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31

    開?學(xué)典禮在第二天。

    蔣唱晚起了個大早, 但是?還?是?在吃早飯的時候趴在桌上睡著了，阿姨買菜回?來才發(fā)現(xiàn)，急忙叫醒她?, 然后再去學(xué)校, 所以還?是?遲到了一會兒。

    好在只是?比老師規(guī)定的到班時間?晚了會兒, 并沒有錯過開?學(xué)典禮。

    沖進(jìn)教室的時候，季程正坐在最后一排群發(fā)垃圾話短信, 邊多選每一個聯(lián)系人，邊在嘴里?念出來：

    【沒必要?開?玩笑?, 我的瑪莎拉蒂就是?淋了一夜雨后被腐蝕成艾瑪電動車了，你們沒見過不代表世界上沒有】

    一時間?, 全班人的手機都在震動。

    程姍姍正跟前桌討論暑假里?大熱的韓劇, 掃了眼屏幕，直接扭頭瞪了他一眼，“滾。”

    “你這?人就是?沒有幽默感?，沒意思。”季程撇嘴, 看半晌沒人理他, 也不群發(fā)了，直接朋友圈發(fā)瘋。

    【最后26天，不怎么看微信, 專心備戰(zhàn)高考, 有事微信紅包備注】

    沒兩分鐘就刷出幾個小紅點，他大喜著點開?, “我就說嘛, 還?是?朋友圈人多的地方?才熱鬧……”

    【威猛的虎（爸）】：上學(xué)又帶手機？

    【長發(fā)飄飄（媽）】：我已經(jīng)聯(lián)系你們班主任了, 待會兒主動上交

    【小姑】：[微信紅包-高考加油]

    季程苦苦著一張臉，在聊天框里?猶豫不決, 不知道該不該領(lǐng)下這?個紅包，最后心一橫，“不管了！反正都被發(fā)現(xiàn)了，先撈筆大的！”

    【你領(lǐng)取了小姑的紅包】

    【金額0.01元】

    【小姑】：/捂嘴笑?/捂嘴笑?/捂嘴笑?

    【182大帥哥】：……

    在這?樣一種兵荒馬亂、哀嚎與怒吼齊飛的氛圍里?，睡懵圈了的蔣唱晚女士姍姍來遲，頂著腦袋上飛起來的呆毛，竄到倒數(shù)第二排坐下。

    “喲，小美女來了。”季程十分犯欠，主打一個自己不好過那所有人都別想好過，鼓了好幾下掌，把周圍一圈人的注意力都引過來，看她?弓著腰鬼鬼祟祟走?到座位上，

    “全體起立，列隊歡迎！”

    一時間?，炙熱的視線紛紛從四面八方?而來，齊刷刷地落在她?身上。

    “……滾開?。”蔣唱晚無言，往他背上呼了一巴掌。

    程姍姍瞥了她?一眼，奇道，“你這?顱□□得不錯啊，夾的還?是?墊的，頭包臉啊……”

    “一邊兒去。”蔣唱晚揮揮手，煩她?，“你趴餐桌上睡半個小時，你也有。”

    一陣亂七八糟的對話過后，班主任走?進(jìn)來。

    “好久沒看見過矮士水了，還?有點想念呢。”季程一邊說一邊把課本卷起來，瞇著一只眼，當(dāng)成望遠(yuǎn)鏡一般地觀察走?進(jìn)來的人。

    他們班是?理科班，班主任是?數(shù)學(xué)老師，叫高士山，四十來歲的年紀(jì)，頭卻已經(jīng)全都禿掉了。

    “嘖，以后還?是?不能學(xué)數(shù)學(xué)，我可不想年紀(jì)輕輕就禿頂……”季程被矮士水頭頂反射的陽光刺到眼睛，意興闌珊地放下“望遠(yuǎn)鏡”。

    “切，說得好像數(shù)學(xué)想被你學(xué)一樣。”程姍姍翻了個白眼，“再說了，個體差異好吧，人家小沈老師不也搞數(shù)學(xué)競賽的，照樣帥成那個樣子……”

    聽到這?個人名，蔣唱晚從書包里?拿東西的動作一頓，接著又若無其事地繼續(xù)。

    “煩不煩？”季程急眼了，要?從后排站起來，“都開?學(xué)了，能把這?種制造peer pressure（同?輩壓力）的人忘了不？”

    “喲，你還?知道peer pressure呢？這?個暑假沒少惡補吧？”

    眼看著兩個人劍拔弩張，就要?打起來，矮士水在講臺上站定，徐徐清了下嗓，緩緩環(huán)顧四周，強行用班主任死一般的凝視的威壓，才將全班的氛圍壓下來。

    “今天是?開?學(xué)典禮，我就不說太多……”

    這?是?他的開?場白。

    但這?句老生常談的開?頭并沒有在減少他的啰嗦方?面起到半點作用，依舊從假期收尾講到新學(xué)期展望，直到指針輪轉(zhuǎn)一圈，這?場單方?面即興的演講還?沒有結(jié)束。

    全班人都昏昏欲睡，直到廣播里?通知各班同?學(xué)到操場上參加開?學(xué)典禮才停止。

    “……好吧。”矮士水端起茶杯喝了口?水，“先去吧，還?有個消息要?通知大家，我們就回?來再說。”

    “回?來還?說，他想得真好。”季程比誰都跑得快，一秒都忍不下去了一樣，端起板凳就往外走?。

    程姍姍和蔣唱晚慢吞吞收拾著東西，拎著椅子到操場的時候，前排已經(jīng)被坐滿了，于是?只好在最后一排坐下，倒是方便了她們交頭接耳。

    “三班那個胖子是?不是?又胖了啊，現(xiàn)在看起來怎么感覺有兩百斤了。”

    “小猴暑假是?不是?跟他爸去非洲玩兒了？現(xiàn)在黑得我都認(rèn)不出來了。”

    程姍姍照例巡視一圈，像個國王一樣評判每個人的變化，視線落到隔壁班一個身影的時候，忽然一頓，咂舌道，“媽呀。”

    蔣唱晚埋著頭檢查自己的U盤，隨口?一問，“咋了？”

    “張心怡。”程姍姍指了指隔壁班那個勻稱纖細(xì)的身影，都挪不開?眼，真情實感?地感?嘆道，“又漂亮了。”

    蔣唱晚聞言，也抬起頭去看。

    不止她?們倆，幾乎所有人的視線路過她?，都會下意識停頓兩秒。

    每個人的學(xué)校里?應(yīng)該都有過那種白月光一樣的女孩存在。

    長得漂亮，樣樣優(yōu)秀，溫柔安靜性格好，現(xiàn)在她?光是?坐在那里?，脊背筆直，馬尾隨風(fēng)晃動，露出干凈白皙的側(cè)臉，就足夠很多人為她?停頓。

    “……怎么長的，這?么漂亮。”程姍姍一邊看，一邊情不自禁地把背挺直，把隨便伸出去的腳收回?來，坐端正了，儼然一副受到激勵和鼓舞的模樣。

    蔣唱晚只是?瞥了幾眼，就收回?了視線，接著檢查身上帶的東西，“賭五塊錢。”

    程姍姍：“什么？”

    “你這?個姿勢堅持不到五分鐘。”

    “我賭十塊！”季程耳朵可靈，回?身探著身子揮手示意，神情興奮而又篤定，仿佛這?十塊錢已經(jīng)是?他的囊中之物。

    “……”程姍姍一秒泄了勁兒，又恢復(fù)那種吊兒郎當(dāng)?shù)淖�姿，彎腰撿了塊石頭往他那邊扔去，惡狠狠道，“滾！”-

    開?學(xué)典禮在上午結(jié)束，交完作業(yè)之后，接著就是?各類社團(tuán)和比賽揭示活動，矮士水沒能找到機會接著宣布他早上沒說完的消息，但大家也不怎么關(guān)心。

    蔣唱晚更不關(guān)心。

    她?坐在編導(dǎo)社團(tuán)的專用教室里?，看著多媒體大屏幕上的“第十一屆C市一中編導(dǎo)作品大賽”幾個字，難得的手心冒汗。

    一中是?市里?最好的學(xué)校，年年資金和資助都不少，財政實力雄厚，基礎(chǔ)設(shè)置完備，每個社團(tuán)都有專用的教室，還?會根據(jù)社團(tuán)每學(xué)期的資金申報采購專屬的器材。

    其中編導(dǎo)社團(tuán)的教室是?配置最豪華的。

    幾乎是?學(xué)校大禮堂的等比版縮小，窗戶大而明亮，透出九月下午的綠意；上鎖的柜子里?陳列著社團(tuán)專用的設(shè)備，相機、三腳架、反光板等一系列專用儀器，一應(yīng)俱全；一排一排的軟椅座位次第往上，直到最后。

    教室正前方?，巨大的屏幕上正顯示著本次所有參賽選手作品的梗概，西裝革履和身著晚禮服裙的主持人在一旁喝水和調(diào)整話筒，隨時準(zhǔn)備開?始。

    “我靠，我第一次來他們社團(tuán)的教室，好豪華啊……感?覺這?個屏幕都跟我們教室里?的不一樣呢？”

    “廢話，人家這?是?專門?為了展示作品而采購的，分辨率和色彩顯示都更牛逼好吧，能跟你們教室里?那些用來放ppt的顯示屏比？”

