”
“好。”季愷城找了處位置準備洗被單。
億萬見自己被許睿抱著走開了,又見季愷城還在溪邊,他扭過頭叫:“叭叭!”
“爸爸洗衣服呢,咱們兩個先去洗澡。”
億萬趴在許睿的肩上,他盯著季愷城的身影,擰著小眉毛脖子伸得長長的。
“好了別動來動去了,又不是不回來了。”
等到看不見了,億萬才扭過身體。
前陣子下雪估計大伙都等著天晴出來浴室洗澡,今天浴室的生意也好得很。
揭開釘在門框上厚重的棉被走進去,里面跟天宮似的水汽氤氳。
許睿抱著胖兒子走了一路,又提著東西,現在他兩條胳膊都發酸了。
浴室里有兩條長凳,許睿將億萬放凳子上讓他坐著,自己則打開儲物柜存放東西。
放完東西后,他給兒子脫衣服。
億萬仰著頭好奇看著從里頭隔間洗完澡出來的人,也不怕生,若是有人逗他兩句,他瞬間開心得兩只眼睛都彎了,樂呵著嘴喊“叭叭”。
“瞎喊什么?”許睿都被兒子搞尷尬了,他糾正,“喊爺爺。”
億萬又口齒不清喊剛才逗他的老頭,“#%… …”
浴室里暖和,許睿給兒子脫了個精光,又火速脫掉自己身上的衣服,接著把倆人的衣服往儲物柜一塞,上鎖摘下鑰匙后一把抱起兒子找了間隔間進去。
要洗澡了沒法繼續抱著,許睿就喊億萬自個站著,他則擰開水籠頭。
億萬看到上頭水管子沖下的流水興奮極了,路還沒走靈活,兩只腳就已經啪啪啪地在地上踩水。
邊踩還邊高興地支哇亂叫。
白胖滾圓的身體,鼓鼓的肚皮下小雞亂抖,這畫面看得許睿想笑。
“好了,別亂動了,小心摔跤啊你,萬一摔了哭的還是你。”許睿抓過兒子,將他固定在水籠頭下。
水柱劈頭蓋臉沖刷而下,億萬閉著眼睛難受得直哼唧,他小手緊抓著許睿,腦袋扭來扭去。
“馬上就好了,誰讓你尿床的,不洗干凈哪個樂意抱你?”
見兒子頭發打濕了,許睿把他揪出水柱下,而后給他打上肥皂。
等把兒子洗干凈了,他才給自己洗澡。
億萬站在邊上,仰頭看著爸爸洗澡,還時不時得喊一聲:“叭叭… …”
“嗯。”
“叭叭。”
“聽到了聽到了。”
許睿洗澡幅度太大,洗得水花四濺,一場澡下來,邊上的兒子又跟潑了一盆水似的。
第112章
洗完澡許睿抱著兒子走出隔間, 他火速穿好衣服后開始給兒子穿衣服。
干凈衣服怕他沒兩天玩臟,于是外頭又給加了一件藍色的燈芯絨罩衫。
億萬看見許睿給自己的腳穿鞋,他頭一次有鞋子, 激動得不行,剛穿完一只腳就已經迫不及待想下地了。
“你等等, 急什么?”許睿將他扭來扭去的身體在凳子上扳正。
億萬洗澡洗得臉蛋紅撲撲, 他在浴室里東張西望, 正好瞧見揭開簾子走進來的季愷城,頓時高興喊:“叭叭!”
許睿還以為他又亂喊其他人,轉頭一看是季愷城。
“哎?你床單洗完了, 這么速度的嗎?”
季愷城點頭,“嗯, 已經曬好了。”
億萬張著手要抱, 季愷城放下手里的袋子將兒子抱了起來。
許睿把儲物柜的鑰匙給季愷城, 讓他待會兒用這只柜子。他和億萬頭發還是濕的, 浴室外面的桌上有吹風機, 他便把兒子從季愷城的身上揪下來。
“好了好了, 趕緊讓你爸去洗澡,咱們去吹頭發。”
季愷城在脫衣服, 許睿就帶著兒子揭開門簾走出去。
桌上就兩只吹風機, 還得等著前面兩個人。等輪到許睿父子,許睿把億萬抱到凳子上坐著, 然后給他吹頭發。
今天陽光普照, 等兒子頭發吹干后,他自己的短發也差不多快干了,于是他便胡亂吹了幾下。
里邊季愷城還在洗澡,許睿便帶著兒子在門口邊玩邊等他。
他們廠區那邊冷清, 這邊卻很熱鬧。附近都是二三層樓高的自建房。過年了,大伙都搬了椅子坐在空地上曬太陽閑聊,不時還跑過一群玩鞭炮的小孩。
億萬有了鞋子,兩條腿晃著要下地。許睿把他放下去,然后牽著他的手讓他自個走。
億萬踩著小鞋子騰騰騰地朝前走,要不是許睿牽著,他整個身體都呈45度傾斜了。看見狗要伸著手追一下,看見雞也要抓一下。
最后聽見鞭炮聲,又興奮叫著要去那邊。
別的小孩玩鞭炮,他即便沒得玩,也能配合著“嘣嘣!”叫。
等到小孩們玩光了一盒鞭炮朝小賣部跑去,億萬看見小賣部門口擺著紅紅綠綠的煙花鞭炮,也拉著許睿要過去。
一只大點的煙花都快趕上他整個人大小了,他小小一團蹲在煙花前,手指頭摸摸,然后又伸手去拉許睿。
許睿自然了解自個兒子,“爸爸沒帶錢啊。”
億萬不信,他站起來抱著許睿的腿,伸手去摸他的衣服口袋,可腿短夠不著,急得他一個勁吭吭。
“真沒帶錢。”許睿翻出衣服口袋給他瞧,“剛洗澡都花了。”
“吭—”億萬又手指頭指指許睿另外一只衣服口袋,直到看見那只口袋也空空如也,他頓時難過得嘴都癟了起來。
“真沒錢。”
小孩不肯走,又蹲在煙花攤前巴巴地盯著。
許睿拿他沒辦法,不過想著今天是大年三十,確實是該讓兒子高興高興。
于是他便說:“走走走,去問問你爸爸身上帶錢沒。”
億萬一聽,立即抓著許睿的大手,跟小牛犢似的往浴室門口奔。
季愷城洗完澡了,正好站在門口吹風。在吵雜的吹風機聲中,他聽見稚嫩的奶音遠遠地喊著。
轉頭就看到穿著藍罩衫圓滾滾的兒子歡快地朝自己奔來,兩條小短腿一走一趔趄。
季愷城關掉吹風機。
“你帶錢沒啊季愷城?”
“怎么了?”
許睿說:“你兒子要買鞭炮,我剛出門就帶了一塊錢洗澡。”
“帶了。”季愷城將吹風機放桌上,接著掏口袋。
億萬等不及了都,他掙開許睿的手,撲上去抱住季愷城的腿,伸著手也要幫忙去掏口袋。
“還有二十五。”
“夠了。”許睿接過零散的錢,看著兒子巴巴的眼神,他蹲下身抓過他的手逗他,“喏,錢給你,你自己去買吧。”
億萬兩只小小的手掌牢牢捧著一沓零鈔,他雖然年紀小,但也知道錢是好東西,于是小臉格外凝重。
“走,自個去買。”許睿見兒子這副緊繃的小表情就想笑,他一個勁逗著,“買完你的鞭炮,再幫爸爸買兩只煙花。”
億萬聽得懂,只是很糾結。他順著許睿手指的方向,看看小賣部,又扭過頭看看兩個爸爸。
表情猶猶豫豫。
季愷城笑著同他說:“爸爸不去,億萬自己去。”
億萬舌頭吐出來舔舔自個的嘴唇,可擋不住煙花的誘惑。路都沒走穩,雙手抓著鈔票就要邁步了。
旁邊的大人見這個屁股包著尿布的小孩顫巍巍地走路,也逗他,“你這么厲害的啊,都能一個人去買東西啦?”
還真給他走了一兩米路,可走著走著撲通一下摔倒在地上,不過冬天穿的厚,頂多像個胖皮球似的,不會摔疼。
只是手里的鈔票撒了,頓時扭過頭跟許睿吭吭。
許睿趕忙過去抱起他,邊笑邊撿錢,“吭吭什么,你剛不是挺有能耐嗎?”
“好了,別逗他了。”季愷城取出了儲物柜里的衣服,提著袋子跟許睿說,“我們去把煙花買了,等會回去我還得把臟衣服洗了。”
一家三口回去路過木材廠,里頭人叫住他倆。
年前楊小明讓季愷城去木材廠,說木材廠的老師傅會做小孩的學步車,如今億萬學會走路了,該做一輛讓他自個推著走。
今天這輛學步車做好了,季愷城拿過來看了看,只覺這輛純手工木頭做的學步車外型十分搞笑。
類似于小推車的感覺,上頭一根橫著的扶手,方便小孩抓著,底下裝了四個輪子。底座的板子上還有兩只小錘子,據木材廠老師傅說,這倆小錘子會隨著前行而捶打,用來減速的。
“這么牛?還能減速?”許睿抓著小推車研究著。
等提著小推車回到廠子里,他就讓億萬過來抓著小推車的扶手喊他走。
億萬有了小推車就不用人牽著扶著了,小推車能夠支撐他的重量不會翻倒,他只需要抓緊扶手就行。
于是他推著車在廠房里走,兩只小錘子就啪嗒啪嗒一路響。
億萬覺得好玩極了,來來回回好幾圈都沒膩。
“你們也買了煙花啊?”這時陳默和宋崎回來了,倆人一人提了一大蛇皮袋。
“對啊,吃過年夜飯就放嘛,你們也買了?”許睿走過去解開蛇皮袋,好家伙,這是要放通宵的節奏啊。
陳默看見億萬扶著小推車,便喊他過來,“小胖子,你這大玩具好啊,快到叔叔這來。”
億萬一聽,樂呵地推著小推車過來了。
可看見宋崎手里長長的煙火棒,他立馬兩眼冒光轉了個方向。手里的小推車也不香了,趴到宋崎的腿上,去抓那根長長的煙火棒。
“現在放了看不見。”宋崎跟他說,“億萬聽話,等晚上吃了飯,宋叔帶你去放。”
中午隨便對付了一頓,午飯后,四人就開始張羅年夜飯了,主要還是殺雞宰魚。
下午太陽更好,大伙把爐子和鍋全搬到了外頭,宋崎燒了一鍋水,等著殺雞褪毛。
然而殺雞成了一件棘手的事,季愷城抓著雞翅膀問三人:“誰來殺雞?”
三人齊刷刷搖頭。
季愷城看向陳默,“你來吧。”
陳默:“?憑什么?”
許睿:“你是古惑仔啊。”
“?古惑仔就得殺雞?”
宋崎:“古惑仔還會殺人呢。”
“?!”陳默唾罵了聲,“操蛋了!老子真服了你們這幫人了,我以前是古惑仔沒錯,可我連螞蟻都沒踩過。”
許睿看著雞,問:“那咋整?晚上還吃不吃雞了?”
“要不還是你來殺唄?”他問季愷城。
季愷城蹙了下眉頭,說:“不太行,我有點暈血。那次你生億萬的時候,我就差點暈過去。”
“… …”許睿想了想,“這樣,咱們四個黑白配,輸了那個殺雞。”
另外三人沒意見。
“黑白配!”季愷城和許睿安全了,他倆松了口氣站在邊上看宋崎和陳默廝殺。
倆人再次石頭剪刀布,不分上下,迅猛出招,億萬小車也不推了,兩只眼睛盯著看呆了。
最后陳默憤恨地盯著雞,收起了拳頭。
季愷城把雞遞給他,朝他微抬下巴,“去吧。”
陳默一手抓著菜刀一手提著雞去廠后邊的荒地了。
“喔喔!”
然而折騰了半天,眼瞧著雞都要撲通到別人的地里去了,陳默抓著菜刀狂喊許睿他們抓雞。
最終還是他遞給木材廠看門老頭一根煙,才把這雞給解決。
水燒開了,季愷城抓著雞腳將雞整只淹進冒著滾燙熱水的桶里,另外三人趕忙拔著雞毛,一邊手被燙得跳腳,一邊斯哈斯哈直吸氣。
拔得差不多了,許睿搬了條凳子坐著用鑷子仔細拔剩下難拔的。
下午一點開始準備,到了快四點多鐘才正式燒菜。
今晚的年夜飯豐盛,有魚有肉有蝦還有雞,許睿數了下備菜,接下來他得燒十多道。
億萬今天有了小推車是不用被人抱著了,不過還是得盯著點,要不然他推著推著就推到后邊別人的地里去了。
兩只小錘子啪嗒啪嗒在熱鬧的煙火聲中敲打著,季愷城剝了橘子,給燒菜的許睿喂了一瓣后,又去給兒子喂。
億萬抿了口,霎時間眼睛都瞇了起來。不過他推著小車溜達一圈后,又來到季愷城邊上張開嘴。
“叭叭,啊!”
季愷城便再往他嘴里塞了一瓣,然后這小東西一邊嘴里啃著橘子一邊繼續溜達。
雞整只放大鍋里蒸熟,端出來后切成塊沾醬油吃,小小的四方桌菜多得擺不下,宋崎便再搬來一張桌,兩張桌拼在一起。
電視機打開,剛好春晚開始,主持人激昂慷慨的聲音霎時間彌漫房間。
“今天這大好日子,得喝個痛快啊!”陳默一人倒了滿滿一杯啤酒,白色泡沫瞬間沒出杯沿。
“我靠!你倒這么多。”許睿盯著自個面前的杯子吞了吞口水,“我跟季愷城的酒量可不行。”
“這么點酒能喝醉?那也太沒用了吧。”
許睿說:“這不是喝不喝醉的事兒,要是我跟他喝醉了,那億萬怎么辦?”
陳默大方道:“盡管喝你們的,大不了晚上我來帶他。”
許睿嘿嘿笑道:“這可是你自己說的,那我們真不管了。”
不過高興日子喝一杯啤酒,沁涼的液體入肚,連心情都更好了。
季愷城給億萬一只油膩膩的大雞腿,億萬自然是吭不動的,但年前劉大飛一直在跟億萬說,什么過年了,到時給億萬吃大雞腿。
然后季愷城就記住了。
億萬抓著跟棒槌似的大雞腿左右搖擺,嘴巴張得大大的啃了一口,結果連點雞皮都沒啃破,只留下兩顆小小的牙印子,但即便這樣,他也高興得手舞足蹈,坐在椅子上扭來扭去。
季愷城抓著勺子給他喂了一口蛋羹,億萬舉起雞腿要湊到他的嘴邊。
“叭叭,啊!”
季愷城笑著說:“爸爸不吃,億萬自己吃。”
億萬又把雞腿舉著要許睿吃。
“哦行行行。”兒子這么熱情,這大雞腿都要打到他鼻子上了,許睿不掃興咬了口。
陳默和宋崎巴巴地看著一家三口,尤其聽著電視機里“闔家團圓”之類的詞,牙都酸了。
陳默動不動就喝著啤酒嘖聲,許睿瞥過去,“你一個勁嘖什么?”
“羨慕你們啊。”陳默搖搖頭,接著朝宋崎抬了抬下巴,“是吧,哪像我們兩個孤家寡人。”
許睿隨口道:“這么羨慕?那干脆你倆湊一對得了唄。”
陳默與宋崎對視一眼,差點雙雙反胃。
陳默滿眼嫌棄:“算了,剛剛那話當我沒說。”
宋崎:“許睿,我也不是什么… …什么人都能攪的… …”
“哈哈哈哈哈哈!”許睿和季愷城兩個笑得不行。
幾人喝酒吃菜聊天,興致高漲,驟然聽見外頭一聲煙花騰空的響聲,億萬手里的雞腿也不香了,他啊啊叫著要許睿抱他出門。
“行行行,帶你去放鞭炮。”
他們幾個吃得也差不多了,便全都下了樓。
宋崎和陳默買了兩蛇皮袋的煙花,許睿抓了一捆煙火棒,抱著兒子打開后門。
億萬已經急得不行,還沒走出門口就興奮地叫。
“季愷城,火柴拿一盒。”許睿說著,給兒子一手抓一根煙火棒。
等到季愷城拿來火柴,往下一劃,火焰點燃了煙火棒,隨著前端的火花四濺,瞬間迸射出五光十色。
億萬兩只眼睛睜得圓溜溜的,許睿教他:“手呢?手自個揮起來。”
億萬立馬兩只手胡亂揮舞,霎時間稚嫩的笑音伴隨著絲絲火焰回蕩在這個冷清的廠區。
等到陳默和宋崎搬來兩只煙花燃放后,冰冷的夜晚徹底絢麗。
到底是二十歲左右的年紀,即便歷經磨難動蕩,仍有少年心性。
季愷城看著被煙花包圍的許睿和兒子,看到他們享受快樂,他的眼底不由浮上濃濃的笑意。
回想剛來的時候,兩個人窮的內褲全是洞。現在有錢有事業,還多了個小孩,只是想起都覺得不可思議。
那一年他從床上醒來,看到許睿穿的破破爛爛闖進房間,還耀武揚威說是自己的老公。
后來,許睿懷孕,因為沒安全感,挺著肚子站在浴室門口讓自己別不理他。
再后來,到交流會,許睿受了傷,卻倔強而堅定地告訴自己,他說,一起商量。
一起走過許多的風雨坎坷,明明只過去一年多,卻已恍若隔世般。
許睿抱著揮舞煙火棒的兒子,在彌漫起的白煙中,滿臉高興喊他:“季愷城,你快過來一起放!”
季愷城揚起嘴角,奔向絢爛煙花中的一大一小。
許睿把兒子塞給季愷城,他從蛇皮袋里抽出一根又長又粗的煙火棒,喊陳默點燃后,對著天空射出一朵火紅的亮光。
“1991,我們來了!!!”
第113章
人這一生難得可貴的是擁有一拍即合的朋友, 說好去新天地開店,正月初七后便去打聽了租金。
說好買一輛車,商量一番后, 考慮到不僅要跑海市他們自個的小商品城檔口,還要跑海市外的批發檔口, 于是一輛車又變成了兩輛車。
四人在做生意擴展投資方面都格外默契, 一個敢說, 另外三個就敢答應,并且毫無畏懼向前沖。
“兩輛車多少錢?”許睿問,“買的話得買大卡車吧?”
季愷城思索了下, 說:“一輛卡車一輛皮卡車就行,卡車跑長途送貨, 皮卡車跑市區。”
許睿來這個世界時間不短了, 多少也知道車市價格, 他心里默算了下, 當即睜大眼, “我靠!東風牌卡車估計得六萬多塊錢吧?皮卡車兩三萬也得要吧?”
宋崎說:“不行啊, 這樣一來就要十來萬去了,我們還得租新天地的鋪子, 新天地鋪子每個月租金要兩千塊錢呢, 而且一租就是一年。”
許睿插嘴道:“你還沒算新天地鋪子的裝修,季愷城說了要裝修得高大上, 要不然價格賣不上去。”
陳默一聽, 倒吸口涼氣,“那這些東西全折騰下來,去年賺的不得貼進去一半?”
宋崎猶豫道:“要不然我們不買車?”
許睿胳膊肘撞了下他,“不買車難道又要蹬兩三小時三輪車啊?還是你想進城買一趟東西, 又要左手提雞右手扛甘蔗擠公交車啊?”
季愷城思忖了下,說道:“我們買二手車吧,反正只是用來送貨,能開就行。”
陳默略表遺憾嘖聲道:“我還打算新車買回來放鞭炮,這二手車就沒什么意思了。”
“我想買桑塔納我都沒說什么呢。”許睿哼了聲,而后他同季愷城說,“就買二手的,省著點錢租鋪子裝修。”
季愷城問他:“那你的房怎么辦?”
他知道許睿當時說賺了錢就立馬買房。
許睿無所謂擺擺手,“事情一樁樁來嘛,先把眼下的事給辦了,反正這兩年房價就那樣,什么時候買都行。再說了,買房哪有干事業爽!”
季愷城望著他輕笑著搖頭,許睿就是這樣,即便手里只剩下十塊錢,也無法阻擋他那闖蕩的靈魂。
他們速度很快,正月十五后楊小明夫夫和廠里其他員工們回來時,廠區院子里停了一輛二手皮卡車,而門口則停了一輛大卡車。
劉大飛連聲贊嘆:“小季小許,買了這兩輛車,我感覺咱們廠子都上規模了啊!”
許睿樂呵呵笑道:“那必須的!等過完今年,爭取讓大伙都在海市買上房好嗎?”
雖說這兩輛二手車,外表油漆都掉了好幾處,但大伙還是買了鞭炮圖吉利。
有了車,來去就方便了。看著兩輛車上載著滿滿的貨物卷起飛撲的塵埃駛出工廠,迎面而來的是蒸蒸日上的蓬勃生機。
到了二月底,新天地臨街的店鋪租下來了,到了萬物復蘇的三月份,大伙迎來最忙碌的時期。
去年的訂單反響不錯,今年他們則與更多的批發檔口合作,而小商品城他們自個的檔口生意也極其火爆。
生意好,廠里二十來個員工就忙不過來了,工廠便又貼了招聘啟事,由于可按件計費,于是附近鎮子或村子的也方便過來打零工。
年后,季愷城就經常在廠里帶小孩。而許睿就有了更多的時間可以放開手去干自己想干的事情。
現在新天地的店鋪在裝修,他每天起個大早就開著皮卡車去市場買材料裝修,到了晚上六七點才回廠。
自從兒子出生后,除了那次斷奶,許睿幾乎時刻和他在一塊兒。雖然忙事業那種快感令他沉迷快樂,可也難免記掛。
不過一想到,忙完一天的工作回到廠里,就能看見季愷城和兒子站門口迎接自己,這種快樂無疑又是加倍的。
于是許睿的干勁就更足了。
新天地的鋪子刮完了膩子,今天在打磨墻面。為了趕進程,許睿也戴上了口罩,拿著砂紙坐在腳手架上親自動手。
鋪子里頃刻間灰塵漫天,幾秒鐘許睿的頭發睫毛臉上全覆了一層薄薄的白色。
裝修師傅笑著開玩笑:“許老板,你這么勤快,咱們都不敢偷懶了。”
“我這不干也是閑著,沒事,你們累了就休息會兒。”
另一位裝修師傅問:“你兒子倒聽話,沒鬧著跟你出來啊?”
“哪能不鬧?前陣子我出門就嚎,不過小孩嘛,兇他兩句就聽話了。”
“那他現在誰帶著?”
“嗐,就我老公。”當著外人面兒提季愷城的身份,許睿多少還有些難為情,不過說這些話的同時,他卻忍不住嘴角上揚,心里說不出的甜蜜。
“他帶小孩比我有耐心。”
裝修師傅們又聽了對他們兩口子一頓夸,夸得許睿嘴角就沒下去過。
沒過一會兒,在砂紙摩擦墻體粗糲的響聲中聽見有小孩稚嫩的嗓音。
許睿還以為是錯覺,畢竟鋪子租下來后,陳默和宋崎忙著跑其他城市,而季愷城一直在廠里監工帶小孩,所以從裝修開始都是許睿一個人在弄,他們也沒怎么來過。
直到裝修師傅問他:“許老板,門口是不是你老公和兒子啊?”
“啊,是嗎?”許睿在腳手架上扭過頭一看,在白茫茫的塵埃中,門口站著個身材高大修長的男人和穿著藍罩衫的胖小孩。
而小孩手里也不知道抓著根什么黃色長條的東西,見他轉頭,那根黃色的東西便隨著他激動的動作揮舞著。
“叭叭叭叭叭叭叭… …”
跟小喇叭似的呱呱呱的,不就是他兒子嗎!而旁邊帶著笑意望著他的男人不就是季愷城嗎!
許睿有些意外,頓時欣喜地爬下腳手架,邊揮開彌漫的灰塵邊朝門口走去。
億萬邁開腿想要進來,卻被季愷城揪住了衣領。
“別進來,快出去。”許睿朝他倆擺手,“里面灰大,趕緊外面坐著。”
等到走出店鋪,來到空氣清新的花壇邊,許睿接過季愷城從包里拿出來的毛巾,擦掉睫毛的灰塵后,外邊的視野才清晰。
他上下打量著季愷城,季愷城現在徹底變成奶爸了,出一趟門,背著包,左肩還挎著一只水壺。
“你們怎么來了?”
季愷城說:“億萬在廠里想你了,他鬧著要來找你。”
許睿笑著揶揄:“他鬧你就帶來了?你呢?”
季愷城抿唇笑而不語。
“你們怎么來的?廠里誰看著啊?”
“坐公交車來的。陳默上午去周邊市談生意了,宋崎和胡師傅在廠里研究新款。”季愷城看著店鋪,問他,“還要多久裝修好?”
