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機器人還背著鳥崽等在林子里,紀九帶著它離開小區,繞到后門處。他按下手里車鑰匙,一輛停在路旁的深灰色轎車便閃了下燈。
鳥崽終于可以說話,用翅膀拍了拍自己的嘴,嚕嚕了兩聲,像是活動嘴部肌肉一般,接著張著嘴叫個不停:“啾啾啾啾……”
“那幾把電子鑰匙的信息都在這里,你趕緊導出來做新鑰匙。”紀九將那密碼提取器交給機器人,在駕駛座上脫掉工作服,換上自己的夾克和休閑褲。
“好,幾分鐘就可以。”機器人開始照做。
紀九啟動車輛,機器人問:“我們現在去哪里?”
紀九抿了抿唇:“去軍二庫!
“哦,去軍二庫。”機器人點了點頭,聲音平板地道,“所以還有一名辛苦工作的機器人,它的期盼再一次落空。它其實也不明白,為什么它工作那么努力,所做的一切依舊不被重視,被人隨意敷衍。這可能就是機器人的宿命吧……”
紀九踩下剎車:“對不起,我差點忘記了015。那我們先去取報告單,然后再去軍二庫!
去往醫院超市的路上,機器人詢問紀北宴的情況,紀九便詳細地告訴了它。機器人聽得很認真,最后問:“就這些嗎?他還說了其他沒有?”
紀九知道它想問什么,便道:“他很關心你,哪怕時間來不及,也問了你的情況,我說你一切都好!
“哎呀,時間那么急,還問我做什么?我有什么好問的啊,肯定很好啊,哈哈哈……”機器人笑著笑著,突然想起什么,又問,“我以前有滑板車腿,非常拉風,你把這件事告訴他沒有?”
紀九將車左拐,看了眼后視鏡:“這個沒來得及說,下次你可以自己告訴他。”
“時間那么急,就要揀重要的說!我這么重要的事情你居然都沒告訴他!”機器人不滿地嚷嚷,瞥了眼正貼在后車窗上看外面的鳥崽,“那你把紀雀的事告訴他了嗎?”
紀九原本想說沒有,但看了眼后視鏡,發現鳥崽倏地轉過頭,滿眼期待地看著他。
“這個……那要說的,我們家多了個成員,這種大事肯定要說的!
“啾啾!兵B崽歡喜地在座椅上蹦了一下,機器人屏幕上的臉卻沉了下來,只一聲不吭地直視前方。
紀九便騰出一只手,按住它的腦袋一頓揉:“嗨嗨嗨,你別忘了,當初你跟著我的時候,我把你帶去營里,我那些兄弟還給你開了個歡迎會。我們雀寶也只是在口頭上認祖歸宗,連家譜都還沒上,你有什么不滿的?”
機器人的臉色稍微好了些,鳥崽卻在后座追問:“啾啾啾?”
紀九只是隨口胡扯,哪有什么家譜,見鳥崽當了真,也只得道:“要上家譜的,肯定要上的。吳思琪,我背包里就有本家譜,你把紀雀的名字寫上去。”
“什么?”
“就那個筆記本,那就是家譜。”紀九對機器人做了個口型,“拜托……”
機器人便打開背包,取出記事本,隨便翻開一頁,在上面寫了琪寶兩個字。
鳥崽探頭看,機器人將筆記本遞到后面,指著那兩個字:“看見了嗎?這是你的名字,現在記在家譜上了。”
鳥崽伸出腳爪,小心地在那兩個字上碰了碰,又歡喜地去看機器人,輕輕啄了下它的胳膊。
機器人也低頭看著它,片刻后收回筆記本,重新拿起筆,在琪寶后面添了兩個字:雀寶。
被機器人和鳥崽一打岔,紀九原本緊繃的心情也松快了許多。這個夜晚還長,去軍二庫不急著這點時間,所以他便先去了醫院超市取報告單。
轎車剛接近醫院超市,紀九便看見那名機器人引導在大門口探頭探腦,想來一直在等著他們。
轎車停在門口,吳思琪先下了車,它便高興地迎了上來。
“我正等著你們吶,報告單已經出來了,現在就可以去取。”它搓著兩只機械手,又問吳思琪,“親,給我之前的服務打分了嗎?”
“寶,打了,滿分。”吳思琪回道。
機器人引導殷勤地在前面帶路,紀九對體檢結果并不在意,便抱著鳥崽站在廳內的上行樓梯口,讓兩名機器人去取報告單。
兩名機器人去到窗口,015按下墻邊的打印鍵,一張張微燙的報告單便滑進了取單格。015動作熟練地將十幾頁紙摞在一起,裝訂,再遞給了吳思琪。
吳思琪接過,一邊往廳內走,一邊飛快地瀏覽,不停往下翻頁。
它剛走至大廳中央,報告單也才看到一半,便突然停下腳步。它的臉部屏幕上先閃爍著紛亂雪花點,接著圖像消失,如同死機般歸于黑暗,再慢慢浮現出一個巨大的問號。
015原本還在嘰嘰呱呱地說話,見到吳思琪這幅模樣,立即反應過來什么,機警地閉上了嘴。
吳思琪看一眼報告單,又看向站在樓梯口的紀九。接著重復這一步驟,看一眼報告單,再看一眼紀九……
機器人引導察言觀色,屏幕臉上顯出一副哀戚的五官,語氣沉痛地道:“不管生了什么病,只要及時救治就來得及。我們醫院超市也設有住院部,各科室都有耀熾城最有名的專家教授……”
它說著說著,腦袋也湊向了報告單,接著如同吳思琪般卡了殼。
紀九原本正在看樓梯間的一副宣傳畫,察覺到兩名機器人的異樣,便也轉過了身。
“怎么了?”紀九問。
吳思琪沒有做聲,屏幕上的問號卻慢慢消失,出現了一個巨大的感嘆號。
紀九見它這幅表現,心里感覺到了不妙,抿了抿唇,下頷線也變得有些緊繃。
“怎么回事?我生病了?什么。亢弥螁?”
吳思琪還是沒有回答,紀九一顆心直往下沉,腦中頓時閃過無數種猜測,每種猜測都關聯著一種絕癥。
廳內突然響起一聲類似煙花爆開的動靜,打破了死一般的沉寂。那名機器人引導終于回過神,屏幕臉上七彩絢爛,并喜氣洋洋地高喊:“恭喜親,賀喜親,親要做爸爸了!”
一個小時后。
紀九坐在大廳內的長椅上,身旁放著一摞裝訂好的報告單,手里還捏著一張單項檢查單。
這張A4紙已經被攥得皺皺巴巴,他的目光也像是要在紙面上盯出個窟窿。他覺得之前的那次檢查有誤,又重新做了次單項體檢,但兩次檢查的結果都相同。
姓名:劉金福
年齡:24
結論:孕周期十八周,胎兒身長15.2cm,雙頸4.75厘米cm,發育良好,羊水正常,孕囊正常,孕夫產道改造正常。
紀九臉色蒼白地松開手,任由那張報告單飄落在地,再垂下頭,手指插進了發間。
兩次檢測都是同一結論,懷孕已是事實。這無異是一道晴天霹靂,砸得他猝不及防,茫然無措,腦子已失去了思索的能力,只剩下惶恐和慌亂,身體也在細微地發著抖。
“這個胎兒身長15.2厘米,是長得好還是不好?”吳思琪背著鳥崽,雙手比劃著問機器人引導,“我沒有儲存生孩子這方面的知識。”
“長得好,個頭壯實!015回道。
吳思琪高興地握了下拳,又問:“我照顧他的時候需要注意什么嗎?”
“這里是一本孕夫手冊,你也可以看看。”
……
紀九一動不動地坐在長椅上,微微蜷縮著身體,兩名機器人在一旁小聲交談,那聲音縹緲地進入他耳中,又被他自動屏蔽。
“需要多補充蛋奶肉,還有維生素。”015道。
“我有點緊張,好像不能呼吸了,心跳也很快。”
“可是你本來就沒有呼吸,也沒有心跳。”
“我只是比喻!眳撬肩黝D了頓,“你可能不懂,這是一種情緒值很高的表現,也叫做幽默。”
“呵呵!015道。
……
“現在能做手術嗎?”
紀九的聲音突然插入,兩名機器人停下交談,都轉頭看向了他。
“015,現在能讓醫生給我做手術嗎?”紀九抿了抿唇。
那嘴唇也失去了血色,和他的臉色一樣蒼白。
“什么手術?”015問。
紀九一時想不起那手術名稱,只道:“就是打掉他,做掉。”
吳思琪立即就想出聲,但看見紀九這幅模樣,終究什么也沒有說,只沉默地站著。機器人向導卻驚訝地問:“您的意思是要中止妊娠?”
“對,就是那個!奔o九咬著牙,一字一句地道,“現在,就現在,立刻通知醫生,給我做中止妊娠的手術!
機器人向導看看吳思琪又看看他,回道:“根據銀輝星醫療廳規定,如果孕夫孕婦有中止妊娠的強烈需求,那我們就要遵循他或她的意愿。親,我現在就聯系產科醫生,您可以去辦住院手續,產科應該有床位,再讓親屬簽訂手術同意書!
“還要親屬簽字?”紀九啞聲問道。
他目光里帶著戾氣,神情也有些暴躁,機器人引導頓了頓,卻還是說道:“是的,不簽字不能做手術,如果您沒有丈夫,可以讓您的其他親屬簽字!
吳思琪終于吭聲:“要我聯系紀北宴嗎?”
“閉嘴!奔o九喝道。
吳思琪知道他現在心情不好,所以也沒有還嘴。鳥崽趴在它肩上,茫然地啾啾了兩聲,它又轉過頭:“閉嘴!
機器人引導繼續道:“親屬簽完字才能做手術,而且術后您不能走,必須要留院觀察三天!
“如果我做完就要走呢?”紀九問。
“那我們會報警的。”機器人引導語氣堅定地道,“我們有規定,中止妊娠后的產夫必須住院三天。產夫不同于產婦,您現在孕18周,產道還沒有充分形成,手術具備一定風險,所以醫院才要求產夫術前必須有親屬簽字,術后也必須要留院觀察!
深夜一點的街道上空無一人,路邊停著一排車輛。其中一輛灰色轎車里,紀九閉著眼,背靠駕駛座椅背,機器人抱著鳥崽坐在副駕駛,不時偷偷看一眼他的肚子。
剛才聽過機器人引導的介紹,紀九再三思量,終究還是打消了立即手術的念頭。
他今晚就要去軍二庫,怎么能在這時候進行手術,還在醫院里躺上三天?手術是肯定要做的,但至少也要等過了今晚再說。
他垂下眼,面無表情地看著自己小腹。
T恤下的那處部位微微隆起,形成一個圓潤的弧度。他這才知道,原來那并不是堆積的脂肪,而是有一個胎兒正在成長。
他打量著自己的腹部,目光里卻沒有半分喜悅,只有煩躁和惶恐。
毫無疑問,他是在執行那次赤牙城任務時懷孕的,孩子的另一名父親不知道是誰,但現在已經死亡。他唯一不解的,就是他沒有種植孕囊,檢查結果卻顯示他身體里有著孕囊,且發育還很正常。
孕囊只能在十八歲后才能植入,他仔細回憶自己這幾年的經歷,別說種植孕囊,連醫院也很少進。就算有兩次受傷住院的經歷,從入院到出院都很清醒,絕對沒有什么昏迷不醒,被人暗中植入孕囊的可能性。
他腦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頓時坐直了身體。
對了,公交車上看到的那則新聞!
兢誠醫院發生了醫療事故,醫護人員給體檢的男性種植上了孕囊。而就在半年前,他們四營也在那醫院體檢過。
紀九埋下頭,雙手插進頭發里。
幾個月前,他還是一名銀盟軍上校指揮官,意氣風發,前途無量?梢灰怪g,他便從高高的天上墜落,淪為四處逃亡的通緝犯。而老天像是覺得他還不夠慘,不夠倒霉,要用這一張檢驗單,將他徹底壓死在深淵。
他滿腔悲憤找不著出口,只能將這一切怪在兢誠醫院。他沒法去找醫院要個說法,只恨不得能扛起高射炮,照著那醫院轟出一炮,直接將那體檢部門夷為平地。
鳥崽感受到了車內的低氣壓,一直憋著沒有出聲,現在便擔心地啾啾叫著,小心地湊過去,想往他懷里鉆。
機器人一把將它薅住,重新抱進自己懷里,有些嚴厲地低聲道:“你現在別讓他抱你,會壓著弟弟妹妹!
“啾啾?”
“對,他肚子里裝著小弟弟或是小妹妹——”
“吳思琪!”紀九突然抬起頭一聲厲喝,雙眼通紅地道,“我現在煩著,你別在我面前提這一茬!
“我不說了,你別生氣。”機器人側頭看著車窗,小聲嘟囔,“當心動了胎氣。”
紀九重新閉上眼,抬手捂住了臉,從指縫間溢出一聲苦悶的低吼。
機器人和鳥崽都安靜下來,鳥崽更是大氣不敢出,車內只聽見紀九有些粗重的呼吸聲。
良久后,機器人聽見紀九的呼吸逐漸平靜,這才小心地問:“要把這事告訴紀北宴嗎?”
紀九終于動了動,聲音沙啞地道:“別告訴他。這是我們的秘密,等我把正事辦完,就把這個秘密處理掉,然后永久封存!
“我覺得——”
“別吭聲!”
機器人閉上了嘴,紀九這才放下捂著臉的手,深深呼吸了兩次。他再睜開眼時,那些慌亂和憤怒已被壓入心底,目光已經恢復了冷靜。
他知道現在沒有時間去苦悶難過,面臨的難題得按照輕重緩急,一個一個去解決。
他啟動車輛,灰色轎車向前駛出,并簡短地道:“現在去軍二庫!
“好。”機器人應聲。
因為安全性和地勢所限,軍二庫沒有設在城內,而是建在城郊。除了用來囤放槍械彈藥等軍用物資的大型庫房,也有小型保密間,主要是存放軍部的資料文件等等物品。
此時已是深夜兩點,軍二庫大門外站著兩隊荷槍實彈的士兵。圍住庫房的圍墻高而光滑,頂上安著一圈電網,墻頭上分布著各類監視器和報警裝置。
灰色轎車停在遠處的一片玉米地里,紀九讓機器人帶著鳥崽留在車內,時刻準備接應,他自己則戴上口罩和帽子擋住臉,再背上工具包,悄悄摸向了庫后方的圍墻。
紀九在齊人高的玉米桿中穿行,朝著軍二庫靠近。他知道這時要集中精神,不能分心去想肚子的事,但總是在某個瞬間,那念頭就情不自禁浮現在心里,鉆入他的腦子。
……去年夏天,我負責過軍二庫外圍安全,那后墻有一個暗箱,可以關閉墻頭上的電網和監視報警裝置。
得盡快把肚子解決掉,這事不能拖,等今晚拿到證據后就去做掉……
別想了!
集中精神!
紀九奔到后墻,左右看了眼,確定巡邏士兵還有約莫五分鐘才會出現,便立即按動墻上的一處隱藏開關,露出里面的暗箱。
他雙手在那些按鍵上一番操作,暫時關閉了墻頭上的電網和監視報警裝置,再拋上一根繩索,飛快地爬上墻頭,躍入墻內草坪,隱匿在一處黑暗里。
……軍二庫內部的巡邏隊基本是機器人,它們的掃視范圍比人眼要廣,但是也很死板。
這圍墻這么高,我直接就跳了下來,不會流產吧?現在流產的話就糟了,肯定會影響我的身手……
巡邏隊過來了!
別想了!
能不能別想了!
軍二庫占地面積廣,修建著數棟庫房用以置放武器槍械,空地上也整齊停放著一些還未使用的軍用物品。
紀九躲在那些物品箱背后,抬腕看表,在一隊機器人巡邏隊剛走過后,倏地沖了出去,一口氣奔到了保密間外。
保密間是棟全金屬結構的房屋,大門也異常堅固。紀九按下旁邊墻上的開啟鍵,門上方便出現了一面亮起的小屏,提示他輸入口令。
紀九并不確定陳軒然給他的口令是真是假,但他沒有機會去核實,只能冒一次險,在小屏上輸入那串早已背熟的數字。
他屏息等待,門鎖沒有報警或報錯,小屏上也出現了請使用鑰匙的字樣。他高懸的心終于落了幾分,又趕緊將一把電子鑰匙插入鎖眼。
小屏發出粗噶的一聲低響,屏幕上也出現了一把紅叉。
紀九警惕地左右張望,又換了一把電子鑰匙插入鎖眼。
嘎——
屏幕上再次出現紅叉,并出現提示語:三次錯誤,會啟動鎖死系統,同時會自動報警。
紀九在紀北宴那里一共復制了四把鑰匙,現在還剩兩把。他將那兩把鑰匙攤在被冷汗濡濕的掌心里,借著遠處燈光仔細分辨。
這兩把電子鑰匙外形相似,紀九實在是分辨不出。眼看巡邏隊就要過來,他只得隨便選了一把,湊在嘴邊吻了吻,再小心地插入鎖眼。同時也做好了撤退準備,只要報錯聲一響,立即撒腿便逃。
滴!
小屏上閃爍綠光,門鎖發出咔噠一聲輕響。
鑰匙準確,門扇被開啟。
紀九推門,迅速鉆入屋內,接著反手關門。但門扇才合至一半,就被人從外面抵住,一道黑影也如鬼魅般出現在了門口。
紀九一直沒有察覺到身旁有人,頓時心頭大駭,心臟都差點蹦出喉嚨。
但他的反應也相當迅速,立即松開門扇,朝著門外伸手,想掐住對方的喉嚨。
這樣既可以阻止這人出聲示警,也可以將人抓在手里,就算暴露,也能當做人質。
不想對方身手出乎意料的好,紀九連他半片衣角也沒摸著,只感覺到身側有人閃過,帶起了一股勁風,同時身后門扇被關嚴合攏。
紀九沒有吭聲,在黑暗里朝著前方迅捷出拳,想在最短時間內將人制住。但對方居然也沒有出聲,甚至沒有還擊,只沉默地連續閃躲。
下一秒,他的右手腕被抓住,那人移動到他身后,用胳膊將他的身體牢牢箍住。
紀九立即就要抬腳后踢,后背便抵上了一個堅實的胸膛,一道低沉卻熟悉的聲音在耳旁響起:“別動!
紀九心臟猛地劇跳,剎那間差點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
“噓……別動!
那道聲音繼續響起,平穩聲調中帶著安撫的意味。紀九也停下了攻擊,只急促地喘著氣。
“阿寶?”
黑暗中,關闕將人從身后環抱在懷,微微俯低頭,唇抵在紀九耳側輕聲回道:“是我!
第32章
電筒光亮起,身后的人松開手臂,紀九轉過了身,慢慢摘下口罩。
他看著突然出現的關闕,神情既驚訝又茫然,還帶著讓他自己都沒有察覺的激動和欣喜。
關闕依舊穿著那件黑色風衣,領子豎起,擋住了下半張臉,右肩上還挎著一個背包。他將手電筒放在旁邊置物架上,再轉回頭,視線長久地停留在紀九臉上。
紀九和他也不過才分離了幾天,但現在再見到他,那感覺竟然像是已經很久不見。
他被關闕這樣專注地看著,心里突然就涌出了很多的話,甚至讓他在這一刻,忘記了自己還置身于銀盟軍軍二庫。
他想問他這幾天過得怎么樣,那三千塊錢夠不夠花。想告訴他自己每晚都會去大鐘下等他,只是一次也沒有將人等著。
那些話爭先恐后地從心里涌出,卻又盡數堵在了喉嚨口,最后他只笑了笑,說道:“我沒想到是你,還以為是巡邏兵,嚇了一跳!
相比于紀九的激動,關闕則顯得冷靜許多,他緩緩伸手,將紀九頭上的一根草屑捻掉,這才回道:“嗯,是我!
兩人正沉默著,外面突然傳來崗哨交班的口令聲,讓紀九倏地回過神,也讓他再看向關闕的目光里,漸漸浮起了疑惑。
“你怎么在這兒?”紀九問道。
關闕沒有回答,只收回視線,轉頭打量屋內,并提步往前走了兩步。
保密間并不大,空氣置換器在嗡嗡啟動中,制造出適合保管重要物品的干燥和低菌環境。左邊立著一排排置物柜,分成數個格子,每一個格子里都擺放著不同物品。
紀九并沒注意那些物品,只一直看著關闕。
他看著關闕的背影,這才從突然見到他的驚喜中回過神,腦子也迅速冷靜下來,神情也變得有些驚疑不定。
關闕為什么會出現在銀盟軍軍二庫保密間?他來這里做什么?
關闕已走進兩排置物柜之間的通道,一邊順著通道往前,一邊查看左右擺放的物品,有時候還會短暫停頓,去看那貼在柜子旁的物品說明標簽。
“你在找什么?”紀九問。
關闕依舊沒有應聲,只繼續往前。紀九的目光卻漸漸淡了下來,聲音也帶上了冷意:“關闕,你在找什么?”
關闕突然在一處柜子前停下,盯著第三排的某個小格,像是終于發現了他要尋找的物品。
“我在找一樣東西。”他微微瞇起眼,這才回答紀九。
紀九快步上前,看見關闕從格子里取出一個暗黑色方向小盒。他走到關闕身旁,飛快地瞥了眼已經空著的小格,看見那旁邊貼著一張標簽,名稱欄只寫了兩個字:不明。
關闕在紀九的注視下,拿出一條手帕,擦拭掉盒上的積灰,再打開了盒蓋。紀九借著手電筒的光,看見盒底躺著一枚彎曲狀的暗色物體,一頭粗鈍,一頭尖細,形狀像是某種獸類的獠牙。
他仔細打量著那枚獠牙,看不出那是用什么做成的,既像金屬又像是石塊,表面還布著縱橫的紋路。
他又看向關闕,看見露出滿意的神情,這才發現,這獠牙和關闕的那枚光明之眼質地相同,只是形狀不一樣而已。
“你是來偷東西的?為了偷這個?”紀九臉色沉了下來。
關闕只沉默地將那盒子蓋上,再小心收進懷里。
他轉過身,一臉平靜地對擋在面前的紀九道:“走吧,這里不安全,我們先離開這里。”
紀九卻沒有讓開,只指著他的衣兜:“你剛拿走的是什么?”