    許是?到了教學(xué)樓前廣場上張貼的海報的時間?點，許多湊熱鬧的新生學(xué)弟妹慕名而來，吵吵嚷嚷嘀嘀咕咕地在座位上落座，小小的議論聲傳進(jìn)蔣唱晚耳朵里?。

    “啊，張心怡學(xué)姐！她?也參加了這?個比賽嗎？我好喜歡她?的，她?剛剛還?在開?學(xué)典禮上演講呢！”

    “啊？剛剛演講的那個不是?高三的燕啾學(xué)姐嗎？我還?專門?錄了她?的視頻，覺得她?人長得很漂亮，成績又好，還?很有內(nèi)涵……”

    “不是?啦！高三年級演講的是?燕啾學(xué)姐，高二年級是?張心怡學(xué)姐，就是?眼睛很大，皮膚很白的那個。”

    “哦哦哦哦！”小學(xué)妹恍然大悟，坐在蔣唱晚身后的位置上猛地一拍腦門?兒，“我想起來了，確實很好看！感?覺人很溫柔。”

    “感?覺她?們都好厲害呀，怎么做到的，本來成績就很好，然后還?能參加這?么多興趣社團(tuán)、課外活動，還?有學(xué)生工作……”

    “觀眾有票嗎？有的話我想投給張心怡學(xué)姐，作品好不好另說，主要?是?這?種人的人格魅力太強了，好喜歡……”

    蔣唱晚本來就有點緊張，被周遭嘰嘰喳喳的議論聲一吵，腦子里?的東西更亂了，心里?七上八下的，索性都想出去透透氣，好在身邊的空座驀然有人坐下。

    “來了！”

    程姍姍跑得氣喘吁吁，一邊大喘氣，一邊把手上的小袋子扔在桌面上，累得不行的模樣。

    “終于趕上了，快累死我了。”

    “你還?累？！”蔣唱晚另一側(cè)的座位也有人坐下，發(fā)出難以置信的聲音，“從校門?口?到教室的那一段路都是?我拽著你跑的，就差把你背起來了，你還?累？！”

    季程一邊說一邊喘，呼吸聲大得像頭耕地的牛。

    “那你怎么沒背？是?因為不想背嗎？”

    “……胡說啊！誰知道你暑假吃了些什么，胖成這?樣，還?怪我嗎？”

    兩個人一左一右，在蔣唱晚身旁拌嘴，來來回?回?，輕松又愜意，一下就把身后那些無關(guān)緊要?的議論聲壓下去了，頓時讓人感?到無比心安。

    “停。”蔣唱晚說，伸手指了指桌上的袋子，中斷了這?場仿佛聽過無數(shù)遍的吵架。

    “這?是?什么？”

    “是?你太菜了好不好啊季程，誰家十幾歲的男高中生背不動一個女生爬樓梯啊，自己反省一下吧你……”

    程姍姍數(shù)落起人來嘴皮子可快，一句接一句，把季程臉嗆得通紅，自己還?風(fēng)輕云淡、面不改色，順著蔣唱晚手指的方?向看過去，還?能抽出空來跟她?解釋。

    “哦，這?個是?剛才出去買的，你最喜歡的那個巧克力。你不老嚷嚷著進(jìn)口?斷貨嗎？剛好朋友圈看見這?個代購超市有，就去了一趟。”

    “還?有這?個粉色的新款，說是?可以緩解焦慮，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反正我都買了，你嘗嘗……”

    程姍姍一邊說，一邊利落地拆開?了錫紙包裝袋，粗暴而又利落地往她?嘴里?塞。

    “……呸！”蔣唱晚連忙伸手去捂，身體后仰，躲過她?的魔爪，并從嘴里?吐出一小塊包裝袋。

    “……你要?毒死我啊你。”

    程姍姍笑?嘻嘻地上來捏她?臉，“我怎么舍得呢？”

    季程從旁邊遞過來一根棒棒糖，“她?有什么舍不得的？她?就是?個毒婦！”

    “……”蔣唱晚被迫成為夾在兩個人中間?的人，被迫承受許多投喂，終于受不了了，“行了！”

    嘴里?巧克力的甜味還?未散去，季程和程姍姍還?在兩旁逗她?，那點讓人提心吊膽的忐忑和胡思亂想都盡數(shù)褪去，化作普通而平常的瞬間?。

    好像他們并不是?正在一個比賽開?始前的現(xiàn)場，不是?在等待一個整個暑假的努力是?否真實有意義的結(jié)果，只是?在夏日南山二樓房間?的地毯上，或看韓劇或看漫畫，時不時湊在一起，講兩句無關(guān)緊要?的小話，然后一起捧著肚子大笑?。

    紗質(zhì)的窗簾透出盛夏絢爛光影，切好的西瓜擺在白瓷盤里?，空調(diào)吹出徐徐涼風(fēng)。

    ……這?幅幾乎成定格的美好畫面里?，還?有一個人。

    穿白襯衫的少年半靠在窗臺旁，袖口?挽到手肘上，從試卷上抬眼，偏頭瞥來一眼。

    琥珀色的瞳孔在陽光下清淺地發(fā)著光，側(cè)臉被鍍上一層淺金。

    好像記憶里?永遠(yuǎn)也不會褪色，永遠(yuǎn)鮮活的一幕。

    “喂，喂——”

    試音聲從教室兩旁的音響中傳來，打斷她?的思緒。

    幾聲試探后，主持人握著話筒，正式登上舞臺。

    第32章 第 32 章

    32

    “歡迎各位來到C市一中?一年一度的編導(dǎo)作品大賽暨社?團(tuán)選舉換新活動。”

    “值此金秋九月, 丹桂飄香，我們不僅迎來了新學(xué)年的開?始，更迎來了萬眾矚目的編導(dǎo)作品大賽, 通過初賽的十八位選手的作品都已經(jīng)籌備完成?, 將在今天一一向大家揭曉……”

    ……

    一段簡單而又慣例的開?場白后, 主持人一一介紹了坐在第一排的評委，而后引入主題。

    前言的最后一個字音落下, 禮貌的掌聲在教室內(nèi)響起，稀稀拉拉地?結(jié)束。

    而后幾秒, 頭頂白色燈光忽滅。

    一片黑暗寂靜中?，主持人的報幕聲在旁側(cè)響起, 屏幕也隨之緩緩亮起。

    “接下來向大家展示一號選手, 來自高二五班王子豪同學(xué)的作品，《母親》。”

    偌大的教室里坐滿了人，連窗簾都被負(fù)責(zé)維持現(xiàn)場的志愿者拉上，隔絕了室外的嘈雜與午后的陽光, 讓室內(nèi)完全暗下來, 像是一個學(xué)校內(nèi)的限定電影院。

    大屏幕變幻的光影落在人的臉上，將五官模糊成?一團(tuán)絢爛的光影，定格住每一個動作, 只留下瞳孔里反射的光芒, 像億萬同時閃爍的星星。

    ……

    “我好喜歡她這個……完全把?女孩子之間細(xì)膩的情緒拍出來了。”

    “我還?是喜歡一開?始那個一號同學(xué)的，拍他媽媽鬢邊白發(fā)的特寫, 我鼻子都酸了。”

    “咋都這么沉重啊？沒人喜歡五號那個vlog嗎？出游形式記錄自己的一天, 很?有?活力, 很?有?意?思啊。”

    前五個作品播放完畢后，時間已經(jīng)過去四十分鐘, 下課鈴聲作為中?場休息的訊號，“電影院”內(nèi)燈光亮了幾小盞，暖色柔和，供大家能看清彼此和出去上洗手間的路。

    一時間，議論聲紛紛。

    而三個人并?排著坐的地?方卻?寂靜無聲。

    良久之后，蔣唱晚維持著原本坐著的姿勢，略有?些僵硬地?開?口，

    “我有?點慌了。”

    聲音很?平靜，沒什么波瀾，甚至連神情都很?淺淡，保持著看向大屏幕的姿勢，反而更透露出一種瘋感。

    “我也有?點。”程姍姍保持著用手托腮的姿勢，吃了一半的巧克力還?在嘴邊，一動不動。

    “不是？我以為大家都很?菜呢？一個兩個高中?生能拍出些啥啊？怎么都還?挺好的啊？”

    “微電影模式，紀(jì)錄片模式，vlog記錄模式，怎么什么類型都有?？”

    季程顯得?有?點悲痛了，泫然欲泣地?錘了錘自己的腦袋，“逆風(fēng)局怎么打啊，兄弟們？”

    蔣唱晚也在想。

    沒人跟她說過這些人都這么厲害啊！

    就算是一些很?普通的主題，類似日漸年邁的親人，女孩與女孩之間敏感而又細(xì)膩的情感，還?有?出游日記這樣的網(wǎng)絡(luò)化作品，也顯得?格外有?新意?。