許睿:“這兩天把墻面磨了,接下來就刷油漆了,刷完差不多了。”
“然后就開始裝燈。”他們租的這間店鋪,有八十來個平方,許睿指著門旁邊的櫥窗說,“櫥窗那裝一盞燈,到時能擺兩個塑料模特。明天我去看看市場上的吊燈,弄兩盞漂亮的水晶吊燈怎么樣?”
季愷城露出滿意神色,“嗯,很好,裝完燈晾個幾天再把開業籌備一下。”
倆人聊著天,沒顧得上兒子,億萬被季愷城揪著衣領,身體扭來扭去想要靠近許睿。
“叭叭… …”
“別過來啊。”許睿趕忙手擋在前頭,“爸爸身上臟,待會沾你一身,等爸爸忙完回去,洗完澡再抱你啊。”
億萬點點頭。
許睿蹲下身,看著他手里的黃色長條,問:“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億萬伸出手里的東西,他張著嘴:“啊—”
季愷城說,剛才下公交車,路邊有做米棍的,億萬看到從機器的口子里擠出一長條一長條滾燙的米棍就挪不開眼睛了。
于是他便買了一截。
許睿朝兒子抬抬下巴,“爸爸不吃,億萬自己吃。”
這種米棍是空心的,億萬把自己的嘴巴對準米棍的口子,對著許睿呼呼吹氣。
就好似只有他發現了這根米棍的好玩之處,他特別得意。
“你什么時候忙完?”
許睿看看天色,又看看店鋪里,覺得今天差不多了,便對季愷城說:“我去跟師傅們打聲招呼,讓他們走的時候把門鎖好。”
“行,我們在這等你。”
許睿朝店鋪里跑去,億萬見他又走了,在那又跺腳又叫。
“叭叭叭!!!吭… …”緊接著咧開嘴要哭。
季愷城拍著他的背,“爸爸馬上就來了,他把東西放了就開車跟我們回去。”
億萬的哭聲一下吞進喉嚨里,他緊緊盯著店鋪的玻璃門。
直到許睿拿著車鑰匙笑著跟裝修師傅們道別,朝這邊奔來后,億萬才高興地尖叫。
“好走咯走咯,咱們回家去咯!”許睿去開停在路邊的皮卡車。
億萬已經迫不及待了,抓著季愷城的手跟小牛似的往前沖。
“滴滴!”
季愷城打開車門,抱著兒子坐上副駕駛。許睿關上車門,擰動車鑰匙。
“坐穩了啊。”
億萬立即在季愷城的懷里轉了個身趴在車窗前,小手拍打著玻璃。
季愷城搖下一點車窗,露了點縫。億萬兩只眼睛看著外邊快速掠過的車流,興奮叫了一路。
回到廠子,宋崎和胡師傅還在桌前研究新款女裝,見許睿一家三口回來,宋崎叫他們。
“你們看看,怎么樣?是不是這個造型?”宋崎說著又拿出雜志來比對上面的圖案。
這批新款是供貨給新天地的店鋪,所以做工格外考究。除了錄像帶外,他們還經常搜羅各種雜志。
現在桌面上擺的就是雜志上的一款,對比起以往注重顏色和版型,這一款更加注重手工。
尤其是衣服前面的圖案,雜志上的不知道是用什么材料給拼接起來,類似于碎鉆。宋崎跑遍了海市的市場才找了相似的。
季愷城仔細對比了胡師傅做出來的衣服和雜志上的,他又遞給許睿看。
許睿抓著雜志看了會兒,而后豎起大拇指夸道:“不能說毫無關系,只能說一模一樣!胡師傅,你好手藝啊!”
胡師傅笑道:“哪里哪里,要不是宋廠長材料買的好,我還真做不出來。”
宋崎也謙讓:“胡師傅,您太謙虛了。”
許睿拿起桌上的衣服,滿意地直點頭,“真不錯啊,這批純手工圖案的春款一上,放新天地的店里,就這手工這質量,那不得賣個幾百一千?”
胡師傅聽了驚訝道:“就這一件能賣那么多錢啊?”
季愷城說:“再加點其他的,就能賣這個價。”
“還要弄什么?”許睿問。
季愷城勾起嘴角看著他,“F4的吊牌,還有高大上的包裝盒。”
許睿眼睛一亮,再次豎起大拇指。
宋崎激動道:“行,明天我們就去找做包裝的廠家。”
天色漸漸暗下來,陳默也從周邊市回來了,他把卡車停在門口,走進來嚷著快餓死了。
楊小明從廚房間探出頭說:“開飯了啊!”
踩縫紉機的小黃毛們一聽開飯了,立馬放下手里的活,格外積極去廚房間幫忙了。
許睿渾身都是灰,他得先去洗澡洗頭。
等他洗完下樓,一幫人已經坐著開吃了,季愷城給他打了飯,拿了碗筷。
許睿拿干毛巾胡亂擦干頭發后,將毛巾往邊上的椅子一丟,坐到季愷城邊上。
億萬也在吃飯,他有自己的專屬座位。一只高凳加一條小板凳。
如今許睿兩口子讓他自己學著吃飯,楊小明便把煮軟的面皮湯裝不銹鋼碗里,拿了勺子給他。
許睿和季愷城不會管兒子吃的怎么樣,只要兒子吃完就行。
于是每次吃飯時,季愷城給兒子的脖子上綁了圍兜,偶爾轉過去看一眼就行。
億萬也好養活,斷奶前只吃許睿的奶。可斷奶后什么都能吃,愛吃。
季愷城抱著他坐在小板凳上后,他就抓著勺子口中一個勁叫著:“面面… …”
等到楊小明把不銹鋼碗拿過來放他面前,億萬就已經抓著勺子往碗里撈了。
面皮還沒撈起來,他就已經張著嘴湊到碗里去了。吃一口,下巴上全是湯。
不過這并不妨礙他吃得高興吃得起勁,兩只胖臉蛋鼓鼓的,吃個飯小鼻子里都在哼哼著,就跟他小時候埋在許睿懷里吃奶那樣。
大人們圍在桌前吃飯聊天,他一個人也能在邊上的凳子前吃得開心。
只是有些話癆,吃完一口就要喊一聲:“叭叭!”
許睿扭過頭跟他說話:“嗯不錯不錯!你自己好好吃,吃完給爸爸檢查。”
億萬聽了高興得眼睛都瞇了起來,他用力點了點頭,接著又抓著勺子往張大的嘴里塞了一口。
許睿看了會兒兒子吃飯,而后轉過頭和季愷城說:“沒想到長大了這么省心,小時候看他老是哭來哭去,我都有陰影了。”
季愷城笑道:“像我,我小時候就很好帶。”
“嘖嘖嘖,你還真能給自己臉上貼金。”
季愷城看著他又笑,“那像你。”
“少來了。”許睿雖嘴上說著,然而表情還是難免得意。
第114章
快四月份的時候, 新天地的鋪子裝修好了。
裝修和租金花了不少,工人們又忙,為了節約開支, 所以一驗收,隔天他們四個廠長就帶著工具親自去開荒打掃, 順便打掃完后就把制成的女裝給運過去。
四個人提桶拿掃把進進出出往皮卡車上搬, 楊小明跑出來說, 讓他們搞幾把小鏟子,到時地面玻璃上肯定沾了油漆什么的,光用抹布不行。
“鏟子有!上回買了好幾把, 我找找去。”宋崎說著跑一樓廚房間去了,很快找了鏟子出來。
搬完工具后, 四人又同楊小明夫夫把成包成包的女裝搬上車斗。
搬了半個多鐘頭, 將皮卡車的車斗載滿后, 劉大飛走過來問:“東西沒落下吧?別到時少什么大老遠再開車回來取就麻煩了。”
陳默道:“缺什么, 那就在那邊買工具唄, 也花不了幾個錢。”
季愷城站在皮卡車前, 仔細檢查了遍打掃衛生的工具和貨品。
“沒落下的。”
四人估計得忙活一天,許睿和季愷城便沒打算把小孩帶上。
從他們開始搬運東西起, 億萬就蹲在門口的水泥地上抓著新買的玩具小汽車玩兒。
如今天氣逐漸暖和, 他里頭就穿了薄薄的針織衣,不過罩衫還是每天必備的。尿布沒塞了, 只是晚上睡覺的時候還得墊一墊, 于是白天就穿條開襠褲露個屁股,反正這邊小孩都這么穿也無所謂。
“大飛哥,你幫忙帶下億萬。”許睿看了眼玩得專注的兒子,然后壓低聲音跟劉大飛說。
既然不帶小孩, 那就得悄無聲息開車走,要不然肯定得鬧。
劉大飛立馬明白,“你放心好了,我現在帶他進去,你們趕緊把車開走。”
“行。”
“億萬,走,跟伯伯進去看電視。”劉大飛走過去托著小孩的胳膊,讓他站起來。
“嗷。”然而億萬剛要被劉大飛牽著進廠,驀地瞧見宋崎和陳默上了皮卡車的車斗。
而季愷城打開駕駛位車門。
這小東西立即超級大聲地嗚嗷嚎哭,張著兩只手,邁開短腿朝許睿顫顫巍巍地奔去。
“干嘛呢干嘛呢?”許睿有些無奈蹲下身摟住撲過來的兒子,“好端端的哭什么?”
億萬眼淚珠子大顆大顆滾落,他手指著季愷城又急得跺了跺腳。
這下好了,被這小東西給發現,他們一時半會都走不了。
劉大飛過來抱他,他手腳亂掙不肯,兩只手緊緊抓著許睿的衣服。
宋崎坐在車斗上哄億萬,億萬也不聽。
而陳默還看熱鬧不嫌事大,在那一個勁逗億萬,“我們要走咯,你乖乖看家啊小胖子。哎喲喲,哭得不行了哈哈哈。”
億萬聽了就更急,哭得眼淚口水糊一臉。
季愷城側身探到副駕駛座位上,跟許睿說:“許睿,把億萬也一起帶過去吧。”
“他帶過去我們怎么干活啊?”
億萬抓著許睿哭得直跺腳,口齒不清地喊著“叭叭… …”
季愷城:“就讓他在門口玩,我們剛才搬東西的時候,他不也一個人玩得挺好嗎?”
許睿想了想,“那行吧,好了別哭了,帶你一起好吧?”
許睿給兒子擦了把臉蛋,億萬已經迫不及待張著手要許睿抱上車了。
既然要帶小孩過去,劉大飛就去拿了水壺和餅干之類的零食讓他們帶走。
前一秒還哭得稀里嘩啦的兒子,后一秒興奮地手腳亂晃,被許睿抱上副駕駛位后,又眉開眼笑了。
彎著兩只眼睛,咧著嘴露出米白的小牙齒看著季愷城喊“叭叭”。
季愷城看著變臉這么快的兒子,簡直哭笑不得,他揉了把兒子柔軟的頭發。
許睿關上車門對兒子說:“現在帶你過去,等下爸爸們干活的時候,你就自己乖乖玩小汽車,聽見沒?”
億萬舔著自己的嘴唇點點頭。
在新天地臨江邊,在一排窗明幾凈的高檔名牌店之中擁有一間屬于他們的鋪子,光是站在門口看著“F4”,那股驕傲便已油然而生,這片寸土寸金的區域也終于有他們一席之地。
許睿牽著兒子指著上面的名牌,得瑟給宋崎陳默展示他的裝修成果,“那個F4背面裝了燈,等晚上天黑了,燈一開,F4就亮了。”
陳默宋崎捧場:“不錯不錯。”
“還有那櫥窗上也裝了燈,里邊還有兩盞水晶吊燈… …”
季愷城打開了門鎖,喊他們進來打掃衛生。
陳默和宋崎立即從皮卡車上取下工具,這間鋪子不小,所以裝修的時候,許睿讓師傅們在里邊搞了間休息室以及衛生間。
現在已經通水電,打掃衛生就方便許多。
店鋪里還殘留著裝修垃圾,打掃起來灰塵也不小,于是許睿從皮卡車上取了季愷城的外套,準備拿到櫥窗前墊著,待會讓兒子坐上面玩。
億萬粘人,就算許睿去車上取東西也要跟著。
于是他跟條小尾巴似的,小小一只被許睿從這頭牽到那頭,兩條短腿啪嗒啪嗒跟得牢牢的。
“自己坐在這里玩。”許睿牽著他,讓他自個慢慢坐下,又叮囑,“別到處亂跑知道嗎?”
許睿指著步行道外邊的馬路,“你要是敢走到馬路上去,我就打你屁股。”
億萬睜著圓溜溜的眼睛,聽著許睿的恐嚇,他呆呆點了點頭。
要是店鋪緊挨著馬路,許睿肯定不放心。幸好店鋪外是一條寬敞的步行道,距離大馬路至少十來米。
并且他們四個在里邊忙,隔著透明的櫥窗也能時刻觀察小孩的行動。
許睿從口袋里掏出玩具小汽車放兒子手里,“自己玩,有事喊爸爸,別亂跑。”
億萬接過小汽車就抓著在放在地上前前后后滑行了,“滴滴滴滴!”
安頓好兒子后,他才走進鋪子拿了小鏟子鏟地面上殘留的油漆,偶爾看一眼櫥窗外的兒子。
四個男人各自抓著工具爬上爬下,連墻角都沒放過,打掃了半小時,頭發衣服上全是灰塵。然而一想到營業后,一件衣服賣個千百塊,干勁又十足。
宋崎坐在腳手架上邊擦櫥窗邊問:“許睿,你上次說開業那天要走什么模特是嗎?”
“是啊,搭T臺,然后請模特,咱們再剪個彩。”
“那搭T臺的話,我們還得去租道具。”
店鋪一開荒完,就是籌備開業了。宋崎這么一提,許睿想了想,這事情還不少。
他掰著手指算著:“首先得招看店的員工,其次是租T臺,然后是模特… …”
“哎季愷城,咱們得趕緊找看店的員工啊。”
季愷城說這幾天去勞務市場招聘。
陳默笑道:“招什么員工,小商品城的鋪子阿龍阿虎看著,這邊的店就再叫倆小弟過來看不就得了。”
“那不行。”許睿立即否決,“這的名牌店哪能和小商品城一樣草率?這邊肯定得招幾個漂亮姑娘,要是把你小弟喊過來,一個個站沒站姿,又翹個二郎腿,這店里的衣服八成250塊都賣不出去。是吧季愷城?”
“靠!你們還別說,我小弟收拾收拾,有幾個還是能上夜總會做鴨子的。”陳默開了句玩笑,干活還沒一小時就說要去外邊抽煙了。
季愷城跟許睿說:“招女員工吧,然后讓胡師傅做統一的員工服。”
許睿連連點頭:“行!還是你考慮周到。”
宋崎問:“那模特呢?”
“模特的話… …”許睿摩挲著下巴思考,在這個年代找模特,一找至少還得十來個,這可比招員工費勁。
他問季愷城:“模特能從勞務市場招到嗎?”
季愷城也不知,他沉吟幾秒后,目光轉向抽煙回來站在門口逗小孩玩的陳默。
“陳默。”他走出店鋪。
陳默抬頭,“干嘛?”
“有事問你。”
“啥事啊?”
季愷城忽然問他:“你以前女朋友漂亮嗎?”
“???”陳默有些懵,“干嘛?這還用說嗎?老子談過的女朋友,個頂個漂亮。”
季愷城又問:“你談了很多個嗎,還有聯系嗎?”
“這不是廢話嘛?老子談的女朋友沒有二十個也有八九個。肯定聯系啊,我技術這么好,她們能忘得了?”
許睿聽到這話后,立馬抓著拖把出來了,他高興道:“臥槽,這敢情好啊!那咱們都不用招模特了,陳默那么多女朋友,到時喊個十來個就夠了!”
“???”陳默咋舌,“什么… …什么意思?”
第115章
季愷城說:“讓你叫幾個前女友來幫忙當模特的意思。”
“… …”
許睿瞧他呆愣的樣子, 胳膊肘推了把他,“干嘛?這不是咱們店要開業嘛,你正好有那么多前女友, 隨便叫兩個過來幫忙,她們總能答應的吧?”
陳默張了張嘴, 說不出半個字。
“啊不對。”許睿驀地想起什么, 他瞇起眼狐疑問陳默, “你真有這么多前女友?你該不是在我們面前吹牛吧?我記得你不是陽痿來著?”
“?!”
這話一出,季愷城和一旁打掃衛生的宋崎齊刷刷看向陳默。
陳默差點跳腳,他怒道:“操!你聽誰說的我陽痿?哪個王八蛋亂說的?!”
許睿摸摸鼻子, “就你小弟有一回悄悄告訴我的,他說你看到女人不行。”
“媽的!”陳默低罵, “老子只是看到女人不行, 不是我不行… …”
面對三人質疑的眼神, 陳默仿佛要迫切證明自個的雄風似的, 他怒吼吼地說要當場脫褲子, 給兄弟們打一發飛機看看。
季愷城忙阻止:“大可不必了… …”
宋崎好奇問陳默:“你既然對女人不行, 干嘛還交那么多女朋友?”
陳默瞪著眼抽了下嘴角,“我不喜歡吃飯, 就不吃飯了?”
“… …”
季愷城避免這話題越扯越遠, 趕緊拉回主題,“陳默, 你前女友能喊來幫忙嗎?”
陳默撓撓自個脖子, 猶豫道:“能是能,就是得意思意思。”
許睿忙道:“行啊,到時請你的前女友們吃飯。”
陳默干笑兩聲:“吃飯倒是沒必要… …”
季愷城從陳默的表情中理解了些許意思,他問:“是要付工資嗎?”
“那不然勒?”
季愷城覺得也是, 都分手成了前女友了,雖說陳默和她們還有聯系,但總歸得清算賬。
“那付工資的話,你能喊十來個前女友過來嗎?”許睿問。
陳默瀟灑道:“有錢都好說。”
不過宋崎又有疑問了,“陳默,你前女友們都來,不會吵架嗎?”
陳默笑道:“吵什么架?當初我一個談五六七八個的時候她們都相處得很融洽。”
三人一聽全都瞪大眼,而后猛地朝陳默豎起大拇指。
不過去請陳默前女友們幫忙這事還是得等晚上打掃衛生,處理完店鋪內的雜事后再過去。
三人打掃了一個上午,到了中午關上店門準備去吃午飯。
新天地這一帶全是高檔飯店,四人只是吃頓午飯就沒必要浪費這個錢了,于是走了一公里,走出新天地的范圍,在街邊找了家小面館,隨意對付一頓。
四人點了四碗面,一大早過來,忙到快十二點鐘,全都餓得不行。熱騰騰的面條一上桌,四人趕緊從筷簍取了筷子埋頭猛吃。
不過季愷城抱著兒子就吃得不太輕松,他得不時給兒子喂一口,然后自個抽空再吃兩口。
“嘴巴張開。”
聽見季愷城喊,億萬坐在他腿上扭過腦袋,接著張大嘴,等著季愷城夾著面條給喂進嘴里。
小孩玩性重,吃一口又抓著他的小汽車在桌面上滑來滑去。
許睿看著門口人流如織,問季愷城:“在新天地開店應該沒有服裝淡季吧?咱們開業最早也得四月中旬去了,別到時賣兩三個月到夏天就生意冷清了,那不得虧好多租金?”
“會有一點影響,應該問題不大。新天地那邊全是名牌店,至少價格扛在那。”季愷城說著,又轉過兒子的臉,往他嘴里喂了口面條。
四人吃完飯,繼續回到店里。到了下午陽光愈發暖和,億萬便犯困了,于是睡覺前纏著許睿鬧騰了會兒,許睿只好在店門口的步行道抱著他哄睡。
不過打掃了一上午,衛生也差不多了,接下來拿抹布把柜格擦幾遍,把皮卡車上的衣服搬到店里的儲物間,然后挑一批掛在桿子上就行。
到了晚上七八點,店里的事情全都忙完,季愷城打開所有的燈光,瞬間氛圍就起來了。
塑料模特穿著做工精致的衣裳立在櫥窗前,柔和的頂燈將布料渲染得更加貴氣。
四人站到門口仰頭望著夜色下泛著銀白亮光的牌子,再看向櫥窗后的內景,仿佛每一處都透著精致低奢。
“怎么樣?”許睿問。
宋崎連連點頭道:“好看。”
許睿又問:“像不像名牌店了?”
陳默嘖聲道:“何止像名牌店,簡直比旁邊那幾家名牌店看上去還要高檔。”
“真的假的?”許睿自夸道,“看來我審美還是很不錯嘛。”
季愷城贊同:“真的很不錯。”
“那就行。我就擔心裝完后看上去又跟十元三件店一樣。”許睿拍了拍褲子上沾的灰,問陳默,“哎,那現在去找你前女友們不?”
陳默歪了下頭,“那就走唄。”
“往哪走?”季愷城問他。
“就往玉林路方向開唄。”
“行。”
鎖好店門,四人上了車。季愷城將皮卡車開到玉林路附近時,陳默就在后邊拍駕駛艙的玻璃了。
于是季愷城找了個位置停車,下車后陳默說還得往前繼續走一段路,就到他前女友上班的地兒了。
許睿他們三個聽他這么說,以為是附近哪個廠的女工。
季愷城看了眼時間,問:“陳默,你的前女友們都住在附近嗎?現在九點鐘了,估計今天只能見一兩個。”
陳默擺擺手道:“沒事兒,她們都在一個地方上班呢。”
三人一聽再次被他的發言給驚住。
“臥槽!”許睿不可思議道,“你牛啊陳默,別人找女朋友都是一個個來,你倒好,跟釣魚似的一打打一窩啊?敢情你把她們廠都給禍害了啊。”
宋崎平時跟陳默除了工作,其他的聊不到一處。這回他卻一個勁問:“你怎么辦到的?”
“你先前說你一次性談好幾個,她們在一個地方上班不吃醋嗎?”
陳默被他們問了一路,而他全程只說一句話:“你們到了就知道了。”
工廠往往偏僻,然而跟著陳默卻越走越熱鬧,直到四人停在一處繁華路邊,抬頭看著五彩斑斕閃爍的霓虹燈中顯眼的招牌,才知道陳默口中的前女友們都是些誰。
許睿和季愷城宋崎也是萬萬沒想到,人生中第一次逛夜總會是肩負著招聘義務。
億萬也是頭一回進夜總會,他被季愷城抱在臂彎里,從進去到入座沙發,他的腦袋就一直仰著沒下去。
兩只眼睛已經被四面八方絢麗的彩燈給吸引了。
雖說不是新天地的夜總會那么高大上,但玉林路的夜總會也算是小資階級進出的場所。
許睿看著周圍燈紅酒綠,一個個光鮮亮麗的,在低頭瞧瞧自個和季愷城他們。
“早知道是來夜總會,我就該把那身西裝給穿了過來。”
季愷城說:“我們今天是來招聘的… …”
“好吧。”
陳默叫來十幾名漂亮姑娘站成一排,而后對三人說:“點唄。”
許睿他們三個平生第一次見這場面,難免拘束,億萬也沒見過這陣仗,連彩燈都不看了,兩只圓溜溜的眼睛看呆了。
宋崎更是局促不安,他低聲問:“陳默,你說的前女友們是她們啊?”
陳默笑道:“你花點錢,今天她們也能給你當女朋友。哦對,你喜歡男人,那這里也能花錢找個男朋友。”
“… …”
許睿微微側身靠近季愷城小聲問:“陳默說點,怎么點?我不會點啊。”
季愷城說他也不會,而后他也側身過去提醒陳默:“我們招的是模特。”
陳默:“我知道啊,你放心,只要舍得花錢就帶得出去,你們就挑合適的。”
許睿湊過腦袋,“那得多少錢啊?”
陳默:“我跟她們領班談好了,反正開業那天只雇她們一小時,一個人一百塊錢唄。”
宋崎湊過腦袋,“一百塊?這么貴啊。”
陳默盯著他嗤笑:“嫌貴?那也可以找免費的。”
“哪呢?”
“我小弟們。”
宋崎一想到小黃毛們嘰嘰喳喳走T臺,頓時頭皮發麻,他悻悻道:“那還是算了吧……”
既然來都來了,反正一人一百塊錢一小時,那么許睿他們幾個肯定得挑最好的,要不然這錢燒得慌。
于是四個男人加一小胖孩,坐在沙發上眼珠子從左邊轉到右邊,眼神里全是精明打算。
許睿側身同季愷城說:“錢要花在刀刃上,得挑幾個最漂亮的。”
季愷城蹙眉,“我不行,我覺得她們都長一樣。”
陳默問:“哪兒一樣了?這不是每個眼睛鼻子嘴巴都長不一樣嗎?”
許睿又撞了撞邊上鬼鬼祟祟,抬一眼看一眼又迅速紅了耳朵的宋崎,“不是,你搞得跟做賊一樣干什么?”