關闕輕輕嘆了口氣:“這對你不重要。”
紀九舔了下有些干澀的唇:“它對我重不重要不要緊,但那是我們銀輝人的東西,我不能讓你拿走。”
紀九話音落下,保密間里便陷入了安靜,只聽見換氣裝置的嗡嗡聲和兩人的呼吸心跳。
關闕一言不發,側身讓過紀九,徑直走向門口,但紀九又跨前兩步,重新擋在了他的身前。
“你可以走,但銀輝人的東西,你得留下!奔o九一字一句地道。
關闕微微垂眸看著他,那雙眼睛在手電筒的慘白光照下,顯得有些冰冷。紀九神情平靜地回視著他,目光卻沒有退讓,右手也慢慢按上了腰間匕首。
關闕的視線下滑,停留在他腰間,低聲問道:“你想對我動手?”
紀九看著他微顫的睫毛,心頭也跟著顫了下,卻也依舊回道:“如果你堅持要那樣做的話!
關闕閉上了眼,很輕地嘆了口氣,又睜開眼,蹙起眉看著紀九。那目光里只有糾結,像是遇到了什么很棘手的問題,不知道拿他怎么辦才好。
“好吧,我告訴你這是什么!标P闕思忖片刻后,輕聲開口,“它叫暗影之牙,原本就是我們虞人一族的物品,不屬于你們銀輝人或是塔柯人。只是當初族內動亂,有人帶著它逃亡,結果在路途中喪命。銀盟軍當時發現了他的尸體,知道他是虞人里的重要人物,雖然不清楚他攜帶的暗影之牙是什么,卻也帶回了銀輝星。紀九,我現在拿走它,并不是偷走你們銀輝人的東西,只是物歸原主而已。”
紀九愣了下:“暗影之牙?”
“對!标P闕依舊用那種很專注的眼神看著他,很有耐心地解釋,“你應該也發現了,它和光明之眼質地相同,因為它們原本是同一塊隕石的碎片!
紀九聽完關闕的講述,心里已經大致相信了他的話。
從外觀上來看,這暗影之牙和光明之眼的確有關系,對銀盟軍來說也不重要。不然它不會被放在軍二庫保密間里,標注為不明,還落上了一層厚厚的灰。
紀九神情緩和了許多,但心里也陷入了掙扎,不知道是任由關闕把它帶走,還是堅持要把它留下。
他正在糾結,關闕卻扭頭看向左邊墻角,神情陡然一變。
紀九察覺有異,跟著轉頭看去,看見墻壁夾角處有一星藍光在閃爍。那光點極其微弱,如果不是身處這種黑暗環境里,根本無法發現。
他看見關闕神情變得冷肅,下巴也有些緊繃,知道那藍光絕不簡單,也跟著緊張起來。
“那顆燈泡怎么了?”他問道。
“那不是燈泡,是铦電磁力器。”
“铦電?!”
紀九對這兩字很敏感,立即提高了音量。
關闕看了他一眼:“铦電含量微不足道,這種裝置沒法傷害序列者,只能用來尋找序列者的蹤跡。”
紀九一臉茫然:“抓序列者的裝置?我怎么沒聽說過?”
“因為你軍銜太低,還不足以能接觸到這些信息。”關闕提步往前,“走吧,先離開這兒。”
紀九這次沒有再擋著路,任由關闕從他身旁走過。關闕邊走邊道:“原本是明天才會啟動裝置,但突然提前了!
“為什么會提前?”紀九跟在他身后問。
“一定是那個車西朝,他害怕協助我的事被暗影軍團知道,以后會找他清算,所以悄悄透出一些風聲,想借銀盟軍的手把我除掉。而銀盟軍知道我在耀熾城,就臨時啟動了磁力器!
“那你怎么辦?”紀九緊張得一顆心高高提起。
關闕再次看了他一眼:“我不會有事的!
他神情鎮定,沉穩的話語里帶著安撫,仿佛紀九才是要被磁力器抓住的那一個。紀九不再那么慌張,跟著他走出幾步后,這才想起了自己來這兒的目的。
紀九頓住了腳,關闕走出一小段,發現他沒有跟上,也停下腳步轉過身。
“怎么了?”關闕問。
“你先走,我還沒找到證據!奔o九趕緊去翻身旁置物架上的物品,“有人陷害我,將能定我罪的證據放在這里,我得找到它才行。”
這兩排置物架上擱的都是盒子或者瓶瓶罐罐,他要找的應該是錄影帶或者芯片,顯然沒在這個區域。他匆匆走出這條通道,正要去往左邊文件區證物區,胳膊就突然被一只手給抓住。
紀九看了眼抓著自己胳膊的關闕:“你別管我,快走吧,先找個地方藏起來,等我找到證據后就去找你。”
關闕沒有松手,只目光深沉地看著他:“裝置正在啟動,我只有不到兩分鐘時間,很難離開軍二庫。而他們一旦發現有序列者,必定會搜查整個軍二庫,你躲在這里也跑不了!
紀九嘴唇動了動,關闕又道:“快走,你在這里被發現的話,紀北宴也會受牽連!
紀九聽到這話,腦中頓時反應過來。他要是被人發現了,那么提供給他口令和鑰匙的人也會被扯進來。
事情牽涉到紀北宴,讓紀九果斷作出了離開的決定。但關闕卻以為他還在遲疑,又道:“紀九,保密間里沒有你要找的證據。”
紀九迅速抬頭看向關闕,關闕卻已轉身,拽著他大步走向門口。
時間緊急,紀九將那些疑惑都咽了下去,順手拿起置物架上的手電筒,關上,再重新戴上了口罩。
兩人離開保密間,將大門關緊,直到看不出有任何人進入過的痕跡,這才一前一后沖向了圍墻方向。
可剛奔至幾架嶄新的裝甲車旁,紀九就看見天上閃過一道藍光,而關闕悶哼一聲,踉蹌兩步后,單膝跪在了地上。
紀九連忙沖前兩步去扶他:“怎么樣?”
“沒事,磁力器的作用僅能查探出序列者,只是我本來就受了傷,傷勢被激發了一下而已。”關闕推開他,撐著地面站起身,喘息著道:“但是我被發現了。”
他話音剛落,軍二庫大門口就立即響起尖銳的哨聲,同時有人嘶聲大喊:“軍部急令,城內發現了序列者,地點就在軍二庫。所有人小心!進入特級戰斗準備!”
刷刷刷!高壓鈉燈齊齊亮起,將整個軍二庫照得如同白晝,也讓正提步奔向圍墻的紀九二人無所遁形。
“你怎么樣?跑得動嗎?能不能撐到圍墻下面?”紀九一邊狂奔一邊問。
關闕也沒回答,但紀九只覺得眼前一花,原本還跑在他身邊的人,已經到了他正前方。
“我要不是等你,已經到了!标P闕聲不顫,氣不喘。
“他們在那里!4號庫房左邊!”
“已經跑去5號庫房了!
“兩人!是有兩名序列者!大家穿好防護服,不要靠得太近!”
槍聲響起,大門口的士兵朝著這方移動,那些機器人巡邏隊也在迅速奔來。
紀九聽著他們的喊話,只跟著關闕朝前狂奔。但關闕突然轉身,猛地將他往左邊一拉,一排子彈就擊中他身側的機械,冒出一串火花。
“走。”關闕低喝。
紀九繼續狂奔,同時喊道:“你不要使用精神力,不要殺了他們!
“不會。”關闕又突然拉住他,將他壓低俯身,待到子彈從他頭頂飛走,這才松開手繼續往前奔跑,“我答應過你,不會傷害銀輝人。”
子彈在身旁穿梭,機器人們也在迅速圍攏。紀九奔到圍墻下方,正反手要從背包里掏繩索,卻覺身體一輕,雙腳騰空,已被關闕打橫抱在了懷里。
身前的金屬圍墻被打出砰砰聲響,彈頭四下飛濺。關闕以正常人無法達到的速度躲閃著子彈,向上躍出,半空中右腳在墻面上一點,便抱著紀九躍上了墻頭。
“他們要跑了!”
“他們跳過圍墻了!”
“那能怎么辦?我們還能攔得住序列者?”
……
墻外玉米地里有兩束飛速移動的車燈,機器人駕駛著灰色轎車前來接應,鳥崽從副駕駛探出頭,朝著兩人尖聲啾啾叫。
紀九從關闕懷里躍下地,和他一起沖向了轎車,同時打開后座車門鉆了進去。
車門還沒關上,機器人便調轉方向,灰色轎車駛向了耀熾城的反方向。
“別走這邊,我們現在進城!标P闕在后座道。
機器人解釋:“有軍隊從耀熾城出來抓我們了。”
“沒關系,進城!标P闕語氣果斷,“在飛行器趕到之前,我們得沖進城里。铦電磁力器七天才能啟動一次,他們沒法連續使用!
紀九立即明白了關闕的意思。城外是大片荒野,他們的轎車遲早會被追上,可城內地形復雜,軍部在短時間內還來不及做出充分應對,反而更容易藏身。
“吳思琪,沖進城去!奔o九拍了下機器人的肩膀。
機器人立即調過車頭,將轎車開向了耀熾城方向。軍二庫的士兵已經追了出來,但他們畏懼序列者,不敢靠近,只在門口朝著汽車開槍,再看著轎車噴出一股尾煙,消失在道路前方。
“啾啾啾啾啾!”
汽車剛平穩,鳥崽便撲進了關闕懷里,張開嫩黃的嘴,激動地朝他連聲大叫。
關闕一手抱著它,一手托著它的后腦,嘴角也翹起了一個柔和的弧度:“紀雀!
“啾啾!兵B崽側過腦袋,開心地在他掌心蹭了蹭。
關闕取下一直挎在肩上的背包,拉開拉鏈,從里面拿出一個密封的紙袋,打開,取出一根肉干,喂進了鳥崽嘴里。
“好吃嗎?”關闕低聲問。
“啾啾!”鳥崽大口吞著肉干,兩只眼睛閃閃發亮。
“現在有些忙,等會兒再接著吃!
“啾!
關闕說完,將紙袋重新放進背包,機器人開著車,頻頻從后視鏡去看他。關闕放好紙袋,也看向了后視鏡。機器人撞見他的目光,連忙躲閃,關闕卻對它點了下頭:“吳思琪,好久不見!
“哦!睓C器人木木地道。
遠處天空傳來隆隆聲響,那是正在升空的軍用小型飛行器。鳥崽趴在關闕懷里,機器人和關闕打完招呼后,便專注地開車,而紀九也沒有再說話,只擰著眉看著車窗,車內一時變得非常安靜。
車窗上有關闕的倒影,紀九一直看著他的倒影,目光里帶著審視,心頭盤桓著散不去的狐疑。
他能記得關闕剛才說過的每一句話,也記得在離開保密間前,他對自己說的那一句。
“紀九,保密間里沒有你要找的證據。”
為什么我剛打開保密間房門,他就出現在那里?
為什么說那里沒有我要找的證據?
他都知道些什么?
紀九察覺到了整件事情的不同尋常,神情越來越沉凝。而關闕明顯感受到了他的情緒波動,卻什么都沒有問,只指揮著機器人選擇道路前進。
“糟了,他們封了進城的路。”機器人突然道。
紀九聽到這話,猛地收回心神,抬頭看向前方,發現他們已經到了耀熾城外。
明亮燈火的背景下,他看見進城的路口停著數輛軍車,將道路堵得嚴嚴實實。車頭前有士兵匆匆來往,在地上鋪了釘齒路障。
而城市上空也出現了兩架小型軍用飛行器,在半明半暗的夜色里,正朝著這方迅速飛來。
轟!
紀九倏地轉頭。
只見左右兩旁的曠野里亮起數道車燈,幾輛被改裝成重型裝甲車的越野沖了過來,分別行駛在他們這輛車的前后左右,將他們圍在其中。
“要撞他們嗎?”機器人出聲詢問,紀九也身體繃緊。
“沒事,他們是我的人。”關闕按住了紀九的手,又對機器人說了聲別怕,接著便按下了車窗。
一輛越野和他們并排疾馳,車窗也緩緩降下,紀九看見后座上坐著一名黑衣人。
那人全身被黑斗篷裹住,臉上也戴著一張銀色面具,只露出了一雙眼睛。
“耀熾城B停艦坪,M468!焙谝氯税l出嘶啞的聲音,但紀九一聽便知,那是經過變聲器偽裝過后的聲音。
關闕點了下頭,黑衣人說完這句,便俯身從自己腳邊提起一架沖鋒槍,丟進了轎車車窗。
關闕接過槍,隨手遞給了紀九,又接過黑衣人再次丟進來的一把沖鋒槍和幾個彈匣。
紀九一直看著那名黑衣人,看著他遞完槍支后,將手伸出車窗,大拇指和小指伸出,再抬手向上,手指朝向天空。
黑衣人做完這個手令,那輛車便沒有繼續往前,而是掉頭拐向了左邊曠野,很快隱沒在了遠方黑暗中。
紀九抱著沖鋒槍閉上了眼。他的身體隨著轎車在顛簸,耳邊是機器人的大呼小叫和發動機轟鳴聲,腦中卻空前的清醒和冷靜。
黑衣人剛才做的手令他很清楚,那是銀盟軍的戰斗手令,他在下達命令,命令那幾輛越野全速往前,去沖擊前方那道防線的左右兩側。
黑衣人是一名銀盟軍,而且軍職不低。
他行事縝密,甚至和手下聯系沒有采用任何通訊設備,只使用手勢下令。
他認識關闕,且冒著暴露自身的風險在幫助他逃離。
不,不僅僅是認識,他們之間關系匪淺。
“他是誰?”紀九問。
關闕沉默兩秒后,回道:“幽冥。”
幽冥……
紀九閉著眼,這幾天的經歷在腦中飛速閃現,將那些看似不相干的點迅速串聯。短短瞬間,那些紛亂的線團被他梳理整齊,所有不合理的已變得合理,所有模糊的也在此時異常清晰。
當轎車再一次顛簸時,紀九便睜開了眼。
他神情冰冷地直視前方,既看著橫在前方路面上的那排燈光,也看著后視鏡里,那名坐在自己身旁的人。
他想開口,但嘴里發干發苦,喉嚨里也好似被堵了一團棉絮。他連接吞咽了好幾次后,才找到了自己的聲音。
“關闕,你說保密間里沒有我要找的證據,是真的還是假的?”
關闕正在撥動沖鋒槍保險栓,聞言動作頓了頓,再抬起頭,看向了紀九。
“是真的吧?”紀九問。
關闕沒有回應,紀九卻已知道了答案,臉上浮起一個苦澀的笑。
“我有過很多種猜想,猜測陳軒然為什么如此輕易地告訴我口令,將我送進軍二庫,但我從來沒想過這會與你有關!
“沒有人比你更清楚,我是多么迫切地想找出事情真相,既是為自己正名,更是要替我的那些士兵報仇。你也清楚我接下去的所有步驟,所以引誘我去偷了紀北宴的鑰匙,為你開啟了軍二庫保密間的大門!
“幽冥就是陳軒然。”
紀九垂下了眼,聲音不帶半分起伏:“沒有證據,其實根本就沒有什么所謂的證據。你當初聽到了城子和我的對話,聽見城子提到過證據,就讓陳軒然給了我錯誤的信息,給我設置了這個圈套,讓我自動鉆進去!
“陳軒然只有口令,沒有鑰匙。而你通過我,不費任何功夫,就從紀北宴那里拿到了鑰匙,也順利拿到了你想要的暗影之牙!
“關闕,你又一次利用我,達到了你的目的。”
紀九緩緩看向關闕,那目光里沒有半分溫度,只有疏離、防備和敵意。
關闕也回視著他,緊閉著唇一言不發。一晃而過的燈光照入車內,他高挺的鼻梁形成了一道明暗交界線,讓他的臉一半隱沒在黑暗里,另一半依舊完美英俊,只是看上去有些蒼白。
第33章
紀九目光冰冷地看著關闕,關闕沉默著一言不發。正專心開車的機器人沒有注意到異樣,趴在關闕懷里的鳥崽抬起頭,看看他又看看紀九,既緊張又不安。
頭頂響起隆隆巨響,兩架小型戰斗飛行器已到達上空。機器人看了眼后視鏡,出聲提醒:“飛行器到了,我們會被轟炸的,我建議你們做好跳車的準備。”
飛行器的強光在地面晃動,時不時刺進紀九雙眼。他深知現在不是和關闕算賬的時候,便強行壓下心頭情緒,只轉過頭看向前方。
那幾輛越野車依舊圍繞在灰色轎車周圍,此時車頂收回,成為了敞篷越野,顯出十幾名穿著打扮時尚的男男女女。
他們在激烈的電子音樂里高聲尖叫,大笑,拿著香檳朝旁邊車上的人噴灑,看上去就似一群玩到發瘋的醉鬼。
飛行器降低高度,跟著這群車輛移動,機腹下的炮筒對準了飛馳中的轎車。
但旁邊車上的人站起身,伸長手去拍灰色轎車的車頂,其他人也跟著效仿,或笑或罵,紛紛去拍轎車車頂。一名身著吊帶裙的女孩,還將手里的啤酒澆上去,引得一群人大聲叫好。
飛行器無法攻擊,不然這些車和人全部要被炸飛,擴音器的聲音從天上傳了下來:“你們現在處于極度危險中,所有人立即離開!下面的人聽著,命令你們馬上離開……”
下方的一群醉鬼卻對喊話聲置若罔聞,一名滿身戴著釘環,畫著黑眼影的男人還將上半身趴在轎車車頂上,看上去驚險萬分。好在他那輛車的司機駕駛技術很好,始終和轎車保持著相等距離和相同速度,倒也沒有出事。
飛行器也就遲疑了那么十幾秒,這群車輛就已經沖到入城口,接近了那道在路口布下的防線。
防線處的士兵已架好槍炮,布好防線嚴陣以待,但在看見沖來的那群敞篷越野,以及車上那群大笑打鬧的男女后,一時間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都齊齊看向了旁邊的軍官。
軍官滿頭是汗,嘶聲朝耳機里匯報情況,又聽著里面下達的命令,回道:“是,不惜一切代價阻止序列者。”接著朝士兵們一聲大喝:“開炮!”
但時間已晚,這聲命令剛出口,疾馳的越野車群便已沖了過來。士兵們趕緊閃躲,越野撞飛了路面上的釘齒路障,撞開道路兩側的汽車,在爆胎的巨響中,一輛接一輛地停在了路側。
撞擊聲,車輛報警聲混著各種尖聲大叫,整個場面一團混亂。而那架灰色轎車從破開的口子繼續往前,風馳電掣地沖入城,在追上來的零星槍聲里,迅速消失在遠處街道。
二十秒后,尖銳的警報拉響,在整個城市上空回蕩。士兵們吹著哨子沖上街,拿著擴音器高喊:“有塔柯軍入侵,所有人立即回家,或者進入就近的建筑躲避,不要在街上停留,以免造成傷亡!”
此時已是半夜,耀熾城的民眾大部分已經入睡,現在全被吵醒。他們剛走上街看熱鬧,便聽見塔柯軍入侵,又驚慌地往屋子里躲,場面反而更加混亂。
所有夜店打烊,懸浮城市快車也停止運行,數架小型飛行器轟鳴著升空,整座耀熾城,已迅速進入了特級戰備狀態。
那輛灰色轎車從街上右拐,沖進一條黑暗巷子里,并一個急剎停下。
駕駛座車門打開,機器人急急忙忙地跳下:“紀九,我們現在去哪里?得找個地方先躲起來——”
機器人突然停下了聲音,只愣愣地看著后車窗。
透過車窗玻璃,它看見紀九端著一把槍,槍口卻抵住了關闕的腦袋。
機器人怔了幾秒,左右看看,又趕緊回到車上,關好了車門。
“紀九,你現在打死他,我們會少個幫手。我們先找個地方藏起來,再把他打死,或者拿他當人質——”
“別出聲!”紀九冷聲低喝。
機器人閉上了嘴,鳥崽也緊張地仰頭看著。關闕被紀九用槍口抵著額頭,只目光平靜地看著他,低低地喚了聲:“紀九……”
咔嚓一聲響,子彈上膛。
“啾啾!兵B崽察覺到不妙,開始驚慌地叫,機器人連忙伸手:“雀寶來我這兒,別被誤傷了!
鳥崽卻沒有動,只站在關闕腿上惶惶地看看他,又啾啾叫著看向紀九。
關闕一直注視著紀九,眼眸漆黑幽深。紀九的手指搭在扳機上,呼吸急促粗重,那雙通紅的眼里燃燒著憤怒。
兩人一人持槍,一人被槍抵著頭,像是那些共同逃出H58、墜落水星的日子都不曾經歷,那些星光下的交談、木屋里的陪伴也不曾有過,而那一絲若有若無的情愫,尚未來得及出口,就已經消散。
時間仿似倒退回到他們剛認識時,他們只是兩個敵對的人,必須得拼個你死我活。
紀九很清楚,只要自己輕輕扣下手指,子彈便會鉆入關闕腦中。哪怕他只是再經歷一次死亡到復活的過程,這期間也會被銀盟軍給抓住。
車內陷入了一片沉寂,只聽見頭頂上空有飛行器經過的轟隆聲,一輛輛軍車從大街上呼嘯駛過。
而那道槍聲,遲遲沒有響起。
搭在扳機上的手指終于松開,槍口緩緩朝下,離開了關闕的額頭。
關闕從頭至尾都沒有朝頭上的槍看上一眼,視線一直落在紀九臉上。他看著紀九臉色蒼白地垂下眼,緊抿著唇,睫毛輕輕顫動,在下眼瞼落下兩排深灰色陰影。
紀九放下槍,將站在關闕腿上的鳥崽抱起,遞給坐在駕駛座的機器人。
機器人沉默地接過,鳥崽也不敢吭聲,只趴在機器人背上,抱住它的脖子,目光哀哀地看著紀九兩人。
紀九又去拎自己的背包,但背包帶搭扣被卡在了座椅之間。他緊咬著牙,粗暴地拉扯,可越是用力,那搭扣卡得越緊。
關闕伸出手,去幫他解那搭扣。紀九卻猛地一甩胳膊,要將他的手打開。
但他動作幅度太大,在打掉關闕手的的同時,也將關闕的背包拂到了座椅下。
背包發出嘩一聲響,里面的東西灑落出來,除了水杯之類的物品,還有兩包密封的紙袋。
其中一包是剛才喂鳥崽的肉干,另一包鼓鼓囊囊,紙袋上印著榮記干果四個字。
紀九知道這個榮記干果店,位于耀熾城D區鴻榮街。他還在水星時,曾經一邊吃獸肉一邊干嘔,眼淚汪汪地對關闕說,要是現在能嘗一口榮記的干果就好了……
紀九停下動作,盯著那袋干果。關闕察覺到他的視線,立即將那紙袋拿起來,遞到他面前。
“給你買的!