    拋卻?作品主題而言，個個故事也都很?完整，起承轉(zhuǎn)合飽滿，劇情線有?意?思。

    從技術(shù)層面而言，也是畫面清晰，收音順暢，配樂合理，剪輯完整，起碼她這個半吊子門外漢看不出什么明顯缺陷。

    這可怎么辦啊！！！

    蔣唱晚是真的有?點慌了，不想理程姍姍和季程在旁邊嘰嘰喳喳，摸出手機翻了翻，猶豫幾秒，還?是點進(jìn)那個許久沒有?講過話的聊天框。

    【紐特學(xué)長的嗅嗅】：怎么辦啊小沈老師

    【紐特學(xué)長的嗅嗅】：怎么辦啊，我好慌啊

    【紐特學(xué)長的嗅嗅】：我現(xiàn)在的心?已經(jīng)跟在大潤發(fā)殺了十年魚一樣冷了

    她心?煩意?亂，慌得?呼吸有?點急，甚至連打字的手都有?點抖，像是緩解焦慮和緊張的唯一方法似的，噼里啪啦地?往聊天框里打著字，自己都沒注意?在胡言亂語什么。

    直到兩分鐘后，對面回了一條。

    【S。】引用了【紐特學(xué)長的嗅嗅】的消息。

    “小沈老師你是世界上最好的老師可我是皇帝你能不能讓我得?償所愿我是小皇帝我說什么都是對的我就是第一名他們都不行?你就讓讓我吧小沈老師”

    【S。】：？

    蔣唱晚正在打字的手一頓。

    “……”

    【S。】：實在緊張的話，去針灸試試呢

    【紐特學(xué)長的嗅嗅】：……

    就算你很?聰明知道?我現(xiàn)在在干什么，猜到我現(xiàn)在發(fā)消息的情緒是很?緊張，也不能這樣陰陽我吧！！！

    蔣唱晚吃癟，深吸一口氣，在主持人讓大家入座，即將開?始下半場作品展示的時候放下手機，緩緩呼出來。

    身后幾個學(xué)妹從洗手間回來，急切地?小跑著，推搡著對方，想要盡快入座，“快快快，別錯過了，下一個作品是張心怡學(xué)姐的。”

    “我抱有很高很高很高的期待，她那樣的人，作品一定不會太差吧！”

    “靠！學(xué)姐本人也來了！看到?jīng)]有?看到?jīng)]有?，從前門進(jìn)來了！”

    聲音灌進(jìn)耳朵里，蔣唱晚揉了揉臉頰，順著她們說的方向看去。

    前門半開?，一道纖細(xì)的身影從盛夏光影處踏進(jìn)來，不疾不徐，身體往后壓一點，反手將門帶上，隔絕外面的光亮與嘈雜，也隔絕掉落在她臉上的陽光，只留下幾盞零落燈光落下的淺影。

    上午扎起的馬尾已經(jīng)散下來了，碎發(fā)垂落在臉頰兩側(cè)，愈發(fā)顯得?臉小而五官精致。

    此刻她抱著書?，略帶歉意?地?向舞臺上一鞠躬，似乎是在對自己遲到而感到抱歉，而后躬身快步走向前排座位，腳步很?輕，邊走邊和前排評委老師打招呼，發(fā)梢輕晃。

    程姍姍也在看，忍不住“嘖”了聲。

    “為啥她干啥都這么好看啊……就是有?種不疾不徐、游刃有?余的氣質(zhì)。”

    “感覺是很?多活動磨出來的吧，她不是一進(jìn)學(xué)校就是新生代表，然后基本每個學(xué)期都上開?學(xué)典禮演講，平時公開?演講也很?多，根本不會怯場。”

    “哎，長得?漂亮成?績好，性?格也好，真不知道?上帝給她關(guān)上了哪扇窗。”

    耳邊議論聲紛紛，直到看到她在前排落座，蔣唱晚才緩慢收回視線。

    與此同時，教室里因她出現(xiàn)而引起的嘈雜聲響，終于在屏幕亮起的瞬間緩慢停止。

    “接下來是來自六號選手，高二一班張心?怡同學(xué)的作品，《郵差》。”

    舒緩而安靜的背景音響起之后，暖色的街景畫面逐漸變得?模糊，騎自行?車的身影一閃而過，銀鈴聲倏然作響，畫面中?間緩慢浮現(xiàn)出幾個手寫標(biāo)題字。

    【《郵差》

    導(dǎo)演：張心?怡】

    聲音、畫面和色調(diào)都極富年代感，特意?尋找了城市里尚還?保存完好的千禧年建筑，調(diào)色運用了一種暖色朦朧感，像緩慢揭開?的陳舊畫卷，清晰和美麗的同時，更帶有?明顯的質(zhì)感。

    故事其實很?簡單。

    不同于前面幾位選手作品類型的分類明顯，這種偏向畫面、情緒的作品，在類型的定義上會更模糊一點。

    五分鐘的故事，完全圍繞著一個送信的人展開?。

    從略微搖晃的自行?車把?手向上，仿佛以送信人的視角去看那些交錯的小巷與街景。

    夏日的白墻落有?斑駁的樹影，院子里延伸出一顆參天梧桐的枝葉，亭亭如蓋，將人籠罩在輕微的陰影里，畫面緩緩晃動，掃過年久的瓷磚與墻面，還?有?家家戶戶斑駁的木門，擺放在臺階旁，開?得?昂揚的花草。

    這是千禧之交的C市。

    高樓大廈還?未遍布整座城市，鱗次櫛比之景仍要許多年后才能望見?，男女老少常穿的衣服仍是版型款式簡單的上衣與半褲，忙碌一天后的歸宿仍還?是低矮灰白、樓梯間鏤空的居民樓，將自行?車推進(jìn)家屬院的車庫里，而后緩慢在招呼聲中?穿行?，直到將鑰匙插進(jìn)自家的門里。

    許多職業(yè)還?尚未消失。

    郵差，送奶工，送報員……

    人與人在世界里短暫地?交錯，擦肩，交換一個眼神、一個神情，或是一兩句話，而后去往不同的方向。

    忙碌于生活之間，窺得?許多人間盛景。

    大約三十秒的前景切入之后，教室里的眾多觀眾都安靜屏息坐著，跟隨著郵差的視角，敲響了第一扇門。

    獨居老人收到了來自遠(yuǎn)方兒女的禮物，連包裹上手寫的字都要戴上老花鏡一一細(xì)看，大包小包的牛奶和補品包裹在厚厚的紙張里。

    老人的手輕微顫抖著，一層一層地?拆開?，仿佛收到了世界上最珍貴的東西。

    留守在家的孩子收到了屬于生日的記掛，又急切又拘謹(jǐn)?shù)?借來剪刀，小心?翼翼又萬分期盼地?拆開?，將城市里時興的禮物對著光反復(fù)端詳，連眼睛里都在放光。

    早已過慣平常生活的中?年女人收到一張薄薄的信封，難掩驚訝地?招呼丈夫過來，兩個人立在院子里，對著女兒寄來的結(jié)婚請柬和照片仔細(xì)端詳，感慨萬千。

    ……

    跟隨著那時候的郵差，敲開?一扇又一扇的門，短暫地?進(jìn)入一個又一個的家庭，體會屬于人世間的悲歡離合。

    這個故事實在太連貫，鏡頭與轉(zhuǎn)場實在太無可挑剔，以至于直到故事結(jié)束，屏幕驟然黑下來，蔣唱晚才緩慢地?回神，感到剛才猶如在一場夢中?。

    好的作品就是這樣，能讓人完全沉浸其中?，能讓不同年齡階段、不同經(jīng)歷的人產(chǎn)生同樣的共鳴，這尤其珍貴。

    恍然一場大夢。

    “……我操。”回過神來的程姍姍在旁邊小聲罵了句臟話。

    “好厲害啊……我完全忘了這是在看學(xué)生的編導(dǎo)作品，感覺像是小時候坐在電視機前的日子。”季程感嘆道?，“這個立意?和表現(xiàn)方式，感覺都有?點降維打擊了。”

    “不過，我怎么覺得?她這個視頻里的景色有?點熟悉呢？”他撓了撓頭，很?是疑惑，用手肘捅了下蔣唱晚，“感覺在哪兒見?過呢？”

    蔣唱晚抿著唇，用手輕輕揪著手里的巧克力包裝紙，一時沒有?說話。

    “這個故事的初衷是想要致敬小時候看過的公益廣告，相信有?的同學(xué)也能看出這一點。”

    舞臺上唯一一束燈光下，女孩站在話筒前，輕輕闡述這個作品的來源，

    “我們小時候，電視與紙媒還?未落寞，還?如日中?天，一家人會訂好每年每個月的報紙，會準(zhǔn)時準(zhǔn)點在電視機前守著黃金八點檔，就連電視節(jié)目上輪播的公益廣告都如數(shù)家珍。”

    “如類似的‘常回家看看’，‘媽媽，洗腳’，或是將易拉罐扔進(jìn)垃圾桶里，而后響起的一句，‘公德比賽，現(xiàn)在開?始’，諸如此類。”

    “這個故事在形式上借鑒了上述幾個公益廣告，在內(nèi)容上采用了大家都非常有?共鳴的童年時刻，其實并?不是為了打親情牌，或者是別的什么，只是想借這個機會，回顧一下我的童年。”

    “時代在發(fā)展，科技在進(jìn)步，那些靠徒步跋涉、一字一句紙張傳情的日子已經(jīng)一去不復(fù)返，但從前的街巷和溫情永遠(yuǎn)會留在我們的記憶里，留在這個作品里。”