宋崎紅著臉急得想辯解什么,最后無奈吐出一句:“許睿,我不好意思… …”
“你不好意思個錘子,又不是讓你挑女朋友。”
“… …”
附近沙發的顧客早就挑完好幾撥人了,許睿他們這桌跟買菜似的挑半天,最終還是陳默敲定了人選,一共十位身材高挑長相漂亮的女孩子。
他跟夜總會領班說定了時間,又付了一部分的定金,這才滿意離去。
模特招到了,接下來季愷城去了趟勞務市場又招了六名女營業員。
女營業員們跟著他來到服裝廠,季愷城讓胡師傅給她們量了尺寸后就開始定制服裝。
許睿和季愷城商量了下,認為他們的名牌服裝店,那營業員也得穿得優雅得體,至于要多優雅得體?
許睿靈機一動,當即拍案,“就空姐裝吧。”
胡師傅飛機都沒見過,哪知道什么空姐裝。
于是許睿就給他簡單描述了番:“你就上面修身黑色馬甲,下面黑短裙,然后脖子上再給弄條絲巾。”
胡師傅大致上理解了,于是火速動工。
沒想到最后做出來的效果還不錯,女營業員們一穿上身,再配雙黑色皮鞋,看上去立馬氣質提升一個高度。
不過… …
許睿抱臂站在一旁看幾名女營業員隨意落在肩頭的長發,“你們到時把頭發全盤上去,再畫個妝,我給你們買口紅。”
女營業員們本就對自己的工作服十分滿意,現在一聽老板還給出錢買化妝品,立馬高興說好。
不過開業前還是得好好培訓一番,四名廠長載著她們去了新天地的店鋪,給她們介紹面料以及價格。
女員工們更加細心且上手快,一天時間就記得差不多了。
季愷城又跟她們說了些禮儀,其實他自個也就是半碗水,只能從前世所見所聞中把東西簡略講述。
許睿和陳默宋崎便在一旁樂呵呵地聽他們說話。
季愷城講完后,他問其中一名女員工:“如果客人沖你發脾氣,你怎么辦?”
女員工1:“那得看什么原因。”
“沒有原因,純粹沒事找事。”
女員工1:“對罵咯。”
宋崎在邊上說:“那不行啊,你現在代表F4名牌店的形象。”
女員工1:“那要是罵我祖宗十八代怎么辦?”
季愷城表示不知如何應答。
許睿插嘴:“那你就喊其他員工去接待,讓她的祖宗十八代也替你祖宗分擔點,好了下一個。”
女員工2笑瞇瞇上場,季愷城問她:“如果客人打你怎么辦?”
女員工2立馬機靈道:“老板這個我懂,客人是上帝,永遠為客人服務,站著讓他打!”
“… …”季愷城有點頭疼。
許睿他們三個在一旁笑得不行,陳默說:“你傻姑娘啊,還站著讓人打。那以后打你打出名氣來了,人心情不好就過來打你一頓。”
女員工2局促道:“那… …那怎么辦?要不,我喊姐妹們一起還手?”
季愷城深吸了口氣,而后對她說:“被打了,記得給我們打電話,然后報警。”
“好勒!”女員工們齊聲答應。
開業定在四月十七號,陳默和宋崎去租了器材道具,工人就沒請了,反正他們廠人多。
可人再多,到了四月十六號那天仍舊忙翻。廠里的員工們只管埋頭搬東西干活,有事就問四名廠長。
于是那天從早到晚,四個人的耳朵就沒閑下來過。
“睿哥,地毯沒找著。”一名小黃毛急匆匆跑來問。
新天地那邊的步行道,季愷城詢問了管理員,管理員說只能晚上九點后才能開始搭臺。
租了器材就只能將卡車停在廠門口,買了T臺布置的紅地毯,還有音響話筒以及剪彩的紅綢。
本來放的好好的,等卡車載回搭舞臺的器材后就將所有的東西全都搬上去。
結果人一多事一雜,許睿也搞不清楚放哪了,他問站在卡車上扎麻繩的季愷城,“紅地毯你知道放哪了不?”
“是陳默放的吧。”季愷城回。
許睿東張西望一圈,也沒見著陳默人,“陳默人呢?今天這么忙他跑哪兒去了?”
宋崎搬著東西從廠里出來,他說:“陳默找獅子了。”
“哦。”許睿想起來了,明天還要請一支舞獅,他同小黃毛說,“你們再找找看吧,實在找不到趕緊給我說,我好去買。”
“哎。”小黃毛蹬蹬蹬跑過去了,在卡車和皮卡車的車斗上翻找。
今天事多,沒顧得上億萬,劉大飛也在忙。怕小孩被地上的麻繩工具給絆倒,楊小明全程抱著他。
“叭叭。”億萬在一旁兩只眼睛盯著進進出出的許睿,許睿一出來,他立馬張開手。
許睿摸了把他的腦袋跟他說:“你跟著楊伯伯,爸爸現在忙。”
陳默回來了,季愷城問他舞獅定了沒。
“訂了,我讓他們明天中午十一點到新天地。”
季愷城提醒他:“讓他們別遲到了,我們下午一點就要放鞭炮了。”
“你放心好了,我都跟他們說好了,讓他們提前過來,午飯給他們報銷。”
“嗯。”季愷城點頭繼續忙事。
許睿手里抱著一大卷紅色鞭炮,從廠房里走出來問:“季愷城。”
“嗯?”
“鞭炮今晚帶過去還是等明天早上啊?”
季愷城說:“明天再帶過去,鞭炮晚上放新天地的店鋪里不安全。”
“那行。”
小黃毛在卡車上翻了一圈,沖許睿喊:“睿哥,紅地毯找到了。嘿,被音響壓在最底下呢。”
“找到了就行!”
卡車載滿了東西,季愷城最后檢查了一遍,確保無誤后,楊小明叫著開飯了。
吃過晚飯,七點半,大伙便出發了。
億萬白天跟著楊小明還成,可晚上卻不行。許睿無奈只好也把他給帶上。
于是季愷城和許睿以及兒子一輛載滿器材的大卡車,而陳默宋崎開著皮卡車,皮卡車上的車斗上還載了劉大飛以及七八個小黃毛。
到了新天地,由于大卡車沒法停靠在路邊,所以找位置又費了些時間,停好車后,還得走個百來米將東西給搬過去。
四月中旬的夜晚天氣仍有涼意,到了九點鐘,這一片的名牌店逐漸冷清,步行道上的行人三三兩兩走過。
搭建器材全都搬過來后,便讓小黃毛們搭臺了。
搭臺布置不難,因為開業儀式是白天,還省了燈光調試,只需要把音響調試就行。
一幫人搭了一個多小時,四周名牌店全都關門了,路上也冷冷清清的,唯獨他們這一塊地方白熾的燈光格外明亮。
億萬今晚也精神得很,看著一幫人熱鬧忙碌,他就坐在店門口的臺階上,一邊眼睛盯著搭好的舞臺,一邊手里抓著塊餅干啃著。
偶爾沖那邊大喊一聲:“叭叭!”
若是季愷城和許睿回應他了,他又繼續聽話啃餅干。
許睿拉著插線板從店里走到搭好的舞臺邊,插上插頭后,他喊正在搗鼓音響的季愷城:“你把音樂打開看看行不行了?”
來時帶了錄像機,季愷城把錄像機和音箱的線接上后,塞進一盤錄像帶,霎時間冷清的步行道上響起了音樂聲。
還是最勁爆的音樂,瞬間點燃了大伙的精神。
陳默喊季愷城:“你看看音樂能調多大?”
季愷城轉動音量。
億萬餅干都不啃了,自個手掌撐著臺階站起來,接著跌跌撞撞沖舞臺走過去。
劉大飛見這個小東西過來了,一把抱起他,然后托著他的嘎吱窩讓他站在T臺上。
“哦喲喲咱們億萬也來看熱鬧了啊。”劉大飛笑著哄他,“來來來,億萬跳舞給伯伯看。”
億萬看多了電視,平時也特能蹦跶。一聽到起勁的音樂,被劉大飛一哄。
他高興地站在臺上搖頭晃腦起來,跳得興起了,還露出小牙齒“嗷”地一聲尖叫。
不過沒跳一會兒,就在鋪了紅地毯的舞臺上打滾了。
許睿也隨便他了,反正明天開業得給他換干凈衣服,今晚就任由他鬧騰。
一幫人弄到接近十一點,清理了舞臺周圍的剩余器材后,也該回廠了。
“走咯億萬,咱們該回去了。”許睿站在臺下,看著臺上躺著的兒子。
億萬還沒玩夠,胖身體翻過來,朝許睿抓抓手,“叭叭… …”
意思大概是還要許睿也上去和他一起玩。
許睿看著跟條蟲似的還在紅地毯上滾來滾去的兒子,眼骨頭又狠狠疼了下。
“你走不走?”
億萬不情不愿地“唔~”了一聲,撅著屁股趴在地毯上只露出兩只圓溜溜的眼睛看著許睿。
“不走是吧?你要在這里睡覺了是吧?”
億萬又朝許睿抓抓手,“叭叭… …”
許睿那個來氣,真想沖上去狠狠揍一頓屁股。
“那行,你就在這里睡覺,我們反正要走了。”
劉大飛想要過去抱小孩,卻被許睿攔住了,他跟劉大飛說:“不聽話了,讓他在那躺著。”
大伙也知道是教育小孩,便開著玩笑逗億萬:“我們都回去睡覺了億萬,今天這個舞臺就是你的床了,你好好睡啊。”
“走咯走咯。”
許睿坐進車里,季愷城也側過頭透過副駕駛的車窗看兒子。
許睿笑著問他:“你說他能撐到什么時候?”
季愷城看著舞臺紅地毯上那團小小的身體,覺得自個兒子既好笑又可憐。
億萬趴在地毯上盯著皮卡車喊“叭叭。”
他對于汽車啟動的聲音特別敏感,本來沒覺得爸爸會走,畢竟許睿和季愷城上哪都得帶著他。
可當他一聽到皮卡車轟隆的聲音,他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
頓時嚇得在地毯上爬起來,一邊“吭吭吭吭”嚎哭著一邊跌跌撞撞要奔向皮卡車。
然而他之前是被劉大飛給抱上舞臺的,臺面太高,現在要下臺了可把他給急得不行。
他嗷嗷哭著拼命跺腳。
季愷城趕緊下了車走過去,億萬哭得撕心裂肺,看見季愷城,張著手又急得跺了兩下腳。
“好了別哭了。”季愷城抱起兒子,又伸手給他擦了把臉蛋。
等到被抱回車上,億萬還抽噎得胸膛一抖一抖。看到副駕駛位上的許睿,剛緩下來的委屈又瞬間涌了上來。
他皺巴著臉蛋,吭吭吭地朝許睿張開手。
許睿剛才被兒子的調皮給氣得半死,現在看著他哭得稀里嘩啦的臉蛋又心軟了。
他接過兒子將他抱懷里,然后拍了拍屁股,“現在知道害怕了?剛喊你回去你怎么不聽?”
億萬聽到許睿責備的語氣,更加難受,小小年紀氣性大得不得了,還捏著拳頭蹬了下腳。
蹬完后把臉蛋埋許睿的懷里。
“好了別哭了!”
季愷城啟動車子后,億萬還在許睿的懷里吭了好一會兒,可在舞臺上玩了一個多小時,沒多久就困了。
季愷城從座位上取了件外套給許睿,“你給他蓋著。”
許睿接過外套將兒子給裹了起來。
深夜的國道線就兩輛汽車一前一后行駛,再過十幾分鐘就到服裝廠。
許睿盡管忙一天累得不行,可如同以往每次做生意開鋪子辦廠那樣,精神卻十分亢奮。
“季愷城。”
“嗯?”
“明天我們得早點起來。”
季愷城專注著前方和許睿說話:“不用起太早,我們中午到新天地來得及。”
“我是說,咱們今晚回去肯定沒力氣洗澡了。明天不得早點起來收拾收拾自己嗎?”
季愷城問為什么。
許睿無語:“靠!明天開業,咱們上回買的西裝就派上用場了啊。那么貴的西裝難道不得把自己收拾得精神點?咱們作為名牌店老板,那形象不得注重下?”
季愷城忍不住笑了,他點頭:“好,明天早起好好收拾自己。”
說到形象,許睿忽然想起件事,他忙同季愷城說:“哎,咱們明天要剪彩,是不是得弄只照相機來拍照啊?那么重要的日子,不得留個紀念?”
季愷城覺得許睿說得很有道理,他說明天上午去照相館問問。
許睿搖頭嘆氣:“就是可惜了,咱們辦廠沒拍照留念。”
季愷城想了想,說:“那順便明天在廠門口也拍一張照片吧,全廠人一起拍。”
許睿眼睛亮了,“這個主意好!那就這樣,明天全廠人一起合影留念!”
原本許睿以為他和季愷城已經起得足夠早了,可沒想到陳默和宋崎更早。
他和季愷城帶著小孩大早上去浴室時,發現這倆人已經在門口抓著吹風機吹頭發了。
“嚯!”許睿挺吃驚,“你倆來挺早啊。”
陳默哼哼道:“你們還不是一樣?”
果然新天地的高檔名牌店要開業,平時幾個趿拉拖鞋穿睡衣的人都開始注重起形象來了。
許睿和季愷城帶著兒子進去洗澡。
洗完澡回廠子,火速給兒子穿好干凈的衣服鞋子后,倆人開始收拾自己。
年前新天地買了一套西裝褲,為了配它,后面又買了锃亮的皮鞋和襯衫。
許睿穿上西裝,感覺自個身體都變得板正了。房間里沒有落地照衣鏡,許睿只能抓著塑料鏡轉來轉去照自己。
“怎么樣怎么樣?”他問季愷城。
季愷城目光從上到下將他打量了一遍。
當時他們幾個各自在店里挑了最合身的西裝,許睿身上的自然是最熨貼的。
“怎么樣,怎么不說話?”
季愷城見過許睿穿校服,穿休閑裝,卻是頭一次見他穿西裝。盡管是純黑的顏色,略顯深沉的款式。卻也無法掩蓋許睿年輕的朝氣。
季愷城眼底慢慢浮起笑意,他點頭:“很好看。”
“是吧?”許睿高興地又摸了摸手感極佳的面料,“一千多塊錢買的,要是穿我身上不好看那豈不是虧本了。”
“系上這個。”季愷城從床上抽過領帶,繞過許睿的脖子。
許睿垂眸盯著修長的手指輕輕繞過領帶,最終系出一個漂亮的結扣。
“臥槽。”許睿忍不住夸,“你行啊季愷城,領帶都會打啊!你怎么這么有本事什么都會啊!”
待季愷城手指離開,許睿忙抓過鏡子對著自己的脖子,而后無比滿意點頭。
“好看好看。”他又低頭問邊上呆站著的兒子,“怎么樣,爸爸帥不帥?”
億萬哪懂什么意思,只會一個勁地抱著許睿的腿,要許睿抱他。
季愷城也穿好了西裝系上了領帶。
“你好了?”許睿看著穿好西裝的季愷城,禁不住一陣艷羨。
季愷城個子高,一身西裝更顯得他挺拔又修長。
許睿心里納悶,明明是和自己同一款式的西裝,自己穿上后總覺得不夠穩重。
可季愷城卻不同,黑色西裝令他本身的矜傲氣質更增添了幾分深沉,讓他擁有超出年紀的從容。即便站在茫茫人海中,他挺拔如松的身姿也依然能夠闖進所有人的視線里。
“嗯,好了。”季愷城微笑著朝許睿伸出手。
喜歡一個人會逐漸發現他身上的光芒。
是的,即便在喧囂的鑼鼓聲中,熱鬧的舞獅群中,在人山人海中,許睿轉過頭,便能看見季愷城最耀眼的笑容。
他握緊他的手,目光穿過人群看向遠方,看向那滾滾江水,這一刻,他們終于感受到了時代的浪潮。
“許睿季愷城,拍照了!”宋崎喊他倆。
請來的照相師傅已經就位了,他捧著照相機,鏡頭對準名牌店門口的四位西裝革履,英氣逼人的年輕老板們。
許睿他們四人一手抓著紅綢一手抓剪刀,迎著四周的目光齊齊看向鏡頭。
隨著燈光迅速一閃而過,手中的剪刀干凈利落剪下紅綢。
第116章
1991年夏。
服裝廠門口蹲著三個小男孩在玩泥巴, 兩個大的八九歲左右,而那個小的看上去一歲多點,還穿著開襠褲。
“等下我們要請客吃飯了。”其中個大小孩吸了吸鼻涕, 跟蹲在邊上兩只小手掌在搓土丸子的小胖孩說話。
“飯飯。”小胖孩話還說不利索,可神情卻相當專注, 他垂著腦袋, 只能看見長睫毛和兩坨紅撲撲的胖臉蛋。
劉大飛走出來, 沖倆大小孩訓了一頓:“兵兵強強,讓你們兩個看著弟弟,又帶他玩泥巴!”
兵兵強強被訓斥了, 立馬丟掉手里的泥巴。可億萬還在忙著做泥巴丸子請客吃飯。
“反正待會兒去河里洗澡,隨便他們玩唄。”許睿走過來站在門口, 看見兒子開襠褲下的屁股蛋上全是泥, 忍不住嘖聲嫌棄。
“小季他們還不回來嗎?”劉大飛問許睿, “這都快吃晚飯了。”
“該回來了吧, 他和陳默都去一天了。”
正聊著, 就聽見兩聲喇叭聲, 許睿抬眸看過去,遠遠的在公路上駛來一輛鮮紅嶄新的桑塔納。
劉大飛激動地叫起來:“哎小許, 是他們吧?”
許睿環著臂膀笑道:“肯定是他們了!這么高檔的小汽車, 這個鬼地方哪還找得出第二輛!”
億萬一聽到汽車喇叭聲,手里的泥巴也不玩了, 蹲在地上扭頭張望。
劉大飛的嗓門大, 這個年代桑塔納可是稀罕物,即便在海市也不多。廠里人一聽桑塔納來了,全都一窩蜂地跑出來。
“真漂亮啊… …”宋崎望著越駛越近的汽車,滿臉羨慕渴望。
桑塔納剛在門口停穩, 所有人全都一哄而上,老板買車,就跟他們自個買了似的榮耀。
陳默打開車門扯著嗓子提醒眾人:“喂喂,你們給我輕點碰,別把老子新買的車給刮花了!”
許睿迫不及待擠開陳默往車里鉆了,他坐在散發著嶄新皮革味的座椅上,擺弄了兩下方向盤。
“可以哇陳默,你真的是雷厲風行說買就買啊。”雖說廠里有皮卡車和卡車,但都是二手的,哪能跟小轎車相比,許睿摸著方向盤愛不釋手。
“許睿,你輕點輕點。”陳默看著許睿在車里搗鼓來搗鼓去,表情肉眼可見的心疼。
若是換作其他人他早一把將人給揪出去了,可許睿的話,他也只能忍著肉疼緩聲提醒。
許睿還沒搗鼓夠,宋崎在外邊拉拽他了,他也想坐進來感受一番。
而兵兵強強更是往后座爬了,陳默攔都攔不住,只能眼皮突突跳著喊小孩們趕緊去把玩了泥巴的手給洗洗。
從桑塔納過來時,億萬就丟下小手里的泥丸子,邁著兩條短腿踉蹌著跑過去了。
看見副駕駛位的季愷城,他一邊跺著腳扒拉著車門一邊奶音尖叫著喊“叭叭叭叭!”
等兵兵強強洗完手打開后車門坐進去后,他更是不甘落后,哪怕人跟蘿卜丁似的,也要攀著車門爬進去。
可腿短,一只腳放上去了,另一只腳還踮在地上,使出渾身的力氣,連臉蛋都漲紅了也沒把自個的身體給挪上去。
看見兵兵強強已經在后座上蹦跳,他急得唔唔叫。
陳默一看這小東西手腳屁股蛋全是泥,趕忙沖過去一把抱起,“我的小祖宗!這可是老子剛買的新車… …”
億萬在陳默的臂彎里手腳亂掙著要進車里,陳默哄著:“好好好,給你洗干凈了再進去。”
季愷城在副駕駛座上探出頭說:“陳默,你就把他放院子里的水龍頭下隨便洗一下吧。”
“我知道。”陳默說話的同時已經抱著億萬走到水龍頭旁邊了。
曬了一天的太陽,這根露天水龍頭被曬得發燙。
“唔滴滴叭叭… …”億萬從陳默的臂彎里扭過腦袋盯著桑塔納。
“沖完給你去玩。”陳默一把脫下億萬的開襠褲掛水龍頭上。
接著擰開水龍頭,掰著十根手指頭搓了搓,而后又對著小孩的屁股蛋一頓沖,沖完又拿剛脫下來的開襠褲胡亂一擦。
本想著繼續給他穿上,可這條褲子也臟得沒眼看了,陳默索性讓他光著屁股。
億萬被抱著朝桑塔納走去時,興奮得不行,兩條白胖的腿一個勁地撲騰著,直到陳默把他塞進后座。
他當即高興得吱哇亂叫,跟著兵兵強強在皮制的座椅上玩耍。
“哎陳默。”許睿問,“你這車花了多少錢啊?”
陳默神秘兮兮地說你猜。
許睿哪有那功夫,他還不如直接問季愷城,反正買車是季愷城陪著一塊去的。
“猜你個頭啊,幼不幼稚啊你?”許睿手肘搭在車窗上,朝季愷城抬了抬下巴,“多少錢買的啊?”
然而當季愷城報出數字后,許睿立即瞪大眼低呼:“臥槽!二十一萬?!!!”
陳默抱著手臂得瑟地笑。
坐在副駕駛的宋崎聽到也是瞠目結舌,他和陳默的分紅比例是一樣的,所以他十分清楚陳默的收入。
“你… …”宋崎舌頭都快打結了,“你這都快把全身家當都花進去了……”
陳默無所謂笑笑,“那倒還剩一點,買東西嘛肯定是自己高興就行,人也就活幾十年,這省那省的多沒勁。”
“哎,你們兩個也去買一輛唄。”他又對許睿說。
許睿巴巴地摸了摸桑塔納,而后遺憾搖頭道:“唉算了,我跟季愷城還是打算先買房,等房子弄好再說。”
“切。”陳默嗤道,“你倆賺兩倍多,還這么摳搜啊?”
“車是消耗品,那還不如留著錢買幾套房投資。”許睿朝他眨了下眼,嘿嘿笑道,“再說了,這不是你買了嗎?以后就蹭你的車開,還不用花錢。”
“操!”陳默笑著低罵了句,“人精。”
宋崎就更不必多說,他爹欠的債數目太大,以至于他出來這么久,還差那么一點。
晚上季愷城洗完澡回房間,億萬已經躺在里側睡著了,身上蓋了條薄毯子。
而許睿盤腿坐在席子上,面前攤了幾張報紙。
“看得怎么樣了?”季愷城抓著毛巾擦了兩把頭發后,放下毛巾上床。
許睿往里挪了挪屁股,一邊給他騰出位置一邊興奮地指著報紙跟他說:“你快來看,紫荊花園怎么樣?兩千塊一平方。”
自從新天地的店鋪開張,生意火爆后,許睿就開始關注海市的房地產,奈何這個時期的房地產跟他想象中大相徑庭。
原以為賺了錢,海市的房遍地供他們挑選。實則不然,商品房還未發展起來,基本上都是公房,公房無法買賣,到了下半年,政策改革。
報紙上陸續登出外銷商品房和內銷商品房,于是許睿每天都得買份報紙回去。外銷商品房他和季愷城沒考慮了。
因為在這個年代外銷商品房的價格都高得離譜,居然要1500美元每平方米,并且房屋格局也一言難盡。他倆前世是現代人,只看一眼就能判斷到未來這類格局的商品房絕對淘汰。
于是倆人又把目光放在內銷商品房上,只是內銷商品房數量有限,雖說當代人普遍購房意識弱,但也不乏和他們一樣具有投資眼光的。
季愷城接過報紙仔細閱讀后,覺得可以買。
許睿立馬下床,找出衣柜里的存折本,一平方兩千塊,買個一百來平方的房,就是二十萬。
“嘖嘖嘖。”許睿算完錢,不免感慨,“我還以為回到這個年代,一平方只要幾百塊錢呢,沒想到也要兩千塊。要是一平方幾百塊錢,我都能買十套了。”
季愷城笑了,他開玩笑說:“那我們回新陽縣買,在那邊估計幾萬塊就能買一套房了。”
許睿果斷道:“那不行,那鳥不拉屎的地方,給它二十年都不見得能發展起來。我寧可花大錢在海市投資。”
季愷城問他:“到時買房了,你是想裝修了自己住還是放著出租?”
許睿漫不經心道:“到時看唄,放那出租也行,反正咱們現在廠子里住得也挺舒服的。主要跟我想的不一樣,我也沒多大興趣住。”
“你想的是什么樣?”