關闕聲音沙啞,含著他自己都沒察覺的小心翼翼。紀九卻沒有去看那只伸在自己面前的手,只收回視線,繼續拉扯自己的背包。
背包終于取出,他反手挎在肩上,再抓起沖鋒槍,對前排的機器人道:“吳思琪,走了!
“哦!
紀九打開后座車門,剛轉身,關闕的聲音便響起:“耀熾城不安全,跟我走吧,我們離開這兒。”
紀九頓住動作,慢慢轉身看向關闕。
關闕的身體微微趨近,朝他伸出了一只手。
“跟我走!标P闕又道。
紀九定定注視著他,啞聲開口:“我想問你一件事!
“你問!
“到底有沒有證人?”
“有,你們的那次赤牙城任務里,是真的活下來了一名士兵,而且軍方認為你是泄密者,也有他提供證詞的原因。”關闕這次回答得很快。
“他說我是泄密者?”紀九輕聲問。
關闕輕輕點了頭。
紀九扯動嘴角笑了下,又問:“是不是你給我設的另一個圈套?”
關闕喉結上下滾動,接著搖頭:“不是!
紀九問完,抬腳便要下車,關闕又道:“如果你要去找那名證人,我陪你一起去!
紀九這次忽地轉身,手中槍支嘩啦一聲響,再次對準了關闕。
他咬著牙,一字一句地道:“別再跟著我,不然我真的會殺了你!
他神情兇狠,眼里是不加掩飾的殺意,直到關闕沒有再說什么,才慢慢收回槍,轉身朝前走。
“我會等你一個小時。”關闕在他身后道。
紀九的腳步略微一頓,側過頭,很輕地吐出兩個字:“滾吧。”
巷子里只有一盞昏亂路燈,光線時明時暗,發出接觸不良的滋滋聲。路燈下走著一高一矮兩道身影,紀九一手提槍,一手拎著背包,稍顯單薄的脊背挺得很直。鳥崽趴在機器人背上,扭過頭,看著汽車里的關闕,輕輕叫了一聲。
關闕靠著椅背,看著前方那道越走越遠的身影,路燈撒入車內,讓他的臉龐看上去更加輪廓分明,也更加蒼白。
衣兜里的電話突然震動,他伸手進去,按下了耳機接通。
話筒里傳出幽冥的聲音:“你倆現在去停艦坪,一切都準備好了!
關闕依舊注視著前方,只低聲道:“我還有點事,要再過上兩個小時!
幽冥頓了下:“我沒法拖那么久。”
“我自己有辦法,你該撤就撤!
“行,那你們小心點!
“保重!
“保重!
關闕掛上電話,從地上撿起自己的背包,將掉出來的紙袋裝了進去。
他正要推開車門下車,視線落在紀九剛坐的位置,突然又頓住。接著伸出手,從座椅上拿了起什么。
他攤開手,躺在掌心里的是兩個石雕小狐貍,一黑一白,都有著蓬松的尾巴和靈動狡黠的眼。
他長久地注視著兩只小狐貍,再緊緊握在掌心。直到街上傳來車聲,這才將它們揣進衣兜,轉身下了車。
天上時不時飛過一架飛行器,雪亮的探照燈在長街和高樓上掃過。紀九在那些商鋪屋檐的遮擋下,順著空無一人的長街往前。
他單肩挎著背包,沖鋒槍用一件T恤裹住,抱在懷里。機器人行走在他身側,不斷轉頭去看他。
“你要哭了。”機器人開口,“你眼睛是紅的。”
紀九目視著前方:“被路燈照的!
“路燈是白光!
“你看錯了。”
“我沒有看錯,你真的要哭了。”機器人堅持。
“吳思琪,你怎么這么多話?是不是要我關掉你的處理器?”紀九突然拐入另一條巷道,大步往前走。
機器人背著鳥崽跟了上去,垂著頭走在他身旁,片刻后小聲道:“想哭就哭吧,別憋著。對你不好,對孩子也不好!
紀九豎起夾克衣領,沿著巷子繼續往前。他知道自己并不像機器人所說的那樣要哭了,但他卻覺得此時如果能哭上一場,心頭也許不會這樣難受。
銀盟軍已經開始了地毯式搜索,除了天上的飛行器,長街上也出現了成列的車隊和士兵。到處都是隆隆發動機聲響,還有晃動的燈光和對講機傳出的命令聲。
紀九在那些蛛網般的巷道里左穿右行,躲閃前進。雖然搜索者眾多,但他對耀熾城地形再熟悉不過,每一次都險險躲過。只是有一次巷道的兩頭都有隊伍,他不得不翻進了一處民居,躲在圍墻下,直到那些腳步聲經過后再翻了出來。
紀九一直朝著某個方向前進,機器人便問:“我們這是去哪兒?”
“去水月緣酒店找王成義,就是那名活著的證人。他既然用假證詞證明我有罪,那肯定是受了人的指示。我認識他也有好幾年了,要從他嘴里掏出真話,應該不是太難!奔o九警惕地打量左右,“他平常肯定被看守得很嚴,要接近他很不容易。但今晚這么亂,所有駐軍都出動了,對我反而是個難得的好時機!
“是的,大家都在找序列者,人手都被調出,我們正好趁亂去找他。”機器人贊同。
城內某個地方突然響起槍聲和爆炸聲,紀九停下腳步轉頭看去,看見那方向濃煙滾滾,騰起漫天火光。
“那是關闕嗎?”機器人也盯著那方向。
紀九抿了抿唇,轉身繼續往前,嘴里淡淡道:“別提他。”
機器人看了他一眼:“好!
水月緣酒店位于D區,地市偏僻,附近是大片的辦公樓,一到了晚上就沒多少人。特別是今晚這種情況,街上更是空蕩,酒店內雖然燈火通明,卻大門緊鎖,所有人不準出入。
酒店大堂內,經理站在電梯旁,一臉嚴肅地和服務員交待事項。電梯里不時鉆出穿著浴袍拖鞋的客人,向他詢問情況,他又滿臉堆笑地和人家解釋。
“我們也不清楚,正在向媒體朋友打聽,可能是一場演習也說不定,很快就會解除禁令。”
經理聽見電梯門開,轉頭看去,看見一名身著雜工服裝的人,挎著背包,提著工具箱,戴著工作帽、口罩和手套。他身后跟著一名同樣穿著雜工馬甲的機器人,也背著背包,和他一前一后地進入了電梯。
“哎,那是誰?”經理問道。
清潔工沒有回答,電梯門很快關閉,數字開始往上跳躍。一旁的服務員道:“應該是老王,剛才有客人堵了馬桶,需要疏通,就臨時通知他來一趟,從側門進的酒店。”
電梯在17樓停下,紀九壓下帽檐,帶著機器人走進了通道。
1725房間外站著兩名黑衣人,其中一人正按著耳機通話。
“……我們原本有兩個小隊輪守,今晚被調走了十幾號人,只剩下我和林宏兩人,得再派點人過來才行。”
當紀九走入通道,兩名黑衣人都看向他,正在說話的那人也中斷了通話。
紀九目不斜視地往前,卻在經過后一名黑衣人身旁時突然出手,一記手刀劈向他的后頸。而跟在他身后的機器人同時起跳,一塊板磚砸上前面那名黑衣人的后腦。
兩名黑衣人軟軟倒下,被紀九和機器人分別接住,再拖著他們,進入了不遠處的雜物間。
半分鐘后,紀九擰開了1725的門鎖。
屋內沒有開燈,他輕手輕腳地關上門,在一片黑暗中按住機器人的肩膀,讓可以夜視的它帶領自己往前。
機器人的背包一陣窸窸窣窣,鳥崽探出了頭,被紀九摸到了它的腦袋,再重新按進了背包。
機器人帶著紀九穿過門廊,進入了主房間。紀九的眼睛已逐漸適應了黑暗,可以借著窗簾縫隙透進來的一絲燈光,看見床上的被子隆起一團,有人正在睡覺。
“王成義!奔o九低低地喊了聲。
床上人沒有醒,機器人去打開了床頭燈。燈光將屋內照亮,但那人依舊一動不動地蜷縮在被子里。
王成義作為一名銀盟軍突擊隊士兵,按說不應該這樣都不醒。紀九立即心生警惕,從背包里取出沖鋒槍,目光在室內逡巡,并逐漸靠近那張大床。
當他的視線落在床邊緣,看見床單上的那一團紅色時,猛地上前兩步,一把拉開了被子。
一股濃重的血腥味迎面撲來,眼前的景象讓紀九瞳孔驟縮,下意識后退了兩步。
王成義正仰面躺在一片血泊中,雙眼無神地盯著上空,太陽穴上有個彈孔,還在往外滲著鮮血。
足足過了十秒,紀九才反應過來,哆嗦著手抓過旁邊椅子上的衣物,俯下身去堵那彈孔。
“王成義,你堅持一下,我馬上送你去醫院,王成義,你堅持住……”
“紀九,他沒有任何生命征象,他已經死了!
紀九停下動作,慢慢站直了身,手里的衣服掉落在地。
“你不是活下來了嗎?不是還能去作證說我有罪嗎?你為什么這么不爭氣?都從戰場上下來了,卻死在了這里……你為什么不活著?非要我們所有兄弟全軍覆沒?”紀九的眼里蓄滿淚水,哽咽著說完,又咬著牙咒罵:“王成義,你個雜碎!”
“紀九,你冷靜點,快想想我們現在怎么辦!睓C器人推了推他。
紀九大口深呼吸,在屋內原地轉了兩圈,努力使自己鎮定下來。
他睜著發紅的眼睛看向房門:“走,馬上離開這里!
經理站在酒店側門口,還在和那名服務員訓話,身后的電梯門響,剛才上樓的那名雜工又走出了電梯。
“這么快就修好了?”經理愕然地問。
雜工理也不理他,直接走向側門。跟在他身后的機器人,飛快脫掉身上的馬甲,直接塞進他的手里。
“送給你了!睓C器人道。
經理看著雜工和機器人消失在側門后,這才回過神,伸出手指,不敢置信地問:“他們在發什么癲?”
紀九離開酒店,立即跑過長街,沖進對面的幽暗巷道,這才停下腳步,彎下腰,雙手扶著膝蓋劇烈喘氣。
“王成義被人滅口了,有人知道我要來找他,提前一步把他殺了。”
他的聲音發著顫,機器人安撫地摸著他后背:“沒事,沒事的!
紀九抬起汗濕的臉,聽著遠方的槍聲:“我們得先找個地方躲躲,其他事等到警報解除后再說。”
第34章
紀九帶著機器人準備離開,但還沒走出這條巷子,巷子口便突然亮起大燈,雪亮光束刺得他睜不開眼,同時有人在大喊:“站住別動!雙手抱頭蹲下!”
“紀九!”機器人急促低聲。
紀九一聲下令:“跑!”
兩個調轉方向,沖進了旁邊的巷道,在四通八達的巷子里奔跑穿行。但這些銀盟軍士兵同紀九一樣熟悉地形,很快便堵住了各個巷子口,意圖對他進行圍堵。
紀九雖然拿著沖鋒槍,卻始終沒有開過槍,幾次抬高瞄準前方巷子口的人,卻又垂下了槍口,只繼續沖向另外的方向。
“嫌疑人接近面粉廠,四隊、五隊和六隊提前布防。”
“嫌疑人正在向東邊移動。”
“嫌疑人去了南方,立即在南邊一帶布防!
……
包圍圈一點點縮小,紀九都能聽見那些對講機發出的命令聲。他粗重地喘著氣,猶如困獸一般四處躲閃,被兩頭追來的士兵逼進了一條長巷道。
“吳思琪,你帶著雀寶走!奔o九邊跑邊道。
機器人邊跑邊道:“我這么貴,被捕了又不會死,也不會坐牢,頂多關機,再修改一下程序!
機器人話音剛落,突然一個縱躍擋住了紀九后背,同時身后巷子盡頭響起一聲槍響,它的后腦勺上也冒出了一團火星。
“吳思琪!”紀九低喝。
“我沒事。”機器人摸了摸自己的大腦袋,“就是多了一個小坑,做個智能人美容就行……但是這個很貴的,一個坑五萬!
“我會去掙錢,給你美容。”紀九邊跑邊道。
身后還在連接響起槍聲,機器人將裝著鳥崽的背包取下,抱在懷里,又左騰右躍,用后背擋了兩顆子彈:“十萬……十五萬。”
機器人腦袋上再添了兩個新坑,紀九瞧著遠處那幾道晃動的身影,繃緊下巴抿緊了唇。他咔噠一聲打開了沖鋒槍保險栓,朝著后方扣下了扳機。
噠噠噠……
槍口噴出火光,一串子彈射出,那些人趕緊趴下,或者尋找障礙物躲避。
紀九和機器人再次往前跑,機器人問:“你不怕把他們打死嗎?”
“他們會躲的!
“子彈不長眼,萬一就打死了呢?”
紀九沉默著往前奔,片刻后才回道:“那也沒有辦法。很多時候,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前方也出現了晃動的身影,巷子兩頭都出現了追兵。紀九立即爬上了身邊矮墻,在槍聲響起的瞬間,躍入旁邊的巷道。
他在翻下墻頭前,極快地往遠方看了眼。
警報還未解除,但城市中心沒有再響起槍炮聲,也沒有增加新的爆炸火光和濃煙,數架飛行器只在那片區域上空盤桓。
那瞬間,他腦中飛快地閃過一個念頭,想來關闕已經逃脫,已經架著飛行器離開了銀輝星。
“嫌疑人,你不要再負隅反抗,放下武器才是你的出路……”
紀九立即收回心神,迅捷地跳下墻頭,順著巷子繼續飛奔。
巷道兩頭再次出現了人影,紀九閃身躲進一堆石塊后,聽著石塊發出被子彈撞擊的砰砰聲,再找準機會沖出去,朝著巷子一頭開槍。
“快!馬上就能逃出去了!”
紀九朝機器人喝道,同時抓住矮墻上的一塊凸起,準備如之前那般翻過去。
只要翻過這邊,就可以進入住宅區。那是一片密密麻麻的棚戶,居住著各式各樣的人,想藏起來會簡單很多。
但他剛一用力,小腹卻在這時抽痛,讓他手一抖,整個人滑摔在地。而剛剛爬上墻頭的機器人見狀,又立即跳下來去扶他,鳥崽也驚慌地啾啾叫個不停。
紀九忍住腹痛想爬起身,但剛支起上半身,就被人按住后背重新壓下,胳膊反扭到身后,沖鋒槍被奪走,頭上同時抵上了幾根冷冰冰的槍管。
“不許動!”
“反抗的話就開槍。”
“不許動!”
幾聲大喝同時響起,紀九喘著粗氣側頭,看見機器人正撲向自己身后,立即喊道:“吳思琪,別動!”
機器人卻只朝著制住紀九的士兵撲去,鳥崽也爬出背包跳下地,大叫著去啄按住紀九的那幾只手。
“吳思琪!吳思琪!”
機器人揮出金屬拳頭,將一名士兵擊倒,又一拳擊飛撲上來的另一人。它正要去撿地上的槍,一名士兵從身后撲來,將一根激光脈沖棒抵在它身上。
吱——
機器人身上流過一串環形電流,再保持著舉高雙臂的姿勢慢慢后仰,轟然砸倒在地。
“吳思琪!。
鳥崽還在啄士兵的手,它憤怒地大聲尖叫,伸長尖嘴,將幾名士兵的手背啄得瞬時冒出了血。
紀九拼命掙扎,卻被更大的力按得動彈不得,他努力側過頭,紅著眼睛道:“雀寶,別打了,聽爸爸的話,快走,快走!
鳥崽歷來都很聽話,果然便停下了動作。但它卻沒有跑,反而還往紀九腦袋旁靠近,緊貼著他,發出慌亂的啾啾聲。
紀九看見士兵們朝鳥崽抬起了槍,目眥盡裂地喊:“它沒有啄人,別傷它,你們已經抓到我了,別傷它!”
“……啾啾。”鳥崽小聲叫著往他身旁縮。
紀九正想奮起撞向身旁最近的人,再奪下他的槍,周圍卻突然安靜,那些紛亂的叫喊聲齊齊收住,像是所有人都被按下了暫停鍵。
紀九感覺到壓在后背的幾只手松開,他略一愣怔,立即翻起身,只見身旁一人正慢慢撲倒在地。而其他那些圍著他的士兵,也一個接一個地倒在了地上。
紀九被眼前一幕搞得回不過神,就聽見鳥崽突然興奮大叫:“啾啾!
他轉過頭,順著鳥崽的目光看去,看見一道逆光的高大身影正朝他大步走來,隨著他的步伐,黑色風衣下擺在夜風里微微拂動。
……關闕。
紀九再看見那道熟悉的身影,心頭一時間五味雜陳。除了震驚外,還摻著難言的苦澀,以及他自己都沒察覺的喜悅。
他沒有做出任何反應,也不知該做出什么樣的反應,只坐在地上喘著氣,看著關闕一步步走到自己面前。
“啾啾啾啾!
鳥崽已沖到關闕面前,朝著他激動地蹦跳,又用翅膀指著那些倒在地上的士兵,一臉憤怒地告狀。
“沒事了,別怕。”
關闕俯身將鳥崽抱了起來,再反手放進了自己的背包。
他走到紀九面前,停下,紀九依舊坐在地上,仰頭和他對視著。
關闕低頭看著紀九,看見他抱著腿蜷縮著,頭發凌亂,一只鞋子掉在地上,半張臉上印著泥土,通紅的眼睛有著流過淚的痕跡,頓時心臟像是被什么給刺了下,生起一種綿密的疼痛。
“受傷了沒有?”他問道。
紀九搖搖頭。
他又看向旁邊:“吳思琪又倒了?”
紀九啞著嗓子嗯了一聲。
關闕走過去,從地上拎起機器人,再抽出一名士兵的皮帶,將它系在自己身上,和背包一起掛在身后。鳥崽也從背包里探出上半身,摟住了機器人的一條胳膊。
他做好這一切后,再走到紀九面前,蹲下,伸手擦掉他臉上的灰塵。接著撿起旁邊的鞋子,拿起他的腳擱在自己腿上,開始給他穿鞋。
紀九一直沒有動,也沒有出聲,就算他的手掌落在自己臉上時也沒有表現出抗拒。
關闕給他擦干凈臉,將鞋穿好,問道:“還能走嗎?”
紀九還處于愣怔中,沒有回過神。關闕卻以為這是不能走的意思,便又俯下身,將他一把打橫抱了起來。
紀九的腹痛雖然已經散去,但剛才跑到力竭,現在兩條腿都還有些發軟,便任由他抱著自己,順著長巷往前走。
遠方還有燈光晃動,汽車和口哨聲不斷響起。但他靠在關闕懷里,已不再覺得慌亂,心里神奇地平靜下來。
關闕那寬厚的胸膛宛如一堵堅實的厚墻,能替他擋住襲來的風雨。也許關闕本身就是風雨的一部分,但起碼也能讓他緩一緩,稍微松口氣。
走出一段后,紀九側過頭,看向身后那些躺在地上的人,問道:“你把他們都殺了?”
“沒有,只是擊暈了。”
紀九松了口氣,又道:“王成義死了!
“王成義?”
關闕剛問出口便反應過來,王成義應該就是那名存活的士兵。
紀九睫毛輕輕顫動:“是你殺的嗎?”
關闕對那名士兵的死亡并不意外,只回道:“不是我。我答應過你,不會去主動傷害銀輝人!
紀九又問:“那你來這里做什么?”
關闕道:“我來等你。”
“等我等到這兒來了?跨越半個城?”紀九問。
“嗯!
“你說只等我一個小時,現在可不止那點時間。”
“是嗎?”關闕神情平靜地道,“可能是我的手表壞了吧!
“我能判斷出你的手表沒有壞,是你又在對我撒謊!奔o九自嘲地笑了聲,喃喃道,“你知道嗎?我不再是那個被你玩弄于鼓掌之上的紀九,那個對你完全信任的紀九已經沒了。你無論怎么挽回也沒有用,就像用力去握一把細沙,沙子還是會從你的指間流走!
紀九抬起手,在關闕面前撮起:“看,這是沙子!痹傥站o,使勁,慢慢松開,向他展示空蕩蕩的掌心,聲音無悲無喜,“這把沙子,就是我!
關闕低頭看了他一眼,又抬頭直視前方,只保持著沉默。
紀九輕輕嘆了口氣:“算了,還和你計較這些做什么呢?”
“嗯!标P闕又應了一聲。
“不過我現在跟著你走,那是因為我沒有了其他路,不代表我原諒了你。”
“我知道。”
“你要記得,現在是你欠我的。”紀九道。
關闕輕聲應道:“好,我記得。”
紀九還要說什么,就聽巷子那一頭突然傳來奔跑的腳步聲和喊話聲。
“嫌疑人就在前面!還挾持了一名人質!”
“注意,我們的人負傷,請求支援。”
“不像是挾持人質,像是他的同伙!