    講完這句之后，教室里掌聲雷動，連評委都頻頻點頭，側(cè)身小聲談?wù)摚�神情似是滿意?。

    張心?怡鞠了一躬，慣例開?始感謝為這個作品付出過精力的人，有?幫忙拍攝的同班同學(xué)，有?答應(yīng)出鏡的叔叔阿姨，還?有?舉辦賽事的組委會。

    “他媽的，你是幾號來著？”程姍姍現(xiàn)在才徹底回過神來，揉了揉臉，開?始翻組委會發(fā)的宣傳單，上面有?各個參賽選手的順序，“一，二，三……”

    手指順著宣傳單上的名字一路往下滑，“張心?怡是六號，蔣唱晚……蔣唱晚……”

    滑動的指尖和碎碎念倏然一同停下，取而代之的是一句臟話，“……我操。”

    與此同時，蔣唱晚也回答她，“七號。”

    她是七號。

    就在張心?怡后面。

    與此同時，臺上的女孩落下最后一句話。

    “還?要感謝不在這里的沈衍舟同學(xué)，是他幫助我尋找到這片合適的取景地?，在高樓大廈的城市里，尋到一處關(guān)于我們童年的自留地?。”

    第33章 第 33 章

    33

    ……沈衍舟？

    她說謝謝沈衍舟。

    因為這句話停住的人不只有?她, 季程和程姍姍都?頓了好幾秒，而后對視幾眼，有?些疑惑地開口。

    “她跟小沈老師認(rèn)識嗎？”

    “怪不得我覺得眼熟呢！”季程一拍腦袋, “這不就是小沈老師家后面?那片街區(qū)嗎！他當(dāng)時還?帶我們逛過, 說這里?是全C市最后一片沒被拆掉的舊街巷建筑。”

    “他們倆怎么認(rèn)識的啊？之?前小沈老師怎么都?沒跟我們提過。”

    “人家也沒什么必要要跟你提吧, 好像也不熟。”

    “一起玩了那么久，出?去玩了那么多次, 都?快待了大半個?暑假了，不能算是不熟吧！”季程皺眉, 腦瓜子狂轉(zhuǎn)，有?點義憤填膺, “而且這是參加同一個?比賽啊！”

    “晚晚努力學(xué)習(xí)了那么久, 付出?了那么多努力，才讓他同意出?鏡，他竟然連這個?消息都?不告訴我們。”

    “就順嘴一提的事兒，說‘你們學(xué)校那個?比賽, 我也幫某某某參加了’, 好像也不算什么很?麻煩的事情吧。”

    程姍姍有?點被他說服了，猶豫道，“咱也不知道……感覺他不是那種?會情緒外露的人, 這種?人可能表面?上和誰都?客客氣氣的, 相處得很?好，但實際上也算不上什么好朋友吧。”

    兩個?人相對著坐, 思忖半天?, 程姍姍忽地想起來什么, 偏頭問她，“誒, 晚晚，你知道他倆認(rèn)識嗎？”

    蔣唱晚動作一頓。

    好半晌后，她抿唇，捏住手上簡要準(zhǔn)備的稿子，垂眼道，“……不知道。”

    “……哦，好吧。”程姍姍看出?她情緒有?點低落，訕訕摸了摸鼻子，不再講話。

    倒也不是他們多小氣，只是大家一起玩了這么久，蔣唱晚這樣的人都?為此?不分晝夜地努力學(xué)習(xí)，以此?來兌換那個?讓他出?鏡的機會了，沈衍舟卻一句都?沒提。

    同一個?比賽，同一場排名。

    沈衍舟是知道她把這個?比賽看得多重要的。

    他們共同度過了那么多的時光，經(jīng)歷了艷陽和暴雨，穿過了白天?和黑夜，在所有?的場景里?并肩，他真的就一次想說的時候都?沒有?嗎？

    他是以什么樣的身份，成為張心怡那樣隆重感謝的對象的呢？

    只是提供了場地嗎？

    有?沒有?為她的想法出?謀劃策？

    有?沒有?坐在一起，聽她闡述自己的想法，翻閱作品初版腳本，并提出?建議？

    不知道為什么，一想到記憶里?那些和沈衍舟、和這個?作品相關(guān)的回憶，可能在他那里?并不是獨一無二的，可能在別?人那里?也有?同樣的回憶，心臟就悶悶的難受。

    好半晌后，蔣唱晚垂下眼，盡量不動聲色地調(diào)整好情緒，輕聲道，“沒事。”

    她頓了頓，又開口，似乎是在為這句話找補，又像是在說服別?人，或是在說服自己。

    “本來也沒有?認(rèn)識特別?久，人家也沒必要事事告訴我們呀。”

    話音落下，程姍姍和季程的神情更詭異了。

    神情淡然平靜，語調(diào)平平，簡直知書達(dá)理、善解人意得不像蔣唱晚本人了。

    神經(jīng)大條如季程，都?看出?了她此?刻情緒不太對，僵硬地和程姍姍對視一眼，從對方的表情中看出?兩個?字：

    完了。

    兩個?人猶豫慌張著，互相交換了眼神，從彼此?的眼里?都?看出?了大事不妙的預(yù)兆，還?想說什么，卻被主持人報幕的聲音打斷，只好緩慢地閉上嘴，就此?作罷。

    作品與作品間隙里?短暫亮起的燈光，又緩緩地暗下去。

    “接下來請我們欣賞七號選手，高二九班，蔣唱晚同學(xué)的作品，《夏天?》。”

    ……

    畫面?由模糊變得清晰，街景的梧桐樹葉隨著夏日清風(fēng)而搖曳，鏡頭輕微晃動，切到路人的臉上。

    “您覺得夏天?對您而言，意味著什么？”

    “夏天?嘛……以前是要收谷子的，天?亮就起來，中午休息一會兒，等到最熱的時候過去，就再起來收，一直到太陽落山，才回家休息。現(xiàn)在沒得谷子收咯，只能亂逛逛走走。”

    “夏天?呀，適合睡午覺起來去打麻將呀！我們小區(qū)花園里?老多人了，石凳子上手搓麻將，一打就是一下午，收場再回去做飯。”

    采訪對象從一對老年夫婦切換到打扮時髦的女孩。

    女孩偏頭想了想，“夏天?這個?溫度，只適合待在空調(diào)房里?看劇打游戲。”

    “如果硬要說的話，我覺得空調(diào)、西?瓜和冰塊，就是這個?季節(jié)最具像化的體現(xiàn)。”

    “夏天?意味著什么……”行色匆匆的打工人抬手扶了扶眼鏡，思忖道，“總之?不是上班。我要走了，我午休時間快要到了，要回去做老板的奴/隸了。”

    一陣細(xì)碎的笑聲后，畫面?里?迎來了最后一位出鏡的女孩兒。

    “夏天?？”

    女孩兒穿著一中的校服，將視線從桌面上的書本上移開，偏著頭，思忖了兩秒鐘，接著道，

    “中考，高考，畢業(yè)……我們所有關(guān)于新階段開始的事件發(fā)?生，好像永遠(yuǎn)都?是在夏天?。”

    “夏天?對我們而言，意味著高溫的天?氣，教室外密不透風(fēng)的灼熱氣壓，操場外沿樹蔭留下的一圈軌跡，小賣部?里?尚還?掛著水珠的冰鎮(zhèn)飲料，將校服外套頂在頭上遮陽飛奔的日子，還?有?……”

    “離別?與未來。”

    女孩兒聲音很?輕，神色平靜，整個?人沐浴在午后的陽光下，顯得柔和而又朦朧。

    輕柔的背景音漸起，窗外艷陽的光圈漸近，直到愈來愈大，填滿整個?屏幕，又從中心縮小，蛻變成濃密樹蔭里?的一個?光點。

    一個?完美而流暢的轉(zhuǎn)場。

    蔣唱晚曾經(jīng)在睡前的晚上想象過無數(shù)次，當(dāng)觀眾和評委看到她的作品時，會是什么樣的？

    會被這個?前切吸引嗎？

    會被這個?故事打動嗎？

    會不會有?那種?坐在下面?開小差玩手機，最后卻抬起頭來看完了這個?作品的人呢？

    他們又是在哪一刻被吸引的呢？

    和她大致預(yù)判的時間點一致嗎？

    在一切未發(fā)?生之?前，對未來邊邊角角的預(yù)設(shè)和想象都?極有?意思，讓人心生憧憬、期待和忐忑。

    然而真正到了這一刻，蔣唱晚才意識到，她根本沒有?精力在意別?人在想什么。

    她不在意程姍姍在旁邊感嘆“原來拍出?來的色彩這么漂亮”，不在意季程反復(fù)點開手機確認(rèn)時間想看自己什么時候出?場，也不在意身后的學(xué)妹還?沉浸在上一個?作品的余韻中，低聲討論待會兒能不能去要一個?張心怡學(xué)姐的微信。

    她只是坐在那里?，脊背因為方才的緊張而輕微挺直，手半握成拳，搭在前面?的課桌上，眼一眨也不眨地盯著屏幕。

    ……這是她的故事。

    耗時大半個?暑假，從日出?到日落，從清晨到深夜，無數(shù)次背著器材踩點，盯著取景器反復(fù)重來一遍又一遍，在凌晨摸索剪輯軟件，剪出?無數(shù)個?廢棄版本后，留下來的，最后的，完全屬于她的故事。