許睿:“嗐,我以為買那種大平層,就是靠江邊的大平層。可報紙上這些內銷商品房全是什么弄堂巷子的,環境都不行。”
季愷城說:“那得再過幾年,江邊還在開發,等開發建高樓了,我們就買。”
“行!”許睿樂呵呵地收起存折本。
他和季愷城的行動力速度,沒半個月就把房子給買下來了。結果本來沒興趣住的人,在看了一圈房子后,就迫不及待想搞裝修了。
房子在三樓,是兩室一廳一衛一廚布局,許睿從這間房逛到那間房。
正值酷暑,一樓的大樹郁郁蔥蔥拔地而起,站在陽臺上放眼望去便是一片綠色,知了聲源源不斷飄進屋內,充滿生機。
聽到許睿改變主意要搞裝修,季愷城問:“你不是說住廠子里舒服嗎?”
“現在還是覺得這里舒服了。”許睿指著陽臺外的大樹,跟季愷城說,“我沒想到這小區綠化這么不錯,樹景房好嗎?到時給咱們臥室里裝副紗窗,晚上睡覺都不用開電風扇了。哎季愷城,咱們還可以買兩條搖椅,就擺在陽臺上,你看怎么樣?”
聽著許睿興致勃勃的描繪未來房子的布局,季愷城眼前仿佛也浮現出那畫面。
他望著映入眼簾的綠意盎然,短短兩年的時間,一路都在奔波拼搏,如今他和許睿在偌大的城市,在這個陌生的年代,也有了容身之地。
看著許睿抱著他們的兒子,站在小房間里,聽著許睿對億萬說:“這間給你當臥室了,你以后一個人睡這里行不行?”
億萬當然不肯,趴在許睿的肩膀上吭吭撒嬌。
季愷城胸中涌過踏實又平靜的暖流,他忽然感慨,這種有事業有家庭的生活真好,真充實。
如今工廠,新天地的名牌店和紅太陽小商品城的檔口生意全都蒸蒸日上,許睿他們四個經營了這么久,愈發得心應手。
四人也逐漸有了廠長的樣子,不用事事親力親為。許睿白天便開始投入他和季愷城新房的裝修中。
到了晚上回工廠吃飯。
只是設計師仍舊沒招好令人發愁,季愷城每周去勞務市場,工廠門口也貼了招聘啟事。
倒是有幾個設計師過來應聘,但設計出來的東西還是落伍,要么也跟許睿他們一樣,從雜志或者錄像帶里仿制過來的款式。
陳默罵罵咧咧:“招那些進來混工資,老子還不如繼續賣仿制省事。”
季愷城說:“先慢慢招著吧,一個服裝廠還是得有幾個設計師才行。”
楊小明喊開飯了,大伙端盤子拿碗筷坐下來吃飯,現在放暑假,多了兵兵強強兩個小孩,工廠里整天嬉鬧著小孩的叫聲,倒是熱鬧無比。
到了飯點,三個小孩還在玩。兵兵強強滿廠子瘋跑,億萬年紀小玩心重,可兩條短腿追不上哥哥們,他就急得在后頭跺腳,口中吭吭吭地發著不滿的抗議聲。
“好了你們幾個。”劉大飛呵斥兒子們,讓他倆趕緊上桌吃飯。
這三個小孩總算消停下來。
兵兵強強跟著大人一塊兒在桌上吃飯,億萬仍舊在他的專屬座位。
他已經坐在自己的小板凳上等著季愷城把凳子搬過來了。
季愷城把高凳擺他跟前,接著又拿不銹鋼碗在電飯鍋里打了半碗飯,去桌上舀了兩勺蛋羹,夾了點菜后放兒子面前。
“好好坐著吃,吃的時候別東張西望。”季愷城跟兒子交代著。
億萬也不知道聽沒聽進去,抓著勺子在碗里鏟了一勺飯往自己的嘴里塞,結果塞一點掉一大半,吃得鼻子臉蛋上到處都是。
季愷城不管他了,自己坐著去吃飯。
億萬也就安分一小會兒,吃個幾口,又從板凳上走開了,然后一手捏著勺子一手抓著小汽車在地面上滑來滑去。
“還玩呢?”許睿看見了,便沉下聲瞪著眼。
億萬就不敢再玩小汽車了,又磨磨唧唧地把屁股挪到小板凳上坐著。
楊小明見狀笑著說:“億萬快點吃,跟哥哥們比賽,看誰吃得快。”
劉大飛也哄著:“喏,看哥哥吃得多快?咱們億萬也得趕上咯。”
億萬一聽,口中嘰里咕嚕一堆:“吃得?%#*哥哥快#%#… …”
許睿笑罵:“好了趕緊的,你哪來那么多話說?”
億萬埋頭猛地塞了一大口的飯。
劉大飛看了會兒小孩吃飯,又轉過頭問:“哎小季小許,你們新房搞得怎么樣了?”
許睿:“快了,這幾天我倆在看家電了。”
小黃毛們便開玩笑說:“睿哥,等你家弄完也給我們去住住唄。”
許睿笑道:“行啊,你們現在就可以搬進去住,正好幫我們吸吸甲醛嘿嘿。”
季愷城在邊上低笑說你真損。
劉大飛又問宋崎:“小季小許買了房,小陳買了車,你呢宋崎?”
宋崎早就羨慕得要命,可卻只能郁悶地耷拉著臉說:“我再等等吧。”
許睿吐槽道:“你攤上這么個爹也是夠倒霉的,辛辛苦苦忙死忙活賺點錢,結果自己還花不了。”
宋崎說:“不提他了,反正再賺個把月債務就能還清了,以后再慢慢攢錢吧。”
季愷城寬慰他:“不用太擔心,以后還會賺更多錢的,現在我們的生意走勢很好。”
許睿也附和道:“對對對,以后大家都賺錢了,到時房子買一個小區,咱們繼續當鄰居!”
“好!!”
大伙熱熱鬧鬧吃著飯,還在聊著等會吃完飯去河里游泳。以至于一群穿著制服的警察們闖進來時,大伙都沒回過神來,一個個表情發懵。
直到警察們翻查著廠房內堆積的貨品,那些包裝好的,未包裝的衣服全都抖到地面上時,季愷城他們四個才驚覺,頓時涌上不好的預感。
許睿和陳默當即站起身大喊:“你們干什么?!”
他倆離開座位想要沖過去制止,卻被人扣緊了臂膀。
為首的警察問:“別亂動,工廠負責人是誰?”
季愷城維持冷靜問道:“有什么事嗎?”
為首警察并沒告知,只是又強硬重復一遍,直到確認工廠的幾名負責人后,揮手一聲令下,幾名警察便大步朝他們走去。
當泛著冰冷銀光的手銬落在手腕上后,頃刻間場面混亂一片。
許睿大腦空白,耳邊盡是亂糟糟的聲音,有季愷城的,陳默的,宋崎的,還有全廠不明事情的員工們的。
“什么事情能說清楚嗎?!”季愷城話音未落,就被扣著肩膀朝前推著走,“我們到底犯什么事了?!”
“查到你們廠生產假貨,到派出所會有審問的!”
一句話,幾人的心當即直直下墜,渾身血液凝固。
他們無疑是心虛的,畢竟一直以來他們自個也清楚,這些為他們帶來巨大財富的服裝款式從何而來。
只是抱著在這時代膽大才能賺錢的想法,確切來說,是投機取巧。
也不是他們的風險意識薄弱,即便有擔憂顧慮,在誘惑面前那也只是一瞬即逝。此時此刻,面對突如其來的一切,所有人只剩下無措茫然。
廠房內混亂不堪,員工們眼睜睜看著所有的心血被一包包拖出廠房,只能心驚地呼喊許睿他們四個的名字。
“季愷城!”許睿被推著朝廠門口踉蹌行走,他大喊前方人。
季愷城扭過頭,雙眼緊緊盯著許睿。
許睿看到他向來鎮定坦然的眼神中泄露一絲慌亂。
許睿的手腳都在劇烈顫抖,而在四周嘈雜的聲音中,他猝然聽見了億萬的哭聲。
如同一聲驚雷,瞬間擊中許睿的心臟。
他猛地扭過頭,看見烏壓壓的人群后,那個臉蛋上還掛著飯粒的小孩在仰著頭嚎啕大哭,他小臉上盡是惶恐驚嚇,在推搡的人群中伸著小手不知所措。
他踉蹌著,磕磕碰碰地想要靠近,張著手拼命哭喊著“叭叭”。這么小小的一個人,稚嫩的聲音凄厲得仿佛從肺葉里撕裂而出。
他想扒拉著前方人的腿,可混亂的場面使他的身體東倒西歪。
許睿扭著脖子心懼朝他大喊:“別亂跑!你聽話!”
“吭……叭叭!!!”億萬被撞翻在地面上,可下一秒,他又顫巍巍地爬起來,看見許睿和季愷城被扣押著越走越遠,他兩條小短腿跟不上,急得小臉漲紅拼命跺腳。
許睿心痛得無法喘息,喉嚨里仿佛被一把冰冷的刀在生生地割裂著血肉,他嘗到人生最無力的時刻,任憑他聲嘶力竭,煎熬翻滾,卻無濟于事。
“大飛哥小明哥!幫忙看著億萬!大飛哥!”季愷城在喊。
許睿也在喊。
許睿也不知道自己后來都喊了什么,他只聽到自己可怖的嘶吼聲響徹耳膜。或許他和季愷城一樣,拜托楊小明夫夫,又或許是讓兒子聽話。
他看到兒子那張滿是恐懼焦急的小臉,心臟就仿佛被一只拳頭給狠狠攥緊。
他已經無法組織語言,只一遍遍顫抖著聲音同警察商量:“警察同志,我… …我兒子,我兒子還小。能不能讓我跟他說說話… …”
“說幾句就好… …我會跟你們走!”
“他在哭… …”許睿崩潰喊道,“求求你們,我就跟他說幾句話,讓我跟他說幾句話吧!”
可他卻只能被迫著前行。
身后陡然傳來億萬尖銳的哭聲,許睿胸腔猛地窒痛,眼眶蔓延起了灼熱。直到被帶出廠房,被帶上警車,他仍舊能看到兒子在劉大飛的懷里手腳掙扎著。
平時整天只知道玩泥巴,樂呵呵的小孩,哭到稚嫩的聲音嘶啞了,卻還張著手掌,只會要爸爸。
第117章
警車內禁止交流, 氣壓沉重。只有車廂與外界形成明暗交錯的光,偶爾照亮四個人凝重的臉龐。
這一刻,命運無法由自己掌控的惶恐令人束手無措。
季愷城自始自終目光緊鎖在許睿的臉上, 他也不過才二十歲,就算這兩年風風雨雨在社會上闖蕩, 可面臨這場災難也只是比許睿他們多一份鎮定, 僅此而已。
他悄悄用被銬住的手緊緊抓住許睿的。
許睿的手抖得很厲害, 也很涼。同樣的,季愷城的手也涼。
可寬厚的手掌卻多少令人緩解了些許的不安,許睿抬起頭, 睜著紅通通的雙眼看過去。
他看到季愷城用嘴型輕輕說著:“別怕。”
到了派出所,四人便被分開審訊, 拘留。
而這幾天成為許睿畢生最煎熬的時刻, 他不清楚什么該回答, 什么不該回答。他生怕答錯一個問題, 便會將季愷城他們三個推向萬劫不復之地。
“你知不知道你們不僅賣假貨還生產假貨?”
許睿坐在椅子上, 攥緊手, 指甲深深切入到皮肉里,他搖頭。
“搖頭是什么意思?說話!”
“你們的衣服款式是從哪仿來的?”
“我不知道… …”他想咆哮, 明明全國都在賣仿制, 憑什么是他們?!
然而他不敢,他怕自己的沖動便會將證據確鑿。
他不清楚季愷城他們三個的審訊結果, 但至少他不想, 也不愿,是從自己的身上先出破綻。
他們四個被分開拘留,一張通鋪上五個人,許睿從未想到有一天自己會在拘留所。
他接連幾天精神瀕臨崩潰, 他聞著刺鼻的氣味,聽著此起彼伏的鼾聲,在黑暗中睜著眼睛望著漆黑的天花板,無數次在想。
萬一被判刑被監押,那么他也認了,至少和大家在一起,也不枉同甘共苦。可又無數次在想,賣仿制是他出的主意,連累大家一塊兒遭殃,他就愧疚煎熬得輾轉反側。
他甚至在想,他是不是應該在審訊的時候,將所有的責任往自己身上攬。或許是這樣,大家不至于全都遭殃。
他想到這,腦子里仿佛清明了。對,他應該這么做,即便只有一絲機會。
可是清明之后,他卻又想起了億萬。在他義無反顧做好被判刑被監押的準備時,他想起了自己的兒子。
那個在他的懷抱里長大,滿心滿眼都是爸爸的小孩。他連話都還說不利索,他只會踉蹌著張開手掌奔向自己。
許睿不清楚如果真被判刑,會被判多少年。但他清楚他們這一年來工廠的盈利,不是個小數目。
如果一定要被法律制裁,他認。
他只是不甘心… …
工廠可以從頭再來,生活也可以再來。他只是不甘心… …那個小小的身影會在自己往后的生命里消失很久很久…
他不甘心錯過他每一分每一秒的成長。
想到這,許睿心痛得無法呼吸,他想聲嘶力竭吶喊自己有多么的遺憾,他遺憾在警車里時只顧著腦子混沌,而沒有將季愷城的臉仔細再看一遍,他更遺憾在那天沒來得及好好再抱一回億萬。
光是腦海中浮現季愷城和億萬的身影,思念便如同巨浪將他吞沒在無盡的深夜里。
然而他卻只能蜷縮在逼仄的拘留所房間里,痛徹心扉地無聲嘶喊。
當再一次坐在審訊室里,許睿坦白了。這些天的漫長煎熬,他已無力掙扎了。
他垂下眼點頭。
“1990年6月,我們準備辦服裝廠。但是招不到設計師,所以我出了主意。”
警察看著桌子后這個臉色蒼白的年輕人,問道:“你出了什么主意?”
“我跟他們說仿電影和雜志上的衣服款式,放廠里生產。全都是我一個人出的主意,他們… …”許睿如同行尸走肉地坦白著,他聽見警察手里的筆在紙上記錄發出的聲音。
“他們都聽我的… …”
他不知道自己講了多少,渾身麻木著。他或許猜測,在自己坦白完這一切后,在未來的許多年都沒法再見到外面的廣闊天地。
一瞬間,無可奈何的釋然,卻又對外界眷戀的不甘矛盾地拉扯他的意志。如同深陷在泥沼明明已無回天之力,卻仍竭盡全力想要將口鼻鉆出窒息的空間,吶喊他內心的巨大遺憾。
心悸又兇猛涌上,他抬頭乞求:“能不能讓我見見季愷城?如果我進監獄,能不能讓我再見見季愷城… …”
許睿怕他們聽不明白,他急促道:“就是那天跟我一起被抓進來的,個很高的那個… …”
他又問可不可以再見見兒子?哪怕讓人抱過來給他見一面?
他來來回回急切地重復著,被扣押回房間的路上,當毀天滅地的絕望裹挾全身的那刻,他幾乎聲嘶力竭咆哮。
“讓我再見見他們!!!”
可乞求沒有結果,即便到最后哽咽到無法出聲。
他又被帶回拘留的房間,一個人呆坐在鋪子上繼續等待漫長的審判。
然而在第七天的時候,卻忽然被通知可以出去了。
許睿聽到這個消息時仍有些發懵,直到他站在陽光明媚的拘留所門口,看到劉大飛后,才猛然有劫后余生的欣喜。
“大飛哥!”
劉大飛忙上前,他先是許睿從頭到腳都檢查好幾遍,而后拍著許睿的背安撫:“沒事了小許,出來就好出來就好。”
許睿心跳得還無法平復,他還沒顧得上留意劉大飛旁邊的男人是誰,顫抖著問:“季愷城呢?億萬怎么樣了?還有宋崎陳默他們呢?”
劉大飛不斷拍著他的背:“億萬沒事,你小明哥帶著他,兵兵強強也在哄著他。”
許睿想到那天被抓時,億萬無措大哭的場景,便忍不住淚意涌上,他哽咽著點點頭,“季愷城呢?”
劉大飛邊上穿著嚴整的男人說:“應該也要出來了。”
“這是?”
劉大飛告訴許睿:“你們被抓走后,全廠人都急得不行。我們也不懂這個事情怎么處理,就到處找律師,他是何律師,這些天都是他在幫我們。”
許睿忙握住何律師的手感激道:“謝謝謝謝,謝謝你何律師。”
“小季宋崎出來了!”劉大飛朝許睿身后一看,高興道。
許睿轉過頭,看見了神色憔悴的季愷城和宋崎,他緊繃的神經才大松。
短短幾天,季愷城和宋崎肯定跟他一樣,在極度的精神煎熬中度過。
“季愷城宋崎。”許睿拔開腿迎上去,“你倆沒事吧?”
“沒事。”季愷城望著許睿削瘦的臉龐和布滿血絲的眼睛,心中苦澀。他仔細地觀摩著許睿的臉,才問:“你呢?”
“我也沒事。”許睿忙給他介紹旁邊人,“這是何律師,多虧他幫忙,要不然我們還得關在里頭。”
季愷城和宋崎跟何律師道了謝。
何律師說:“趕緊先回去好好休息,然后再商量接下來的事。”
“我們這次的事嚴重嗎?”季愷城問他。
何律師點頭道:“主要涉案金額太高,影響太大。”
許睿問:“可甬城也做仿制款,我們沒見他們出什么狀況?”
何律師:“甬城那邊做仿制太多了,可海市就你們一家。最主要現在海市作為全國經濟建設重點城市,上面很重視,樹大招風這個道理你們明白吧?”
劉大飛看著他們三個疲憊不堪的模樣,便勸道:“好了先回廠里吧,廠里現在也是亂糟糟的,你們那天突然被帶走,大伙一個個都急得不行。”
季愷城點點頭,可忽然他想到什么,問何律師:“何律師,我不明白一點。”
何律師:“你說。”
季愷城緊鎖著眉問:“警察說我們制造假貨,按理說侵犯商標才叫制造假貨,可我們并沒有侵犯任何一家商標,我們有自己的商標,充其量也只是仿制吧?”
“你倒是懂一些。”何律師看著面前這個即便臉色憔悴卻也難掩出眾氣質的年輕人,頗為惋惜地搖頭道,“是,你們廠里其他衣服就算款式仿制,那都稱不上嚴重行為。問題就出在你們新天地的那家名牌店。”
何律師的話一出,三人沉默著回想先前給名牌店的供貨。
何律師又繼續道:“我看過被警察繳獲的那批衣服,上面的手工圖案是某家大品牌的專利。你們侵犯了著作權,如果小打小鬧,別人不會放在眼里。”
何律師說著看了三人一眼,“你們那批貨在海市銷量如何,你們自己也清楚。現在的情況就是一批貨出事,連帶著其他的貨也受牽連,畢竟你們沒有一件是原創,讓人抓住把柄很容易。”
是啊,他們每天都在統計算賬,沒人比他們更清楚了。
自從雜志上看到那批手工圖案的款式,一投入到新天地的名牌店就受到了極大的。
價格自然也水漲船高,于是他們便加量生產。
季愷城又問:“我們現在是怎么處罰?”
何律師:“工廠鋪子停業,然后罰款賠償,到時法院會下通知。”
劉大飛看著他們三個垂頭喪氣,便寬慰道:“哎呀沒事,人出來就好了,該賠賠,該罰款就把罰款交了,這回就當吸取了教訓,以后咱們多慎重點。”
事已至此,許睿他們三個雖心疼事業,但人總算是全都平安出來了,大不了從頭再來。
何律師是開著工廠的皮卡車載著劉大飛過來的,許睿他們在拘留所里精神壓抑了多天,現在是該好好回去休息。
然而季愷城正要爬上皮卡車時,忽然意識到不對勁,他朝身后的鐵門掃了一圈。
問道:“陳默呢?”
許睿和宋崎也朝鐵門看過去。
從拘留所出來到現在,緊繃的神經松懈后三人才騰出腦子反應過來。
“陳默呢?”
許睿問,宋崎也問:“大飛哥,陳默還沒出來嗎?”
面對三人投來的目光,何律師和劉大飛欲言又止。
這時三人已然從對面倆人閃爍的眼神中發覺不對勁了。
明明站在夏日艷陽下,身上卻陡然迸出冷涔涔的寒意。
“陳默… …”季愷城臉色凝重看向何律師,他喉結微微滾動,“他怎么了… …”
許睿盯著拘留所緊閉的鐵門,臉上刷地血色盡褪。
他按捺住胸腔內呼之欲出的心跳,哆嗦著嘴唇問:“陳默呢?”
何律師嘆氣說這幾天的審訊,他們四個全都主動攬責。
可陳默是法人。
當初他們創業,陳默投資大,于是順理成章作為第一股東。而后開鋪子辦廠,幾人也沒重新分配股份。
他們風雨同舟一步一步走來,無所謂誰多誰少,不過許睿他們三個感激他那時傾盡家財的義氣,所以營業執照上是他的名字。
可沒想到,最終那份情誼卻將陳默推向禁錮他的囚籠。
七八月強烈的陽光下,許睿只覺一陣恍惚,指尖顫抖得不由控制。
“他… …他會怎么樣?”
看著三人蒼白的臉,何律師緩了幾秒才慢慢說出。
“判刑。”
… … … …
回到工廠已經過去了一天,往日熱鬧的縫紉機聲再也聽不見。法院的通知下來了,服裝廠,小商品城以及新天地的鋪子都將被查封。
整座廠房死氣沉沉,季愷城看著員工們一個個欲言又止的樣子,心中不是滋味。
這個廠子對于他們任何一人而言,就像是親手鑄造的大家庭,即便被摧毀,他們也不舍離去。
然而季愷城如今束手無策,甚至不忍面對他們的眼神。
“叭叭… …”億萬拉著他的手,眼睛看著走廊盡頭緊閉的房門。
工廠的變故,壓抑的氣氛。連這個一歲多的小孩也察覺到了,他聽話許多,也沒再鬧騰過了。
“嗯。”季愷城輕輕應了一聲,而后牽著兒子走過去打開房門。
房門一開,億萬松開季愷城的手,踉蹌著步伐朝床邊奔過去了。
以往他見到許睿,總是跟小喇叭似的“叭叭叭叭”沒完,可現在他只是過去,接著安安靜靜地伏在許睿的膝蓋上。
他細細的手指頭纏住許睿的手指,偶爾小腦袋動一動,然后仰著臉小聲叫一聲“叭叭。”
許睿垂眸看著兒子肉滾滾的臉蛋,勉強扯出一絲笑容,“嗯,你聽話。”
而后他將目光投向季愷城,嘴唇微微動了下卻沒說得出話來。
季愷城坐到他身邊告訴他:“剛才何律師來過,法院的通知也下來了,我們的工廠停止生產,店鋪停止營業。賠償和罰款的金額數目也出來了… …”
“很多嗎?”
季愷城沉默了瞬,而后慢慢點了頭。
許睿咽了咽干澀的喉嚨,他問:“陳默呢?”
季愷城再次沉默,許睿也沒開口問,就這么一直看著他。
過了許久,季愷城垂下眼,“何律師說,陳默… …可能會判五年。”
五年… …從季愷城口中聽到這個數字,許睿猝然熱了眼眶,濃濃的自責鋪天蓋地地襲來,將他狠狠擊潰。
他佝僂起身體,將手指深深陷入發間。
季愷城看到他削瘦的肩胛骨因壓抑的哭聲而劇烈顫抖,他了解許睿,知道許睿的痛苦。
看似沒心沒肺,卻最重情重義。即便許睿明白,創業途中風險猝不及防,他們無力預判。
可他仍舊會因為是由自己提出的主意而導致一路攜手前進的兄弟身陷囹圄自責。
“是我… …”許睿死死抓著自己的頭發,森白的手指關節咯咯作響,似乎只有這樣才能讓他內心的自責得到一絲宣泄。
億萬自從經歷過那次的混亂場面,現在很容易受驚嚇。他看到許睿這樣,也跟著癟起了嘴巴,可不敢放聲哭,只能鼻子里小聲地吭吭。
“許睿!”季愷城掰開他死拽著頭發的手指,強硬地扣緊他的臉頰,讓他正視自己,“你聽我說,開始大家都是高高興興掙錢的,現在遭遇這些,我們誰也無法預料。就算我們沒有做仿制,沒有遭遇這些事,可也會有其他的我們無法預料的事情發生。
而且,做仿制的事不是你一個人提出的,我也參與了。我不但參與了,我還周全了計劃,要說責任,我的責任才是最大的。”
許睿睜著紅腫的眼看著季愷城,“陳默他才二十三歲… …”
那么自由不羈的一個人從此后要在冰冷的高墻之內,五年的青春,人生中最寶貴的五年… …
想起昨天在拘留所門口,何律師轉告了陳默的話。悔恨便洶涌地將許睿吞沒。
“我才是廠里最大的老板,你們誰都別跟我來搶。”
許睿仿佛可以想象到陳默講這句話的時候的樣子,他肯定一如既往瀟灑地揚起眉,而后云淡風輕的語氣。
明明是他們之中最孤苦無依的人,情誼卻始終不滅。
許睿眼眶不斷涌出熱淚,他問季愷城還有辦法嗎?