……
紀九神情一凜,正要下地,關闕卻已抱著他,踩著巷子邊的木箱,一個用力就站上了墻頭。墻那邊是一片廠區,他在那些房頂上奔跑縱躍,很快就將那一波人甩在了身后。
“在那邊!嫌疑人進入了廠區……”
紀九見又有人從左邊追來,便推了推關闕,讓他將自己放下。
“你可以嗎?我抱著你跑可能還快一點。”關闕問。
紀九怒道:“看不起誰呢?”
關闕便將他放下,兩人在廠區房頂上,一前一后地朝前騰躍飛奔。
附近那些晃動的人影都在朝著這方靠近,遠處還有一排排車燈。紀九正要讓關闕進入前方那片棚戶區,就聽樓的左側,也就是大路上,突然響起幾聲汽車鳴笛。
他轉過頭,看見七八輛越野正跟再他們身后,疾馳在庫房外的大路上。他正要提醒關闕,就見最前方那輛車車門打開,有人探出身,沖著他這方向打手勢。
雖然隔著一段距離,紀九也看清了他的臉,是紀北宴的副官劉成。
紀九一個剎步,激動地喊:“等等,別跑,是我哥派來的人,我哥來救我了。”
后方晃動的燈光越來越多,且正在向他們迅速逼近。關闕轉回身,紀九再次感覺到腰間一緊,雙腳離地,被他抱著躍向了樓外的大道。
這棟庫房層間足有七八米高,關闕踩著墻上那些凸起的水泥磚,一路縱躍往下。雖然紀九知道關闕的能力,但卻將下面的人看得心驚肉跳,劉成失口驚呼:“小心!”
關闕在快落至地面時,踩住窗戶外的一塊擋板,阻止了兩人的下沖之勢,雙腳穩穩站立地面。
吱——
幾輛越野這才沖到他們身前,猛然剎住。劉成一臉震驚地抓著車門框,結巴著問:“你倆,沒,沒事吧?”
“沒事!
紀九一邊回答,一邊迅速拉開黑色越野后座車門,拉著關闕坐了進去。劉成這才回過神,也鉆進車內,幾輛越野朝著前方疾馳而出。
前面岔路口沖出來了三輛軍車,沖著車隊開槍。黑色越野絲毫沒有減速,后方那幾輛越野車窗里伸出了激光炮筒。隨著轟轟幾聲巨響,那三輛軍車倏地騰起,被掀翻在了地上。
車隊繼續前行,紀九見劉成在打量關闕,便道:“劉哥,沒事的,他是我……是我朋友,不用避著。”
關闕一直穩穩坐著,只一言不發地看著窗外。劉成聽見紀九這樣說,便收回視線,對他道:“將軍聽說這邊有槍戰,嫌疑人還帶著一名機器人,便猜到是你,馬上讓我趕了過來。他說耀熾城會進入全城警戒狀態,你留下的話會很危險,讓我把你送去沉新城,再乘坐飛行器,先離開銀輝星再說。”
“不用那么麻煩!币恢背聊年P闕卻在這時開口,“把我們送去耀熾城停艦坪就行。”
劉成皺起眉:“現在空域已被封鎖,你們乘坐星艦的話,只要啟航,就會被截住。”
“我自然有辦法離開這里!标P闕道。
劉成看向紀九,紀九沖他點了下頭。劉成思索片刻,也覺得目前這種情況,越快離開銀輝星越安全,便對司機道:“那就去耀熾城停艦坪。”
沿途不斷有追擊的銀盟軍,但這幾輛越野車上全是喬裝打扮過的紀北宴親信,個個應對自如,加上武器齊全,車身布有防彈層,那些軍車還沒進行攔截便被擊退。
車隊在大街上呼嘯前行,一連沖過了兩個街區。紀九還有些擔心他闖入軍二庫保密間的事被發現,會牽連到紀北宴,便旁敲側擊地試探了幾句。
他發現劉成對此事一無所知,這也表示軍方并沒發現有人進入過保密間,這才暗暗松了口氣。
“將軍給你弄了房子,讓你先躲起來,你怎么到這兒來了?而且有序列者潛入了耀熾城,今晚城內到處都是銀盟軍,你稍不注意就會被發現。”劉成道。
紀九注意到他提到序列者時,目光有意無意地看向了關闕,還帶著幾分探究。這讓他心頭一凜,趕緊回道:“我是來找證人的。”
“證人?什么證人?”劉成果然被轉移了注意力,視線重新回到紀九身上。
紀九也沒隱瞞,便將王成義的事情,前前后后告訴了他。至于消息來源,只說是軍部里一名信得過的朋友。
“居然有證人?將軍都不知道還有一名證人!眲⒊傻纳袂樽兊贸聊败姴窟@是防著他啊……”他想了想后又問,“既然你說證人已經被滅口,那你去見證人之前,有沒有將這事告訴其他人?”
紀九現在很想去看關闕,卻忍住了這個動作,只搖搖頭道:“沒有!
關闕則微微側頭,看了他一眼。
“那會是誰呢……”劉成皺眉思索,又道,“我會將你說的這些原原本本告訴將軍,他會去調查的!
城市的其他方向不時傳來爆炸聲,那是劉成安排的人在吸引銀盟軍火力。他們車隊便再沒有遇到什么攔截,很快到達了停艦坪。
紀九站在停艦坪外,身旁則是外圍鐵絲網,他看著劉成,啞著嗓音道:“成哥,麻煩你照顧好我哥。”
劉成拍了拍他的肩,語重心長道:“將軍讓我告訴你,不要掛念他,只要你自己好好保重就行!
劉成又看了眼背朝他們站在一旁的關闕,一臉的欲言又止。紀九知道他可能猜到了什么,只低聲道:“成哥,我有數的!
劉成帶著車隊離開,卻也不放心,只停在遠處黑暗里看著。坪邊的高壓鈉燈將這方照亮,坪內空無一人,只聽見草叢里傳出兩聲啾啾的低鳴。
鐵絲網內的水泥屋后閃出兩道身影,關闕背著鳥崽和機器人,紀九跟在他身后,一前一后走向了停艦坪中心的飛行器。
“我們只要起飛就會被發現,軍部也會立即反應過來,要是來攔截我們,就有些麻煩了。”紀九看向城市中心的天空,顯得有些憂心忡忡。
關闕大步往前:“沒事!
紀九聽他語氣篤定,便問:“你怎么知道沒事?”
“還記得曲剛嗎?”關闕問。
“當然記得,曲哥嘛,柏亞星最有勢力的走私商!
關闕點了下頭:“我在一個小時前聯系過他,他會幫助我們離開。”
“他為什么會幫我們?”紀九很驚訝。
“因為我們達成了交易,他幫助我,而我告訴他一條不為人知的礦脈!
這是銀輝星民用二艦坪,停泊的飛行器不多,只有二十多架,且基本上都是小型飛行器。關闕帶著紀九找尋了一圈,很快便找到陳軒然提供的那架M463號,并悄悄進入了艦艙。
艙內燈光唰唰亮起,主駕駛和副駕駛位置分別坐著關闕和紀九。艙壁上掛著裝了鳥崽的背包,機器人也被皮繩固定在了一根金屬柱上。
“曲率引擎正常,斯鈉驅動正常,能量傳輸正!
紀九雙眼在一排排數據上滑動,雙手熟練地按下各個按鍵,嘴里向關闕匯報著飛行器情況。
關闕拉下啟動閥,飛行器響起了隆隆聲響,艦身顫動,幾束雪亮燈光劃破了前方夜空。
飛行器啟動的動靜不小,紀九看見坪邊辦公樓的大門打開,有幾名工作人員沖了出來,還有人拿著通話器在匯報情況。
關闕扳動操縱桿,飛行器腹下噴出一股白煙,艦身離開地面,緩緩爬升。
“動力器運作正常,風向和氣壓正!奔o九一邊匯報,一邊瞥向側面舷窗,看見那些在城市中心盤桓的飛行器都轉頭朝他們飛來。
幾秒后,艦內廣播器突然傳出一道嚴厲的聲音:“M463,你們沒有得到起飛許可,塔臺命令你們立即降落!M463,你們沒有得到起飛許可……”
M463在半空調轉方向,而于此同時,另外兩座民用停艦坪也升起了數架小型飛行器。
這些小型飛行器型號種類各異,既有客運艦也有貨艦,所屬公司也不同。但它們在這夜半時分集體升空,還無頭蒼蠅似地在空中亂竄,擋住了那些軍用飛行器的航線。
而M463在爬升至一定高度后,便開啟了曲率引擎進行彈射,在空中發出一聲強烈的音爆巨響,瞬間消失在空中。
第35章
明亮寬敞的軍部指揮室里,幾名高級將領站在一面大屏前,一名上校軍官則拿著通訊器在發布指揮命令,急得滿頭大汗。
“馬上聯系這些飛行器,讓他們立即降落。”
“聯系不上,通訊房信號中斷。”
“飛行器是哪個公司的?”
“我看看,分屬迅猛機械、奇亞肥料、宇飛礦業……”
幾名高級將領將此時的混亂都看在眼里,卻沉默地一言不發。
“吳將軍,那M463里應該就是序列者!备惫俅掖易邅恚瑢ψ钪虚g的那名將領低聲匯報。
吳思宇上將年約五十,身形高大,長相原本就生得嚴厲,那下撇的嘴角和眉間深刻的紋路,令他看上去更加具有氣勢。
雖然是在氣溫不低的室內,他手上也戴著一副黑色皮手套,一只手輕輕敲擊著腿側。
“劉將軍,你覺得呢?”他微微側頭,詢問站在右邊的人。
戰備總指揮劉衡看上去和他年紀差不多,但身材已經發福,頭頂發量稀疏,看上去比吳思宇和善許多。
劉衡點點頭:“我也這樣認為!
“這一切既像是巧合,又像是一場預謀。這批飛行器雖然屬于不同公司,但明顯是接到了同一個指令!眳撬加顚χ惫傧铝,“扣下他們,去查一下背后是什么人,包括那架M463。”
“是。”副官轉身離開。
吳思宇看著屏幕上那個已消失的光點,又拿起通話器命令:“不用追了,就這樣吧,善后!
“是!
“是。”
軍部二層的走廊里,吳思宇和劉衡并肩緩緩前行。
“雖然我們去查那批飛行器背后的人,但人家既然敢這樣做,那就是有恃無恐,手腳做得很干凈,讓我們查不出來什么。”劉衡道。
“你覺得序列者為什么會突然出現在耀熾城?”吳思宇雙手背在身后,“冒著被抓捕的危險來到這兒,結果只掀起了一點風浪,然后就這樣走了!
“你的意思……”
吳思宇頓住腳步,微微瞇起眼:“他們被發現的地方是軍二庫,那讓庫房管理者仔細清點,看看有沒有丟失什么物品。”
“庫房方面已經回過消息了,說沒發現少什么東西。”劉衡突然想起了什么:“對了,紀南瑾回來了。”
“紀南瑾?”
“他趁著今晚的混亂殺掉了證人,并在一群蒙面人的幫助下逃脫追捕,暫時失去了蹤跡!眲⒑獾吐暤。
“殺掉證人?還在一群蒙面人的幫助下逃脫追捕?”吳思宇轉頭看向他,“蒙面人抓到了嗎?紀將軍呢?他今晚有什么動作?”
“沒有抓到,全都跑了!眲⒑鈸u搖頭,“紀將軍一直呆在家里,還有吳議員和王參謀長在,說他沒有任何異常!
吳思宇面無表情地問:“你信嗎?”
“當然不信,可是沒有任何證據能表明是他救走了紀南瑾。對了,紀南瑾也有名同伙!
“知道那是誰嗎?”
“暫時還不清楚,查一下街口的監控就知道了!
吳思宇面露深思:“同一晚上,軍二庫出現了兩名序列者,城南還出現了紀南瑾和他的同伙。你不覺得這里面有點問題?”
“你的意思,那所謂的兩名序列者里,其中一人其實是紀南瑾?”
吳思宇點點頭:“紀南瑾的目的很清晰,想殺掉證人,銷毀對自己不利的證據。但那名序列者……”
“對了,那是一名高階序列者。但他就算使用精神力,也只是將那些士兵擊暈,沒有殺害一個人!
“那他來耀熾城,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兩人對視著,都從對方眼里看見了濃濃的疑惑。
M463航行在茫茫太空里,確認身后沒有追兵后,紀九才放松下來,將鳥崽放下地,又將機器人抱在懷里,翻來覆去地檢查。
“五萬,十萬,十五,二十……哎,到時候應該會打個折吧。”紀九數完那些彈坑,嘆了口氣,“這艦上沒有工具,也沒辦法讓它重啟。”
“啾啾?”
“你思琪叔睡著了,要過上一段時間才會醒!奔o九給鳥崽解釋。
“啾啾啾啾……”
當鳥崽說出一大段長鳥語時,紀九便聽不懂了,只求助看向關闕。
關闕手指撥動著星域屏,嘴里回應鳥崽:“是的,它就是和在水星上一樣,要睡一個很長很長的覺!
鳥崽這下放心了,也開始在艦內踱步,好奇地四處張望。
紀九確定機器人沒什么大礙后,便將它放了回去,又回到副駕駛座坐下,看著漆黑太空怔怔出神。
“王成義是陳軒然殺的嗎?”他問道。
“不是!
“你能替他保證?”
“是的,我能保證。”
紀九垂下眼,沒有什么情緒地道:“這次回到銀輝星,想辦的事一件都沒辦成,不但沒有替我的士兵報仇,反而還害死了王成義,也差點將我哥給拖進更深的漩渦!
“你不能把王成義的死攬在身上,而且你也不是什么事都沒辦成,起碼你曾經告訴我的那三個嫌疑人,已經排除了一個!标P闕道。
紀九轉過頭,上下打量著他:“陳軒然到底和你是什么關系?他是你們安插在我們銀盟軍內部的奸細?”
“他多年前被大長老追殺,所以逃到了銀輝星,并不是什么奸細。你放心,他現在既然身為銀盟軍軍官,就不會將銀盟軍的消息泄露給塔柯軍。”關闕解釋道。
“說這話也不怕臉紅!奔o九撇撇嘴,“他可剛和你聯手,搞出了銀盟軍的暗影之牙!
“暗影之牙本就不是銀盟軍的物品。”
紀九沒和他繼續爭論,只問:“陳軒然是你們虞人?”
“對。”
“你不怕我把他的事告訴給銀盟軍?”
“不怕!
“為什么?”
關闕側頭看向他,臉上浮起一個意味深長的表情:“你現在還能告訴誰?”
紀九頓時語塞。
他清楚關闕說的是事實。他現在身為一名正在逃亡的通緝犯,還去聯系銀盟軍,要向他們揭發一名銀盟軍大校,那真是自投羅網的行為。但他明白歸明白,依舊被這句話刺了一下,心里頓時升起了惱怒。
“所謂的證據和證人,全是陳軒然告訴我的。證據子虛烏有,證人在我進入房間的前一刻被殺了,現在我最懷疑的就是他!”
“不,他不是!标P闕平靜陳述。
“你說他不是他就不是?我現在還懷疑整件事就是你倆共同謀劃的,包括那次赤牙城任務。陳軒然把我們的行動計劃告訴你,你就提前去埋伏。指不準當時你就在赤牙城,還選我當了個替罪羊,和陳軒然兩人一起聯手戲弄我,看著我被你們玩得團團轉!
當紀九說出指不準你當時就在赤牙城那句話時,關闕目光閃了閃。雖然這點表情變化非常細微,卻也被一直盯著他的紀九給捕捉到了。
“呀。”晃易サ搅耍サ搅!奔o九一聲大叫,“我在控訴你和陳軒然的罪行時,你的表情有變化,如果你學過軍事微表情課,就會明白其中的含義!彼绷松恚澳戕D頭來看我,我給你學一下你剛才的表情……你看我啊!
“不看!标P闕繼續撥動星域屏。
“心虛了?行,我不學你,那你現在直視我的眼睛,敢不敢?”
關闕嘆了口氣,雙手撐在操縱臺上,轉過頭看著紀九。
紀九目光凌厲地盯著他,他神情平靜,目光坦然。
“看出什么了?”關闕問道。
紀九原本也不認為關闕當天會在赤牙城,只不過想給他添點堵,現在便冷笑一聲,悻悻地重新靠回椅背。
飛行器在漆黑太空中飛馳往前,紀九沉默片刻后,又低聲控訴:“你太過分了,讓陳軒然給我說軍二庫有證據!
關闕握住操縱桿的手頓了頓:“你扔了我給你的狐貍!
“我還真情實感地感謝了陳軒然!
“你扔掉狐貍的時候沒有說一聲,如果不是我及時發現,那狐貍就丟了。兩只!
“我在陳軒然家對面守了好幾天,結果守到了一場騙局!
“你扔了我給你買的干果,我打聽了好多地方,才找到了那家店。”
“那個不是我扔的,你不要賴我!奔o九伸手指著關闕,“你自己好好回憶,那是從你背包里掉出來的!彼掷湫σ宦暎澳氵騙我去偷紀北宴的鑰匙,萬一我出事了呢?牽連到他了呢?”
“我不會讓你出事的,也不會讓你牽連到他!标P闕轉過頭,目光幽幽地看著他。
“可你的一切所作所為很讓人心寒。”
關闕身體站得很直,放在操縱臺上的雙手微微蜷起:“你想開槍打死我!
紀九撐著駕駛座扶手坐起:“我開槍了嗎?我最后開槍了嗎?我是一個很重情義的人,雖然你讓我一顆心傷痕累累,結上了一層堅硬的傷疤,但是在那一刻,它還是軟了!”
關闕垂下眼眸:“你讓我滾!
“滾又怎么了?”紀九不敢置信地瞪著他,怒道,“這傷害性很強嗎?你還委屈上了?你說的這些全部加起來,只相當于你加諸于我的那些傷害的十分之一,不,還沒有那么多!
關闕沉默著不再做聲,紀九也氣咻咻地扭過了頭。
片刻后,紀九冷靜下來,又轉頭看向他:“這樣,我也不占你便宜,你和陳軒然聯手騙我,對我說有假證據的這一樁事,就用你剛才救我,加上我打掉你背包,威脅要打死你這些事情來抵消。”
“還有讓我滾!
紀九皺起眉:“讓你滾加在里面,也只能抵消假證據那一樁。但是讓我偷紀北宴鑰匙這一茬,沒得抵。而且你之前自己也承認了,說你欠我!
關闕收回視線,繼續握住操縱桿,嘴里道:“我知道,我沒有不認!
紀九便沒再說什么,只半躺在駕駛座上。他看似安靜,但看一眼前方的星域屏,又看一眼關闕,腦中不斷轉著各種念頭。
“阿怪,你這人嘴太犟,和你聊著沒意思。這樣,我們來玩個不賴賬的!奔o九坐起了身。
“怎么個不賴賬?”
紀九從副駕駛座旁邊抽出一根木制壓力條,在空中揮了揮,聽它發出呼呼風聲,便滿意地點點頭。
“我們輪流向對方提問,必須要回答真話,不能說假話……”啪一聲響,他將木條重重拍在操縱臺上,“如果不想講真話,那就不說,但得挨打。”
關闕瞥了眼那木條:“可以!
“那我先來。”
紀九雙腿盤坐在副駕駛上,半瞇眼看向關闕。
“你在和陳軒然商量利用我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我的感受?”
關闕正在調整操縱桿,聞言動作頓住,只盯著面前的屏幕。
“啾啾。”鳥崽這時走了過來,伸著翅膀要紀九抱。紀九連忙在旁邊儲物柜里翻找,找出一個線團,抬手拋進內艙,“雀寶,去那邊玩球,和你思琪叔一起玩!
“啾?”
“你自己玩!
鳥崽看看他又轉過頭看看線團,終究還是無法抵抗線團的誘惑,顛顛地跑了過去。
紀九打發走鳥崽,見關闕依舊沒有出聲,便要去抓旁邊的木條。但他手剛伸出,便聽見關闕聲音低沉地回道:“想過。”
紀九便也停下了動作。
“但你還是要那么做!彼渎暤馈
關闕抿著唇沒有回答,紀九也側過頭,看向操縱臺左邊。那里有一顆綠色指示燈,輕閃著微茫,他怔怔地看著那處,直到感覺眼睛被閃得有些發澀,才轉回頭道:“該你問了。”
關闕喉結上下滾動,問道:“你恨我嗎?”
紀九立即就要回答,關闕卻又搶在他前面道:“算了,這個問題作廢,你不用回答!
“我可以回答的!
“不用。”
紀九只得將那聲斬釘截鐵的恨咽了下去,說道:“行,這是你自己作廢的,那又輪到我提問了!
他想了想,問道:“如果你在和陳軒然做出那個計劃的時候,已經知道我會恨你,那你還會繼續嗎?”
關闕這次保持著長久的沉默,紀九也沒有催促,只雙手環胸,將兩條腿架在操縱臺上,一下下搖晃。
他看似輕松,但呼吸也有些急促,藏在手臂下的兩只手也暗暗握成了拳。
片刻后,他視線里多出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攤開了遞在他面前。
他搖晃的腳停下,目光冷冷地看了眼關闕,再趨前身,拿起那根木條,高高揚起,對著那手掌重重抽了下去。
木條在空中帶出唰的破風聲,擊落在關闕掌心,啪一聲,清脆響亮,驚得在玩線團的鳥崽都轉頭看了眼。
“啾?”
“沒事,拍巴掌玩!
紀九看見關闕的掌心迅速浮起一條紅痕,他卻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又收回手,繼續握住操縱桿。
艦里有著片刻的沉默,只聽見紀九急促的呼吸聲。
關闕低聲道:“我知道你會恨我,但是我別無選擇!
“我了解,這很正常!奔o九無所謂地道。
關闕看了他一眼,問道:“還要繼續玩嗎?”
“繼續吧。”
“你臉色不太好!
紀九笑了笑:“就是稍微有點熱!
“要不——”
“繼續!。!”