    每一幀畫面?，每一次轉(zhuǎn)場，每一段配樂，每一次光影的閃動，全都?出?自她手。

    此?時此?刻，她只在意這個?。

    畫面?在屏幕上閃爍，變幻的光影落在她臉上，映出?鬢邊碎發(fā)?與睫毛顫動的弧度，映出?眼底細(xì)碎的閃光，還?有?認(rèn)真的神情。

    ……

    故事從五月開始，用遠(yuǎn)景和近景結(jié)合的方式拍攝出?了高三生高考前的最后一個?月。

    氣溫逐漸升高，窗外的梧桐樹愈發(fā)?茂密，在風(fēng)中簌簌作響，和教室天?花板上吱呀晃動的風(fēng)扇聲混在一起，又被空調(diào)的微微嗡鳴聲蓋住。

    教室的燈開得愈來愈早，關(guān)得愈來愈晚，早在早自習(xí)鈴聲響起之?前，晨光熹微時，就傳來連續(xù)不斷的背書聲，走廊上深夜人影的剪影愈來愈擁擠。

    大家在下課鈴聲響起的好幾分鐘后才嘈雜聲漸起，幾句玩笑話后，又埋首投入新一輪的沉靜中。空氣里?只能聽見筆尖摩挲紙面?帶來的窸窣聲響，還?有?此?起彼伏的呼吸聲。

    黑板上的倒計時被擦掉又重寫，新一天?的數(shù)字會覆蓋掉前一天?的數(shù)字，邊緣上沒擦干凈的筆跡像是時間流逝的證據(jù)。

    倒計時從3開頭到2開頭，又從兩位數(shù)到個?位數(shù)，最后停在“1”。

    自此?之?后，猶如夢中。

    考場上密不透風(fēng)的沉悶氣壓將人完全包裹，座位之?間規(guī)整而又空前遙遠(yuǎn)，前后左右全是陌生的面?孔。

    耳邊只有?飛速書寫的聲音，眼前只有?整行整行的鉛印文字，不知道在什么時候逐漸重新排列組合，變成不認(rèn)識而又難以理解的模樣。

    再一眨眼，這場考試就結(jié)束了。

    時間流逝得如此?之?快，好像那些手肘碰著手肘，把臉藏在書本后出?神的日子都?從未存在過。

    十幾歲的少年人對未來充滿期望，或歡呼或蹦跳著沖出?學(xué)校大門?，飛揚的書頁從樓上傾瀉而下，像漫天?的雪花。

    一切都?像慢鏡，一切都?像復(fù)古DV里?遺留下的視頻一幀，模糊，緩慢，充滿光影和顆粒感，卻依舊難以抵擋撲面?而來的朝氣和生機。

    少女背著書包，走在人群最后。

    裙擺在風(fēng)中蕩起，影子被漸斜的驕陽拉長。

    忽地，在腳步即將踏出?校門?的那一刻，她像感受到了什么似的，攥住書包帶子，駐足，站定。

    少女的目光從前面?熙攘的人群背影中停住，而后緩慢移開，偏頭，向背后望去。

    教學(xué)樓安靜地佇立在盛夏的驕陽下，綠蔭爬滿走廊，明亮的窗戶玻璃反射出?十萬個?太陽。

    教學(xué)樓好像是永遠(yuǎn)不會變的。

    數(shù)十年，甚至數(shù)百年如一，只是佇立在那里?。

    改變的總是教室里?的少年。

    一年又一年，一代?又一代?，仿佛樹木年輪，一圈又一圈，完成交替的使命。

    少女安靜地站著，安靜地回望著。

    她的背后是無數(shù)個?嬉笑著、玩鬧著，奔跑向前的少年，屬于青春的朝氣在此?刻蓬勃到幾乎難以忽略的地步。

    那時候他們好像還?不知道，十八歲之?后的人生好像被人按下了快進(jìn)鍵。

    而后的每一段人生，都?像是一個?眨眼的瞬間。

    而叫住她的，是未來的自己。

    第34章 第 34 章

    34

    而后的人生?都?匆匆而過。

    像大多數(shù)人的人生?一樣, 畢業(yè)季與朋友去周邊城市旅游，幾個人擠在同一張床上?嬉笑打鬧，等到出分, 拿到一個中?規(guī)中?矩分?jǐn)?shù), 家里人一起?翻閱報考指南, 結(jié)合所謂當(dāng)下的就業(yè)趨勢，填報了一個自己從來不感興趣的專業(yè)。

    大學(xué)?開學(xué)?, 上?課，交作業(yè), 寫論文，而后畢業(yè), 工作。

    一切都?很普通, 很平庸。

    直到工作上?為領(lǐng)導(dǎo)背了鍋，被更高的上?司當(dāng)場開掉，茫然不知許久，百口莫辯, 等到會議結(jié)束出門時, 領(lǐng)導(dǎo)拍拍她的肩，說抱歉了小李，你工作很認(rèn)真, 但是?公司最不缺的就是?你這種人。

    女孩兒?愣了許久, 最后垂下眼，小聲說了句什么, 領(lǐng)導(dǎo)沒聽清, 禮節(jié)性?詢問, “什么？”

    “……沒事。”她搖搖頭，取下工牌, 去收拾東西。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那句沒被任何人聽清的話是?：

    “我姓張。”

    通過畢業(yè)校招來到這家公司，迄今為止，兩年了，直系領(lǐng)導(dǎo)還不知道她姓張-

    失業(yè)之后的生?活簡直像被加上?了灰白色的濾鏡，房東漲租，本?就趨近于?無的存款告急，無奈之下，只好收拾起?大包小包的東西，回到了家。

    在大多數(shù)的普通家庭里，人生?被切割得明明白白，只有清晰的兩條分水嶺。

    一條是?高考，一條是?大學(xué)?畢業(yè)。

    前者將東亞學(xué)?生?埋頭苦學(xué)?的寒窗時期，與所謂“上?了大學(xué)?就好了”的假性?欺騙時期劃分開來，像是?給埋頭奮力拉磨的驢一個小小的蘋果，在四年的象牙塔里稍作喘息。

    而后者則意味著更多。

    意味著走出象牙塔，學(xué)?習(xí)工作，存款，肩負(fù)起?養(yǎng)活自己的職責(zé)，平衡好工作與生?活，意味著成為了一個徹頭徹尾的成年人。

    而成年人的世界里，失業(yè)是?有罪的。

    不工作是?有罪的。

    想要稍微休息片刻，也是?有罪的。

    作為一個“被炒魷魚”的人而言，她必須每時每刻都?在關(guān)注招聘網(wǎng)站上?新發(fā)布的，薪資待遇與工作內(nèi)容完全不符的崗位，手?機頁面必須只能在簡歷修改、郵箱投遞和與HR的聊天界面中?切換。

    否則她要面對?的就是?父母無止無休的嘮叨，飯桌上?無處不在的抱怨，看似不經(jīng)?意實則施加負(fù)擔(dān)的話語。

    于?是?她開始花費大量的時間在面試的途中?奔波，往往這場剛結(jié)束，就要踩著高跟鞋擠上?地鐵，以便能趕上?下一場面試。

    投遞的簡歷過多，難免有渾水摸魚的企業(yè)藏在里面。在又一次面試結(jié)束后，走出大門的回程地鐵上?，她收到了面試官的微信。

    【你很不錯，但是?我們要招的人已經(jīng)?差不多滿了，我也很遺憾。】

    她被晚高峰的人群擠得東倒西歪，艱難地伸出手?指，艱難地敲下，“好的。”

    過了兩分鐘之后，對?面似是?看她沒有明白，又發(fā)來一句含義?更為明顯的話語。

    【如果你愿意晚上?來這里吃頓飯的話，可能我會幫你想想辦法?。】

    后面跟著一個地址，是?家酒店。

    與此?同時，手?機屏幕頂端顯示有另一條信息進(jìn)來。

    【媽】：今天給你約了你張阿姨朋友的侄子小胡吃飯，人家在外企，工作不錯，只是?年紀(jì)稍微有點大。但男人年紀(jì)大點沒事的，會疼人

    【媽】：把你手?機號碼發(fā)給他了，你們自己聯(lián)系吧

    【媽】：好好表現(xiàn)啊，別讓我們失望

    “別讓我們失望。”