“何律師說,目前的情況就是把賠償和罰款繳清,然后再打點法院那邊的人,看看能不能減刑。”
許睿含著鼻腔內彌漫的眼淚,問他:“能行嗎?”
“不管行不行,都得試,我們沒得選。何律師會介紹法院的給我們認識。”
“好… …”許睿用力點頭。
他們沒機會再回頭看了,只能被迫朝前走。季愷城叫上宋崎,三人一同去了辦公室。
他們賺到手的錢已經不止幾萬塊那么簡單了,所以賠償和罰款的數額在這基礎上翻倍定量。
三人清點著所有的資金以及個人資產,陳默的車,許睿他們的存款和房子,還有廠里的兩輛二手車。
“能賣的都賣吧。”季愷城握著筆在本子上記錄,眉心始終不展。
宋崎把自己的存折本遞到桌上。
季愷城看著他,遲疑了瞬,而后說:“你還得還債。”
宋崎蹙眉急道:“現在別說這個了,先把賠償和罰款處理了,能給陳默減刑才是最重要的!”
季愷城沒再說話了,他將宋崎的存折本收進抽屜里。
然而三人從晚上七點算到快十一點,距離他們所需的金額還差十萬八千里。
億萬已經很困了,但也懂事得沒鬧。許睿坐在桌前算賬,他一個人蹲在地上玩完小汽車后,就走過去歪歪扭扭地將腦袋搭在許睿的膝蓋上。
直到站不住了,差點一趔趄摔倒,才被許睿橫抱到腿上。
許睿摸著兒子肉鼓鼓的臉蛋,又撫了把他的頭發,“快睡,爸爸還有事忙。”
億萬小手抓著許睿的衣服,把臉蛋埋進許睿的懷里,聞著安心的味道,這才閉上眼睛。
金額算到最后,三人全都精疲力盡。
宋崎放下手中的筆,無力地看向季愷城和許睿,“差太多了……”
“我們還有貨款,這陣子去收回來。先收海市這邊有幾家,然后去周邊那些合作的檔口。”季愷城說著頓了頓,“皮卡車暫時先不賣了,留著用吧,反正二手磨損成這樣也出不了多少錢了。”
許睿和宋崎點點頭。
季愷城深深地嘆了口氣說:“今天太晚了,先休息吧。”
許睿問:“封條什么時候下來?”
“就這兩天。”季愷城眼內透著濃重的疲倦,他揉著額角說道,“明天去找住處。”
許睿“嗯”了聲,“那員工們呢?”
“明天白天跟他們說,遣散吧。”
許睿和宋崎面露不忍,可現在已經到了無可奈何的地步了。
季愷城收起賬簿,起身走過去抱過許睿懷里已經睡著的兒子,三人離開辦公室關上門。
然而轉身卻陡然滯住了腳步。
一樓大廳里,二十多名員工全都仰著頭望著欄桿上的三人。
小黃毛們收起了平時嬉笑的表情,而胡師傅,劉大飛和楊小明則目露擔憂關切。
劉大飛走出來問:“小季,是不是錢不夠啊?大伙商量了,要是不夠我們能湊。”
小黃毛們紛紛附和:“是啊,我們上了一年班還是有錢的!”
“默哥是我們老板,可他更是我們老大,我們不能拋下他不管!”
胡師傅說:“先把人弄出來吧,不夠再想辦法。”
其實小黃毛們雖說上了一年班,賺了些錢。可年輕愛玩,真正存到口袋里的能有多少。
而劉大飛和楊小明更是身后有家庭,每天在為生活努力,錢對于他們而言只會更重要。
但現在他們一個個卻都毫不猶豫拿出自己的存折本,即便口袋里沒多少的小黃毛們,也七零八落地遞出鈔票。
看著樓下的一幕,季愷城他們三個瞬間紅了眼眶。
季愷城張了張口,聲音卻卡在喉嚨里。但有些話他只能去說。
“這些錢你們留著吧。”他艱難地說,“廠子要被封了,你們留著錢生活,去找新住處新工作… …”
劉大飛手里拿著大伙的存折和錢,跟季愷城說:“我們身上留了錢,這些你們先拿去。”
季愷城看著他,艱難地擠出一絲苦笑,“大飛哥,留著吧。”
其實員工們多少也從三人的表情里猜得出,他們這些錢遠遠不夠。
工廠到這一步,季愷城三人面對一路攜手前進的員工們已經愧疚無比,如今唯一能為他們做的,只有讓他們的努力與收獲不再付諸東流。
“如果還有機會,我們… …再一起合作。”
當初辦廠時大伙高高興興搬家,到今天落寞地收拾行李走出廠房,轉眼間,變成了空蕩冰冷的大廳。
再過一天就貼封條,又要開始動蕩的生活。住了一年多的房間,加上小孩長大,需要收拾的東西很多。
他們時間緊迫,只能早起把東西收拾了,然后下午分頭行動,宋崎和許睿去找房,季愷城則開著皮卡車把房間里能變賣的物品拖去二手市場。
許睿和季愷城把衣柜里的衣服來不及疊,全都收進了編織袋里。
也沒時間管小孩了,億萬看到爸爸們收拾東西,也張著手想過去幫忙,抓著自己的小衣服往袋子里裝。
季愷城見他吭哧吭哧地,熱了一頭的汗,便讓他自個去玩小汽車。
只是現在他和許睿一離開億萬的視線范圍,億萬就會焦慮。所以季愷城喊他出去玩,他也只敢蹲在走廊上玩。
樓下只剩下楊小明夫夫還在收拾東西了,兵兵強強兩個幫爸爸們把東西搬出房間。
億萬看見了,把腦袋卡進欄桿間隙中,他低著頭朝下面喊:“哥哥… …”
劉大飛走出來,抬頭往上看了眼,而后跟兵兵強強交代了幾句后,叫上楊小明一起上了樓。
“來億萬。”劉大飛把億萬從欄桿縫里抱出來,接著走進被東西堆得無從下腳的房間里。
許睿聽見動靜轉過頭。
“大飛哥小明哥… …”
面對楊小明夫夫,許睿和季愷城心中十分慚愧。當初說好要帶他們一起賺大錢,可現在卻以這樣的方式落魄收場。
劉大飛見倆人這樣也心疼,他拍著許睿的肩安慰:“會好起來的。”
許睿悶聲點點頭,而后抬頭問:“你們要走了嗎?”
劉大飛和楊小明對視了眼,告訴許睿和季愷城:“我和你小明哥商量了,我們不打算走了。我們就留在海市了。”
許睿和季愷城覺得也挺好,畢竟比起回新陽縣,海市的工資總歸高一些。
劉大飛問許睿:“房子真要賣掉嗎?”
“嗯。”許睿毫無猶豫道,“要賣。我們的房子還能賣十幾二十萬。”
劉大飛遺憾地嘆氣道:“就是都還沒住過一天。”
季愷城:“以后還有機會的。”
劉大飛點了點頭,而后他問倆人準備租哪邊的房。
“就近找房子租吧。”季愷城說,“應該會搬到鎮子上,鎮上的房租估計挺便宜的。反正現在最主要的就是把貨款收回來。”
“哎,大飛哥小明哥,那你們準備去哪里上班?”許睿問。
楊小明笑道:“你們既然搬旁邊鎮上住,那我倆就在這片找活嘛,正好離你們近一點,還能幫忙帶帶億萬。”
聽到楊小明說完,許睿和季愷城心中感激得說不出話來。
劉大飛他們找活快,只要工資待遇過得去就行,但住宿卻不方便,這邊的廠子雖多,可都是七八人一間,于是劉大飛他們找好工作后,便和許睿他們一塊兒去找房子住了。
下午許睿便讓宋崎和季愷城去二手市場,而他則和楊小明夫夫去鎮上找房。
億萬就讓兵兵強強帶著留在廠里面。
鎮上不如城里面房子多,鎮上出租的大都數是平方,不過勝在價格便宜。許睿他們如今這情況,一分錢都至關重要,所以沒挑剔。
他們租了緊挨著的三間平房,到了晚上,等季愷城和宋崎一回來,便用皮卡車將所有的行李全都拉過去了。
去年租了廠房,大伙熱火朝天扛著水管打掃的場景仿佛還能躍于眼前,今天卻只剩下一臺臺毫無生氣的縫紉機還留在原來的位置。
那么多的遺憾,那么多的不甘心,最終卻只能隨著熄滅的燈光而塵封。
“走吧。”季愷城輕聲喊。
許睿最后留戀地將廠房深深映入心里,同時也將這座廠房里曾經的歡聲笑語一并印在記憶中。
他親手關上門,上了鎖。
可是事業結束,他們卻不能停止步伐。來到出租屋,簡單打掃完衛生,房間小的擺上一張床就剩下擺桌子的位置,行李太多便只能往床底下塞。
平房沒有屋檐,在太陽下暴曬一天,到了晚上仍舊燥熱,季愷城不得已去開了窗戶,這才有些許微涼的風流淌進房內。
億萬年紀小,只要兩個爸爸都在身邊,他就能睡得安心。
可許睿和季愷城卻清醒著,或許是天氣太悶熱,又或許是深夜更能讓人將所有愁緒都浮上腦海。
季愷城側過頭靜靜地望著身邊的許睿,房內熄了燈,只有漏進屋內的月光落在許睿的臉上。
微弱的光芒使他看上去有些落寞。
“是不是有點難過?”季愷城輕輕問。
許睿顫動了下睫毛,卻沒說話。
過了許久后,季愷城聽見他的鼻息若有似無地“嗯”了聲。
“不是有點。”許睿睜著眼睛望著天花板,而后似是嘆息般緩緩說,“是好難過… …”
那聲嘆息在寂靜的深夜中,清晰地敲擊著人心。
“我難過……員工們沒有安穩的工作了…”
“我難過… …大飛哥他們不能安心賺錢了…”
在這個夜深人靜時分,許睿他一句一句說著,明明是平靜的語氣,卻承載著沉重的無奈。
“我難過… …宋崎好不容易攢下的錢,舍不得花就沒有了。”
“我難過…億萬小小年紀要跟著一起顛沛流離… …”
“我還難過… …我們好不容易才擁有的今天轉瞬即逝… …”
他說著,喉間忽然被生拉硬扯般地疼痛,熱意裹挾著酸楚瞬間涌上,濕潤了眼眶。
“我更難過… …陳默沒了自由… ”
“他十七歲賣祖宅出來闖蕩…”
眼淚順著許睿的臉頰不斷淌落,滴入枕頭,最終洇濕。
從前只需要在乎生計和夢想,接著多了愛人和孩子,他便更在乎生活。
后來有了同行的伙伴,這一路走來,到最后才發現原來創業途中最快樂的不止是拼搏的激情,而是有人相知相許,有人攜手共進的感動。
失去任何一樣,都能夠在心底留下痛苦的烙印。
季愷城握緊許睿汗涔涔的手,他轉過頭忍著脹痛的眼睛望著天花板。
“我們會好的,我們會有更好的明天的。”
“一定會的… …”
第118章
陳默被判了五年六個月。
最后一眼是在法庭上, 從前最愛打扮得花里胡哨的他,剃了頭發。
已經過了很久沒再見他,他瘦了一圈。棱角輪廓更加冷峻, 然而眉宇間卻是熟悉的痞氣,只是漆黑眼瞳內多了幾分磨礪后的深沉。
來不及道別, 匆匆就被帶走。
他轉過頭, 仿佛和平時一樣, 嘴角微微勾起,揚了個最瀟灑的笑容。
離開法院后,季愷城他們收起心里的難過便馬不停蹄地去收貨款。
楊小明夫夫開始在附近工廠上班了, 季愷城他們一天到晚都在外面跑,有時忙到深更半夜才能回來。
無奈之下, 只能讓億萬跟著兵兵強強在出租屋, 盡管很不放心兩個本來年紀就不大的小孩還得帶一個更小的, 可如今也沒辦法。
早上許睿買了包子放在席子上跟兒子說:“等會吃完包子, 哥哥們就過來找你玩了。”
億萬癟著嘴巴, 小鼻子一抽一抽。
“叭叭… …”
“你聽話。”許睿摸了摸他的臉蛋, 哄道,“爸爸忙完就回來陪你了。”
盡管很難過, 可小小年紀的他似乎也能從周圍人的對話中, 懵懵懂懂察覺到他們如今的生活狀況。
他雖吭吭哼著,卻只是坐在席子上蹬了蹬腳, 懂事得沒再抓著許睿。
“包子和哥哥們一起吃, 中午的時候劉伯伯會回來給你們做午飯,吃飯自己拿勺子吃,你自己會的對吧?”
不知道億萬能不能夠聽懂,許睿還是耐心地說著。可他一想到自己的兒子這么點大, 就得學著聽話懂事,心中又酸楚難當。
億萬癟著嘴巴,小小的眼眶里慢慢地涌出淚光。
等到許睿和季愷城一出門看不見了,才放聲大哭。
許睿聽得揪心,卻沒敢再進屋。季愷城心里也難受,可現在不是難受了就可以選擇停下來的時候。
他安撫地拍了拍許睿的背,而后走進隔壁的平房里跟兵兵強強說話。
“去隔壁吃包子,陪弟弟玩玩具,白天別亂跑… …”
許睿趁著季愷城在交代兵兵強強,他悄悄地站在窗臺邊看兒子。
億萬還仰著腦袋在哭,大概是哭餓了,抽抽噎噎地抓起包子啃了一口,于是一邊吃一邊抽噎。
許睿心疼得要死,可他最終只是狠狠抹一把眼睛,然后喊上季愷城和宋崎出發。
他們在海市收了大半個月的貨款,收回來的寥寥幾筆。無非是商戶們都得知他們工廠的事情,于是一個個全都開始不認賬了。
季愷城他們找上門,這個說沒錢那個說資金周轉不過來,面對無賴行為,屢次三番起了爭執卻仍舊無果。
即便找警察,吵吵鬧鬧之后也只是輕描淡寫的一句,你們坐下來好好協商。
一樁樁事情積壓下來,壓得他們三個喘不上氣。
“海市這幫商戶就是在趁火打劫!”許睿氣得破口大罵。
季愷城看著天邊艷紅的夕陽,他沉吟道:“海市收不到貨款也不能再耽擱下去了,現在是因為海市的都知道我們廠子出事,所以拖著不肯還錢。我準備今天晚上就去別的市,趁著那邊還不清楚我們的狀況,興許能收回來。”
許睿和宋崎也這么認為。
宋崎便說:“那我和你一起去。”
季愷城思考兩秒道:“宋崎,我們分開去收。你就在海市隔壁那幾個城市,我就去偏遠那幾個合作的城市。”
宋崎點頭:“好。”
“那我就還是在海市這邊,能收回一點是一點。”許睿說。
“行。”
三人商量后便匆匆往出租屋趕,待會吃過晚飯季愷城就要出發了。
劉大飛和楊小明還在工廠加班沒回來,出租屋門口就三個小孩在玩。
現在許睿他們沒時間,億萬整天跟著兵兵強強就更臟了。
薄薄的短袖和開襠褲上面全是污漬,臉蛋也臟得跟花貓一樣。
許睿他們到出租屋的時候,億萬背對著蹲在地上玩小汽車。兵兵強強先看到,喊了一聲叔叔后,億萬懵懵地扭過腦袋。
霎時間哭天喊地丟下小汽車踉蹌著奔向許睿。
許睿抱起兒子哄著:“不哭了啊,我們這不是回來了嗎?”
億萬趴在肩頭哭得撕心裂肺,在這個最粘人的年紀,跟爸爸分開一整天,可見對他來說是有多么的委屈。
季愷城問兵兵強強中午他們爸爸回來過沒。
“爸爸回來給我們煮面了,吃完面他又回去上班了。”兵兵說。
強強:“億萬早上哭,我們拿鉛筆給他畫畫才沒哭了。”
季愷城欣慰地摸了摸兵兵強強的腦袋。
劉大飛他們還在加班,晚上兵兵強強就在許睿他們的屋子里吃了。
天本來就熱,億萬剛一哭又流了不少的汗。趁著季愷城和宋崎在做晚飯,許睿趕緊把盆子搬到門外,然后給兒子洗了個澡。
晚飯后沒多久,楊小明夫夫回來了,兵兵強強也回他們自己的屋子里去了,而宋崎因為明天一早要去隔壁市便也回屋休息了。
許睿幫著季愷城收拾了幾件換洗的衣物,而后他忽然想到什么,忙問季愷城:“你… …你到那邊,住哪?”
季愷城沖他笑了笑,有讓許睿寬心的意思,于是這個笑容表現得格外輕松的樣子。
“不要擔心,我肯定會有地方住。”
季愷城這趟過去,貨款多半也收的艱難。賓館他估計不會去住,畢竟他們如今生活在這個出租屋也在省吃儉用。
許睿看向門外停的那輛二手皮卡車沒有說話,然而心底的苦澀卻悄無聲息地彌漫到了口腔。
季愷城扳過他的肩,看著他的臉輕聲道:“真的別擔心,我能照顧好自己。”
“而且我又不是第一次出遠門。”
“可那能一樣嗎?”許睿想說那時他們身上有錢,即便季愷城走到天涯海角,他只會牽掛而無需擔心。
他一想到季愷城那么高的個子縮在皮卡車上狹窄的駕駛艙內休息睡覺,鋪天蓋地的難過便將他的胸口壓得沉甸甸的。
“一樣的。”季愷城看著他說,“你就當我們現在是剛來海市的那個時候,或者剛從農村里出來去新陽縣的時候,我們那時候一樣沒什么錢。”
許睿垂著眸悶著聲音說:“可那時候就算沒錢,我們也會找地方住。”
“現在也會。”季愷城保證,“我累了一定會找地方住。”
許睿心里清楚,季愷城不過是安慰他的話。可他能怎么辦呢?他只能選擇去相信他的保證,這樣才能讓彼此都釋然一些。
季愷城要走了,他抱了會兒許睿后,又走到床邊抱了抱兒子。
億萬伸手去抓他的臉,奶聲喊著“叭叭。”
“嗯。在家聽爸爸的話。”
放下了兒子,他又交代了許睿幾句。
無非是收貨款時,如果實在收不到也不要和人起爭執,安全最重要。
幾句叮囑反反復復,他才拎著包不舍地坐上皮卡車。
許睿站在門口,目送皮卡車越行越遠,直至消失在夕陽余暉中。
季愷城走后,第二天宋崎也走了,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許睿便獨自在海市收貨款。
億萬漸漸地也適應了跟著兵兵強強的生活,只是快到九月份的時候,兵兵強強卻得回老家上學了。
劉大飛看著許睿眼睛下面的烏青,便提議辭掉工作,在出租屋里幫忙帶億萬。
喊楊小明夫夫來海市,結果沒干一年又顛簸,許睿已經夠內疚了。他們兩口子還有一家老小得養活,哪能再連累人家。
“大飛哥沒事,以后我自己帶億萬。”
劉大飛問:“你怎么帶啊?整天在外面跑,億萬哪吃得消?而且你收貨款萬一跟人起沖突了,那多危險。”
許睿苦笑:“其實也沒啥危險的,我這幾天一分錢都沒要回來了,哪來的沖突。”
劉大飛聽了一個勁嘆氣。
“大飛哥你放心,真沒問題,而且他跟著兵兵強強,現在懂事多了。”
劉大飛心里也清楚許睿的執著,知道許睿的顧慮,便沒再提了。
幸好九月份天氣沒七八月那么燥熱,早上起床吃過飯后,許睿便給兒子穿好衣服。
億萬得知能跟著許睿出門,可把他給高興壞了,還在穿鞋就已經手舞足蹈起來。年紀還小的孩子,不太懂生活艱辛,對他來說,爸爸可以陪伴,就是最大的快樂。
“出去后要聽話知道不?”許睿給他把涼鞋的帶子扣上,“爸爸談事情,你就坐在旁邊不能鬧。”
億萬忙不迭點頭,等到涼鞋一穿好,他就張開手迫不及待要抱。
許睿抱著他走出房間,接著關上門。
自從新天地的名牌店生意爆火后,海市市中心一些中高端的店鋪便跟他們合作。于是工廠生產了幾批相對于新天地而言,檔次稍低一端的貨供應給他們。
可如今那些店鋪反而是最難追回貨款的,今天估計又得蹲一天,這些老板們也愈發狡猾,索性就不出現,而店里的營業員只是上班的,許睿為難她們也沒用。
臨街的那家店鋪,許睿來過幾趟。隔壁店賣副食品的老板娘都眼熟這個小伙子了。
看到小伙子今天還帶了兒子過來,又見小孩長得白胖可愛,便讓許睿他們坐在門口的板凳上,順便切了片西瓜給小孩吃。
許睿連聲道了謝,接著把億萬放到板凳上,讓他坐著啃西瓜。
可剛放下沒一會兒,就看見那家服裝店的老板出現了,于是他讓兒子坐在板凳上等著,要不然抱著小孩談事情也不方便。
“你別亂跑知道不?”許睿一再回頭叮囑,“爸爸談事情去,就在旁邊的店里面,我很快就回來,你記住不許亂跑。”
說著他又拜托老板娘,讓她幫忙照看下。
老板娘揮揮手讓他放心。
許睿走后,億萬雖然聽進去了他的話捧著西瓜乖乖坐著,可小臉始終緊繃著,兩只眼睛緊緊盯著隔壁的店鋪。
而西瓜也沒心思啃了。
老板娘看這小孩兒有趣,忙完后便從柜臺后走出去蹲下身逗他。
“叫什么呀?”
億萬仿佛沒聽見似的,眼睛一刻都不敢松懈。
老板娘笑著指隔壁的鋪子,“你媽媽在隔壁呢。”
億萬這才有反應,他喃喃道:“叭叭… …”
“怎么把媽媽叫爸爸啊?”老板娘托了托他手里的西瓜,“快吃,你媽媽馬上就過來了。”
億萬聽了,這才放心地繼續捧起西瓜啃,一片西瓜太大,他得用兩只手抓著,一口啃下去,臉蛋上鼻子上全是紅色的瓤。
他一邊啃著一邊仍舊盯著隔壁的鋪子。
起初還能看到許睿的身影,可后來一眨眼,就看不見了。
億萬頓時嚇得眼睛都呆了,可許睿讓他坐著不許亂跑,他就只能把半個身體都往外傾斜著去看。
但還是沒看見許睿,甚至都聽不見許睿的聲音了。
億萬焦慮得不行,可在陌生的地方他又害怕,沒敢大哭,只是癟著嘴,鼻子里小聲嗚咽。
“不哭啊。”老板娘趕忙哄他,“喏,你媽媽不是就在那么。”
億萬含著淚花,順著老板娘給指的方向看過去,直到看見許睿走出來。
他頓時吭吭出聲,眼淚嘩嘩滾下來。
許睿剛跟著服裝店老板去取貨款了,結果出來就看見兒子哭,他嚇一跳。
“怎么啦怎么啦?怎么好端端哭了?”他趕忙過去抱起兒子。
老板娘笑著說,估計小孩沒看見你人影,所以嚇哭了。
“這脾氣倔得哦,我說你在隔壁,讓他吃西瓜,他非得盯著。”
許睿聽著老板娘描述億萬那副模樣,覺得好笑的同時又不免心酸。
他給兒子擦了把臉蛋,“好了別哭了,快把西瓜吃了。”
億萬這才坐在許睿的臂彎里繼續捧西瓜啃。
第119章
季愷城一走就是半個月, 中途沒回來過,不過他帶了陳默留下的bb機,許睿倒是聯系過幾次。
季愷城雖然在電話那頭語氣輕松, 可隔著電話線,許睿也能聽得出他有多疲憊。
宋崎回來了, 帶回幾筆貨款。他人也憔悴得很, 從前在許睿的印象里, 一直都覺得宋崎是細皮嫩肉小白臉類型,可沒想到半個月過去了,下巴上竟然也冒出些青色。
如今吃飯都是和楊小明夫夫一起, 反正誰有時間就誰做飯。
晚飯后,許睿和宋崎坐在桌前算著這段時間收來的貨款。
“季愷城有說什么時候回來嗎?”
許睿手里的筆在薄子上刷刷寫著, 頭也沒抬道:“不知道什么時候回來, 唉, 就算回來估計待不了兩天又要走。”
宋崎問他:“陳默那邊能探視嗎?”
“我前些天去了趟, 但是只能親屬探視, 我就只能回來了。”許睿說著又惆悵嘆氣, “也不知道他怎么樣了。”
宋崎沉思了幾秒,問:“能不能讓何律師幫我們?”
許睿覺得可行, 他忙點頭道:“那我明天去找何律師, 順便把淮南路那家貨款收了。”
“那家還沒收到嗎?”