紀九忽地一聲大吼,關闕頓時收聲,也嚇得另一頭的鳥崽渾身一抖,線團都掉落地上,“啾!”
紀九殺氣騰騰地將木條扔回操縱臺:“該你問了!
關闕伸手去撥頭上的控制鈕,問道:“如果我沒有給你設套,而是直接找到你,向你說明緣由,那么你愿意去紀北宴那里幫我拿鑰匙嗎?”
紀九聽到這話,不由一愣。
從知道這件事是關闕設的套后,他想過許多,但唯獨沒有想過這一點。
他抱著自己的雙腳,下巴擱在膝蓋上,開始認真思索。
如果關闕向我說明緣由,那么我會去幫他拿鑰匙嗎?
要幫他拿嗎?
要嗎?
……不,不可能的。
我是一名銀盟軍軍人,軍二庫保密間都是銀盟軍的重要物品。關闕身為高階序列者,如果想要進去拿暗影之牙,我就算不阻止,不從中作梗,卻也不會去幫他拿鑰匙,讓他進入保密間。
紀九咬著唇,久久沒有回答,關闕眼眸幽深地看著他,又輕聲問了一遍:“你愿意嗎?”
紀九沒去看他,只將臉埋在了膝蓋上。
他沒法說出愿意兩字,因為那不是真話。但不愿意這三個字也變得異常沉重,沉甸甸地壓在舌尖,讓他怎么也吐不出口。
良久的沉默后,紀九慢慢伸出手,掌心向上地攤在了關闕面前。
關闕的視線落到那只手上,掌心白皙,手指根根修長。他也轉過身,拿起操縱臺上的木條,高高揚了起來。
木條迅速落下,發出唰的破空聲,卻在接近紀九手掌的瞬間停住。
紀九原本已經做好了挨打的準備,卻沒有感受到疼痛,不由一怔,抬起頭,有些愕然地看向關闕。
關闕也正看著他,操縱臺的燈光照著他側臉,襯得他鼻梁高挺,眉眼深邃。而那雙總是平靜無波的眼睛里,此刻卻盛滿溫柔,滿得似乎下一刻就要溢出來。
他微微俯身看著紀九,握著木條,在那手掌里很輕地敲了下,再轉過身,將它重新放回了操縱臺。
關闕繼續操縱星艦,紀九的心跳卻變得有些快,臉也有些發燙。他將手掌放在膝蓋上擦了擦,暗暗做了次深呼吸,這才有些不太自在地道:“你這是作弊啊,你這種行為,已經失去了我們這個游戲的意義!
關闕勾了勾唇角,柔聲問:“那我重新補上?”
紀九剛平穩下的心跳就開始加速,胡亂擺擺手:“那不行,游戲的規則就是不能反悔!
第36章
關闕放下木條,便只看著屏幕調整航線。紀九摸摸這又摸摸那,一聲不吭,艦內氣氛突然變得有些古怪和微妙。
“還要繼續嗎?”片刻后,關闕問道。
“啾啾!”內艙傳來鳥崽的大叫,紀九轉頭看了眼,“我去救下雀寶!
紀九站起身,手拿在嘴邊作為對講機:“001雀寶,001雀寶,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煩?收到請回答。”
“啾!”
那線團也被鳥崽抓散,散亂的線將它全身纏滿。它粽子似的倒在地上,還在奮力蹬爪扇翅,和那一堆亂線作戰。
紀九走到鳥崽身旁,動手將它從亂線里摘出來。他看了眼關闕的背影,有些發燙的臉才冷卻下來,暗暗松了口氣。
他覺得自己的反應很正常,這也不能怪自己,只怪關闕這家伙長得太好,當他用眼神放電時,那長相就具有成倍的殺傷力,會將他殺個措手不及。
他又忍不住看向對面那光滑的艦壁,看著自己的倒影,皺眉,側臉,左右端詳,抬手將頭發慢慢捋向后。
……帥哥啊,太帥。
等有了機會,我也用那樣的眼神去放電。放铦電。用我的容貌去殺他!
“啾啾!”躺在地上的鳥崽催促。
“知道了知道了!
紀九終于將鳥崽救了出來,再將那些線重新繞成團,線頭死死掖進線團里。
“這都銀輝時間半夜三點半了,你不睡覺嗎?你可是個小孩兒!奔o九問。
“啾啾啾!”
“行,我們都在玩,憑什么要你睡覺?繼續玩。”紀九又將線團丟給了它。
他去倒了兩杯水,回到操縱臺,將其中一杯放在關闕面前,問道:“這是在哪兒?”
“銀輝星系65空域。”關闕回道。
“準備去哪兒?”
“正在考慮!标P闕指著星域圖上的幾個空域坐標,“我們沒法通過躍遷點,那里肯定有艦隊守著,我們只能就這樣直飛!
“沒事,也就多花一點時間。”
兩人隨意交談著,紀九喝完水,放下水杯,又去了副駕駛座。但他這次剛躺下,便覺得脖頸處有些硌,伸手在頭枕下一摸,不覺頓住了動作。
“你猜我頭枕下長出了什么?”他問關闕。
關闕喝了一口水:“不知道!
“好像是兩個野蘑菇。”
紀九將手從頭枕下取出來,那手里邊已多出一黑一白兩只小狐貍。
“這是哪兒來的?”他舉起狐貍,朝著關闕晃了晃。
關闕左手端著水杯,右手去調整航線,頭也不側地道:“你不剛說了嗎?長出來的!
“這種形態的野蘑菇,吃了會不會中毒?”
“先留下來吧,嘗嘗就知道了!
紀九將兩個狐貍托在掌心,另一只手輕輕摸著它們的尾巴,嘴角噙著一個微笑。
“哎,對了,之前在耀熾城分手時,我只給了你三千塊,那幾天你夠花嗎?”他突然想起這個自己一直掛心的問題。
關闕的水杯遞到嘴邊又停下,接著道:“夠用了!
“我總是在想,你會不會把錢早就花光了,連面包都買不起,晚上就蹲在橋洞下面!奔o九想了想后又問,“那幾天你住在哪兒的?”
“不太記得,就一家小旅館!标P闕語氣隨意地道。
“旅館名呢?你總記得吧?”
“應該是凱旋旅社吧!
“凱旋旅社,凱旋旅社……”紀九念了兩次,又問,“它的位置在哪兒?”
“位置的話……”關闕手指撥動星域屏,“在那什么萬成巷子旁邊!
“萬成巷子?”紀九越聽越不對勁,狐疑地瞇起眼,“耀熾城沒有什么萬成巷子,只有一條萬成大道。”
關闕目光在面前的數據上掠過:“是大道嗎?我還以為是巷子。”
“萬成迎賓大道可是耀熾城最寬最平的道路,那一帶也是耀熾城最繁華的地帶,那些大商場大酒店全都建在那里……”
紀九盯著關闕,聲音越來越小,神情也漸漸冷了下來。
關闕轉頭看了他一眼,又若無其事地收回視線,紀九卻猛地坐起身,指著他一聲怒喝:“關闕!你住在萬成大道的凱萊酒店,居然給我說什么巷子邊的凱旋旅社!”
“那酒店一晚上的住宿費,抵得上我一個月的薪水,我平常從那兒路過,都不敢往里面看一眼。關闕,我一共只有五千塊,就分了你三千,你怎么忍心拿得下手?。磕氵要不要臉了?”
關闕一聲不吭,紀九瞪著他的側臉,心里越想越氣。他低下頭,看見擺在頭枕旁的兩只狐貍,一把抓了起來。
“我嘗過了!毒,很毒!”接著抬手扔了過去,“還給你!”
銀輝時間半夜四點,這架星艦內終于安靜下來,大燈也已關閉,只有艦壁上亮著一盞昏黃小燈。紀九躺在駕駛座放倒而成的單人床上,聽著關闕在艦內走動的腳步聲,還有和鳥崽的低聲對話。
“這個窩軟嗎?不軟的話,我再找件衣服給你墊墊!
“啾啾。”
“那你今晚想在哪兒睡?”
“啾啾啾!
紀九轉頭往后看,看見關闕捧起那個用衣服做成的窩,連著鳥崽一起放在了機器人旁邊。
“快睡吧,都已經半夜了。”
“啾……”
紀九見關闕走了回來,便重新閉上眼。他聽見關闕的腳步停在了身旁,一陣窸窸窣窣后,身上便多了一層溫暖的重量。
放輕的腳步聲從身旁離開,他又啟開眼簾,看見關闕正在檢查自動航行設定,神情認真地看著那一行行數據。
他就這樣注視著關闕,直到他關上屏幕轉過身,這才閉上眼開始裝睡。
關闕在他身旁的主駕駛位躺下,呼吸很快便變得平穩綿長。紀九翻了個身,看著昏暗光線里那輪廓分明的側臉,毛毯下的一只手,輕輕按上了自己小腹,又觸電般地挪開。
自得知懷孕的消息后,他便去了軍二庫,然后一直處于逃亡中,都沒有時間來消化這件事。直到這時,他才有機會靜下心,來面對這個橫在面前的最大難題。
他原本打算拿到證據后就去動手術,但現在已經離開了耀熾城,接下來去哪兒還不清楚,那這個手術怎么辦?
他想到懷孕,便很自然地會想到那場屈辱的經歷,心里也升起厭憎和痛恨,只恨不得立即就把腹中那東西給弄掉。
他可以直接告訴關闕,他要做手術,讓星艦去一個有著城鎮和醫院的地方。但他哪怕讓全世界人都知道他懷孕的事,也不想讓關闕知道,更不想讓他知道懷孕的原因。
他不清楚自己為什么一定要對關闕隱瞞,也不想去分析。但他覺得,如果被關闕知道了胎兒的來歷,那種難堪程度,就和被人扒光衣服,站在十字路口供人參觀差不多。
紀九胡思亂想了好一陣,直到腦袋和眼睛都因為太過疲倦而脹痛,這才強迫自己不要再去想。他這次閉上眼,聽著關闕平穩的呼吸聲,輕輕捏著身上的毛毯,很快便睡了過去。
如同在水星上的那些夜晚,他這一覺睡得又香又沉。醒來時看見操縱臺上的那些按鍵儀器,一時間不知道身在何處,直到聽見關闕和鳥崽的聲音才回過神。
“啾啾啾!
“你先嘗嘗。好吃嗎?”
“啾啾!
紀九撐起身往后看,看見關闕就站在后艙的料理臺前,俯身拿著一根肉條,正在喂仰著脖子的鳥崽。
他看了眼腕表,現在已經是銀輝時間的中午十一點。他拿上旁邊的夾克穿上,一邊伸著懶腰,一邊走了過去。鳥崽正圍著關闕腳邊轉,轉頭沖他叫了一聲:“啾啾!
“早!
關闕穿著一件灰色短袖T恤,看上去很是放松,他見紀九起了床,便從艙壁柜里取出兩袋速食餐,用微波爐加熱,同時對紀九道:“去洗洗,準備吃飯!
紀九進入窄小的衛生間,匆匆洗漱完畢,用手指捋順頭發,再對著鏡子里的自己吹了聲口哨。
他走出衛生間時,關闕還站在嗡嗡作響的微博爐前,那兩袋速熱餐還未完成加熱。
“這么快?”關闕挑起了眉。
紀九挽起袖子:“你不是當兵的嗎?我們當兵的兩三分鐘就可以洗漱干凈。”
關闕不置可否,只轉過身,開始沖調牛奶。
紀九在他身后的小桌旁坐下,問道:“我們這是在飛去哪兒?”
“藤谷星古費城。”
“塔柯星系的藤谷星?”紀九皺起眉拒絕,“我不去塔柯星系!
關闕像是早已料到他的回答,只道:“去往藤谷星的航線上有一座卡塔拉教會的民用空間站,我先把你送去空間站,再去藤谷星,等到辦完事后就去接你!
卡塔拉教會是一個特殊的組織,教會成員既有銀輝人,也有塔柯人。他們在戰亂時期,會執行人道主義任務,救助那些戰爭中的平民,所以塔柯軍和銀盟軍都不會去攻擊教會人員、設備或建筑物,不然會構成戰爭罪。
紀九腦內念頭飛轉,覺得那教會空間站里肯定有醫療點,便爽快地答應下來,并叮囑道:“你辦完事后一定要去接我!
“當然!标P闕回道。
紀九卻半瞇眼打量著他:“可我現在不怎么敢相信你。”
“那你要怎么才會相信我?”關闕似笑非笑地問。
紀九也朝他笑,伸出一只手:“你讓我替你保管光明之眼或者暗影之牙,我就相信你。”
他原本只是隨便說說,沒覺得關闕會把對他來說那么重要的東西交給自己,不想關闕卻一邊給杯里燒水,一邊朝左邊抬起下巴:“自己去拿!
紀九看向左邊,看見他那個放在儲物柜上的背包。他有些半信半疑,卻也還是走了過去,打開了背包拉鏈。
“喲,還真放在背包里的?”紀九取出那個深黑色盒子,拿在耳邊晃了晃,聽著里面發出東西碰撞的聲響。
“這里面裝著什么?兩塊碎石頭?”他一邊問,一邊打開盒蓋,卻看見光明之眼和暗影之牙就躺在盒底。
他怔了怔,抬頭看向關闕:“真讓我拿著?”
“難道還有假?”關闕將熱水壺放回原位。
“可是你那么辛苦才得到它們,就這么交給了我?你不擔心我帶著它們跑了?”紀九很是意外。
“不擔心!标P闕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再端著早餐走向小桌。
紀九看著那盒子出神,直到關闕用勺子敲了敲餐盤:“飯菜要涼了!彼@才趕緊關上盒蓋,揣進自己衣兜,大步走到桌邊坐下。
他撕開速食餐的袋子,取出一塊面包,咬了一大口,一邊嚼,一邊道:“阿寶,你這個人總是徘徊在仗義和奸滑之間,左右搖擺不定。不過呢,如果你是銀盟軍,或者咱們以前一個幫派,我也會認下你這個兄弟。”
關闕看也不看他,只不緊不慢地吃著自己那塊面包。
紀九想了想:“但不能和你一起做生意,涉及到錢,你就奸滑,摳,裝窮,會被你坑得一個子兒都不剩!
關闕嘆了口氣:“我都說過了,我那時候和幽冥還沒搭上線。他在觀察我,而我也不清楚他究竟是什么樣的人,所以不能和你來往!
“就算你沒法帶著我吃香喝辣,那也別要我那三千塊錢啊。”紀九乜著他,“什么時候把錢還我?”
“我現在手邊沒有現金,這太空里也沒法轉賬。等有了機會,一定第一時間還給你,行不行?”
紀九便大度地揮揮手:“瞧你說的,也不用那么著急,我又沒催你!
兩人吃完早飯,紀九主動去收拾碗筷。太空航行枯燥漫長,駕駛員都會在艦內鍛煉身體,所以這艘艦里也有幾種簡單的健身器材。鳥崽不知從那兒刨出來個半癟的運動球,興致勃勃地在艙內推來推去,關闕便找來氣筒,給那運動球灌滿了氣。
紀九擦好島臺,轉過身,便見鳥崽推著一個是它體型好幾倍的運動球,一邊高興地啾啾叫,一邊在艙內走。
紀九笑了起來:“怎么跟個屎殼郎似的?”
待鳥崽將那球推到他面前時,他便一個跨步坐了上去:“乖寶,讓爸爸玩一下。”
鳥崽讓到一邊,示意紀九來推球,紀九道:“我不推,我又不是屎殼郎!
他雙臂撐地,雙腳架在運動球上,身體懸空,準備來幾個俯臥撐。但視線下移時,瞥到那微凸的肚子,心頭猛然一個激靈,想起了自己的孕夫身份。
他覺得逃命時爬樓上墻也就算了,現在也來這種劇烈運動的話,就有些不太合適。他抬起頭,見關闕也看著自己,便趕緊將雙腿放下,站起身,一邊將皮夾克拉鏈拉得嚴嚴實實,一邊走向旁邊的艙壁凳。
“啾啾?”鳥崽疑惑地問。
“爸爸不想玩了,你自己玩!奔o九回道。
紀九和關闕面對面坐下,關闕一手擱在桌面上,一手端著水杯。
“你不熱嗎?艙內溫度挺高,你還穿著皮衣!彼哪抗獯┻^水杯上沿,注視著紀九。
關闕只穿了件灰色短袖T恤,露出兩條結實有力的手臂。紀九卻將夾克攏得更緊,搖頭道:“不熱。倒是你覺得不冷嗎?我看見你這樣穿,渾身都覺得冷!
“你在冒汗!标P闕聲音平靜地道。
“是嗎?”紀九用手背抹了下額頭,“沒有,是剛才開水龍頭時濺了點水!
紀九見關闕還在看他,便有些坐不住,只掩飾地起身,走向操縱臺:“我去睡一會兒,沒休息好,還有點犯困。”
“你剛起床!标P闕在他身后道。
“其實也睡不著,就只是躺躺。對了,我來選部電影,等會兒一起看。”
關闕看著他的背影,沒有再說什么,片刻后收回視線,垂眸看著自己的水杯。
他就這樣獨自坐在桌邊,直到杯里熱水變涼,這才站起身,去了艙壁旁,將艦內溫度往下調了幾度。
紀九走回副駕駛,坐下,回頭見關闕沒有看自己,便拉開了夾克拉鏈。
他總覺得雖然不到半個月時間,但自己的肚子似乎又大了許多,腰也粗了一圈。他又懷疑這不過是心理作用,其實完全可以表現得很坦然,不用遮遮掩掩。
但他終究還是心虛,不愿意在關闕面前如同往常那般挺著肚,拍著肚子自我打趣。他甚至連走路都弓背含胸,站著時不是在低頭沉思,就是雙手抄在夾克衣兜里,將衣服盡量往外撐。
紀九打開投影,心不在焉地選著電影,最后隨便選了一部,按下播放。
他眼睛盯著三維屏,腦子里則在胡思亂想,琢磨那空間站的醫療點,能不能做中止妊娠這類手術。
這種煎熬讓他受夠了,這場意外應該盡快結束。
關闕很快也走了過來,在紀九身旁的主駕駛位坐下。兩人都安靜地盯著屏幕,誰也沒有說話。
約莫看了十來分鐘后,關闕突然開口:“這個錯了!
紀九從自己的思緒中回過神,扭過頭問:“什么?”
關闕半靠在座椅上,朝著前方抬了下下巴:“壓礦機的無壓泵不能灌注汞水,不然凝點變低,很容易出問題!
紀九輕輕啊了一聲,轉頭看向屏幕,有些驚訝地問:“你怎么會看這個?講解壓礦機?”
“不是你選的嗎?”關闕問。
紀九趕緊重新選片,嘴里道:“我剛才沒注意,選錯了。”接著又解釋,“其實我睡著了一小會兒!
關闕只微微仰頭靠著頭枕,沒有做聲。
紀九拿著遙控器,不斷往下按,艦內光線不斷變幻,也響起各種不同的背景聲。
“阿姨,我是真的愛他,不想離開他!
“阿強剛才來過咱們家了,孩子,賭了這幾天氣,還是跟著他回去吧。”
“王嫂,我看見王哥他又去了李寡婦家!
……
關闕靠在柔軟的皮枕上,目光卻從三維屏上移開,落在旁邊紀九的臉上。他看著紀九微蹙著眉,滿臉皆是壓抑的煩躁,視線又慢慢下滑,最終停在了他的小腹處。
紀九的皮衣不算小,拉鏈也拉得嚴實。但因為下擺是松緊帶,所以依舊可以看見小腹處有些微隆起。而紀九時不時在調換坐姿,每一個舉動,都在下意識地掩藏肚子。
關闕就這樣打量著紀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變幻的光線將他的臉映得明明暗暗,卻無法到達那漆黑眼眸的深處。
作者有話說:
說明一下,關闕只記得那天去過赤牙城,卻不記得和紀九發生過那樣一段。
第37章
在太空里航行的第四天。
銀輝星時間上午八點,紀九從睡夢中醒來,掀開身上的毛毯,趿拉著拖鞋,踢踢踏踏地走向內艙。
“啾啾!兵B崽看見紀九,立即歡喜地叫。
紀九頂著一頭亂發,聲音還帶著剛醒的鼻音,大聲喝道:“沖刺!”
鳥崽張開光翅膀在地面飛奔加速,朝著他飛快沖來。
“飛躍!”
鳥崽奮力一躍,在半空伸長脖子,拼命撲扇翅膀。
“發射!”
鳥崽便直直撞向了他的懷抱。
紀九伸手,在半空將鳥崽一把撈住,舉到自己眼前:“001,好士兵!
“啾!”鳥崽在他手上蹭了蹭。
紀九將鳥崽放在地上,讓它自己去玩,自己則走向了內艙右側。
那處艦壁上有個狹長的島臺,關闕站在島臺前,戴著一次性手套,在將一塊煮熟的肉撕成細條。他面前盤子里已經盛了不少的細肉絲,旁邊火眼上還煮著一小鍋粥。
“這是什么?”紀九問。
“冰柜里凍了不少妄羊肉。煮熟后撕成細絲,再拌一拌,佐粥的話不錯!标P闕回道。
紀九趴在島臺上,看著那一小盤肉絲,嘖嘖出聲:“我有些佩服你的耐心,這是已經撕了一早上了吧?”
“嗯!
“咱們一人拿一塊啃不就行了?還撕成細絲,也太麻煩了!
“口感不一樣!标P闕道。
“都是同一塊肉,哪有那么講究!
關闕抬起眼看他:“昨天中午是燉妄羊,你吃了兩塊就不吃了。昨晚拌的妄羊肉絲,你吃了兩碗飯,整盤肉絲也都吃光,而我——”他豎起一根手指,“只嘗了一口!
“……原來那是同一種肉嗎?”
“你沒吃出來?”關闕瞥了他一眼。
“沒有!