    又是?這幾個字。

    哦，對?。

    在成年人的世界里，不僅失業(yè)在家是?有罪的，連不結(jié)婚也是?會被隆重宣判，將人雙手?綁上?火刑架的。

    她盯著手?機屏幕看了很久，甚至都?有點想笑了，才放下手?機，抬起?眼來。

    早晚高峰的地鐵車廂是?灰色的，原本?明亮的燈光被形形色色的人擋住，一層又一層，最后落到人臉上?時，已經(jīng)?幾乎模糊不可辨，堪堪能照亮疲憊的臉。

    耳邊只有轟隆隆的地鐵飛馳聲，一條又一條的隧道將地上?和地下的生?活分割開來，連記憶里日出和日落的光彩都?快要模糊不清。

    但她在人與人之間的縫隙中?，忽然瞥見一張熟悉的臉。

    目光在他身上?停頓片刻。

    黑色西裝外套，雙肩包。男生?很高，手?臂輕松地搭在掛環(huán)上?，跟旁邊死死伸手?攥住扶手?的女孩形成鮮明對?比。

    說熟悉，好像也不是?特?別熟悉。

    眉眼跟從前是?一樣的，只是?瞳孔里的光和神色變了許多。

    眉眼倦怠，神情疲憊。

    漠然，且疲憊。

    不同于?她記憶里那個總是開朗、瞳孔里有光閃爍的同桌。

    七八年后的他，好像別再說救助受傷的小貓，就算小貓喵喵叫著，伸爪來爬他褲腿，他也會徑直走開，還要伸手撣一撣被抓皺的西裝褲腿。

    相似的眉眼，不同的靈魂。

    被時間和經(jīng)歷打磨成圓滑世故，沒有棱角，三點一線的人與靈魂。

    那一瞬間，她站在擁擠的車廂里，好像終于?意識到。

    世界是?灰色的。巨大的灰色。

    像一桶被打翻的顏料，從四面八方包裹而來，黏膩濃稠，卻又迅速流淌，不放過人生?的每一個角落。

    唯有十六七歲時未經(jīng)?人事的赤誠與天真，在人生?軌跡上?豎起?一堵難以逾越的高墻，才堪堪幸免于?難。

    又是?一次列車停靠到站，熙攘的人群中?，對?方好像也看見了她。

    對?視的那一瞬間，他們好像都?不受控制地想起?從前。

    想起?地理課上?聽老師講地形地貌，對?世界充滿憧憬和向往；想起?歷史課上?聽老師講中?外古今，對?厚重而長遠(yuǎn)的書卷感到敬畏。

    想起?早晨的朝陽和放學(xué)?時的落日，吵吵嚷嚷的人群，上?下學(xué)?途中?偶爾碰上?的肩膀。

    想起?午休時偷偷將手?指張開一條縫，從縫隙里望見他的臉。

    想起?裝作不經(jīng)?意地轉(zhuǎn)頭，卻剛好對?上?的眼。

    還有少男少女青澀的臉紅。

    一切是?怎么變成這樣的？

    從鮮活的，充滿朝氣?的，五彩斑斕的，變成麻木的，灰白的，死氣?沉沉的。

    那一刻，她忽然莫名其妙地想起?高二那年寫過的一篇作文，題目是?給十年后的自己。

    她寫的是?什么呢？

    給十年后的自己——

    “你的理想還長存嗎？”

    ……

    仿佛一語驚醒夢中?人。

    正在播放的畫面倏然靜止，車廂里的一切都?開始閃爍。

    屏幕上?出現(xiàn)雪花般的噪點，一閃一閃，局部變黑變白，音響中?也傳來低低的故障聲。

    像是?一場播放事故，像是?電腦的卡頓，又像是?某種神秘的回環(huán)。

    屏幕在眾人的茫然中?，閃爍幾秒后——

    倏然一切四散，回到最初的原點。

    灰白重新變得明亮，光芒再度變得柔和。

    一切都?重新回到原點。

    十七歲依舊是?十七歲，夏天依舊是?夏天。

    像是?午休時趴在窗邊的桌子上?，做了一場冗長沉悶的夢。

    好在還能醒來。

    好在醒來，身邊的人還是?那個人，夏天還是?那個夏天。

    畫面停留在那一幀，學(xué)?校課桌前，攤開的試卷上?，少女穿著校服，逆著光，望著窗外的綠蔭很久，才緩慢地偏過頭來，垂著眼，一字一句地寫下。

    “致十年后的自己——

    你的理想還長存嗎？”

    “有沒有做成自己想做的事？有沒有變成自己想要的樣子？”

    “我們不要被世俗裹挾，不要變成無聊的大人。”

    “人的一生?能感受無數(shù)個夏天。”

    “而當(dāng)下，就是?最好的夏天。”

    ……

    畫面漸漸暗下去，放映室里重歸寂靜。

    燈還沒開，像是?謝幕后還未來得及開燈的電影院，人人都?在座位上?坐著，目光還盯著屏幕，沒有動彈。

    沒有一個人說話。

    嘰嘰喳喳的學(xué)?妹，心不在焉的評委，站在旁邊候場的主持人。

    大家都?沒有講話。

    像是?還沉浸在方才的氛圍當(dāng)中?。

    包括程姍姍和季程。

    這是?他們第一次看到成片。

    雖然參與了拍攝的絕大多數(shù)過程，知道這個故事大體是?怎么樣的，但是?還是?會為此?感到震驚。

    作品的雛形和作品的最終呈現(xiàn)，是?有極大的區(qū)別的。

    這個故事的剪輯方式、呈現(xiàn)方式、劇情和立意，全都?無可挑剔。

    完整的故事，出其不意的走向，引起?共鳴的表達(dá)，回環(huán)的最終。

    沒有一個人不被打動。

    像是?羽毛輕飄飄地拂過心臟，只留下觸感明顯的癢，又像是?巨石碾過喉嚨口，沉悶得無法?開口，只能詫異又茫然地張開嘴。

    寂靜的沉默里，舞臺上?的燈光倏然打開了。

    昏黃的，照在少女身上?。

    蔣唱晚難得心中?忐忑，抿著唇，伸指將麥克風(fēng)往前調(diào)了調(diào)。

    “大家好，我是?蔣唱晚，是?這部影片的創(chuàng)作者。”

    “故事的靈感來源于?我一位朋友，”她頓了頓，眼睛終于?適應(yīng)臺下的漆黑，尋到那位學(xué)?姐的臉時，忽然糾正了一下。

    “準(zhǔn)確地說，是?我哥的朋友。”

    “她非常優(yōu)秀，已經(jīng)?優(yōu)秀到了是?那種讓人望而生?畏的，‘別人家的孩子’的地步。”

    “然而我因為某些原因與她相識之后，忽然發(fā)現(xiàn)，原來這樣的人，也是?會有煩惱的。”

    “后來我想，這個世界上?，好像沒有人是?完全沒有煩惱的。”

    “學(xué)?校是?一個小小環(huán)境，充滿了各色各樣的人。成績不那么好的同學(xué)?會因為起?伏不定的分?jǐn)?shù)和排名煩惱，看起?來開朗活潑的人也會因為人際關(guān)系而煩惱，甚至大家喜歡又崇拜的‘學(xué)?長學(xué)?姐’，也會有各種各樣的煩惱。”

    “這都?是?非常正常的，不必太過焦慮，以至于?錯過把握當(dāng)下。”

    “通過這部影片，我想表達(dá)的是?，”蔣唱晚頓了頓，神情難得認(rèn)真，毫不怯場，視線依次掃過臺下每一個人的臉，一字一句道，

    “未來不可控，且無法?預(yù)測，我們沒有必要為幾年后、幾天后，甚至兩小時后會發(fā)生?的事情擔(dān)憂，好好把握當(dāng)下，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

    “好好把握人生?中?的每一個夏天。”

    “那么每一個夏天，都?會成為我們記憶里，最好的夏天。”

    “——謝謝大家。”

    沉寂幾秒后，放映室里響起?掌聲，從點連成片，由稀稀拉拉驚醒夢中?人，變成浩瀚磅礴的一片，在小小的放映室里回蕩，經(jīng)?久不休。

    還有遲來的討論和感嘆。

    “這個作品實在太好了……我到現(xiàn)在都?還沒緩過神來……”

    “她最后卡了一下，忽然回到從前的時候，我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

    “我也是?，而且我總是?憧憬未來，焦慮這焦慮那，從來沒覺得應(yīng)該把握和能把握的，永遠(yuǎn)只有當(dāng)下……”

    “這個故事實在太棒了，剪輯，配樂，畫面，包括里面的角色，都?太好太好了，一點也不生?澀，這個學(xué)?姐真的太厲害了，我待會兒?想去跟她講兩句話……”

    “我也想去我也想去！”

    還有季程的聲音，他拍著胸膛得意道，“這是?我參與拍的，知道不？知道我演的誰嗎？都?看出來了嗎？”

    坐在前面的學(xué)?妹看了他一會兒?，蹙著眉疑惑道，“女主的爸爸嗎？”

    程姍姍頓時“撲哧”一聲就笑出來了，桌子拍得震天響。

    季程：“……”

    “是?面試官啊面試官！雖然也不是?啥好角色，但也不能這樣侮辱我吧？！”

    “不好意思啊學(xué)?長，我們只記得同桌了。”

    “好帥啊演同桌的那個男生?！穿校服也帥，穿西裝也帥，天啊…… ”

    在如潮水般的掌聲和嘈雜的議論聲中?，蔣唱晚垂下眼，緩慢地走下臺。

    她辛苦拍攝、努力制作的作品能被人喜歡，她很開心。

    但是?……

    不知道為什么，她忽然感到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下臺時要經(jīng)?過前門，夏末午后的光芒從門縫下漏進(jìn)來，留出一道光痕。

    蔣唱晚盯著那道光痕，有點莫名地想。

    如果硬要說還有什么遺憾的話…

    那大概是?，她還有一個想要一起?分享的人不在這里。

    明明那個人貢獻(xiàn)了許多的時間和場地，在過程中?陪伴和鼓勵了她很多，在這種最終的時刻，卻不能跟他分享。

    像是?一場漫長的馬拉松，有一個人在你身旁陪伴了大半程，卻在最后終點沖刺時缺席。

    這實在是?一種，讓人無法?忽略的遺憾。

    這個念頭飄過大腦兩秒，就像是?一聲警鐘，驟然將人拉回實地上?，身體和心臟卻依舊很沉。

    蔣唱晚長長地呼出一口氣?，輕輕晃晃腦袋，企圖把這個念頭從腦海中?趕出去，垂眼繼續(xù)往下走時，地面上?那道明亮的光痕卻倏然被擋住了。

    晃動的人影由遠(yuǎn)到近，不偏不倚，正好停在光痕中?間。

    也恰好停在她身前。

    蔣唱晚正茫然間，聽見熟悉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很輕，帶著輕微的戲謔，還有不易察覺的贊揚。