許睿心煩道:“這家最麻煩了,我跑好幾趟都沒見著人。我打算明天一大早就過去蹲著, 我就不信從早蹲到晚還蹲不到人!”
“那家還剩多少貨款?”
“兩萬塊。”
宋崎說明天和他一起過去收。
許睿見他清雋的臉上透著濃濃的倦意, 便蹙眉道:“哎,你就好好先休息著吧。我只是說明天去蹲蹲看,能不能蹲到人還說不準,萬一白跑一趟呢?”
宋崎道:“萬一蹲到了呢?跟那種扯皮的討債, 多個人會保險點。”
宋崎這人雖看著柔順好說話,但骨子里卻是執拗的,許睿便沒再拒絕。
“行吧,那就明天一起過去蹲著,我就不信逮不著那個王八蛋!來來來,咱倆把剩下的貨款再算一遍。”
許睿和宋崎在忙,億萬就自個在邊上玩。自從兵兵強強教他畫畫后,他最近小汽車都不熱衷了。
伸著手要桌上的鉛筆,許睿便給他搬了條高凳,然后讓他坐在板凳上畫畫。
其實億萬哪里真是畫畫,鉛筆都握不好,只會五根手指頭一齊抓著,在紙上刷刷刷一通亂涂。
畫了點后,又抓著紙張給許睿看:“叭!”
許睿邊忙邊敷衍著:“嗯嗯,好看。億萬聽話,自己再畫幾張。”
億萬聽了又高興地埋頭畫畫。
后面涂了大半個小時困了,就從板凳上起來,接著踉蹌地撲在許睿的腿上。
“叭叭… ”
“怎么了?”許睿低頭看了眼扭著身體,哼哼撒嬌的兒子,“不畫了,要睡覺了?”
億萬張著手要抱。
許睿抱起一個勁揉眼睛的兒子,將他打橫抱在懷里,哄道:“好好,爸爸抱你睡覺,快睡… …”
見兒子手里還抓著鉛筆,許睿抽出筆放桌上,接著輕拍著他的屁股,漸漸地億萬的眼睛闔成了兩條小縫。
許睿和宋崎貨款算到了九點鐘,住在平房不比之前住工廠熱鬧,加上位置偏,門口不遠處是田野,所以天一黑就顯得格外冷清。
沒過多久,宋崎回他自己屋子睡覺了,許睿把兒子放床上,又輕輕地去拿了毛巾過來,給兒子把臉和手都擦了一遍。
第二天因為要和宋崎一起過去蹲點,所以一大早就起來了,然而他稍微一動,億萬也睜開了眼睛,接著小臉睡意惺忪地望著許睿。
看到兒子這樣,許睿心底有些酸意,他連人帶被將兒子裹懷里,先在床上繼續靠了會兒,而后跟他商量:“爸爸等會要出門辦事了,今天劉伯伯休息,你去和劉伯伯再睡一會好不好?”
和所有這個年紀的小孩一樣,即便這樣的生活如今成了日常,可億萬在聽到許睿要出門的話,還是會鬧兩下,不過也只是輕聲吭吭兩下。
許睿用手指給他梳了梳睡了一夜而蓬亂的頭發,望著他和季愷城愈發相似的臉輕聲道:“今天先跟著劉伯伯,等爸爸辦完事回來給你去看汪汪狗。”
他們所住的平房前頭是鎮民的自建房,那戶家里的母狗生了幾只狗崽,許睿帶億萬去看過一次,億萬看著那幾只胖乎乎的小狗崽歡喜得不行。
果然一聽到這話,億萬原本耷拉的眼睛都刷地亮了。
“汪汪!”
哄好了兒子,許睿便抱著他走到隔壁,敲開了劉大飛他們屋的房門。
把億萬交給劉大飛后,許睿便和宋崎匆匆去了淮南路。
他倆去得早,那家店鋪還沒開門。這回許睿學機智了,不在他們店門口蹲著,而是隔了馬路在對面的巷子口。
那家店開門后,倆人便一刻都不敢松懈,要是站累了就蹲一會兒,或者眼睛盯累了,倆人又輪流站崗。
盡管蹲得腿腳都麻了,可現在秋高氣爽,比起之前九月份那簡直好太多,至少站幾分鐘汗不用流得跟瀑布一樣。
許睿蹲得小腿發麻,他站起來捶了會腿,然后問宋崎現在幾點鐘了。
宋崎垂眸看了眼手表,說九點半了。
“律師所應該上班了,我得去找何律師。”
宋崎點頭:“行,你去吧,我在這兒繼續蹲著。”
“嗯。”許睿說他快去快回。
他們唯一的一輛二手皮卡車被季愷城開走了,所以基本上現在出門,去遠的地方坐公交車,一兩公里路就全靠兩條腿。
還好律師所不算遠,許睿連走帶跑花了二十幾分鐘就到了。他詢問了一樓的前臺后,跑上樓找到了何律師的辦公室。
何律師坐在辦公桌后看文件,聽見敲門聲他抬頭,看見門邊站立著氣喘吁吁的許睿。
“小許,你這么早來?”何律師吃驚了下,接著請他進辦公室,“來坐。”
說著要去給許睿倒茶,許睿剛屁股坐下又忙站起來,“不用何律師,別這么麻煩。”
何律師見許睿不停推辭,便也不再客氣了,他重新坐回椅子上。
“是為你朋友陳默的事嗎?”
“對對。”許睿連連點頭,“就是我前陣子去監獄探視,但那邊只能親屬才能申請,可陳默… …他沒親屬,所以想問問你能不能幫我們?”
“這個恐怕是不行,監獄那邊有他們的規定。”
“那… …那還有其他辦法嗎?”
何律師接手了他們的案子,也了解了這幾個年輕人的創業歷程,他是十分欣賞這樣有干勁又無畏的年輕人。
見許睿焦急的神色,何律師沉思片刻,“這樣吧,我周五要去那邊辦事,我可以幫你們傳話怎么樣?”
“好!”許睿忙不迭點頭。
何律師拿過桌上的筆,笑道:“事情太多我記不住,你說我在本上寫下來,到時去見陳默,我就把本子上的內容給背下來。”
何律師幽默暖心的話語說的許睿又是連聲感謝。
只是他有不少的話,可現在想交代的多了反倒不知道能說什么了。
自從出事后,許睿便不時想到陳默從前的樣子。
翹著二郎腿坐在廠房的椅子上抽煙,然后揚起眉開大家的玩笑。那么灑脫桀驁的笑容,仿佛天大地大,他都能盡情縱橫。
每每想到,心中對陳默的愧疚便無可抑制地涌上。
何律師看著這個年輕的小伙子坐在寬敞的辦公桌后揪心地鎖著眉,他竭力垂下眸掩蓋眼內的傷感。
“小許,沒事慢慢說,我這會兒沒其他事。”
許睿漲紅著眼沖何律師難為情地笑笑。他緩了緩自己的情緒后,才張開口。
“呃何律師… …你就幫我帶話說… …說我們現在…挺好的,讓他不用擔心。”
他說完一句,盯著何律師的筆在本子上記下。
“呃,告訴他我們會想辦法把他弄出來的。”
“讓他注意自己的身體。”許睿不知道那里面具體是什么樣,他只知道那次僅是在拘留所里待了幾天就足以讓人崩潰。
他沒法想象生性那么熱愛熱鬧的陳默在里面該有多煎熬。
“還有… …”許睿深呼吸了口氣,將彌漫到喉間的苦澀壓制。
“讓他別被人欺負了。”
說著他抱歉地沖何律師笑了笑,“我是不是交代的太多了?”
何律師笑道:“沒事,你說你的。”
許睿又繼續想了想,而后說沒其他的了。何律師點頭,“那行,我就把這些交代給他,周五下午你能過來不?大概四點鐘。”
許睿連連點頭,忙道:“能來能來!我周五下午一定來!”
“那行。”何律師合上本子,問剛要起身的許睿,“季愷城前幾天給我打過電話。”
許睿一愣,接著坐回椅子上忙問:“他說什么了?”
“就是給你們介紹法院人的事。”
許睿緊盯著何律師問:“那… …那我們什么時候能跟法院的人接觸啊?”
“這個得安排時間,到時我會通知你們。”何律師說著意味深長地看了許睿一眼,“我給季愷城說過得跟法院人打好交道,你們應該能理解我的意思吧?”
許睿忙點頭道:“懂懂!我和季愷城,我們都懂!我們會準備好的。”
何律師又問他們工廠店鋪停業后都在做什么。
許睿一五一十告訴他,說他們目前在收貨款解決罰款和賠償的事。
何律師沉默了片刻,而后問許睿:“接下去你們怎么打算?”
許睿搖頭:“最近事情太多了,暫時大家都挺亂的,沒想太多。”
何律師猶豫著給許睿說:“除了收貨款,沒有經濟來源可不行。尤其打點法院那邊… …恐怕。”
何律師壓低聲:“得不少。”
見許睿漸漸地將眉深擰,而后沉默著點了點頭,接著朝門口走去,可走到門邊時卻止住了腳步。
何律師疑惑地看向許睿。
許睿身體沒動,只是轉過頭。
“何律師… …”
許睿看著他,明明眼睛內布滿鮮紅的血絲,看上去十分憔悴,可眼神卻堅毅又鄭重。
“何律師謝謝你幫我們,幫我轉告陳默,無論如何,不管多困難,我們一定會想辦法。”
何律師點頭說:“你放心,我會轉告他的。”
許睿朝他深深鞠了個躬,接著關上辦公室的門跑下樓。
他大步跑在街道上,與熙攘人群擦身。是的,他們一定會想辦法。就像當初他們困在小出租屋里為創業的第一筆資金發愁時,陳默在早晨帶著他所有的積蓄而來那樣。
他那么奮不顧身,毫無畏懼。
許睿狠狠抹干眼眶里的濕潤,在這座充滿希望卻又能隨時令人陷入絕境的城市中奔跑。
宋崎還在巷子口守著,他看見許睿遠遠地跑過來,忙起身。
等到許睿跑到跟前,他忙問:“怎么樣?何律師能幫我們進去探視嗎?”
許睿雙手撐著膝蓋細密地喘著氣,他吞了吞唾液搖頭道:“不能,不過何律師可以幫我們帶話,我跟他說了。”
“那也好。”宋崎點點頭。
許睿調勻氣息后,靠在墻上問宋崎:“有看見那個王老板嗎?”
宋崎說他連廁所都沒上一直盯著,也沒見到人影。
“那王八蛋有一輛嶄新的皮卡車,你多觀察店門口的馬路邊有沒有車通過。”許睿罵罵咧咧道。
“什么顏色?”
“一輛銀色的皮卡車。”
“好。”忽然宋崎問,“要是逮到他,他不肯還錢怎么辦?我是說萬一我們死纏爛打,他都不肯給錢怎么辦!”
“操了!”許睿怒罵道,“那我他媽就揍他一頓!揍得他跟孫子一樣!”
看著許睿兇神惡煞的表情,宋崎瞪大眼忙提醒他:“你可別啊許睿,我們已經進去了一個了。而且你要是也進去了,那億萬怎么辦?季愷城回來我怎么給他交代?”
許睿瞧宋崎嚇成了鵪鶉,擺手道:“唉,我就發泄一下隨口說說的,你還當真了。”
“要是死纏爛打他都不還錢,那我就買通他店里的營業員,找到他家地址,然后我每天就在他家門口打地鋪煩死他。”許睿開著玩笑。
宋崎忍不住笑了,他說:“我們搞得好像間諜一樣。”
“間諜?”許睿郁悶哼笑道,“我現在都感覺跟孫子一樣,要個錢低聲下氣賠笑臉,難怪大家說欠錢的都是大爺。”
倆人蹲了一個上午,到了中午肚子餓了,許睿便和宋崎說他倆輪流去吃午飯。
往巷子里走兩步就有面館,宋崎讓許睿先去吃,吃完回來再替他。
“行!那我吃快點。”許睿說著走進了邊上的一家面館。
等面條上桌后,無所謂味道如何,能填飽肚子就行了。
“老板!”許睿跟老板打招呼,“你再下一碗面條,等會我朋友進來吃。”
老板:“行!”
許睿狼吞虎咽掃光一碗面后,去付了他和宋崎的錢。
走出面館,宋崎蹲在路口。許睿走上前拍了下他的肩,“去吧,剛好你進去面能吃了,錢我已經付過了。”
“嗯好。”宋崎撐著發麻的膝蓋站起身,他松動了下僵硬的筋骨。
正要轉身時,隨意再往馬路對面的店鋪掃了一眼,他驀地睜大眼。
許睿還沒反應過來,就見宋崎的身影如風一般穿過了馬路,留下一聲大吼:“是不是那輛皮卡車!”
許睿頓時一激靈,猛地定睛一看,對面店鋪門口的銀色皮卡車上,下來一名大腹便便的男人。
許睿立馬拔腿朝宋崎追了過去,可來往的車輛穿梭著,他只好一邊規避一邊眼睛焦急盯著那邊。
宋崎已經和那名老板在說話了,隔著嘈雜的車流聲,許睿聽不清。
他只能從宋崎和那名老板推搡拉扯中判斷,估計那老板又耍無賴,而宋崎面紅耳赤在爭論著。
許睿當即火氣就上來了,宋崎那樣的怎么斗得過蠻橫老賴,他過去非揪著那老賴的脖子讓他還錢。
“讓讓!麻煩讓一讓!”許睿跑到對面,攔停穿梭的自行車。
可還沒沖到店門口,就見老賴對著宋崎罵罵咧咧地上了皮卡車,宋崎欲拉拽,卻被老賴的營業員們給扯住了衣服。
“操!”許睿隔著幾十米怒罵著沖過去,“王八蛋!你他媽給老子站住!”
然而等他沖過去時,只摸到了皮卡車的鐵皮,眼睜睜看著皮卡車緩緩駛出去,他正要氣得追上去踹兩腳。
“小伙子,有話好好說啊。”老賴的員工們又見來一個,都紛紛從店里出來。
“給我讓開!”許睿狠狠推了一把拉拽他的員工,剛邁開腿,眼角余光卻驟然瞥見一道影子凌厲地閃了過去。
等他看清時,就已見宋崎一把緊拉住了車門把手,接著不停拍打窗戶大喊:“王老板!還我們貨款!”
“王老板!王老板!”
王老板透過車窗在里邊怒罵,他著急甩開宋崎,便猛打方向盤,踩下油門。
他多半認為車子啟動,這個抓著門把手的小伙子就能知難而退。
包括許睿也是這樣認為的,因為即便性格剛猛的自己,也不敢貿然行事。
可宋崎沒松手,哪怕皮卡車駛入車道,他依然沒松手。他死死抓著車門把手緊跟著,隨著車輛速度慢慢增快,他只得被迫一只手。
事情發生太快,就短短的幾秒。甚至在一秒之前,許睿腦子里還在想,等宋崎松開手后,他再過去和他重新想辦法。
等到四周人驚呼聲響起一片,許睿瞳孔轟然一震。
“宋崎!”他心驚地重重甩開糾纏的店員,邊嘶聲呼喊邊沖出去。
“宋崎!!!”許睿目眥盡裂,呼嘯的風灌入耳內,夾雜著呼之欲出的心跳聲震徹耳膜。
“宋崎!!!宋崎放手!!”他大喊,霎時間,無盡的恐慌伴隨著前方的景象如海嘯般沖擊著他所有的思維感官。
宋崎已經沒法再用腿緊追了,他被拖著滑行一路,鞋子與堅硬的地面摩擦出刺耳的響聲。
他死咬著牙,即便身體已傾斜,被不平路面的異物撞擊,也仍不肯松手,霎時間手臂上形成一道道觸目驚心的血痕。
車內的老賴沒料到宋崎這個舉動,他當即被嚇得踩下剎車。
“宋崎!!”許睿失魂落魄地追上來,膝蓋一軟跪倒在宋崎邊上。
宋崎仍抓著車把手,眼睛痛苦地緊閉著。
許睿顫抖著手托起他的肩,當看見宋崎被磨破的褲子和血肉模糊的大腿時,眼前便一陣恍惚,幾乎連呼吸都窒住了。
“你怎么樣?怎么樣啊宋崎… …”許睿抖著手卻不敢去觸碰,他的手只能無措地在半空中。
宋崎深深皺了下眉,而后痛苦地睜開眼。
他低低地喘著氣,側頭看向雙眼血紅的許睿。
接著他又慢慢轉過頭看車門,“錢… …”
他竭力說話。
“錢… …”
許睿恍然回過神,他強忍著濕潤的淚意,扭過頭朝車內人憤怒咆哮。
“還錢!!!還錢!!!”
他顫抖著劇烈作響的牙齒,脖子的青筋根根爆起,他大聲咆哮著,咆哮著心底涌上的辛酸與驚悸,眼淚瘋狂順著臉頰淌下。
他嘶吼:“還錢!!!”
人群從四周圍過來,紛紛指責車內人,老賴無奈打開車門,他也被嚇慘了,哆嗦著手翻皮包。
“哎呀我真是… …許老板宋老板,你們真的是… …哎呀,我也不知道宋老板會追上來,錢,錢給你們… …”
“兩萬塊… …再給你們兩千塊… …這事兒是我不對……”老賴取出包里的一沓錢,放許睿手上,想了想他又說,“真對不住,我剛真想著宋老板會松手的。唉真對不住,趕緊的趕緊的,上車送你們去醫院。”
親眼看到貨款收回,宋崎這才安心。許睿趕忙托起他,小心地扶他坐進車里。
到了醫院后,醫生作了一系列的檢查,萬幸的是,除了手臂腿磨傷得嚴重,其他沒大礙。
宋崎胳膊,膝蓋,腿上纏了一圈圈的紗布,臉上下巴,也涂了碘伏。
“許睿,我們回去吧。”既然只是皮外傷,宋崎也不想待在醫院里了。
他抬起眸,卻看見許睿一雙被血絲充斥的眼睛。他從來沒見過許睿的這個樣子。
眼內是濃郁得化不開的傷心,最后變成心懼未平的憤怒與無奈。
“兩萬塊… …”許睿大聲朝他吼,“就兩萬塊!值得你這么拼,拿命豁出去嗎!?”
可宋崎卻只是紅著眼望著他沉默了片刻,最后露出一口潔白的牙笑了笑,他說:“值的,陳默還等著錢,我們也需要錢。”
“許睿,我們需要這兩萬塊… …”
“而且還多賺了兩千,很劃算。”
宋崎越是輕松帶著安撫的笑容,卻越是叫許睿心里難受。
他看著宋崎,從前那么單純那么無憂無慮的一個人,沒有野心,這輩子想的生活也只是在棉紡廠安穩上班,成個家,然后平淡過一生。
雖然后面家里發生變故生活被迫動蕩,但怎么也不該是今天這樣渾身布滿了傷痕。
看到身邊的兄弟們一個個遭受磨難,許睿蹲下身,眼眶再也承受不住眼淚。
宋崎有些無措地看著蹲在地上的許睿,看著他不斷顫抖的肩和壓抑的哭聲,喉嚨里也梗得難受。
“許睿… …”
許睿吸了吸鼻子,含著濃重的鼻音,“都別再出事了。”
宋崎哽咽道:“嗯……”
宋崎執意要回去,問過醫生也允許后,許睿才扶著一瘸一拐的他回到了出租屋。
劉大飛正在門口拿爐子做晚飯,億萬站在他邊上仰著頭嘰里咕嚕跟他說話。
“好好好,億萬厲害喲,快,讓伯伯先炒菜。”劉大飛哄完小孩后,聽見許睿喊他。
“大飛哥。”
劉大飛扭頭一看,看到被許睿攙扶的宋崎后,頓時嚇一跳,他忙放下手里的鍋鏟迎過去。
“怎么了啊?宋崎你這是怎么了?”劉大飛滿眼擔憂。
“大飛哥,先把他扶進屋去床上躺著。”許睿來不及和劉大飛解釋,也來不及顧得上兒子,只能任由他自個踉蹌著扶著墻跟在后頭。
“哎哎。”劉大飛忙托起宋崎的另一條胳膊,倆人將他扶進屋子。
見許睿和劉大飛小心謹慎的樣子,宋崎笑著讓他們放寬心:“真沒事,而且都擦過藥了。”
許睿和劉大飛講了事情經過,劉大飛聽完氣得破口大罵。
看著床上宋崎這副模樣,劉大飛既心疼又憤怒:“沒事也給我好好躺著!這段時間吃喝拉撒我和你小明哥來照顧。”
宋崎哭笑不得。
億萬剛才聽到許睿的聲音,看見許睿回來高興得哇哇叫,可看到宋崎受傷,許睿和劉大飛忙前忙后,他也沒叫了。
他小小一只站在床邊,擰著眉毛盯著宋崎的膝蓋。
許睿提醒他:“你宋叔生病了,你小心點別碰到他。”
億萬盯著宋崎膝蓋上纏的一圈紗布,走上前兩步,伸出手指頭小心翼翼地去碰,碰一下又縮回手。
他能理解生病的意思,宋崎和陳默是除了許睿和季愷城外,他最熟悉的人。
于是億萬的眉毛擰得更深了,一張小臉緊張地繃著。
宋崎摸了摸他的腦袋,笑著輕聲道:“億萬沒事,宋叔不要緊。”
宋崎受了傷,劉大飛無論如何都要去買點菜回來給他補補,宋崎在床上喊他:“大飛哥,吃點清淡的,魚蝦我現在也吃不了。”
在新陽縣的棉紡廠,認識宋崎這么久,劉大飛心疼得不行,他只好嘆氣說等傷好了,再好好補。
剛才劉大飛的菜炒到一半,許睿便過去幫他忙。楊小明上晚班,晚飯就他們幾個人吃。
許睿盛了一大碗的飯,沒讓宋崎下床,以免走動摩擦腿上的傷口疼,他夾了菜,拿了只勺子,讓宋崎在床上吃。
而他和劉大飛今晚就坐在宋崎的屋子里面吃了。
劉大飛和楊小明得上班,宋崎受了傷,許睿留在出租屋里照顧了他兩天,兩天后,他便一個人出去繼續收貨款。
宋崎想要從床上起來,許睿趕緊讓他歇著:“你就別動了,下地腿都站不直怎么去收貨款?你就在出租屋幫我帶億萬,其他事先別操心好好養傷,反正我收完今天的也差不多了。”
宋崎也明白許睿的意思,能收的都收回來了,收不回來的就算把刀架在他們脖子上也無濟于事。
宋崎點點頭,說:“那好吧,那你自己注意安全,你可別… …”
許睿覷了眼他,哼笑道:“你當我是你啊?那么英勇無畏。”
“那就好。”宋崎笑了,而后他想到什么,問許睿,“今天何律師是不是去探視了啊?”
“是啊,他讓我傍晚去辦公室等他,正好我收完款就過去。”說完后,許睿拿出背包,收拾了下各種合同文件。
收拾完后背起包,將兒子牽到宋崎的床邊,然后對他說,“好好聽你宋叔話,爸爸晚上就回來。”
“嗷!”億萬點點頭。
許睿揉了把兒子柔軟的頭發,又仔細叮囑了幾句,然后朝宋崎道:“我走了啊。”
從前許睿在海市待大半年都不熟悉街道,收了幾個月的貨款后,幾乎把海市大街小巷都鉆了個遍。
白天又來回奔波了好幾個地方,跑到鞋底板都覺得磨薄了一層。他跑累了就跟流浪漢似的,隨便找個地方休息片刻,脫下鞋一看,難怪老感覺腳底不舒服,原來鼓了個大水泡。
“我靠… …”許睿抓著自己的腳看了看,愁道,“別給我破了啊,要不然路都沒法走了。”
算了,要是真撐不到回去的路上就破了,那他大不了瘸回去,他重新把鞋穿上。
早上出門帶了億萬的水壺,他摘下背包取出水壺和包子。包子是早上早飯攤買的,現在天氣涼了,包子一口咬下去也冒著絲絲涼意,胃里的暖氣仿佛也跟著消失了。
那天何律師說法院的人得打點后,他們一群人更加緊衣縮食了,最主要現在不知道能做什么,他想了想,打算吃完東西去給季愷城打個電話。
吃完包子,他便跑去路邊有電話機的小賣部。然后撥了陳默的bb機號碼,轉接到客服那。
一般情況下,季愷城收到信息,會在半小時內給這個電話機號碼撥回來。
于是許睿站在電話機旁邊焦急等著,因為總有人過來打電話,他生怕被占線耽誤了接季愷城的電話。
幸好,季愷城的電話很快來了。
“你在哪?”