紀九笑著摸摸腦袋:“好吧,那慢慢撕!庇譁惖剿媲,張開嘴:“啊……”
關闕便從盤里捻起一小撮肉絲,喂到了他的嘴里。
“好吃,確實好吃。”紀九也去拿臺上的一次性手套,“我來幫你,這次多撕點,絕不能讓你只能嘗一口。”
他一邊咀嚼,一邊戴手套,嘴里也不停說著:“昨晚上我仔細琢磨過,既然你說泄密者不是陳軒然,我就暫時把他排除。那么現在只剩下兩個嫌疑人,一個是吳思宇,一個是劉衡。我現在雖然回不了銀輝星,但等到風頭過去,還得去調查他們倆。阿寶,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只憑感覺,你覺得那兩人誰最可疑?其實我感覺都挺像的,所有人都像,連軍部傳達室那個老頭都有些鬼鬼祟祟……”
紀九說了一大堆,也沒有得到回答,便抬眼看向關闕。
關闕手拿一塊肉,卻沒有出聲也沒動,只定定看著他,臉上神情有些古怪。他不由一愣,順著關闕的視線往下,在發現他在看什么時,腦中頓時嗡的一聲,臉色也瞬間變得蒼白。
因為剛起床,他便忘記了穿上那件皮衣,只穿著一件T恤。而T恤對他現在的身形來說有點小,捆在身上,勾勒出肚子的每一處起伏。加上他貼緊島臺站著,肚子剛好懸在板臺上,那圓潤的凸起便更加明顯。
紀九慌亂之下,只下意識側身,收腹,含胸弓背。
但他剛做出這一動作,便立即反應過來,這欲蓋彌彰的表現簡直差勁得要命。
不過他還是想要補救,想如往常那般無所謂地拍拍肚子,笑著說自己又長胖了。
可他剛轉過身,臉上剛擠出一個僵硬的笑容,便對上了關闕的視線。
關闕臉色有些發白,神情是難得見到的怔忪。而那注視著紀九的目光里,除了震驚,還有各種他來不及去看明白的復雜情緒。
紀九再也繃不住臉上的笑,木木地站在原地,腦中只有一個念頭:他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了。
兩人都沒有任何反應,只聽見煮著的米粥發出咕嘟翻騰聲,正在玩推球的鳥崽自言自語地啾啾。
紀九知道關闕一直在看著他的肚子,這目光讓他無所遁形,心里涌起強烈的羞恥和難堪。同時也感覺到了一種痛苦,這痛苦的根源有些模糊,只是覺得有些東西可能還沒有來得及抓住,就已經消失無蹤。
他再也無法站在這里任由關闕打量,只想找個地方藏起來,隔開關闕的視線,便猛地轉身,隨便朝著某個方向走去。
他昏頭昏腦地朝著右方走,看見一扇門,就要去按那開鎖鍵。但伸出的手突然被握住,那條胳膊也被拉著。
“你要去哪兒?”關闕啞聲問。
紀九終于找回了半分意識,發現自己想要打開的竟然是星艦外艙門,便又拿掉關闕的手,轉過方向,匆匆走向洗手間。
他知道現在的自己很狼狽,很可笑,但他沒法表現得鎮定和坦蕩。
紀九進入洗手間,砰一聲響,房門關上。關闕則依舊站在艙門口,戴著一次性手套,保持著一動不動的姿勢,看著洗手間方向。
鳥崽并沒發現兩人的異常,還在興致勃勃地推著那個運動球。它繞著內艙轉了好幾圈后,這才驚覺到艦內安靜得出奇,很久都沒有人說話了。
它看看洗手間緊閉的房門,又看看一直站在艙門口的關闕,走了過去,推推關闕的腿:“啾啾?”
關闕這才有了一些反應,他一步步走向駕駛艙,邊走邊扯掉一次性手套,丟進了垃圾處理器。
他在操縱臺前停下,握住操縱桿,像是想要去駕駛星艦。他目光落到屏幕上,看見那排系統自動航行中的小字,這才回過神,又收回了手。
“啾啾?”鳥崽一直跟著他,歪著腦袋,疑惑地叫了兩聲。
關闕左右看看,像是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來駕駛艙,又對鳥崽道:“走吧,準備吃飯了。”
紀九一直坐在洗浴間馬桶上,機械地捏著一瓶便攜裝沐浴露。他的情緒已經慢慢平復下來,卻依舊躲在這狹小空間里,既不想出去,也不想見到關闕。
外面也有很長一段時間的安靜,但此時卻又響起了碗勺碰撞的聲音,還有鳥崽和關闕的低聲對話。
“……好吃嗎?”
“啾啾!
他聽到一陣由遠而近的腳步聲,最后停在了門外。
洗浴間門被叩響,關闕的聲音在門外響起:“你洗完澡了嗎?馬上吃飯了!
關闕的語氣和平常無異,仿似什么事情都沒有發生過,而紀九也不過是在洗澡,現在來提醒他該吃飯了。
紀九沒有應聲,關闕又道:“我剛才仔細想了下,在沒有絲毫線索的情況下,我暫時沒法去懷疑誰。不過我們可以分析一下吳思宇和劉衡的性格和行為特征,找出他們的弱點,方便以后接近他們!
紀九抬起頭,嘴唇翕動了下。但關闕說完這句后,便轉身走向內艙,關掉火,拿碗盛粥。
當他將飯菜都擺上桌,給鳥崽裝了一碗面包粒拌肉絲后,洗浴間的房門被拉開,紀九慢慢走了出來。
“過來吃飯了!标P闕只看了他一眼,便繼續在擺盤,神情間沒有絲毫異樣。
紀九低著頭去了駕駛艙,拿過自己的夾克穿好,拉上拉鏈,再兩手抄在褲兜里,低著頭走向內艙。
他在桌旁坐下,關闕將一碗米粥擺在他面前:“已經不燙了,吃吧!
“嗯!奔o九悶悶應聲,只從褲兜里取出一只手,夾了一簇肉絲喂進嘴,大口咀嚼著。
關闕在他對面坐下,也開始吃飯。紀九將那口肉絲咽下肚后,才低聲問:“卡塔拉教會的空間站,那里面的醫療點怎么樣?”
關闕用勺子輕輕攪著米粥,垂著眼眸道:“卡塔拉教會有很多個空間站,用于救助平民。但資金有限,都是一些小型民用空間站,所以只有基礎藥物,用以應對一些最常見的疾病!
“比如呢?”紀九問。
“比如感冒發燒拉肚子。但像是你上次的那種骨折,應該也是可以處理的。”
“能做手術嗎?”
關闕的勺子停住,沉默兩秒后才道:“處理外傷之類的小手術可以,大手術就會將病人轉去主星。”
“那可以做稍微大一些的手術嗎?比小手術大一點,又比大手術小一些的那種。”紀九舔了舔唇,有些艱難地開口,“不是縫合傷口,也不需要開膛破肚,就是……就是……”
“終止妊娠?”關闕平靜地問。
紀九雖然清楚關闕已經知道自己懷孕的事,他剛才在洗手間里,度過了最初的那陣情緒沖擊后,也做好了接受關闕詢問的心理準備。
但就算如此,在聽見關闕將這事挑明后,他心里還是浮起了一絲難受。不過到底也沒有再掩飾或是做出其他什么,只輕輕點了下頭。
兩人都安靜下來,只聽見鳥崽的尖嘴啄到碗底,發出輕微的篤篤聲。
關闕一直看著紀九,從他這個角度,可以看見紀九的兩排睫毛輕輕顫動,如同受驚的蝶翼,看上去既不安又惶惑。
“什么時候確診的?”他開口問道。
“就是和你分開的那幾天!
“是那個誰的嗎?前任?”
紀九緩緩點了下頭。
“已經分手了?”關闕又問。
紀九覺得前任的意思就已說明雙方已經分開,但還是回道:“是的,分了。”
“那他知道你懷孕的事嗎?”
“不知道!
關闕點了下頭,沒有再問關于前任的話題,只用一根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面。
“你不想要這個胎兒?”
紀九愣了下,又立即搖頭:“不要!
“為什么?”關闕語氣和神情都很冷靜,就像一名正向病人詢問病情的大夫。
紀九遲疑著回道:“我沒想過要孩子,我的人生規劃里也沒有他的存在!
熱水器響起燒水的滴滴聲,關闕起身去料理臺,但才走出一步,衣服下擺便被拽住。
他頓住腳,目光落在那只緊拽著衣擺,指節都根根泛白的手上,再慢慢看向了手的主人。
“阿寶,我現在該怎么辦?”紀九仰著頭問。
他那雙眼睛依舊漂亮,但已不像往日那般充滿生動的情緒,只有無措和惶惶。那張總是神采飛揚的臉龐,此時也盈滿了脆弱。
關闕沒有掙開他的手,只低聲道:“人生充滿了不定數,總會有意外出現。但當意外到來時,不要怕,考慮清楚后再做決斷!
紀九啞著聲音問:“你會幫我嗎?”
關闕垂眸看著他,片刻后才回道:“不管你做出什么樣的決定,我都會幫你!苯又鹗郑哪X袋,“其實沒什么大不了的!
關闕的掌心溫暖干燥,落在紀九頭上時,帶著安撫的意味。這也讓紀九心里奇異地平靜下來,似乎覺得自己的確將這事看得太重,其實沒什么大不了的。
“吃飯吧,米粥要涼了!标P闕又道。
“好!奔o九松開了他的衣擺。
關闕站在熱水器前,等著水燒開,紀九端起碗開始吃飯。雖然他心情好了些,但也沒有什么胃口,只勉強吃完一碗米粥,便說有些不舒服,想去駕駛艙躺躺。
“去吧,休息一會兒!标P闕點頭。
紀九走向駕駛艙,關闕看著他的背影,直到紀九在副駕駛上躺下后才收回視線。
熱水已經燒好,他打開柜子,從里面取出一個壓力杯,舉到出水口下方接水。
開水騰起裊裊白煙,壓力杯開始扭曲變形。他停下動作,拉出廚余箱,將燙壞的杯子丟了進去。
接著再從柜子里拿出一個嶄新的壓力杯,重新開始接水。
細碎的流水聲里,手里的壓力杯再次變形,他松開出水鍵,那總是平靜無波的臉上出現了一抹煩躁,將杯子連同半杯水都丟進廚余清理柜。
關闕抿著唇,繼續取杯子,接開水,看著杯子被開水燙至變形,再丟掉。
他不斷重復著這一動作,腳邊的廚余箱里很快便躺了三個壓力杯。
當第四個壓力杯也被燙壞后,他停下接水,面無表情地盯著手里的杯子。
接著沒有任何預兆地,他突然抬起手,將杯子重重砸進了廚余箱里。
砰一聲巨響,正坐在駕駛座上發呆的紀九嚇了一跳,猛然轉回頭。
“怎么了?”他問道。
關闕沒有出聲,只背朝紀九站在熱水器前。他脊背挺得很直,下巴崩得很緊,眼里也翻滾著濃濃暗沉。
紀九疑惑地站起身,往這邊走出幾步,在看見廚余箱里那些變形的壓力杯和一堆碎片時,心里頓時了然。
“星艦上的壓力杯不能直接裝開水,不然要被燙壞的,我們都是接半杯涼水后再接開水!
關闕垂在身側的手指動了動,閉上眼深深吸了口氣。
再睜開眼時,他神情已平靜下來,眼里的那一抹暗沉也飛快散去。
“剛才沒有注意到這是壓力杯。”他解釋道。
他說完這句,便重新拿出兩個壓力杯,先接半杯冷水,再接開水,接著步履平穩地走向駕駛艙,將其中一杯遞給了紀九。
整個白天,紀九都心事重重,寡言少語,也沒有心情和關闕分析劉衡和吳思宇。關闕則表現得一如往常,駕駛星艦,陪鳥崽玩,做好飯喊紀九去吃。
夜里,紀九怎么也睡不著,但怕打擾到關闕,只一動不動地側躺著,怔怔看著昏暗空間里的一點。
身旁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像是關闕起了床。他沒想到關闕居然也醒著,只聽著那腳步聲去了洗手間,片刻后又走了出來,回到了駕駛艙。
當關闕在身旁重新躺下后,紀九便翻過身面朝著他:“阿寶!
關闕一點不驚訝紀九沒睡,只平躺著嗯了一聲。
紀九注視著他的側臉,輕聲問:“你有沒有生氣?”
“我生什么氣?”關闕轉頭看向了他。
紀九一下下捏著身上的毛毯,嘟囔著:“反正如果你現在懷孕了,卻遮遮掩掩不想讓我知道的話,我可能會有些不高興。”他想了想后補充,“會覺得你這人挺沒意思的。”
他心里還有一句話,但沒有問出口。
我和別人懷孕這件事,會不會改變了一些什么?
“不會!标P闕道。
“我也不是存心想瞞你,就是,就是開不了這個口,有些怕你知道。”
昏暗光線中,關闕的眼睛微微閃著光,低沉著聲音問:“為什么不想讓我知道?”
紀九抿了抿唇:“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但也不是什么丟人的事!标P闕聲音柔和地道,“告訴我也沒關系,我不會笑話你,也不會覺得你就不是那個紀九了!
紀九沒有再吭聲,只將臉埋進毛毯里,片刻后又側頭看向他,聲音輕快了許多。
“我現在身材有些變形,是不是沒有以前那么帥了?”
關闕目光幽幽地打量著他,慢吞吞地吐出三個字:“挺帥的。”
“哦!
“不過我的印象里,你肚子一直挺大,和現在好像也沒什么區別。”
紀九突然像是有些不好意思,抱著毛毯翻了個身,將毛毯壓在身下。他掩飾似的打了個呵欠:“時間不早了,睡覺吧!
“好!
紀九閉上了眼睛,但嘴角卻慢慢翹了起來。安靜中,他又突然出聲:“其實我覺得你也挺帥的!
第38章
自從懷孕這事被關闕發現后,紀九終于不再隱藏自己的孕肚,也終于肯脫下那件不離身的皮夾克。他換上了從艦內找來的T恤,比自己的尺碼要大一個號,松松垮垮地掛在身上,反而讓肚子看著不那么明顯。
但就算如此,他也不喜歡提及這事,好在關闕也不問,所以兩人自上次將這事說破后,便再沒有聊過這個話題。哪怕偶爾提到,雙方也是敏感地避開,或者用一些含糊的話代替。
紀九帶著一身水氣,坐在內艙小桌旁,用手指扒拉著剛洗過的濕發。
“衛生間的地板太滑,剛才差點摔了。幸好我身手敏捷反應快,一把撐住了洗臉池,才沒有碰著那個!
關闕在地板上做俯臥撐,薄薄的T恤貼在身體上,勾勒出漂亮的肌肉線條。他聽見紀九的話后,沒有做聲,只從地上站起身,抓過毛巾擦掉臉上的汗,接著便去了副艙。
紀九沒有在意,繼續對著充當鏡子的金屬板抓頭發,又去陪鳥崽玩,指揮它推著那運動球在艙內走。
玩了一陣后,他去了衛生間,驚訝地發現地面上竟然多了一層橡膠板。他用腳踩了踩,橡膠板很柔軟,而且濺上水也不會腳滑。
他從衛生間探出腦袋,看見關闕坐在駕駛座上,正在查看星域圖上的數據。
“阿寶!
關闕轉過頭,紀九指了指地面:“你鋪的嗎?”
“怎么了?”關闕問。
紀九道:“其實我們也呆不了兩天,洗澡的時候注意點就行了!
關闕微微皺眉:“那你摔倒了怎么辦?你現在是那個,這艦上可沒有醫院!
“我會小心,不會碰著那個的!奔o九轉頭看了眼地面,笑道,“不過鋪上肯定更好,只是辛苦你了!
關闕沒再說什么,只轉回頭,繼續記錄數據。
在太空里航行的第七天,他們這艘星艦終于飛出了銀輝星系,到達介于銀輝星系和塔柯星系之間的庫卡星系,并接近那處卡塔拉教會空間站。
這天一早,兩人便做好進入空間站的準備,都換下T恤,重新穿上自己的衣物,也將自動航行切換成了手動駕駛。
“你要在藤谷星呆幾天?”紀九問道。
關闕一邊扳動操縱桿,一邊回道:“我會盡量快一點。”
“大概是多久呢?”
“半個月吧!
“半個月?那時間也太長了!奔o九的語氣有些惆悵。
關闕正要說什么,卻突然坐直了身體,神情也變得分外嚴肅。紀九察覺到了不對勁,也看向他面前的控制屏,卻見那屏幕上多出了四個閃爍的小紅點。
“四架星艦!”紀九倏地坐正,又趕緊去看自己面前的屏幕,嘴里同時匯報,“對方的航線和我們一致,他們也是去往空間站的嗎?”
“不清楚。你計算一下,對方還有多久進入可攻擊范圍距離!
紀九雙手在屏幕上撥動,目光也在那一排排數據上快速移動:“對方的速度達到了456,是我們的兩倍,而能達到這種速度的飛行器只有兩種,一種是銀盟軍的銀翼榮耀,一種是暗影軍團的黑鴉。”
他停下手,看向主駕駛的關闕:“這不是同路,這是來追我們的!
“現在能找到空間站嗎?”關闕問道。
“我試一下!
兩人緊張地忙碌,交談聲里夾雜著設備的滴滴聲。鳥崽也察覺到氣氛的異常,也不再去推運動球,只不安地看著他們。
“找到了!已經能發現空間站!奔o九剛出聲,但在瞧清那些數據后,一顆心又沉了下去,“我們還要十七分鐘才能到達空間站,但再過十分鐘,就會被后面的飛行器追上。”
紀九不斷計算各種數據:“我已經嘗試過各種方法了,所有的計算結果都顯示,我們不可能甩脫他們。”他看向關闕,“阿寶,怎么辦?”
關闕注視著前方可視窗,那外面只有一片濃稠黑暗。紀九屏息凝神等著他的回答,期間又看了一眼屏幕,提醒道:“只有九分鐘了!
關闕突然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抬手按下頭頂的黃色圓鍵,身后的座椅背便往旁滑動,顯出里面的一套白色宇航服。
紀九看著他的動作,立即便明白過來:“我們是要棄艦進入太空?”
“對,棄艦是目前唯一的辦法!
“那他們追上無人操控的星艦后,就會發現艦里沒人,然后會掉頭回去,在太空里找到我們!
“所以就不能讓他們知道我們棄了艦!
“這樣做的話太冒險了!
“是很冒險,但現在只能這樣做。”關闕伸出手,蓋在了紀九的手背上,低聲問道,“相信我嗎?”
他的目光專注且平靜,那雙幽深黑瞳自帶一種穩定人心的力量。紀九和他對視幾秒后,果斷回道:“好,那就棄艦,進入太空!
兩人立即進入準備狀態,紀九一個猛沖去往內艙,雙腳在光滑的艦底上滑動兩米,再俯身撈起鳥崽,轉身沖回,又一個滑動停在副駕駛旁。
他還未站穩,就已伸手按下頭頂黃色艦,露出椅背里嵌入的一套宇航服。
關闕正在將星艦調成自動駕駛,頭也不側地道:“你現在是那個,注意著點!
“我已經很注意了!
紀九穿好宇航服,又從旁邊的戰備柜里取出一個氣囊。這氣囊全透明,只有皮球大小,可以連接宇航服共通氧氣。等會兒將鳥崽塞進氣囊,再系在自己后腰上,這樣鳥崽也能呼吸到他攜帶的氧氣。
關闕也迅速穿好了宇航服,繼續在儀器上飛速操作,眼睛不時看一眼前方屏幕。
那四個紅點已經離他們很近,且已經能識別出星艦類型,他敲出一行數據,沉聲道:“來的是銀盟軍的銀翼之耀。”
艦內廣播突然響起沙沙電流聲,一道嚴厲的男聲傳了出來,聲音有些斷斷續續:“……紀南瑾……停艦,回到銀輝星接受調查……上報執政官,一定會給你一個公平公正的結果……”
紀九正在系腰帶,兩只手頓住,關闕也停下動作,微微轉頭看著他。
紀九聽得明白,這道聲音里傳達的信息,銀盟軍不會再將他送去晨曦星軍事法庭,而是會上報執政官,由執政官派人進行深入調查。
“紀南瑾,立即停艦……我們保證,會給你一個公平公正的調查結果……”
但紀九只站定了不到半分鐘,便在關闕的注視中,抬手關掉了艦內廣播。
“我怎么能停下呢?笑話,而且我現在不敢相信銀盟軍里的任何人!奔o九繼續系腰帶,側頭對著氣囊里的鳥崽道,“不然阿寶怎么辦?讓銀盟軍上來抓阿寶嗎?那可不行,我第一個就不答應!
鳥崽剛被裝進氣囊,還沒連接宇航服,聽不見他的話,只將耳朵貼近氣囊壁,茫然地問:“啾啾?”
紀九說完后,就看了眼關闕。他雖然只能看見關闕的側臉,卻能看清他那微微翹起的嘴角,忍不住也偷偷笑了下。
關闕的目光移動到左邊屏幕時,神情又陡然變得凝重:“我們星艦的左下方位置又飛來了七架飛行器。”
紀九一怔,連忙去他身旁,也去看那屏幕。
“銀盟軍還在派星艦來?”
關闕搖頭:“不,這次來的不是銀盟軍,而是暗影軍團的黑鴉星艦!
“暗影軍團也來了?”紀九驚訝出聲。
關闕沒有立即回答,只皺著眉設定航線,像是遇到了一件讓他感到困惑的事。
當他輸入好航行數據后,這才回道:“暗影軍團是怎么得到消息的?銀盟軍為什么現在才來?如果他們是一直跟著我們,那為什么要等我們離開銀輝星系后才開始行動?”
紀九聽了這幾句,腦中陡然被點亮,也跟著反應過來:“因為來的不是銀盟軍軍部的人。銀翼之耀在銀輝星空域的任何行動都會被記錄,他們不敢過早行動,只能等離開了銀輝星系才對我們進行攔截!”
關闕的眉頭卻擰得更緊:“那暗影軍團又是怎么知道的?”
紀九看著屏幕上那兩團越靠越近的小紅點,問道:“難道他們是一伙的?對了,那個泄密者!這些銀翼之耀肯定是泄密者派來的!他和塔柯軍勾結,把我們的消息告訴了他們,然后雙方聯手來堵我們!