    “好難得，你有一次沒說錯。”

    聲音落入耳道，延遲兩秒，大腦才緩慢地處理和理解。

    然后心臟倏然漏了一拍。

    “……什么？”

    蔣唱晚抬起?眼，在昏暗的放映室內(nèi)，在嘈雜的聲響中?，瞥見少年影綽朦朧的身影。

    熟悉的白襯衫，熟悉的寬肩與修長的脖頸線條，發(fā)絲微微凌亂，像是?剛趕來不久，卻意外地將人襯得更加生?動和具體，鮮活無比。

    少年背著光，垂眼看著她。

    身影和輪廓都?很暗，唯有一雙眼睛亮得清晰。

    “那天分別時，你說的話沒有錯。”

    沈衍舟眼尾帶了點笑，眸光落在她眼里，一字一句，低聲道。

    “如果我看不到的話，的確會很遺憾的。”

    但是?蔣唱晚的大腦仿似宕機，一句簡單明了的話都?要耗費很長很長的時間來處理。

    那一瞬間，她滿腦子都?是?雀躍和不可思議。

    ……上?天啊上?天。

    她剛剛想念的人，此?時此?刻，竟然真的出現(xiàn)在這里。

    第35章 第 35 章

    35

    “啊？他怎么在這里？”

    “啥意?思啊, 今天不是全市統(tǒng)一開?學(xué)嗎？”

    “他輟學(xué)不讀了？”

    所有作品放映結(jié)束后，選手和觀眾都陸續(xù)離場。程姍姍和季程跟在蔣唱晚身后，在一群學(xué)妹的簇?fù)硐? 從前?門走出來。

    季程還在分析某位不速之客的出現(xiàn)。

    “難不成是專門請假來看你的？”

    “不能吧, 也?沒熟到那種地步。”季程摸著下巴琢磨道, 忽地一拍腦門，壓低聲音道,

    “沒準(zhǔn)人家是來看張心怡的，順便看看你！你可別當(dāng)真了, 小?心被?騙啊！”

    “……”

    蔣唱晚剛想開?口說什么，又被?另一批涌上前?來表白的學(xué)妹遏制住了, 只好?閉嘴。

    不過沈衍舟那邊兒也?沒閑著。

    估計是看她在忙, 少年識趣地沒有打擾，站到一旁等待。

    沒過一會兒，張心怡從教?室出來，從另一側(cè)走過來, 走到他身邊, 說了句什么，于是兩?個人開?始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起?天來。

    看起?來很是熟稔。

    蔣唱晚一邊回答學(xué)妹們的問題，一邊眼睛也?沒閑著, 控制不住似的, 時不時往那邊瞥。

    聊得還挺開?心啊。

    你一句我一句，有來有回的。

    ……聊個天而已, 怎么越站越近了？

    有什么話聽不清, 還要湊近說？！

    “…… 怎么不干脆親上去?呢？！”蔣唱晚倏然憤憤出聲, 咬牙切齒的。

    “……啊？”正在要她聯(lián)系方式的學(xué)妹懵了，目瞪口呆, 遲疑道，“……什么？”

    學(xué)姐怎么有點莫名其妙的？

    怪不得他們說搞藝術(shù)的天才，一般都不太?正常。

    這么想著，學(xué)妹看她的眼神里立馬多了很多警覺和敬畏，復(fù)雜得很。

    “……哦哦，沒事。”蔣唱晚連忙收回視線，尷尬地拜拜手，垂眼在手機上點點畫畫，無?暇再顧及他們了。

    但人多的地方，八卦是不會停的。

    “咦，那個男生不就是剛剛那個七號影片里的男主角嗎？就是穿校服穿西裝都很帥的那個同?桌？”

    “我天啊，這個年紀(jì)能撐起?西裝，還不顯得滑稽的男生，真的不多啊！”

    “好?帥好?帥好?帥，是我們學(xué)校的嗎？”

    “不是吧，沒穿校服。”

    “媽呀，跟張心怡學(xué)姐站在一起?，好?像還很熟的樣子……是我的錯覺嗎，感覺好?配啊！”

    “你不是一個人……他在笑，她在鬧，這是什么校園偶像劇劇情……”

    “磕到了磕到了……”

    “學(xué)妹。”蔣唱晚把手機收回來，沒想到自己竟然也?有語重心長說出這句話的一天，“多好?好?學(xué)習(xí)，少磕點cp。”

    面對學(xué)妹清澈疑惑的眼神，她直想嘆氣。

    怎么脫口而出孟女士的老生常談了？

    終于，她還是變成了自己討厭的樣子。

    這一切都是沈衍舟的錯！

    學(xué)妹們走后，那邊的聊天也?結(jié)束了。

    不知道聊到什么，張心怡向蔣唱晚這邊看過來一眼，還帶著笑，正好?撞上蔣唱晚做賊般偷窺的眼神。

    蔣唱晚：“……”

    她反應(yīng)不夠快，還沒來得及收回，對面就笑盈盈地跟她打了個招呼。

    于是她也?只好?略顯僵硬地笑著，伸出手揮了揮，期間還不小?心給了站在她身后的季程一肘子，痛得他齜牙咧嘴的。

    “……別揮了。”程姍姍目睹這一切，嘆氣道，“你現(xiàn)在看著像一只把假笑焊在臉上的招財貓。”

    “滾。”蔣唱晚笑瞇瞇地看著張心怡跟沈衍舟道別，從牙縫里擠出這一個字。

    等到張心怡轉(zhuǎn)身離開?，蔣唱晚臉上的笑也?迅速收斂起?來，動作之快速，變臉之明顯，神情之冷淡，仿佛從來沒有笑過一般。

    沈衍舟：“……？”

    “誰惹你了？”他問。

    “沒人。”蔣唱晚說。

    她沒看他，垂著頭收拾東西，把書包拉鏈拉上，背在背后，作勢馬上就要走，大有一眼也?不會看他的架勢。

    “……”

    沈衍舟更疑惑了。

    他很輕地挑起?半邊眉毛，視線落在她身后的兩?個人身上，神情探究。

    “咳……”季程反正見不得他好?，摸摸鼻子，迅速移開?視線，當(dāng)作什么也?不知道，咳了兩?聲，就準(zhǔn)備裝啞巴。

    四個人里三?個啞巴，程姍姍沒轍，只能拽著書包帶子隱晦地提示道，“咳咳……遠(yuǎn)在天邊，近在眼前?啊……”

    說完她就拽著季程的校服后領(lǐng)往外走，絲毫不管身后人差點被她拉著摔了個大馬趴，“我忽然想起我還有作業(yè)沒補完，小?沈老師，我先走了啊！”

    “不是，你有作業(yè)沒補完，你拽著我干嘛啊你……哎喲放手，疼疼疼！”

    兩?個人吵吵嚷嚷，或主動或被動地走遠(yuǎn)了。走廊上人來人往，人流四散，流動的人影里，只剩下兩個人靜止著站在原地。

    “怎么了。”沈衍舟很輕地挑了挑眉，手肘向旁側(cè)搭在走廊欄桿上，身體略微散漫地一歪，是一個向她靠近的姿勢。

    聲音也愈來愈近，愈來愈輕。

    電流般響在耳邊。

    “我又哪里惹到你了，蔣大小?姐？”

    “……”

    說話間帶起?的風(fēng)吹過耳邊，很輕的癢。

    蔣唱晚沒說話，呼吸幾不可察地停了停，握著書包拉鏈的手指緊了緊，不動聲色地拉開?了一點距離，盯著走廊瓷磚看了一會兒，才開?口問道，

    “你怎么在這里？”

    沈衍舟垂眼看著她，思考兩?秒，似是在想要怎么說起?這件事，半晌才答道，“我……”

    “哎呀這不重要！”蔣唱晚比他沒耐心多了，磨蹭了這幾秒都受不了，直接打斷他，抬起?眼看他，直白地問，

    “你是不是來看我的？”

    沈衍舟：“……”

    “你能有點耐心嗎？我還沒說完呢。”

    “哎呀廢話少說！”蔣唱晚單手叉著腰，氣勢洶洶的樣子，“你就說是不是就行?了！”

    “……”沈衍舟盯了她幾秒，似乎是對她那句“廢話”頗有不同?見解，若有所指地道，“你待會兒可別后悔啊。”

    “我有什么好?后悔的？”蔣唱晚覺得他莫名其妙，雙手重重叉腰，眼睛瞪得像個銅鈴，滿臉都寫著“你倒是快說啊”！

    沈衍舟頓了兩?秒，很輕地挑了挑眉，最后有點無?奈地嘆了口氣，妥協(xié)似的道，

    “是啊。”

    “不來看你，那來看誰？”

    他脖頸半垂，身體往后仰了仰，整個人重心靠在后面，盯著她，“不然我出演了那么久的角色，不是白努力了？”

    神情平靜淡然，聲音也?輕，只是尾音輕微上揚，帶了點莫名的情緒。

    像是理所當(dāng)然，像是無?奈，戲謔，又像是……

    一種不具名的哄。

    四目相對間，心跳倏然漏了一拍。

    “……哦。”