季愷城說他在海市的隔壁虞城,今天晚上會回來。
這可把許睿高興得不行,許睿告訴他:“我前幾天去找何律師了,他說幫我們給陳默帶話,我傍晚過去律師所。哦還有得打點法院的人… …”
“我知道。”季愷城在電話那頭說,“何律師會安排時間見面吃飯。”
季愷城的酒量不行,雖然許睿自個也上不了臺面,他和季愷城都是高中生來到這個世界,哪打過這些交道,不過兩個人總歸可以互相幫襯著點。
他跟季愷城說:“到時和法院的人吃飯我跟你一起去。”
不知道是不是許睿在路邊太吵的原因,電話那頭仿佛沉默了瞬,等他聽清時,季愷城說了句好。
掛掉電話后,這些天積壓的事仿佛輕松了一些,只要季愷城回來,那么就多了個商量的人了。
上午還有陽光,下午天空陰霾。在許睿趕去律師所的路上冷空氣就來了,街道兩旁的梧桐樹葉在冷風中簌簌作響。
“何律師。”許睿敲開律師所的辦公室門。
何律師在等他了,他告訴許睿已經把話帶給陳默了,又講了今天探視時候陳默的狀態。
許睿忙問:“他怎么樣?”
“精神挺不錯。”何律師讓他放心,“我告訴他你們一定會想辦法,他說你們不愧是他的好兄弟,夠義氣,這輩子沒白交你們這幫朋友。”
這是陳默能說的話,許睿聽了說不上心里什么滋味,既得到些許寬慰又隱隱泛起苦澀。
“他還有其他話嗎?”
何律師:“就問了你們每個人的近況。我按你原話給他講你們都挺好。”
“那就行!”許睿感激不盡再三道謝。
“小許,你待會是直接回家去還是怎么?”
聽到何律師突兀的問話,許睿怔了兩秒,他說待會應該回家。
何律師笑著頷首說:“天氣不好是該早點回去陪孩子。”
“哎好,那我先走了啊何律師,今天實在太謝謝你了!”
“沒事。”
今天算得上是許睿這段時間來最高興的一天,得知了陳默的消息,季愷城也會回來。所以即便是陰雨連連的天氣,心里頭也不似以往那么沉重。
本來天氣不好打算早點回去,現在趁著精神還算輕松,干脆再跑一個地方,要是收不回來貨款,也就算了。
只是事情一辦又到了八點多鐘,收回貨款后,他急匆匆跑去趕公交車。
因為下雨天,所以公交車站點也格外冷清,稀稀拉拉就幾個人撐著傘。
許睿沒帶傘,于是跑到路邊的店鋪屋檐下等車。
再往前走是一排飯店,許睿看著閃爍著霓虹燈,人來人往的飯店,心中有些感慨。
在去年,他們全廠人就是這么熱熱鬧鬧去新天地的高檔飯店,坐在落地窗前描繪未來藍圖。
那個時候意氣風發,開懷暢飲,可僅僅只過了一年不到,生活已是翻天覆地。
許睿收回視線,然而就短暫的一瞥,他的目光便滯住了。
張燈結彩的飯店內出來幾個醉醺醺的男人站在門口聊天,其中包括何律師,而站在他邊上那個身材頎長的身影卻是許睿再熟悉不過。
他見過季愷城許多種樣子,卻唯獨沒見過眼前這樣。
季愷城家境優渥,成績斐然。他生來便是那么驕傲,即便來到這個世界,一路上歷經磨難,可他始終保持著他挺直的脊背。
可此時此刻,他卻微微低下頭,他給人遞煙,恭敬幫人點火。
在這個本該肆意驕傲的年紀,低下頭顱,學著社會上的人情世故,如同為艱苦生活打拼的尋常男人那樣,與人攀談。
許睿忽然明白在自己提出一起去飯局時,他的沉默,也終于明白何律師突兀的問話。
因為季愷城寧可選擇失去他的驕傲,卻也要維護他的。
那邊分明談笑風生,可季愷城眼底的無奈卻如同冷夜的雨絲,穿透了許睿的外套鉆進骨頭里,刺痛著心臟,許睿眼前視線一片模糊。
送走法院的人,季愷城便急步走到路邊的一棵樹下。
“沒事吧小季?”何律師趕忙跟過去扶住他,“這幫人太能喝了。”
季愷城皺眉一手撐在樹干上,他朝何律師揮了揮手示意沒事。
他緩了片刻,才勉強舒服了點。
“何律師,你先走吧。”
“你這樣怎么行?你皮卡車停哪了?走,我送你回去。”何律師說。
季愷城跟他不好意思道:“我得等會兒再回去。”
何律師明白了,他笑著打趣道:“是怕回去一身酒氣熏著老婆孩子吧?那你這酒氣得散到猴年馬月去了。”
季愷城笑了下,說:“沒事,反正現在時間還早,我遲點回去。”
既然這樣,何律師便只好讓他注意安全。
何律師走后,季愷城在樹底下撕心裂肺吐了,吐完后他靠著樹干,緊閉著眼緩了片刻,準備去皮卡車里睡一覺,然而他剛抬頭準備邁開雙腿時,驟然怔住了。
季愷城忽然之間心中被巨大的難受充斥。
許睿在茫茫的雨霧中,就這么看著他。他又想起了那天,也是在這么寒冷潮濕的天氣,許睿濕漉漉地站在棉紡廠的浴室門口,看上去那么凄涼。
季愷城的心狠狠窒痛了瞬,他步伐不穩奔過去,在閃爍的霓虹燈光中望著許睿被打濕的臉龐。
分不清是雨還是眼淚。
季愷城張了張嘴卻艱難地說不出話。他將手輕輕搭上許睿的肩,指腹下是細微顫抖的幅度,每一次的頻率都深深牽扯著他心底最細密的疼痛。
“你… …”他滾了滾喉結,“你上哪去了?”
許睿仰頭望著季愷城蒼白的臉龐和充滿血絲的眼,他努力壓制著不斷上涌的酸楚,將它們壓制在喉間,感受著隱秘的鈍痛。
“收貨款去了。”
“嗯。”季愷城垂下眼睫掩去了眸底些許情緒,他點點頭,“怎么沒有回家?”
“在等公交車。”
“車等到了嗎?”
許睿沒有說話。
季愷城望著許睿彌漫在眼眶中的水霧,漸漸地,他不忍再直視,而是將頭低下。
沉重的嘆氣悄悄被路邊窸窣的樹葉聲消散。
“許睿,你知道的,應酬都是這樣。”
“要喝酒要抽煙… …都很正常。”
許睿好難過,明明已經喝成這樣,他卻還在擔心被自己看到這幕而傷心。
“別哭… …”季愷城拭去許睿彌漫的眼淚。可許睿眼尾的淚被他擦干又潮濕。
許睿含著早已彌漫到鼻腔的淚,他用力點頭,“我知道… …”
“我知道… …你要跟法院的人搞好關系,這些場面上的活兒你得去做… …”
可是… …這是季愷城,這是他的季愷城啊。
只是想到他獨自一個人在雨夜的街頭徘徊,便叫他心痛難忍。
“別哭… …”季愷城捧著許睿冰冷的臉頰,“許睿別哭。”
許睿一直點頭,可眼淚卻不斷浸濕眼睛。
季愷城低聲哄著:“我真沒喝多少,我只是酒量不好。”
“嗯。”許睿抬起眸望著他,“季愷城,你以后能不能… …別一個人… …別一個人在路邊。”
“好。”季愷城竭力壓制心底蔓延的疼痛,指腹摩挲他冰涼的臉,“我答應你,以后不會一個人在路邊,不哭了,我們回家。”
許睿用力吸了下鼻子,點點頭:“好。”
季愷城已經站不穩了,他趕緊攙著他去皮卡車。
回到出租屋的時候,億萬還在宋崎的屋子里,楊小明夫夫也在。
聽見門口的汽車聲音,屋里人吃了一驚。劉大飛打開門一看,驚喜喊道:“小季你回來了啊!”
季愷城獨自在外收賬,在這樣的冷雨夜回到燈光溫暖的出租屋,見到這些親近的人,心里也踏實了。
平時億萬看到許睿回來,是撒開腿奔向許睿的。可他已經太長時間沒見季愷城了,一看到季愷城進屋,霎時間歡天喜地跟小喇叭似的叭叭叭叭踉蹌著過去了。
季愷城盡管酒醉頭暈,可還是一把抱起兒子緊緊摟進懷里。
他用力抱緊兒子,低下頭貼著兒子的臉,深深地嗅了下,當聞到兒子身上暖暖的氣味,仿佛連心里頭也同樣被溫暖。
“喔唷,親死了。”劉大飛在邊上笑著逗億萬,“億萬,爸爸回來了,連伯伯叔叔都不理了是吧?”
季愷城眼里含著濃濃的寵溺笑意,低頭看著兒子撒嬌把腦袋不停往自己懷里鉆,他摸了摸他胖臉蛋上薄薄的一層絨毛,說不出的滿足。
許睿說季愷城喝酒了,要去給他燒熱水。楊小明搶過他手里的水瓢說:“你今天也出去跑一天了,就好好休息,我跟你大飛哥去弄。”
許睿腳底板的水泡估計破了,鞋子里又被泡了雨水,確實不舒服,于是他回屋去換鞋。
這時,季愷城才看到宋崎走路姿勢不對,他問怎么了?
宋崎笑著說:“沒事,就是不小心弄的。”
“哪是不小心!”許睿換完鞋回到屋子里,他想起那天的事仍心有余悸。
季愷城聽完過程后沉默了許久。
“宋崎,以后不許再這樣了,我們大家都要好好的。”
宋崎點頭:“好,我知道。”
億萬從季愷城回家到現在都粘得不行,回到他們的房間后連季愷城坐在桌前記賬目,他都不肯從腿上下去。
季愷城算著賬目,偶爾垂眸,便看到兒子仰著肉乎乎的臉蛋也在看他。
“叭叭… …”見季愷城投過來的目光,億萬頓時高興地咧開嘴巴,露出白嫩嫩的小牙齒。
“嗯。”季愷城騰出手,笑著摸了把兒子的臉蛋。
許睿坐在桌子的一邊,也在盯著季愷城的臉看。昏黃燈光下,季愷城纖長的睫毛投落陰影,隱去了眼下因疲憊而呈現的青色。
“你跑多少地方了?”
“七八個。”季愷城知道許睿關心,他勾起嘴角笑了下,“有好好吃飯,也有好好休息。”
“你還要走嗎?”
“嗯。”
“什么時候走?”
季愷城看到許睿不舍的眼神,他沉默了幾秒,接著慢慢開口:“早上就得走了。”
一瞬間,許睿眼里的光暗了下去,他垂著眸沒說話。
季愷城見他這樣,握住他的手,“你知道的,有些款一趟收不回來,我必須得再過去。”
許睿當然知道,他僅僅只是在海市收款就已經累得夠嗆,更別提季愷城要在那么多城市。
“今天是何律師通知我晚上請法院的人吃飯,所以我才能回家睡一晚。”
“早上幾點走啊?”
“虞城那邊約好上午九點收貨款,所以我五點半就得走。”
“五點半… …天都沒亮。”許睿難受道。
季愷城緊握著他的手,看著他笑了下,“等貨款收得差不多了,就不用到處跑了。”
許睿抿著唇沒再說什么了。
楊小明和劉大飛為了能夠照應他們,一邊上班還得一邊騰出時間。宋崎也為能盡早擺脫他們的困境而受傷。
大家都在努力著,他又如何能讓季愷城停下腳步。
季愷城當然也不會停下。
許睿松開緊抿的唇,只是說:“那你明天早上出門多帶點衣服,現在天氣涼了,你別感冒了。”
握住手腕的手慢慢收攏,季愷城看著他說:“許睿,你也是。”
季愷城把許睿和宋崎收到的賬全算完了,許睿見他把錢分成三份。
季愷城告訴他,一份拿去交罰款和賠償金,一份打點法院人,最后的那份,得攢起來做生意。
說到做生意,許睿問他:“我們還能做什么生意?”
其他的生意他們不擅長,況且手里的每一筆錢都得謹慎著用。
季愷城一時半會也有些迷茫,只能告訴許睿,先攢著,看看還有什么機遇。
許睿問他:“我現在海市這邊款收得差不多了,我要不要出去擺攤啊?”
“別擺了,現在海市都在建設新城市面貌,擺攤三天兩頭要被城管趕太累了,等我在外地收完款回來再商量吧。”
“好吧。”時間已經不早了,季愷城明天一早就要出發,許睿便打熱水給兒子擦了把手和臉后,抱上了床。
季愷城覺得他已經有很久沒跟許睿兒子睡一起了,明明每天都渴望的事,如今實現卻反倒不舍得就這么睡過去了。
關燈后,他翻了個身抱緊許睿,他把臉深深埋在許睿溫熱的脖頸處,感受著細微的脈動。
許睿聽著身邊略帶沉重的呼吸聲,盡管他有許多的話想跟季愷城說,可他不愿季愷城那么疲憊。
他拍拍季愷城緊抱著自己的手臂,勸道:“睡吧,要不然早上開車累。”
季愷城輕輕點了點頭,卻更加收緊了手臂。
“好,馬上就睡。”
平時每天緊繃著神經風餐露宿,電話中也不會透露一點讓許睿擔心。大概是今天喝了酒,那些壓抑著的情緒在深夜里一點一點浮上。
他將額頭抵著許睿的脖頸,最終還是沒能忍住。他哪有那么成熟,那么可以克制。
只有在漆黑的夜里,他才能靜靜地宣泄自己的脆弱,才能一點一滴流淌著情感。
“我想你… …”
“想你和孩子… …”
一下子心臟被酸脹的滋味充斥,淚意頃刻間襲擊了許睿的眼睛。
季愷城再也沒說話,只是安靜地感受著彼此的心跳。
這一夜,倆人半睡半醒,不舍時間流逝。
可總歸要面臨再次分離,季愷城在旁邊穿衣服,他怕吵醒許睿和兒子就沒開燈。
可許睿壓根沒睡熟,他聽見窸窣的動靜,猛地驚醒,接著就是一連串問:“幾點了?你就要走了嗎?這么快就早上了?”
季愷城開了燈,看到許睿整個人已經坐了起來,眼睛里是濃得化不開的不舍。
季愷城心中微酸,他朝許睿笑了笑:“要走了,還得出去先吃個早飯。”
“這么早,早飯能有嗎?”
“有,路口的早飯攤五點不到就開了。”
越是不舍就越是想用各種雜七雜八的問題來轉移心中那沉悶的感受。
許睿又問:“衣服收拾好了嗎?”
“昨天就收拾好了。”季愷城坐在床邊,目光深深留在許睿的臉上,“是你收拾的。”
許睿點點頭,有些失魂落魄,“那就好… …”
已經沒有其他可以交代的了,季愷城只能再一次擁過許睿,他輕聲說:“許睿,真要走了,你繼續睡,等我回來。”
接著他又探過身,摸了摸熟睡的兒子,最后才帶著眷戀關上門。
許睿望著天花板上昏黃的燈光,聽見門口皮卡車發動的聲音,已無半分睡意。
他忽然間想起了兩年前的一天,季愷城也是這樣,為了生計而匆匆騎上三輪車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當時他就站在門口,分明屋里是暖和的燈光,可他望著季愷城越騎越遠的身影,卻覺得那樣孤單。
霎時間,許睿望著此時此刻空蕩蕩的出租屋,沒有季愷城身影的出租屋突然涌上一股巨大的情緒。
腦袋里不斷回響季愷城那一句想他和孩子,他沒法去想象季愷城獨自行駛在那條漆黑漫長的公路上,更沒法想象他在冰冷的街頭思念自己和兒子而煎熬。
許睿心疼得連心瓣都在顫栗,然而大腦卻逐漸清晰,驅使著他的行動。
他火速穿好衣服鞋子,又搖醒床上的兒子。
“起來了億萬。”
億萬眼睛還沒睜開,擰著眉吭吭著。
許睿一邊快速給兒子套上衣服褲子一邊哄著:“別哭,我們去找爸爸。”
億萬沒吭了,他聽話地張著手讓許睿穿衣服。
季愷城剛走,許睿沒想到剛才得問他是在早飯攤吃完走還是買了直接走,他心跳得厲害,生怕帶著兒子過去,皮卡車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給兒子穿好后,又手忙腳亂地拿過毛線帽給戴上,然后奪門而出。
沒有路燈,只有細雨不斷迎著風飛到臉上。他朝著遠處路口那一點昏黃的路燈抱著兒子奔跑。
快要跑到路口的時候正好看見季愷城關上車門啟動皮卡車。
許睿眼看輪胎緩緩起步,他蓄力邊跑邊喊:“季愷城!”
億萬也焦急地朝著皮卡車奶聲喊:“叭叭!”
季愷城興許沒聽見,皮卡車漸漸朝前行駛。
“季愷城!”
“叭叭!”
許睿眼睜睜看著車尾燈漸漸模糊,他一手抱著兒子一手撐著膝蓋急促地喘氣。
可就在這時,寂靜的道路上陡然響起一聲喇叭。
他猛地抬頭,看到季愷城朝他們跑來。
億萬張著手喊:“叭叭。”
季愷城顫著嘴唇問:“你們怎么出來了… …”
許睿終于趕上了,他喘著氣想跟季愷城高興地說:“我帶著兒子來陪你,陪你一起去收貨款,以后風里雨里咱們三個都要在一起!”
可也許是氣息未勻,又或許是剛才情緒太緊繃,話到嘴邊卻一個字也蹦不出去。
可當說出口時,鼻腔卻陡然一酸。
“我舍不得… …”
就這么短短幾個字,季愷城再也控制不住將許睿和兒子擁緊。
“我們三個不管去哪都要一起。”
季愷城埋在許睿的肩上用力點頭。
這幾個月,他趕過數不清的夜路,這個時代車本來就不多,所以過程枯燥又冷清。可今夜,仿佛連漆黑無盡的道路看上去都那么溫柔。
半小時前許睿說要帶兒子陪他一起,便又趕回去匆匆收拾了衣物,又跟宋崎打了招呼。
現在許睿抱著兒子已經在副駕駛睡著了,季愷城側頭看了一眼他們,他無法形容那種滋味。
當看見許睿抱著兒子出現在馬路邊的那一刻,如同凄苦的黑夜中出現的亮光,季愷城仿佛覺得自己被救贖。
他心底最柔軟的地方被他們一大一小填滿,即便無人搭話,也仍能流著眼淚無聲微笑。
第120章
有了許睿和兒子的陪伴, 這一路不再孤軍奮戰。即便偶爾疲憊,可季愷城回頭看到他們的笑臉,就好像被灌注了能量, 又能令他重新振奮。
而對于億萬來說,跟著兩個爸爸到處奔波的日子只是他好久沒有的高興。
季愷城和許睿下車收賬, 把他關車里, 他也能乖乖坐著玩小汽車, 要是等得時間久了,他就趴在車窗上喊。
“叭叭!”
許睿回頭朝他擺手:“馬上就好了,你自己先玩一會兒。”
“嗷!”億萬又縮回腦袋。
忙了一天回到小旅館, 季愷城匆匆去把三人換下來的衣褲給洗了,先前不方便洗衣服, 因為待個一天說不定第二天就要離開。
這次在這個城市要待四五天, 就趕緊洗了曬, 要是太陽好, 那么離開那天就能干。
他在旅館的水房里洗完晾曬后回房間, 許睿剛好和兒子洗完澡出來。
億萬被一塊大毛巾裹著, 露著白胖的胳膊和腿咯咯咯笑著。
“走咯走咯,飛機起飛咯!”許睿托著兒子的屁股將他塞進被窩里, 緊接著自個也鉆了進去。
天冷了, 洗個澡都抖得不行。他趕緊抱著兒子裹起被子。
“叭叭,%#$… …”剛洗完澡的小孩臉蛋紅撲撲的, 嘴巴還閑不下來, 一個勁把腦袋鉆出被窩跟許睿嘰里咕嚕說話,話密了還仿佛跟累著似的,小小年紀喘了口氣。
“好好聽到了。”許睿抓起兒子的兩只小手放鼻端深深地嗅了一口,“嗯臭爪洗完澡都香噴噴了。”
億萬咯咯咯笑, 許睿把他的手給塞被窩里,他又舉出來要許睿嗅。
“嗯香香香,快點睡覺,明天爸爸帶你去看動畫片。”
億萬愛看動畫片,可是旅館里沒電視機,于是他們在這段時間外出時,碰到什么音像店都會停下來進去給兒子過把眼癮。
所以剛才他那嘰里咕嚕講的就是今天路過音像店里的動畫片了。
“叭叭。”億萬還不肯歇。
“幾點鐘了,你還睡不睡了?”許睿兩眼一瞪,他就不敢吱聲了。于是吭吭撒嬌著往許睿的身上爬。
許睿只好連人帶被抱懷里,接著拍了下,“我抱著你睡行了吧。”
季愷城洗完澡進了被窩,他側頭看了眼在許睿懷里還半闔著眼的兒子,在被窩里捏了捏小胖腳后,靠在床頭取出包里的賬本,握著筆算賬。
許睿就一邊拍著兒子一邊湊過頭去看賬本。
“這個地方收完貨款,還要去哪個地方?”
季愷城搖頭說:“差不多了,能收的都收了,收不到的我們也不能再浪費時間了。這樣拖下去,我們的生存也成問題,總不能讓大飛哥和楊小明那么辛苦上班賺工資,還得補貼我們。”
“嗯。”許睿點點頭。
“睡吧,明天還得早起。”
“好。”
第二天一家三口吃完早飯后就去了當地的一家批發市場,這邊的批發市場一共兩層樓,有上百個服裝檔口。
之前是宋崎和陳默來談的合作,所以進去后季愷城捏著地址,按門牌號上了二樓。
過道很狹窄擁擠,兩邊全堆滿了貨品。億萬剛跟出來那兩天,繃著小臉還有點緊張,全程摟緊許睿或者季愷城的脖子。
可這段時間下來后,他每天都要見到不同人,也慢慢適應了。
季愷城和許睿跟老板談事,他也不吭聲聽話得很。
“唉,季老板許老板,我是真的一點也拿不出來啊。”中年老板看上去面容憨厚,他愁道,“我這人不會說花里胡哨的來拖延你們,你可以看看賬本,我那個時候從來不跟你們廠拖欠貨款的,就這一次實在是… …”
他說著長嘆一聲,“就你們廠出事,反正女裝這塊多少有點影響吧。現在風聲緊,市面上那些仿制的都不敢隨便賣了,就怕一個不小心又侵犯了哪個牌子的什么圖案圖標。”
季愷城翻開隨身攜帶的賬簿,核對了一番,這個老板確實還算是個實在人,說好什么日子給貨款就什么日子,從未拖延。
他合上賬簿,微微蹙眉道:“不到萬不得已,我們也不至于大冷天的帶著孩子出來,貨款收不回,我們這年都過不好。”
老板看向許睿懷里臉蛋鼻子紅通通的小孩,既難為情又無奈。
“我家里也有小孩,我能明白你們不容易。要不是實在沒辦法,誰樂意帶著這么點大的小孩出來跑。”
許睿焦急道:“我們這么大老遠跑過來,你無論如何也想辦法湊點吧。”
老板搖頭嘆了聲氣,他走到角落那一堆的編織袋旁,接著蹲下身解開編織袋。
“女裝不好做后,我跟我老婆就想著去進童裝看看,喏,你們看,結果童裝也銷不掉,壓了這么一大批貨,我的全身家當都壓在這上面了。”
季愷城就隨意瞥了眼,這時代的童裝花式翻來覆去就那么些,不少老百姓甚至都不會去市場買,而是找裁縫做。
老板說:“欠著你們的貨款我晚上也睡不好,這樣吧,我把這批童裝都抵給你們吧。”
許睿無語:“不是… …我們連鋪子都封了,現在連吃飯都快沒錢了,你給我們童裝,我們也沒錢再把店開起來啊。”
老板站在一旁毫無辦法了。
季愷城沉默了許久后,忽然彎下腰提起兩大袋。
許睿忙問:“我們真要啊?拿了也賣不出去。”
季愷城說:“有總比沒有好。”
許睿嘆了聲氣,“那行吧。”
于是老板幫忙把這批童裝給搬下樓,搬上了皮卡車的車斗。
兩個爸爸看著一車斗的貨愁容滿面,可億萬卻很高興,因為他之前待在工廠里,每天見得最多就是進進出出的貨了。
許睿抓抓頭發,“愁,咱們的出租屋那么點大,就算把宋崎和大飛哥他們的屋子加上,到時也得堆得下不了腳。”
“沒事,大不了就送給兵兵強強穿,給億萬穿,我看了這批童裝是兩歲到八九歲的。”季愷城寬慰道。
許睿無語笑了:“億萬和兵兵強強有幾個身體啊,穿得過來嗎!”