關闕道:“再看看就知道了,我們先做好棄艦準備。”
“好!
紀九趕著去解了套在機器人身上的繩,關闕則在星艦控制系統里輸入攻擊數據,并設定了接下來的行動步驟。
三方距離都在快速縮短,還剩下兩分鐘時,銀翼之耀和黑鴉星艦率先遭遇,雙方同時發射出了導彈和激光炮,開始了空中對戰。
“他們在對打,他們不是一伙的。”紀九立即道。
“我看見了!
四艘銀翼之耀被纏住,但另外三架黑鴉星艦卻脫離戰火圈,依舊追擊著紀九所在的這艘星艦。
時間又過去了一分鐘,內艙門已經打開,紀九站在和外艙門之間的連接通道里,腰間系著兩條繩,一條垂在地上,另一條捆著站在旁邊的機器人。
他扶住頭罩向左扭轉,讓頭罩和宇航服完全嵌合。鳥崽趴在他后腰處的氣囊里,有些不安地動了動。
顯示屏上方的倒計時數字在不斷跳動:25、24、23……這代表那三架黑鴉星艦,馬上進入可攻擊距離內,但同時也能鎖定他們這架飛行器。
“你程序輸入還有多久?”
“快了!
紀九額角跳了跳:“我最恨這兩個字!
“馬上!
10秒!
9秒!
8秒!
“完成!”關闕一聲大喝,朝著艙門口沖來,如同光影般閃到紀九身前。
紀九感覺到腰間一緊,知道關闕已經抓住了系在自己腰上的另一條繩,便毫不遲疑地按下艙門開關。
內艙門關閉的同時,外艙門開啟,關闕已將紀九身上的另一條繩索扣在了自己腰間。
倒計時結束,雙方已進入了可攻擊距離,關闕在被巨大吸力拖出艙的瞬間,按下了手上的遙控器。
黑鴉星艦在鎖定到他們飛行器的同時,他們已成功出艙,同時讓這架飛行器也完成了對黑鴉星艦的鎖定。
兩人飛出星艦,進入太空,系在紀九腰間的兩條繩索都驟然繃緊,機器人也跟著飛了出去。
紀九在太空里360度旋轉,身體無著無落,如同極微小的細胞或是類病毒,在廣袤無垠的真空里旋轉不休,并隨著慣性飛向某個方向。
他現在只能牢牢握著腰上的繩,從那繃直的狀態里知道關闕和機器人都在,也在跟著他一起往前飛出。
“啾啾!。。 兵B崽的驚慌尖叫從氣囊連接處傳進了他的耳朵里。
“雀寶別怕,很快就好,別怕……”紀九在翻滾中喘著氣安慰。
無人駕駛的小型飛行器還在繼續向前疾馳,并按照關闕剛才輸入的程序開始進行攻擊。它不管不顧地發射著各類導彈,就連間隔必須兩分鐘以上的伹波光魚雷也在連續發射。
“警告,A發射口溫度過高,警告……”
飛行器里閃著紅光,機械音不斷提醒,但各類導彈依舊不斷飛向后方,牽成了一條長長的連珠線。
就在三架黑鴉快要追上時,炮膛終于承受不住地爆炸,整個艦身分崩離析,金屬碎片飛向各個方向,在無介質的真空里,沒有發出半點聲音。
紀九此時已經飛到了極遠處,消失在了這片空域,但還在停不下來地翻滾旋轉。
關闕抓住連著兩人的長繩,一點點靠近紀九,將他一把抱住。再啟動背后的推進器,穩住了兩人還在旋轉的身體。
“阿寶。”紀九緊摟著關闕的腰。
“我在。”關闕也喘著氣。
紀九腦袋在頭罩下轉動,打量著四周。
他們現在正懸浮在太空中,四周是一片空蕩蕩的黑暗。而極遠處掛著一顆橘紅色星球,中間圍繞著一圈灰白色星環,像是一枚從中剖開的咸鴨蛋。
“感覺怎么樣?”關闕的聲音從耳機里傳出,帶著一些機械感,微微有些失真。
“我沒事。”紀九回道。
“那個呢?”
“很正常!
額頂燈的雪白光束里,紀九看見機器人打著滾飛來,便一把抓住它的腿。
“吳思琪,哪兒跑!”
紀九抓住機器人,直到它停下后才松開,讓它被腰上的另一條繩子牽著,平穩地跟在自己身后。
“啾啾。”鳥崽飄在氣囊里,雙腳和雙翅都攤著,有氣無力地叫了兩聲。
“雀寶,是不是很難受?”
“啾……”
“你沒有進行過訓練,肯定不適應,過會兒就好了!
關闕抬起手腕,掃描了附近空域:“那六架星艦沒有來找我們。他們沒察覺到我們離開,暫時會認為我們已經在爆炸中喪生!
他又查看目前所在的空域坐標,并指向自己的身體左側:“空間站在那個方向,離這里不算太遠。只要它像之前那樣停留在原地,我們就可以在兩個小時后飛到!
紀九問:“如果它開始移動呢?”
“你最好祈禱它是朝我們的方向移動。我們氧氣有限,如果追不上它,就只能永遠飄在太空里了!
確定好空間站的空域坐標,兩人朝著那位置飛去。為了節約能量,便輪流使用推進器。
紀九先領頭,他飛去前方,身后拖著機器人和關闕。
額頂燈的一束光穿不透這片空茫,四周的黑暗鋪天蓋地,像是隨時都可能將他吞噬。雖然他不止一次駕駛過星艦,在軍隊里也進行過太空行走的訓練,但真正離開艦艙進入太空,心里也對這種死一般的沉寂和未知的空茫產生了恐懼。
“阿寶!彼p輕喚了聲。
“嗯!
“沒事,就是叫叫你!
……
“阿寶。”
“怎么了?”
“沒什么,就是問你還在不在?”紀九的呼吸聲有些急促,“沒有任何參照物,我都不知道自己在飛沒有。這地方太安靜了,你和我說說話!
“你想聽什么?”
“隨便什么都可以!
關闕看著前方那道背影,突然拽動兩人之間的繩子,輕輕飛向紀九,并在靠近他身后時扶住了他的腰。
紀九原本就緊繃的身體猛地一顫,耳機里關闕的聲音適時響起:“是我!
紀九的身體頓時放松。
兩人保持著這個扶腰的姿勢飛向前方,雖然隔著厚厚的宇航服,但紀九依舊能感覺到腰上那雙手的力度,讓他心里很安穩,那些對未知和空茫的恐懼也消散了許多。
“你為什么會加入銀盟軍?”安靜地飛行片刻后,關闕出聲問道。
紀九思索片刻后,認真回道:“我加入軍隊之前混幫派,成天就是打架吃喝混混日子。最后一次幫派斗毆的時候,我們老大被人捅了十幾刀,死在街頭,我也被抓了進去。關在里面的那段時間,我總是想起老大的死狀,覺得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不然也遲早會被捅死。”
“如果怕死,脫離幫派就行了,為什么還要去加入軍隊?那也可能隨時死在戰場上。”關闕道。
紀九這次沉默了好一陣,才輕聲說道:“因為我想做一個像我哥那樣的人!苯又肿猿暗匦π,“我曾經以此為目標,但現在才發現,那對于我來說,只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夢想!
“幾個月前,我還覺得我最牛逼,但這幾個月里,我終于明白,脫離了軍隊,我什么都不是。我一直以為,能做上指揮官是憑借我自身的能力,現在才發現,應該還是因為紀北宴……”
“阿寶,我每次對你說著,如果下次在戰場上相遇,我不會手下留情。但我心里明白,一直在手下留情的,是你!
“你給我設了幾次套,我雖然在罵你,但其實不恨你,真的不恨你。怎么說呢?就挺挫敗的,覺得自己好無能。當然,這不代表我就徹底原諒了你。”
“我很羨慕你,又能打又能死。如果我像你這樣就好了,那我就不用像個老鼠一樣四處躲,我直接回到銀輝星,打他一片。死了又怎么樣?死了我再活,總能把那個幕后者給揪出來!
關闕一直沉默著,雙手扶著紀九的腰,垂眸看著他的側臉。
隔著透明頭罩,他能看見紀九的臉被額頂燈的光照亮,整個人脫離于周圍的茫茫黑暗,就像是這個宇宙的唯一亮點和中心。
他看見紀九又側過頭,嘴唇輕緩地開合:“……當然,幸好我們有铦電,不然誰能擋住你們序列者?”
關闕從紀九臉上收回視線,目光投向極遠處。片刻后才低聲道:“你這樣沒什么不好的,我覺得很好。死了又活,有時候是一種很殘酷的折磨。我不喜歡死亡的感覺,很不喜歡。”
第39章
漆黑的太空無邊無際,兩人就這樣輪流領頭,帶著機器人和鳥崽,朝著某個方向飛行。
紀九覺得他們已經飛行了很久,但看看時間,才過去了一個多小時。太空一片空茫,始終沒瞧見空間站的影子,視野里也沒有任何近距離物體能作為參照物,這讓紀九總會產生一種這個世界上只剩下他倆的錯覺。
嘟,嘟,嘟……
耳機里突然響起有節奏的聲音,他下意識四處張望,卻沒有發現什么異常,而現在領頭的關闕像是什么都沒聽見似的,依舊在朝著前方飛行。
“阿寶,你聽到什么聲音了嗎?”紀九趕緊問。
“什么聲音?”
“嘟,嘟,嘟……”
“沒有!
“那可能是我耳麥出了問題。”
紀九調節頭罩旁的耳麥裝置時,關闕按停了推進器,轉過身看著他。
“怎么樣?”
“我調過了,但還是在響!
關闕拽著繩子飛向紀九,停在他身前,擰起眉頭打量,再將他的手臂抬高,查看位于宇航服腰部的狀態屏。
狀態屏只有巴掌大小,可以呈現宇航服的當前狀態,此刻那方屏幕上,上面幾行字皆是綠色,但最下方兩排字卻是紅色,還在不斷閃爍。
氧氣量低于2%
還可持續使用30分鐘
紀九察覺到關闕的神情有些不對,便也低頭看向狀態屏,在看清那兩行紅字內容后,臉色漸漸變白。
“怎么會這樣?氧氣量怎么會這么低?”他雙手在頭罩上四處摸索,“是宇航服在泄氧嗎?”
關闕撥動他的肩膀,讓他在自己面前轉圈,并飛快地將他從頭到腳檢查了一遍。
“怎么樣?是不是在泄氧?”紀九急促地問。
“宇航服沒有問題,是這氧氣筒的充氧量不夠,應該是之前被人使用過,卻沒有及時補氧!
關闕立即轉身,按下推進器開關,帶著紀九繼續往前飛行。紀九緩過神,趕緊查看手臂上的空域坐標儀,發現他們要到達空間站,時間估算還需要29分鐘。
“我們還要飛半個小時,和我氧氣用光的時間差不多!奔o九道。
“我知道。”關闕簡短地回道,“你現在保持安靜,呼吸盡量平穩!
“好。”
關闕將推進器開到了最大速度,兩人如同兩顆飛矢的流星,迅速劃過太空。
紀九的耳機里不斷響起氧氣快告罄的報警聲,每一聲都讓他心頭一顫。他便干脆關掉狀態屏,讓那催命般的報警聲消失,再閉上眼,讓自己進入全身放松狀態,減少耗氧量。
氧耗時間和到達空間站的時間差不多,如果空間站在移動,或者沒有及時開艙門放行,但凡這過程里隨便出現一點差錯,他就會因為缺氧而喪命。
但他現在卻不是太驚慌,畢竟關闕在這里。
關闕那么聰明,那么強大,肯定不會讓他出事,也肯定會有辦法的。實在不行的話,關闕的氧還很充足,兩個人輪流吸氧也可以。
“啾啾!兵B崽不明所以,但也感受到了此時氣氛不對,有些緊張地叫了兩聲。
“爸爸打個旽,現在不想說話。”
“啾。”
紀九雖然認為自己不會出事,但還是覺得將鳥崽放去關闕那里更安全。而且鳥崽雖然消耗不了多少氧,但終歸是要大于他單獨一人。
“阿寶!
“怎么了?”
“以防萬一,你把這個氣囊先拿走,連接上你的宇航服!
關闕正在全速飛行,只回道:“不用!
“我只是要做好各種應對準備,而且它也會消耗我這邊的氧氣!
關闕道:“我在這里,你就不會出事,雀寶也不會。你現在別說話,只保持平穩呼吸!
得到關闕的保證,紀九便徹底不再慌張,只一動不動地舒展著身體,偶爾看一眼手臂上的空域坐標儀,看著那個正在接近的小點。
但當他再一次看向那面小屏時,整個人卻陡然僵住。
他抬高手臂瞪大眼睛,仔細地在那小屏上尋找,足足過了十幾秒才終于確定,那個小點從這片空域里消失了。
關闕從耳機里聽見他的呼吸又變得粗重,便問道:“怎么了?”
“阿寶,那個空間站不見了,突然就不見了!
關闕也立即抬腕:“是突然消失的嗎?”
“我兩次查看坐標儀的間隔時間,應該是三分鐘!
關闕想了想:“那應該是空間站開啟了隱身模式,讓坐標儀的光波雷達無法掃描到!
“我覺得也是。”紀九緩緩松了口氣。
接下來的時間,紀九一直沒有出聲,只保持平穩呼吸,閉著眼,放松身體,由關闕帶著他前行。
直到察覺腰間繃緊的繩子放松,他才倏地睜開了眼。
“到了嗎?”他四處張望,包括頭頂和腳下,但都沒有看見空間站,“阿寶?”
關闕身后的推進器已經關閉,只沉默地懸浮在空中。紀九疑惑地看向空域坐標儀,看清上面的數字后,像是有些反應不過來似的,臉上出現片刻的茫然。
他太相信關闕的判斷,關闕說空間站開啟了隱藏模式,他就篤定空間站會在原地。但現在他們就位于空間站所在的坐標位置,整片空域空空蕩蕩,哪有空間站的影子?
紀九背心滲出了冷汗,手足也瞬間變得冰涼,只轉頭看向關闕。
關闕在查看自己手臂上的坐標儀,神情里沒有半分焦急,還時不時在調整自身方向。
“阿寶,空間站在移動,它已經離開這兒了!奔o九啞著聲音道。
關闕頭也不抬:“我知道!
紀九看了眼宇航服狀態顯示屏,看見上面那串跳動的紅字。
氧氣量低于低于0.2%
還可持續使用2分鐘
“我的氧氣馬上就沒了,我們現在只能輪流吸氧。”他回過神,立即急聲道。
關闕又調整了一個方向:“空間站并沒有飛走,只在小范圍空域里移動。不過我們距它還有一段路,要抵達的話,需要輪流吸氧很多次。氧氣瓶和宇航服連接的軟管頭經不住重復更換,會松弛變形,氧氣也會倒灌入太空!
紀九聽他這么說,有些反應不過來,懷疑是自己領會錯了他的意思,便不確定地問:“所以……”
“所以我們不能輪流吸氧!标P闕干脆地回道。
紀九怔愣地看著他,感覺到呼吸有些不暢,他不知道是自己的心理作用,還是氧氣已經告罄。
眼前的關闕依舊冷靜,如果是平常,紀九會覺得他處事不驚,但現在他居然還保持這種態度,并淡定地拒絕自己輪流吸氧的要求,這讓紀九無所適從,同時也感覺到了震驚、失望和傷心。
如果同行的是其他人,紀九也許不會管那么多,直接上去行動,輪流吸氧。但現在他只怔愣地飄在太空里,一動不動,沒有動手,也沒有再次懇求。
“啾啾?”
紀九終于回過神。
鳥崽。
對了,還有鳥崽。
他什么也沒說,只伸手去扯氣囊,想直接把鳥崽塞給關闕。但他的手指剛碰到氣囊,手腕便被一只有力的手給握住。
“別慌,沒事的!标P闕道。
紀九心里瞬間涌出濃濃憤怒,竟然都忽略了氧氣即將告罄的恐懼,只大力掙扎,想將自己的手腕掙脫出來,同時嘶啞著聲音低吼:“放手!你把紀雀帶上,你把它帶走!”
關闕的手指猶如鋼箍,他無論如何都甩不掉,掙不開。而他越是掙扎,氧氣消耗得越快,立即便感覺到呼吸艱難,喉嚨里也像是被塞住了一團棉花。
關闕一直握著他的手腕,那雙黑沉眼眸認真地看著他。就在他開始張著嘴喘息時,突然松開了手,接著撥動他的肩膀,讓他轉過身,背朝著自己。
“關闕……”紀九咬著牙,只能發出嘶啞的音節。
關闕沒有應聲,只動作迅速地扯掉紀九氧氣瓶上的軟管,再反手取下自己身后的氧氣瓶,連接上了紀九的宇航服。
紀九感覺到關闕松開了自己的手,正要去摘氣囊,便發現頭罩里有冰冷的新鮮空氣涌入。他不明白這突然的氧氣是哪兒來的,一邊大口呼吸一邊想轉身,卻被關闕按住了肩膀。
關闕扔掉紀九的空氧氣筒,再將自己的氧氣筒掛上他的后背,這才將人松開。
紀九轉過身,一眼便看見了那正在飄遠的氧氣筒,只怔了半秒,立即看向關闕,滿臉都是不敢置信。
他一把抓住關闕的胳膊,用力飄到他身后,看見那原本應該掛著氧氣筒的位置已經空空。
關闕的頭罩里還有殘存的氧氣,他的聲音也依然冷靜:“我剛檢查過附近,顯示-5647,321,-56處有粒子波動。這種情況一般是大型星艦或是空間站停留時造成的,空間站肯定就在那里,而且暫時沒有移動。你朝著坐標點全速飛行,二十分鐘就能到。”
紀九卻沒有去聽他說的那些,只死死盯著關闕的后背,緊攥著他的胳膊。
“你把氧氣給了我,那你怎么辦?”
“我沒事的!标P闕回道。
關闕將握著自己胳膊的那只手慢慢拿掉,再轉過身看著紀九。
“你知道的,我是高階序列者,死亡對于我來說,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紀九搖頭:“可我也知道,你很不喜歡死亡的感覺!
“每個人都有不喜歡的事,但和眼下這種情況相比,那點不喜歡又算什么?”關闕聲音淡淡地道,“現在只有一瓶氧氣,我死了還能活,你死了可就沒了。等會兒記得,別把我的尸體丟在太空里就行了!
紀九急促地道:“我們可以輪流吸氧!
“我說過不能輪流吸氧!
紀九又抓住了他的胳膊,語氣執拗地道:“可你不喜歡死亡!
關闕皺起了眉:“你記得你剛才給我說了什么?你說你覺得自己沒用,就連成為指揮官,也是因為紀北宴的原因。紀九,你要做一名成熟的指揮官,必須要頭腦清醒,在關鍵時刻做出正確的選擇。讓你用上氧氣瓶,這是目前最好的方法,你應該摒棄那些不必要的軟弱,做出最理智的決定!
紀九一言不發,只緊抿著唇,雙眼通紅地看著他。
關闕原本滿臉嚴厲,但見到紀九這幅模樣,終究還是軟下了神情,一邊將他的手指一根根掰開,一邊低聲道:“乖,聽話,相信這個決定,相信我!
關闕拿掉紀九的手,再抬起胳膊,像是想要去摸他的臉,但又被那層頭罩給擋住。
他便將手貼在紀九臉部的位置,柔聲說了句:“不要回頭!苯又銓⒓o九轉過方向,讓他面朝著前方,再打開了他身后的推進器。
紀九頓時朝前飛出,腰上的繩索瞬間繃緊,拽著關闕和機器人一起前進。
紀九將推進器速度開到最高,如光電般飛向了空間站。他知道關闕頭罩的氧氣已經耗盡,卻也遵從他的叮囑,忍住了那強烈的想要回頭的沖動。
他希望關闕能多堅持一會兒,堅持到他抵達空間站,卻又希望關闕立即生命結束,不用去忍受那再一次經歷死亡的痛苦。
短短兩分鐘時間過去,紀九卻覺得漫長得像是已經過了一個世紀,心臟被放進一鍋滾水里,反復煎煮。
因為不能回頭,他的聽覺在此刻是前所未有的敏銳,能聽到氣囊里鳥崽的呼吸聲,能捕捉到耳機里那一絲隱約電流,但卻始終沒有聽見關闕發出任何聲音。
他已經昏迷了嗎?
希望他已經昏迷了,希望他沒有感覺到痛苦……
但就在這時,他聽見了耳機里傳出一聲低低的喘息。
這聲音很輕,只像是溢出齒間的氣音,短促、隱忍、克制。但對于紀九來說,卻宛如突然炸響的一道驚雷,讓他身體猛地一顫,心臟在那瞬間也停止了跳動。
喘息聲沒有再響起,紀九死死咬緊牙,眼底充滿血絲,腦中只反復回想著關闕剛才的那一句。
不要回頭。
但下一秒,紀九卻突然關掉推進器,猛地轉過了身。
那束慘白的額頂燈光照下,關闕牙齒緊咬著唇,不讓自己發出聲音,那張臉已經完全失去了血色,五官也因為痛苦而扭曲變形。
他也看著紀九,那雙逐漸渙散的目光里也許什么都有,卻唯獨沒有求生欲。
紀九心里清楚,死亡對于關闕并不是結束,自己只需要拖著他的尸體去往空間站,到了明天,他便會活生生地出現在面前。
但他目睹關闕步向死亡的一幕,便再也無法維持冷靜。因為他同時也明白,就算死亡是一種假象,但關闕正在經歷的痛苦卻無比真實。
我不喜歡死亡的感覺,很不喜歡。
紀九抓住繩索,飛到了關闕身旁,毫不猶豫地去拔自己身后的軟管,想將氧氣連上關闕的頭罩。
關闕看見了他的動作,原本垂死的人也不知哪兒冒出來的力氣,突然抬起手,一把扯掉了自己頭罩里的那條氧氣軟管。
紀九瞳孔驟縮,動作也陡然頓住。
關闕破壞了頭罩氧氣管,那么就算他想兩人一起共用氧氣瓶也不行了。
紀九怔怔看著關闕,嘴唇不停顫抖,接著一把將他抱進懷里,雙手緊緊環在他的后背上。
他能感覺到關闕的身體在不受控制地抽搐,卻只能用力箍緊他,側頭看向旁邊虛空,咬著牙道:“很快的,馬上就不難受了,很快的……我會陪著你,我陪著你……”
懷里的人終于漸漸停下了抽搐,緊繃的身體也慢慢放松。紀九依舊保持著抱住他的動作,側頭看著另一個方向。
一滴眼淚順著他的臉頰滑落,滴落在頭罩里,發出輕微的一聲響。
他曾經見過關闕的兩次死亡,而且是自己親自動的手。
當時的他,果決而殘忍,甚至沒有去注意關闕死亡前的表象。
但現在再次見到關闕的死亡,他只覺得喉嚨被堵得不能呼吸,胸口疼痛難忍,如同也陪著關闕,經歷了一場痛苦的窒息。
他就這么抱著關闕的尸體,一動不動地懸浮在浩瀚太空里。額頂燈發出微弱的光,讓他們如同這漆黑宇宙里的一顆小小星辰。
良久后,紀九眨了眨被淚水浸潤的眼,輕聲喃喃:“我原諒你了。我們扯平了!