季愷城這種時候還有心情開玩笑,頗有點苦中作樂的味道,他看著許睿笑道:“那我們就再生幾個。”
許睿干巴巴地扯了扯嘴角,“靠!把這么多衣服穿完,那老子得生到八十歲去了。”
季愷城噗嗤笑了。
他們現在的位置距離旅館很遠,下午還得跑一個地方,加上皮卡車上還有許多的貨,于是午飯季愷城便去買了兩份盒飯,一家三口就在路邊靠著皮卡車吃了。
正好路邊有一家音像店在放動畫片,也可以給億萬過過眼癮。
億萬也不會亂跑,就站在音像店里。
季愷城過去給老板塞根煙,老板也能體諒他們外出做生意的不易,加上這個穿著藍罩衣圓滾滾的小孩也不鬧騰,便讓他們呆在店里。
季愷城端著盒飯快速吃了幾口后,他蹲下身夾起菜往兒子的嘴里喂一口。
“啊張口。”
億萬手里抓著小汽車,眼睛黏在電視機上,聽到季愷城喊就嘴巴張開。看到興起了,鼓著臉蛋伸起手指頭。
“快點吃,別磨蹭了。”許睿站在店里一邊扒拉著飯盒一邊叫兒子,“你是不是嘴里還含著飯!”
億萬聽了趕緊蠕動著嘴巴,緊接著朝季愷城張嘴:“啊—”
季愷城看見他嘴里的飯,沉下臉:“嘴里的飯先吃下去。”
小孩吃飯慢,他耐心等著,也只能跟著看動畫片。
可看著看著卻仿佛跟入了迷似的,連億萬在邊上張了半天嘴都沒察覺。
許睿吃完盒飯走過去喊他。
“怎么了?你跟億萬一樣大啊?居然還看動畫片了?”
這時他才注意到季愷城的不對勁。
季愷城目光緊緊凝視在電視機上,許睿看到他英挺的眉緊蹙著,眼神隨著熒幕中的畫面而微微波動。
許睿太了解季愷城了,他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一種熟悉的光芒。
那是每一次發現機遇而心神顫栗的光芒,充滿激動與憧憬。
許睿屏住呼吸盯著季愷城的側臉,“季愷城,你發現什么了對嗎?”
季愷城沒說話,過了幾秒后仿佛豁然開朗般,他忽然起身將盒飯塞到許睿的手里,緊接著快步朝皮卡車走去。
“叭叭!”
許睿也緊張得剛要拔腿追過去,又忙回頭單手抱起差點落下的兒子。
他跟著季愷城來到皮卡車后邊,季愷城已經整個人上了皮卡車,正在低頭解開編織袋。
他舉著一件樸素的童裝看了又看。
許睿急道:“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了?快說啊,真是急死我了!”
季愷城蹲在皮卡車的車斗上看著下面的許睿,胸膛劇烈地起伏著。
“許睿,我知道我們該做什么生意了!”他克制不住激動地笑。
“什么生意?”許睿將兒子放上皮卡車,緊接著自己也爬上了車斗。
“做童裝。”季愷城說,“我們做童裝。”
許睿扯了下嘴角,他朝滿車斗的編織袋抬了抬下巴,“不是,季愷城你腦子抽了嗎?你沒看到這滿車斗的童裝是哪來的了嗎?就是因為人家老板積貨,所以才拿來給咱們抵貨款的。”
季愷城說:“我們給童裝重新加工,做成完全不同的風格。”
許睿拿過他手里的童裝,橫看豎看了下,“怎么加工啊?這還能怎么加工?”
季愷城問他:“我們小時候穿的衣服你有印象嗎?”
許睿想了想,搖頭。
“我們那個年代以前的童裝前面會印圖案,包括我們那個年代哪怕成年人的衣服也會印。”
許睿倏然睜大眼,連連點頭附和:“對對對!我知道我知道。”
季愷城笑道:“剛才陪億萬看動畫片,我突然就想到了我們以前的童裝上面都印了動畫角色。”
然而許睿前一秒還激動著,下一秒卻漸漸黯淡了。
“你是說我們… …又要印圖案嗎?”
剛到海市的時候,機遇仿佛容易得唾手可得。可工廠出事后,許睿卻對任何一切的機遇提高警惕,甚至猶豫不決。
“是,我們不但要印圖案,還要印被大眾熟知的圖案。”
“你是說印現在市面上動畫片的角色嗎?”
季愷城點頭。
許睿果斷搖頭:“不行。”
季愷城明白許睿的顧慮,他雙手緊緊抓著許睿的肩膀,繼而帶著寬慰的目光堅定看著他道:“別擔心許睿,我們已經吸取了一次教訓。我們不侵權,我們買版權。”
“買版權?”
“是,趁著市面上的童裝還沒有動畫角色圖案,我們得搶占市場,我們去找動畫片制片廠,去談合作,而且這一次我們會更謹慎,我們找何律師全程幫我們跟進。”
“可是… …上哪去找動畫片制片廠?地址在哪?買版權又得拿出多少錢呢?咱們收來的貨款得交罰款賠償,還得打點法院… …”許睿光是想到這一切就覺得這個機遇遙不可及。
“許睿,我們必須得明白一件事情。”季愷城收緊手指,目光牢牢鎖在許睿的臉上。
“我們已經收了好幾個月的貨款了,各方面都需要花錢。可就算我們能順利把所有的貨款都收回來,也不夠交罰金和賠償,法院那邊需要打點,我們也要生活。”
季愷城深深嘆了口氣,“我們必須要賺錢,要賺更多的錢,不管是給陳默減刑還是其他的,我們都得去試一試,你也知道在這個時代只要東西新穎就能賺錢,我們已經嘗到過甜頭了不是嗎?”
“是!”許睿用力點頭,“只有賺更多的錢,才能救陳默。”
“只有事業做的足夠大,才不至于被人輕輕一捏就徹底擊潰。”季愷城目光深長而凝重,“我們只有真正強大,才能在海市穩穩扎根。”
許睿聽著他的這番話,鼻腔內涌上滾燙的氣流。
他是愛做生意的,可因為侵權事件后,一方面他心有余悸,另一方面暫時忙到根本沒往這方面去想。
可季愷城的這番話無疑令許睿心血都在沸騰,不僅僅是夢想可以再次翻身,更主要的是能為陳默減刑。
他顫抖著再跟季愷城確定:“真的不會再被抓嗎?”
季愷城按著許睿的肩,“許睿,不會。我會去了解相關的資料,我們請何律師擔任法律顧問,我們會安全生產。”
望著季愷城鄭重而堅定的眼神,許睿才安心,“嗯!”
一家三口坐在皮卡車里,甚至連下午的款都忘了收,不過款明天再收也來得及,反正跟老賴打交道,能不能收回來還是未知。
他們此時此刻如同剛到這個世界那樣,懷揣著夢想而激烈討論。
只是季愷城光想到主意,但是他們那個時代小時候衣服上的圖案材料是什么,他也說不上名稱。
許睿:“我記得那種手感摸起來有點像皮質的感覺,要是穿久了還會開裂,哦,還掉皮。”
“不可能是皮。”季愷城蹙眉沉思道,“應該是膠,因為能粘。”
“可惜了,電腦也沒,要不然就能查了。”
季愷城笑道:“就算有電腦,這時代的電腦搜索功能怕是沒那么好用。”
許睿坐得腰酸了,他躺靠在鼓囊囊的編織袋上。
季愷城抬起手腕看了眼時間,沉思片刻后突然說:“我們抓緊把這邊的貨款一周內收完,收不完也不在這里浪費時間了。至于圖案的材料,回去問問宋崎,他紡織業接觸久,多少知道點。”
“行。”許睿也明白事情的重要性,在這個時代雖遍地是商機,但這次他們要做全國第一個吃螃蟹的人。
許睿立馬跳下車,“那就抓緊吧,如果咱們決定要做童裝,就得去了解材料,還有資金問題… …唉腦子都亂了。”
接下來的一周,倆人帶著兒子天天早出晚歸,到了第六天收完最后一筆款,連夜開車回了海市。
到海市出租屋的時候是晚上十點,宋崎和楊小明夫夫都已經在屋子里睡覺了。
不過聽見門口的汽車熄火聲,他們屋里的燈緊跟著也亮了。
離開了一個月再回來,億萬激動壞了,許睿剛打開車門把他放下地,他就噔噔噔跑過去拍宋崎的房門。
“億萬!”宋崎披著衣服打開門,看見門口的小孩驚喜地抱起,而后朝季愷城和許睿走去。
“你們怎么大半夜回來?”接著他又看見了皮卡車后面的一堆編織袋,不禁疑惑,“這些是什么?”
快到十二月,外面不僅冷得刺骨,而且露氣也重。
許睿搓著手對宋崎道:“先進屋再說,凍死我了。”
“小季小許,你們回來了?”宋崎隔壁屋的房門還沒打開,劉大飛的聲音就已經傳出。
等到楊小明和劉大飛出來,看見小夫妻和小孩,高興得忙推進屋子。
現在吃飯都在楊小明他們夫夫的屋子里了,許睿他們進屋后,楊小明趕忙打開煤氣煮面條。
季愷城盯著宋崎的腿看了又看,問:“你膝蓋好了?”
宋崎抱著億萬笑道:“早好了,本來傷得就不重。”
劉大飛在旁邊吐槽道:“何止是好了,他現在天天跑出門去收貨款呢,我怎么勸都沒用。”
許睿聽了不是滋味,“你這人… …不是,我走的時候不是跟你說過嗎?讓你好好休息,海市現在留下的都是釘子戶,貨款很難收回來了。”
宋崎笑笑:“主要我一個人待在屋子里也無聊,那還不如出去,而且我真收回來兩筆了。”
“真的假的?”
“真的。”宋崎說著準備要去拿收來的款給許睿和季愷城過目。
“等會再弄吧宋崎。”楊小明喊道,“先讓他們一家三口坐下來吃飯。”
“哦對對。”劉大飛忙去接楊小明撈到碗里的面條端上桌,“先吃飽了再談事。”
在虞城,許睿和季愷城因為收款加上收拾行李回海市,便隨便買了兩份盒飯對付。開了好幾個小時的車,確實餓得不行。
一碗熱騰騰的面吃進嘴里,身體的疲勞也隨著蠕動的腸胃消散不少。
整整一個月,億萬跟著許睿和季愷城奔波在外,天氣冷了,他的兩只臉蛋被風刮得跟紅蘋果似的,劉大飛和楊小明看了疼惜不已。
甚至都不舍得讓億萬自個吃飯了,劉大飛抓著筷子又是哄又是逗。
“跟爸爸出門高興不?”劉大飛坐在板凳上端著碗,他笑著問億萬。
億萬站在他的大腿中間,手里抓著小汽車在劉大飛的腿上開來開去。
季愷城眼里含著寵溺的笑意看著自己的兒子,“億萬,伯伯跟你說話。”
億萬眼睛彎成細縫,他咧著嘴巴用力朝劉大飛點了點頭。
“哦~高興哦億萬,還是跟著你兩個爸爸好。”劉大飛欣慰地往他嘴里喂了一大口面條。
季愷城快速吃完了面,便要回他們自己的屋子整理床鋪。
許睿還在吃面,他同季愷城說:“咱們出去那么久,被褥可別潮了,那今晚真沒得睡了。”
宋崎說:“沒潮呢,你們走后只要天一出太陽,大飛哥和小明哥就把我們的被褥都拿出去曬了。”
許睿和季愷城聽了心中動容不已,以前在新陽縣也是這樣,交流會回來時,楊小明夫夫就為他們打理妥當了。
還沒等他倆感謝的話說出口,劉大飛就起雞皮疙瘩了,他爽朗笑道:“你們兩個老這樣客氣,動不動就謝謝,好了別說啊,趕緊吃完洗洗去睡。”
“好。”許睿和季愷城也不再說了,因為到這個世界后,光是朋友兄弟帶給他們的感動,已不是用言語可以表達得完。
“哎小季小許。”楊小明站在門口指著皮卡車問,“車上的東西要不要拿進來?”
“要!”許睿喊道,“得搬進屋里,要不然受潮發霉就完蛋了。”
“那就一起搬進來吧。”宋崎起身朝屋外走去。
許睿喝完最后一口湯便趕忙去搬東西。
一車斗的編織袋占據了他們和宋崎的兩間房,堆得只留下一條窄窄的過道。
劉大飛抱著億萬走進許睿他們的屋,看著滿地的編織袋他問:“這里頭是什么?衣服嗎?”
宋崎打開其中一只編織袋,從里頭取出一件童裝。
“我們要賣童裝?”他看向季愷城。
季愷城:“嗯,這次我們賣市面上還沒有的款式。”
宋崎和楊小明夫夫一聽全都搬了凳子坐下聽季愷城講這次的生意規劃。
季愷城給他們分析了做動畫角色圖案的市場以及國民度的影響力,就相當于免費的廣告。
宋崎和楊小明夫夫聽得心血澎湃,從廠子出事到連續幾個月的艱辛收款,他們生活捉襟見肘,未來迷茫不安,這次季愷城和許睿帶回來的消息如同懸崖峭壁的絕境中陡然出現一條道路。
“宋崎。”季愷城問他,“你知道我剛才說的做童裝圖案的材料是什么嗎?”
宋崎擰著眉想了想,回:“應該是絲網印花,你說能粘在衣服上五顏六色的圖案,摸著手感像膠,多半是膠印了。不過具體怎么操作,最好去印染廠看看。”
季愷城點頭,“好,明天我就去印染廠。”
劉大飛問他:“小季,你剛才說的買動畫片那什么… …什么來著?”
“大飛哥,那叫版權。”許睿提醒道。
劉大飛笑道:“對版權,那買版權得多少錢啊?”
季愷城說他也不清楚,這種購買動畫ip估計目前在全國還沒出現過例子,或許能搶得先機,同時定價這塊也模糊。
“明天印染廠回來我去跟何律師打聽下。”季愷城頓了頓,“順便這幾天把營業執照辦了。”
“現在就要辦嗎?”許睿有些顧慮,他問季愷城,“萬一版權買不回來… …”
“就算版權買不回來,我們這批童裝也得出手,而且得想辦法看看怎么重新加工。”
“還能怎么加工啊?”
季愷城輕輕笑了下,“那就期待能找到個會設計卡通角色的設計師。”
許睿干巴巴地扯了扯嘴角,“現在的設計師連抄都抄不像樣,讓他們設計我覺得八成比登天還難。”
“別想那么多了,先去買版權,實在買不回那就走一步看一步,今天太晚了大家還是早點休息吧。”
劉大飛連聲附和:“對對,小季小許在外地跑了一個月,今天什么都別想先休息。”
其他人退出房間,一家三口也趕緊上床休息了。
之前住小旅館,被子始終一股霉味。回到他們自己的房間里,嗅著暖烘烘的陽光味,許睿只覺連日來的倦意都減輕不少。
“哎季愷城,你剛說辦營業執照,那準備給以后廠子取個什么名啊?還叫億萬服裝廠?”
季愷城躺在床上閉著眼睛思考著。
他思考了很長時間,直到許睿兩片眼皮差點打架時,聽到旁邊忽然開口。
“F4。”
許睿扭過頭,忽然間思緒將他帶回曾經的某天,想起當時大家湊在桌前熱火朝天討論工廠名字。
而陳默則抱著手臂嫌棄這個名嫌棄那個名,可卻依然樂呵呵接受。
“F4… …”許睿望著天花板訥訥道,隨后慢慢勾起了嘴角,“好,就F4,永遠的F4。”
接下來的幾天,許睿季愷城和宋崎便天天跑工商局和海市以及周邊的印染廠。
億萬就沒跟著了,楊小明夫夫誰在家休息就輪流帶。
今天許睿他們三個去了隔壁市的印染廠,季愷城以合作的借口,找到了印染廠的一名管理人員。
管理人員請他們去辦公室洽談了布料每種印染項目的價格,宋崎拿著本子在邊上記錄著。
季愷城詢問:“如果我們手里有一批衣服,只是拿到你們廠過來加工下圖案,怎么收費?”
管理人員:“反正我們這兒布料就按米來算,你要是成品的衣服那就計件嘛。”
說著他又拿出一張價目表遞給季愷城。
季愷城看后遞給了許睿和宋崎,他們目前手里的錢還得留著辦許多事,這份加工價目表,令三人都沉默不語。
“您好,我們能不能去看看你們的車間?”季愷城問管理人員,“不用每個車間都看,我們只想了解絲網印花,看看工藝。”
管理人員爽快答應了,于是帶著三人參觀了絲網印花的車間。
參觀車間陪同的還有一名姓牛的老師傅,牛師傅自豪地給季愷城他們展示工藝效果。
幾排長桌前就七八名工人,每人拿著一只方正的木框,木框上有扣緊的絲網,這就是絲網印花中的網框了,許睿走過去仔細盯著他們的動作。
絲網上有需要印染的圖案,只見工人將網框擱在需要印染的布料上,接著從桶里舀出一勺有顏色的膠漿倒進網框的絲網上,然后拿刮板從上往下用力一刮,取走網框后,布料上便落下顏色鮮亮的圖案。
絲網印花并不難,短短一分鐘工人們便手腳麻利地印了十幾塊圖案了。
參觀完車間,季愷城跟管理人員說他們還得回去再商量。談合作不是只跟一家工廠當天就能定下來的,還得參考其他印染廠的報價。
管理人員表示可以理解,于是熱情地送他們到工廠門口。
季愷城他們沒立即回去,而是站在皮卡車旁邊商量起來。
本來想著到時買了版權,那批童裝就直接送到印染廠加工。可剛才看了報價單,算了一下價格,三人還是猶豫了。
許睿倚在皮卡車上說:“其實我覺得還不如咱們自己搞這個絲網印花。”
宋崎:“我們怎么弄?”
“你剛在車間里也看到了啊?就拿個網框往布料上一壓,然后涂上膠漿拿個刮板咔咔咔一刮就完事了,多簡單啊?”
季愷城沒作聲,他聽著許睿的話若有所思著。
許睿又說:“咱們手里的錢得買版權,版權費多少還不清楚,買完版權還要租鋪子。要是圖案咱們自己加工,這錢還能省下一大筆。關鍵是如果這批童裝銷量好,那以后肯定繼續做啊,而且營業執照要辦下來,那不得辦廠子?”
“這倒也是哦。”宋崎贊同道。
“膠漿倒是好買,只是網框得定做。”季愷城蹙眉道,“我們如果買了版權,那就得把動畫人物給弄到網框上才能印出來,絲網膠印是簡單,可這道工序我們并不了解,只要網框能做好,那我們自己加工就沒問題。”
宋崎問:“哎,要不我們問問剛那個接待我們的管理,看看能不能給定制網框?”
許睿嗤笑:“你傻啊,咱們怎么說現在也算印染廠的半個同行了,那管理能放著加工費不賺來幫我們?”
“也是。”
季愷城忽然說有一個辦法。
許睿和宋崎立即湊過頭問:“什么辦法?”
“上面管理層不好辦事,那么下面基層呢?”
“基層?”
季愷城:“找剛才陪我們參觀的牛師傅試試看,給點好處費。”
許睿和宋崎眼睛一亮,“我覺得行!”
三人商量后決定在印染廠門口等,等到中午印染廠下班,目光便在大門口陸續進出工人們身上搜尋著。
“那個是不是牛師傅?”許睿指著眼熟的中年男人問。
“是。”季愷城二話不說便從皮卡車的駕駛位拿了包煙走過去了。
牛師傅對他們三個有印象,被季愷城遞了根煙后便樂呵呵地跟過來了。
牛師傅還以為季愷城他們詢問他關于印染的事,他又重新滔滔不絕講了番工藝,還讓他們放心,效果和質量絕對沒問題,別的印染廠報價估計也差不多。
季愷城看了眼工廠大門口,而后拉著牛師傅來到皮卡車后邊,他壓低聲音委婉道:“牛師傅,您看我們商量個事情行嗎?”
牛師傅見三人神秘兮兮,他一頭霧水道:“你們說。”
許睿問:“牛師傅,我們就是想問問車間那些網框你會做嗎?”
牛師傅自豪道:“會啊,我都干在印染廠干那么多年了,都是老師傅了,網框這么簡單的事哪能不會?”
許睿他們三人一聽,眼里閃過欣喜。
許睿忙問:“你能幫我們做一批網框嗎?”
牛師傅一愣,“你們不是過來談加工的嗎?”
季愷城跟他說:“實不相瞞牛師傅,我們先前做生意失敗了,現在就指望著手里的那批衣服了,可我們算了算,手頭的錢實在不夠付印染廠的加工費,您就當幫幫忙,幫我們做批網框。”
牛師傅忙不迭擺手拒絕,“這哪成啊,這… …”
還沒等他說話,許睿又從皮卡車里將一條煙盒都取了出來,實際上里頭也只剩下兩包煙,但都還是塞給了牛師傅。
“別別別這樣… …”
許睿懇求道:“牛師傅,就幫幫我們吧,不會白讓你忙活的,你需要什么材料我們去買,還付你手工費。”
牛師傅推拒不了香煙,糾結的神色稍稍有些松緩,他說:“我這私底下接你們這活不太好,要是被廠里人知道了… …”
許睿:“不會,你不說我們不說誰會知道?而且我們這又不是竊取什么商業機密,我們有自己的印花圖案,你只需要幫我們做一批網框就行了。”
“你們有自己的印花圖?”牛師傅問。
季愷城寬慰他:“是,所以您放心,您只是幫我們把印花弄到網框上就行。”
牛師傅想了想,便同意了。許睿他們三個頓時喜出望外,避免麻煩,干脆連材料和工費都談了,到時網框做成后一起結給牛師傅。
牛師傅問他們:“什么時候要網框啊?”
季愷城說他們還需要先去一趟外地,等回來就給他提供印花圖。
“哎那行,到時候你們去我家找我。”牛師傅怕節外生枝,便給季愷城留下了家庭地址。
第一樁事辦完,接下去只要把版權買回來,就能立即開工。
如今全方位省錢,三人回海市的路上商量著給這批童裝印花,他們打算親自動手,至于廠房什么的暫時不想了。
三人回到海市沒立即回出租屋,而是準備去律師所找何律師打聽版權費的事情。
不過季愷城路過小商品城時在路邊停了車,天氣漸涼,他們得給陳默購置幾身貼身衣物。
三人去了賣秋衣褲和毛衣的鋪子。
“他能穿外面買的衣服嗎?”宋崎問。
“能。”許睿一邊仔細挑選秋衣褲一邊回答宋崎,“問過何律師,他說買純色的衣服,只要上面沒扣子圖案就行。哎老板,這秋衣穿身上暖和不?”
“放心,這都是純棉的,舒服又暖和。”
給陳默買了兩身秋衣褲和兩件毛衣兩條毛褲,季愷城付完錢后,三人才開車去了律師所。
本來以為能從何律師口中得知關于這個時代版權的內容,可是他們的想法有些超前,何律師也沒接觸過。
“你們是說購買動畫片里的角色版權?”
季愷城:“能把整部動畫的版權買下來最好,可就擔心我們資金不夠,何律師以你的經驗,你覺得版權費大概得多少?我們好提前準備下。”
“這個還真不清楚。”何律師笑著說,“把動畫角色印服裝上,我連聽都沒聽過,你們可真有想法。”
目前國內流行三部熱門動畫片,深受大人小孩喜愛,而里面的卡通形象,別說小孩了,連許多大人都叫得上名。
何律師分析,就算去買版權,哪怕國內還沒有購買動畫角色的先例,可以這民眾的追捧程度,那么版權費也不會低。
季愷城昨晚把所有收來的貨款全都算了幾遍,他們目前手頭上就五萬塊錢,而這五萬塊還不能全都用于購買版權。
不過… …
季愷城眼神堅定道:“不管怎么樣都得試一試,哪怕只買一個角色。”
何律師看著三人眾志成城的氣勢,對年輕人的斗志欣賞又感慨。
考慮到資金問題,他給三人出了個兩個方案。
“第一個,能一次性買斷就盡量一次性,省事。不過你們資金有限,那就試試第二個,和版權方銷售分成。”
許睿:“銷售分成?”
何律師頷首:“對,合同上寫清楚按銷售額去分成,至于授權期限和分成設多少點你們自己談。這個方案的好處就是能夠緩解你們的資金壓力。這樣以后要是銷量好,銷售額高,你們和版權方也是互惠互利的。”
聽完何律師的這番建議,三人沒有任何猶豫,問了何律師動畫制片廠的地址后便準備回出租屋收拾收拾,然后這兩天出發。
臨走前,許睿把給陳默買的東西交給何律師,麻煩他下次探視的時候交給陳默。
“他現在還好不?有被人欺負沒?”
“他沒欺負人就不錯了,進去后沒兩天好像就混成大哥了。”何律師一言難盡地搖頭,“聽說他要是晚上睡覺,那跟他住一間的連響屁都不敢放,不然他就說吵著他休息了。”
“… …”
許睿膽戰心驚問:“那那… …那他在里頭當老大會對他的減刑什么的有影響不?”
“這種行為肯定是惡劣的。”何律師說著忽然笑了,“但警察又說他某些方面表現特別出色。”
季愷城問:“哪些方面?”
“陳默這小子縫紉機踩得特別好,速度快效率高,在里頭是標桿了。”
“… …”
季愷城他們聽后稍稍放心,臨走時又再三感謝了何律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