他緩緩松開關闕,仔細看著面前的人。
關闕神情平靜地閉著眼,一只手緊抓在前胸,看上去和活著時并沒有多大區別,這讓他心里稍微好過了一點。
他想將關闕的那只手拿下,但剛握住他的手,動作便是一頓,接著拉開那件宇航服外兜拉鏈,將手伸了進去。
他再取出手時,掌心便多出了兩只小狐貍。
紀九看著那兩只狐貍,一邊忍不住地笑,一邊又流下了眼淚。
“你這個人怎么這樣?你究竟在想什么啊?這種時候了你還惦記你的兩只狐貍。你總是這么莫名其妙,我和你都沒有什么共同語言了……”他哽咽著道。
“啾啾?”鳥崽一直掛在紀九腰間,不知道剛才發生了什么,只疑惑地叫了兩聲。
紀九深深吸了口氣,沙啞著聲音道:“沒事,雀寶,走,我們出發!
“啾啾啾?”鳥崽探頭看向關闕。
“他睡著了!
“啾。”
紀九按下推進器開關,全速飛向了空間站。他的腰上系著兩條繩,一條連著關闕,一條連著著機器人。
身旁依舊是無邊無際的太空,黑暗像是隨時都要將所有物體吞噬殆盡。但紀九此時心里已經沒有了恐懼,只全速朝著坐標點飛行。
我再也不想看見他死了。
永遠不想。
第40章
紀九在太空里飛行了二十分鐘左右,空茫視野里終于出現了一個小黑點。隨著距離越來越近,小黑點逐漸變大,最終顯出它完整的輪廓外形。
紀九原本以為這是卡塔拉的小型空間站,但眼前出現的分明是一艘大型星艦,如同一座浮島懸浮在太空里。
他略微感到有些意外,但還是一邊飛行,一邊打開了手腕上的聯絡器,和掃描到的那個唯一的信號源取得互聯,并朝對方發出了求救信號。
信號一直不被接收,紀九不斷重復發送,終于滴一聲響,耳機里傳出一道混合著電流雜音的男聲:“……卡塔拉23號星艦兼空間站……已收到你的信號,請講!
紀九聽到這斷斷續續的回應,激動得握緊了手:“我是銀輝星平民,駕駛的星艦在附近空域損毀,現在請求進入卡塔拉23號空間站!
“請提供你所在星艦的空域坐標!
“星艦已經沒了,我就在空間站側艦門外面!奔o九補充道,“我是穿著宇航服飛來的!
“你們有多少人?”
“我和我的同伴,一共兩人!
對方沉默了兩秒:“稍等!
紀九停在距離空間站百多米的地方等待,并拉動腰上的繩索,將關闕拉近,扶摟住他的腰。
星艦外的一扇小艙門開啟,飛出來幾名身穿宇航服的人,手里還端著槍。對方打量著紀九和關闕,用探測儀掃描過兩人全身,確定他們沒有攜帶武器,這才稍微放下警惕。
“你的星艦在哪里?”有人問。
紀九雖然已經對空間站塔臺說明過,卻也給幾人再次解釋了一遍。
“為什么會損毀?”
“遇上了隕石群。”
“你的同伴死了?”
“沒有,他只是暈過去了!奔o九撒了個謊。
“啾啾!兵B崽對他的話進行糾正,表示關闕其實是在睡覺。
對方又盤問了紀九和關闕的身份,紀九給出了劉金福的假身份,同時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心里暗自警覺起來。
按說只要發現太空幸存者,第一時間都應該先救入星艦。但他們卻就這樣飄在太空里,進行著沒完沒了的盤問,幾人還不時互相傳遞著眼神。
而他們提出的問題,側重點也不在關注兩人的狀況,而是在盤查他是不是軍隊的人,以及附近空域還有沒有其他星艦。
“你們駕駛的是民用艦?”
“對,我剛才已經說過了,我倆都是銀輝星科亞原料公司的員工,這是運送一批原料去往C46行星的礦場,結果在附近出了事!
“沒遇見軍方的巡邏艦?”
“沒有。”
幾番詢問下來,紀九心里的感覺越來越強烈,他認為這群人不是卡塔拉教會的人,反倒比他更像是通緝犯。但他就算心里這樣想,臉上也不動聲色,只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樣。
反復的盤問終于結束,那幾人臉上的警惕也消散不少,為首小頭目對著紀九道:“走吧,進去。”
紀九現在哪還管他們究竟是什么身份,只連聲感謝,帶著關闕和機器人跟在他們身后,飛向了星艦的小艙門。
經過兩道艙門和通道,紀九瞬間感覺到了重力。不過他早有準備,一把將倒下去的關闕抱住,讓他靠在了自己肩上。而浮空的機器人便掉落在地,發出砰一聲悶響。
紀九將關闕一條胳膊搭在自己肩上,扶著他的腰打量四周。他們置身于一間不算大的艙房,旁邊一排機器發出轟鳴聲音。他瞧了一眼,認出那些機器是內循環用水裝置,而且造型老舊,那么這艘星艦至少也已使用了一百多年,已達退役年限。
幾人已經摘下了頭罩,都抱在懷里,打量著紀九,神情陰晴不定。
“把你們的頭罩摘下來!遍L著一臉絡腮胡的小頭目道。
紀九看了眼靠在自己肩上的關闕,見他面色只比常人稍顯蒼白,耳后的鰓也掩飾得很好,便先摘掉他的頭罩,放在旁邊臺上,接著再摘下自己的。
最后解掉腰后的氣囊,將鳥崽撈出來,抱在懷里。
“啾啾?”
“噓,先別說話。”
紀九右手扶著關闕,左手抱著鳥崽,規矩地站著,任由幾人打量,臉上掛著一個略顯忐忑的笑容。
他長相俊美,此時又掛著無害的笑容,幾人的臉色便放松下來。為首小頭目揉了揉自己鼻子,問道:“你能出多少錢?”
紀九臉上的笑容還未消失:“出錢?”
旁邊的瘦削男人咂咂嘴,露出兩顆金牙:“你真以為我們是那什么卡塔拉教會,在這太空里飛來飛去地做慈善?
紀九有些驚訝:“你們不是卡塔拉教會?”
這下對面幾人都笑了起來,瘦削男人轉動著手里槍支:“小子長得挺俊,但腦子不好使。那什么教會算個屁,能有我們這樣的超級星艦嗎?”
“那你們究竟是誰?想要做什么?”紀九神情開始變得驚疑不定。
“別啰嗦,想要我們救你?可以,但你得出錢!笔菹髂腥颂饦屚玻謩e點了下紀九和關闕,“出錢買兩張讓你們留在星艦里的票。”
這就來了。
紀九早就清楚會有這樣一茬,卻也面露慌張:“要多少錢?”
瘦削男人笑得一臉奸滑:“兩百萬!
“兩百萬?兩張票?”紀九這次是真的被驚到,臉色也跟著大變。
“一張!绷硪蝗嗽谂赃呚Q起了兩根指頭,“兩張票就是四百萬!
紀九連連搖頭:“可是我沒有什么錢!
他這是說的真心話,別說四百萬,他這輩子連四十萬都沒見過。
瘦削男人冷笑一聲:“沒錢?能開得起星艦運送貨物的人,你居然給我說沒錢?”
紀九嘆氣:“哥,我已經解釋過了,我們倆只是負責運送貨物的公司員工。四百萬?那還不如給我兩個氧氣瓶,我們重新回到太空。而且這可是在太空里啊,你們能接收轉賬?”
“轉賬不用你擔心,我們自有辦法!睂Ψ交氐。
紀九面色黯淡地長嘆一聲:“哥,要不是你們,我和我同伴肯定就死在太空里了。你們救了我倆的命,讓我傾家蕩產都無法表達感激。但我真的沒那么多錢,哪怕是非要讓我抱著氧氣瓶,滿懷著對你們的感激重返太空,也都拿不出那么多錢!
他態度誠懇,一口一個感激,幾人面面相覷,突然就有些說不出狠話。
“那你能拿出多少?”旁邊有人用商量的口氣問道,見小頭目瞪了他一眼,又兇狠改口,“一百萬一個人!”
紀九道:“哥,我給你們算筆賬。我在公司的底薪是五千塊,送一次貨有一千提成,每個月可以送四次——”
“行了行了!币坏缆曇舸驍,小頭目沒好氣地開口:“五十萬一個人。給就留下,不給就出去。”
紀九在心里算了下,覺得關闕能在耀熾城住上凱萊酒店,那么一百萬也許能拿得出來,便果斷替他做主:“哥,我湊湊的話,五十萬應該成。但我們的錢全在我伙伴這里,你們就寬限一天,等明天他人醒了再付款,行不行?”
五分鐘后,紀九跟在一名紅發男人的身后,走在長長的通道里,身后還拖著一架板車。
關闕躺在板車上,機器人躺在他腳那頭,鳥崽則站在板車扶手上,安靜地東張西望。
走出一段后,紀九聽見從通道盡頭傳來的人聲和機械轟鳴,他心里暗暗一驚,發現這星艦里的人還不少。但真正走出通道后,還是被眼前所見震驚到。
前方出現一個寬闊的空間,工業機器人推著裝滿礦石的小車,在各種大型機器之間穿梭。還有不少工人打扮的人,滿臉臟污,或在操作機械,或在駕駛推車,一群老弱病殘則坐在右邊空地上,拿著圓篩子在過濾礦石。
轟鳴的機械和忙碌的人群,讓這里看著就像是一個大型工廠車間。而紀九粗略一數,光是這一個車間,恐怕就有幾百人。
“這是我們躍輝星際貿易公司的礦石處理廠,每天可以產出兩百公斤堀礦!奔o九愿意付錢,紅衣男人對他的態度便好轉了許多,見他在打量這里,便有些自豪地介紹。
躍輝星際貿易公司……
紀九覺得這個公司名有點耳熟,在腦中一番搜索,突然想起曾經在一份軍部資料上見過。
那是一張通緝名單,主要是一些星盜組織,其中就包含這個躍輝星際貿易公司。
這與其說是公司,不如說是一個團伙。他們偷偷開采被禁止私下挖掘的珍貴礦源,再將它們銷售到一些幫派和不法分子手里。
這家公司掛在通緝名單上多年,遲遲沒被端掉。原來他們的窩點是一艘大型星艦,就連制作成品礦石的廠房也在星艦里,難怪一直沒有被抓著。
“我們公司規模宏大,集挖采原料、提煉、銷售于一體,各種大型機械和生產線一應俱全。這里只是挑選原料的一車間,那邊還有二車間,三車間!
紅衣男人指著墻邊一條往下的鐵梯:“那下面是我們的職工宿舍,管理非常嚴格,男左女右,中間住著已婚雙職工。我們公司的目標也很遠大,就是在未來五十年內,把公司業務開展到全宇宙。”
紀九便贊嘆點頭:“你們公司真的太牛了,我以前連想都沒想過,會有人把公司建在星艦里。這得花不少錢吧?”
“沒花錢,從星盜手里搶的星艦!奔t衣男人很是得意,“這本來是塔柯軍的一座退役星艦,被星盜用便宜的價錢買去,然后我們公司員工再將它搶了過來!
紀九微微側目,但嘴里還是繼續夸贊:“貴公司真是太有實力,別說未來五十年,最多二十年,業務就能遍布全宇宙!
紅衣男人對他的回答比較滿意,道:“那邊有電梯,我帶你們去三層豪華客房。”
“居然還有豪華客房?”
“那是當然了,我們公司也有客戶往來,得給他們提供最好的居住條件!奔t衣男人親熱地拍拍紀九的肩,“你倆就是我們的新客戶,剛給我們帶來了一百萬收益!
紀九:……
“咱們公司這么大,業務也很繁忙,星艦不會一直停在這兒吧?”紀九打聽。
“你運氣好,我們馬上就要啟航,你要是再晚到十分鐘,星艦就要飛走了!
“那接下來是準備去哪兒?
雖然紅衣男人提到公司就滔滔不絕,但紀九提出這個問題后,他立即就閉上了嘴,神情也有些警惕。
紀九察言觀色,立即錯開話題,不再追問。
電梯就在不遠處,斑駁老舊,轎廂壁也凹凸不平。紅衣男人幫著紀九,將推車推了進去,再按下了數字鍵4。
電梯沒有動,紅衣男人一腳踹上轎廂門,電梯才開始吱嘎吱嘎地上行。
“哥,怎么稱呼?”紀九問。
紅衣男人回道:“陳二煤!
“煤哥。”
陳二煤看了眼關闕:“他這是怎么了?等會兒我們會讓醫生來給他瞧瞧!
“被撞了下腦袋,不用麻煩醫生,我已經給他檢查過了,沒有大問題!奔o九朝他笑笑,“我也是我們公司的醫生!
電梯在四層停下,紀九推上推車,跟著陳二煤踏進了通道。
通道兩邊皆是房間,陳二煤在其中一間房門口停下,打開,伸手按亮了室內燈。
“你們倆就在這間貴賓房里好好休息,晚飯會有人給你們送來!
紀九見他要離開,忙道:“煤哥,我這個機器人是鎖死狀態,能幫我啟動一下嗎?我是貴公司的重要客戶,剛和你們做了一百萬的生意,總得給點免費服務吧?”
陳二煤點頭:“當然可以,等收了票錢后就替你啟動,這是我們公司送給貴賓的免費項目。”
陳二煤剛離開,腳下便開始震顫,四處發出了咣當聲響。紀九知道這是星艦啟航,趕緊將推車抵到墻上,免得它四處滑動,并將關闕的身體緊緊摟住。
震動持續了半分鐘,星艦進入了平穩飛行狀態,紀九這才松開手,抱起關闕,將他挪到了床上。
紀九蹲在床邊,仔細看著關闕。
關闕的黑發輕搭在額上,兩排濃黑的睫毛蓋住了下眼瞼,雖然臉和唇很蒼白,但看上去只像昏迷了而已,所以也讓那幾名星盜沒有起疑。
屋內很安靜,衛生間的水龍頭關不住水,發出一下下滴水聲。紀九伸出手,按住那薄薄的唇瓣,手指碰觸處冰涼,有著柔軟的下陷。他抬起手指,唇瓣跟著彈起,卻依舊沒有半分血色。
“阿寶,我們安全進入空間站了,不過是個土匪窩。但是你放心,九哥會好好護住你,你就安心睡,睡到明天早上自然醒!
紀九就這樣看了關闕片刻,將他額上的頭發撥開,這才動手脫掉自己身上的宇航服。
“啾啾?”鳥崽也站在床上,在關闕耳邊叫了兩聲,又伸出翅膀推了推他的肩膀。
“他太疲倦了,這一覺要睡到明天,雀寶別吵他。”
“啾。”鳥崽立即收回翅膀。
這原本應該就是星艦的客艙,是一間帶著衛生間的小套房,地板上鋪著地毯,屋中央放著一張大床,還有沙發和衣柜等簡單家具。但因為年代太過久遠,墻面斑駁,家具陳舊,地毯已經灰撲撲地看不清顏色,被蟲豸蝕出了數個孔洞。
紀九脫掉宇航服,從左邊褲兜里掏出那個裝了光明之眼和暗影之牙的盒子,又從右邊褲兜里掏出兩個石雕小狐貍,一起放在了枕頭旁。
他又去脫關闕的宇航服。死亡的人肢體很沉,他卻像是怕將人弄疼了一般,動作很是小心輕柔。
“阿寶,抬抬手,對,就這樣,動一下腳,我把衣服扯出來,好的,乖!
紀九將兩人身上的宇航服都脫下,就躺在了關闕身旁,順手抱過鳥崽,給它按摩全身。
他還沒有徹底從關闕死亡的那件事里恢復,總是一陣陣的心悸,時不時就要轉頭去看一眼關闕,手足也始終冰涼。
我說過不能輪流吸氧。
死亡對于我來說,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不要回頭……
“啾!”鳥崽突然發出一聲大叫,紀九才發現自己揪緊了它的翅膀,連忙松手,迭聲道歉,又對著翅膀處吹氣。
“啾啾。”鳥崽表示不疼。
傍晚時,有人送來了晚飯,是星艦上人經常使用的營養餐。
鳥崽不挑食,只飛快地啄食,紀九實在是沒有胃口,也強迫自己將一碗吃光,再去窄小的衛生間洗了個澡。
他只穿著一條內褲,爬上屋內那架唯一的大床,再抖開被子,將自己和躺在旁邊的關闕尸體蓋住。
“阿寶,我給咱們談到了一百萬!奔o九側身面朝關闕,“他們明天一早就要來收錢,你可得早點醒!
關闕一動不動地躺著,蒼白的側臉棱角分明,如同大理石雕刻。紀九細細打量著他的臉,伸出手指,沿著他高挺的鼻梁慢慢下滑,滑過下巴和凸起的喉結,最后停留在心臟部位。
他的掌心隔著一層薄薄的布料,感受到冰涼皮膚的溫度,掌下心臟安靜地沉睡著,沒有絲毫跳動。
紀九神情閃過一抹黯然,閉了閉眼,轉過身去關燈,同時對正在腳那頭鉆來鉆去的鳥崽道:“雀寶,睡覺了。”
紀九一晚上驚醒數次,每次剛睜眼,便去看關闕的情況,伸手探他鼻息,貼到胸膛上聽心跳。
他也斷斷續續做了很多場夢,每一場夢的內容都相同。他還飄在太空里,關闕的氧氣筒炸成了碎片,他慌亂地四處找尋碎片拼湊,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關闕在窒息中死去……
紀九被敲門聲驚醒時,還陷在夢魘里,渾身大汗淋漓。
他睜開眼,盯著天花板大口喘息,接著就去看身旁的關闕。
關闕依舊保持著昨晚的平躺姿勢,連搭在眼皮上的幾根發絲都沒有變化位置。
紀九伸手按上他的頸動脈,片刻后垂下眼,神情沉郁,睫毛厚重地掛在下眼瞼上。
“啾啾?”
紀九嘴唇動了動:“他沒有醒,還在睡!
砰砰砰,敲門聲繼續。
紀九按捺住內心的失望,回應道:“來了來了!
他胡亂套上長褲和T恤,走到門口時,伸手使勁搓了搓臉,先露出一個笑容,再打開了房門。
門外站著陳二煤和其他兩名壯漢,臉上也都帶著和煦的微笑。
“劉先生,昨晚休息得好嗎?”紅衣男人問。
“不錯。”
陳二煤朝著旁邊點了下頭,一名壯漢便上前一步,打開手提箱,里面放著七八種收款機。
“劉先生,不知道你是想通過什么樣的方式付款,所以我們把需要的物品都帶來了。我們公司在各銀行都有業務,所以星艦上也能進入系統。你可以刷信用點,也可以使用各大銀行轉賬,幣種不同也沒關系,我們也可以接受塔柯幣。”
紀九沒想到他們還真能在太空里轉賬,只用手抵著唇:“是這樣的,我那同伴還沒有蘇醒,再給一天時間行不行?”
“還沒蘇醒?”陳二煤頓了頓,對身旁壯漢道:“去把醫生叫來!
“不用不用!奔o九連忙阻止,“他昨晚半夜醒過的,還吃了點東西,只是又昏迷過去了。”
紀九說完后,對面三人臉上的笑意消失,齊齊沉下了臉。
“玩我們是吧?里面躺著的那人怕不是個植物人?”
“怎么可能呢?植物人不能進食,他還能進食的,只是吃了東西后又昏迷了。”紀九道。
“這是我們給那飯菜里下了安眠藥嗎?”陳二煤語氣森冷,“小子,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現在就轉錢,不然……”
他說完這句,另外兩名壯漢便把外套撩開,露出腰間的槍支和匕首,陳二煤也開始捋袖子,手指關節按得啪啪作響。
紀九看著兇相畢露的三人,暗暗吸了口氣,接著站直身,朝外挺出了自己的肚子。
“哥,手下留情。我是孕夫,五個月,懷得不太穩,遺腹子,五代單傳……”
十分鐘后,紀九拖著推車,跟在陳二煤身后,走在機器聲轟鳴的工廠車間。推車上躺著關闕和機器人。
“在你湊足票錢前,別想住那貴賓房,也別想白吃白喝,得靠自己去掙!标惗褐钢桥趴繅ψ睦先醪,“像你這樣的本來要挨頓打,但看在你是孕夫的份上,打就免了。你就和他們一起篩礦石,干一天,管三頓飯!
“謝謝煤哥,不過你放心,我同伴今天就要醒!
“我管他什么時候醒!标惗豪湫σ宦暎骸胺凑裁磿r候交錢,什么時候算完,不然就一直呆在這星艦里干活,直到把錢還清為止。”
紀九實在是沒忍住好奇:“煤哥,一百萬的話,要干多久的活兒?
“反正你這輩子是還不完!标惗汉鹊,“但你不是懷了一個嗎?生個小的讓他也跟著干活,你們一起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