    蔣唱晚心中大石頭落下一半，抿了抿唇應(yīng)道，有些不自在地移開?視線。

    根本壓不住心里隱秘的喜悅與雀躍。

    好?像浸水的棉花，不但沒有縮小?，卻反而膨脹得愈來愈大。

    蔣唱晚生怕自己喜形于色，所以只好?找些別的事情來轉(zhuǎn)移注意?力。

    該死的亂說話的季程，看她待會兒不捶爆他！

    “所以呢？”這件事在沈衍舟那兒顯然還沒完，偏頭端詳她，繼續(xù)問道，“你是因為什么生氣？”

    “……”

    蔣唱晚盯著走廊地板的瓷磚，眼神飄忽，根本說不出口。

    要說什么？

    因為你幫別人也?找了拍攝場地，卻沒有告訴我？

    因為不知道你到底是為了誰來的？

    因為你跟別的女生很熟悉，而我卻一無?所知？

    說出來都顯得太?奇怪了。

    “……沒什么。”她最后這樣說，“更年期提前?了。”

    沈衍舟：“……”

    “？”

    “干嘛？”蔣唱晚理不直氣也?壯，“沒見過更年期的花季少女啊？你們男的真是頭發(fā)短，見識也?短……”

    話還沒說完，她身后倏然有人跑過，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猝不及防，從后背撞了她一下。

    “……啊！”

    蔣唱晚完全沒注意?，被?撞得身體重心不穩(wěn)，眼看著就要倒下去?。

    面前?的人眼疾手快，單手伸出，橫向從背后攬過她肩膀，用?力一帶——

    不穩(wěn)的重心忽然穩(wěn)定，下落的軌跡倏然回正。

    像是高空墜落時拉住她的繩索，蹦床下堅實的軟墊，如此有力地托舉住她，將人從混亂的狀態(tài)中拉回來。

    ——然后一頭栽進(jìn)他懷里。

    額頭觸到少年堅硬的胸膛，身后是有力的臂膀，鼻息間縈繞著熟悉的，被?陽光曬過的青檸香氣。

    那一瞬間，好?像世界都靜止了。

    撞到她的男生沒有再跌跌撞撞地向前?跑，走廊上來來往往的人群腳步都停止，一切都是虛幻的。

    只有她停頓了一秒后，砰砰跳動的心臟，還有面前?這個人，是真實的。

    皮膚的溫度隔著一層薄薄的衣服，從相互接觸的地方傳來，異常溫柔，異常熨貼，異常讓人心動。

    幾乎快要呼吸不暢了。

    ……好?陌生的感覺。

    原來韓劇里那些有bgm和慢鏡頭加成的心動，是真實存在的。

    原來她也?會有這種感覺。

    就這樣保持著這個姿勢，不知道多久之后——

    “同?學(xué)，不好?意?思啊，我不是故意?的……”

    身后人的聲音將兩?個人從停止的時間中拉出來。

    頓了兩?秒之后，動作同?時發(fā)生。

    蔣唱晚猛地后退一步，沈衍舟放下攬住她的手臂。

    少年指間在半空中蜷了蜷，不知道往哪兒落似的，停頓好?片刻，最后才收回身邊。

    “……沒事。”蔣唱晚垂著眼拜拜手，聲音很輕，都沒抬頭看那人。

    兩?個人都沒說話，等著他道完歉離開?之后，蔣唱晚把書包往上背了背，盯著腳尖說：“……我要走了。”

    “競賽班認(rèn)識的。”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彼此交錯，混雜在一起?，分不清誰先誰后，卻意?外清晰地落入耳朵里。

    “……什么？”蔣唱晚頓了兩?秒，抬頭問道。

    沈衍舟也?垂眼看著她，重復(fù)了一遍。

    “張心怡。”

    “是在競賽班認(rèn)識的。”

    “不算特別熟。只是她知道我住城南那邊兒之后，就問我有沒有推薦的拍攝取景地，我就大概跟她講了一下。”

    “沒帶她去?實地考察，沒帶她回家蹭飯，也?沒有友情出演。”

    “沒像對你這么上心。”

    聲音平緩，一字一句，慢吞吞而輕地說出，聽不出什么異樣。

    但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蔣唱晚覺得少年的神情有些不自在，目光飄忽不定，左看右看，時而又垂下眼。

    總之，就是不是特別自然。

    “……哦。”

    蔣唱晚也?垂眼看著腳尖，慢吞吞地應(yīng)。

    耳邊卻一直回蕩著那句，“沒像對你這么上心。”

    “不太?熟。”

    “沒帶她去?實地考察，沒帶她回家蹭飯，也?沒有友情出演。”

    “沒像對你這么上心。”

    要不是面前?有人，蔣唱晚早就一蹦三?尺高，嘴角都要咧到耳根子后去?了。

    空氣安靜了幾秒，強行?克制了一陣，她才想起?來似的，欲蓋彌彰地找補道，“……我可沒問啊。”

    “……”

    沈衍舟幾乎都快被?逗笑了，扯了扯嘴角，“嗯”了聲。

    “對，你沒問。”

    “我話多，我主動想說的，可以了吧？”

    “……勉強還行?。”蔣唱晚依舊低著頭說，腳尖在地上輕輕地挪來挪去?。

    不知道為什么，她感覺自從方才那個不在預(yù)料之中的身體接觸之后，兩?個人之間的氛圍怪怪的。

    這難道也?是韓劇男女主要面對的？

    手機在包里一直震動，貼著腿，可能是快到下午上課時間，程姍姍在催她回去?了。

    “我真的要走了。”蔣唱晚看了眼時間，慢吞吞地道，

    “……你請假來看我也?不容易，回你學(xué)校也?挺遠(yuǎn)的。你先回去?吧，以后周末有空我再來找你玩兒。”

    沈衍舟不動聲色地挑了挑眉，不知道聽到什么，神色忽然顯得微妙起?來。

    “……行?。”他最后這樣說，也?垂眼掃了眼腕上的表，點點頭，“我也?確實該回班上了。”

    “那就這樣吧。”蔣唱晚把書包往上拽了拽，“我先走了啊。”

    “周末見。”

    “……嗯。”沈衍舟頓了幾秒，聲音慢悠悠地在頭頂響起?，意?味不明地咬字道，

    “周末見。”

    第36章 第 36 章

    36

    放學(xué)前最后一節(jié)課已經(jīng)開始十分鐘, 蔣唱晚才姍姍來遲。

    趁著?矮士水背過身去?在黑板上寫字，她弓著?腰從后門溜進(jìn)來，竄到靠窗倒數(shù)第二排的座位上去?。

    程姍姍被她嚇了一跳, 但還是具有?良好的打掩護(hù)的職業(yè)素養(yǎng), 立刻豎起書?本, 欲蓋彌彰地?幫她擋一擋，同時壓低了聲音問,

    “你去?哪兒了？剛矮士水還問你來著?，我說?你竄稀了。”

    蔣唱晚：“……”

    “下次能換個體面點兒的借口不？”

    “哎呀, 這不是太猝不及防了，沒準(zhǔn)備嗎。下次一定啊。”程姍姍敷衍道, 又湊過來了點, “怎么樣，跟小沈老師聊得?如何？”

    “……還行吧。”蔣唱晚頓了幾秒，才擺了擺手回答道。

    “啥啊？”程姍姍疑惑道，“怎么臉這么紅啊？真竄稀了？”

    “……你才竄稀, 你全家都?竄稀。”蔣唱晚連忙用手捂住臉頰, 把她推開，“去?去?去?，別離我這么近。”

    “好吧。”程姍姍撇著?嘴遺憾離場, 但沒過幾秒又湊過來, 像打了雞血一樣激動?，“你看我給你發(fā)的消息沒！矮士水說?我們班這個學(xué)期有?轉(zhuǎn)校生?啊！！”

    “我就說?人家三班小胖子給我的情報沒錯, 他可是暑假就告訴我了！”

    “有?就有?唄。”

    蔣唱晚花了點時間才讓自己臉頰的溫度降下來, 把手從耳邊拿開, 瞥了她一眼，不以為?意, “上學(xué)期也有?，你看那人帥嗎？”

    她抬起下巴點了點前面，剛好那人也轉(zhuǎn)身從書?包里拿東西?。

    巨大的黑框眼鏡，厚厚的鏡片，滿臉的青春痘，從書?包里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紙，用力地?擤鼻涕。

    許是看見她們在看他，王宇還咧開嘴露出一個笑容，期間不小心?吹了個鼻涕泡出來。

    “……”

    蔣唱晚和程姍姍沉默兩秒，雙雙移開眼。

    “你搞得?我都?有?點不自信了。”程姍姍說?。

    “啥？”季程在后面折紙飛機，用手捏著?飛來飛去?，聽到她們說?話，舉著?飛機湊過來，“我聽到有?人在呼喚帥哥。”

    “就一節(jié)課沒見面而已，不至于這么想我吧？但是沒關(guān)系，丫頭，我總是在這里的，你們轉(zhuǎn)身就能看到我……”

    “……”

    聽著?這吵鬧聒噪的旁白，蔣唱晚沉默了，“你不自信是對的。”

    “永遠(yuǎn)這么自信的也只有?男人。”

    “……”程姍姍無言，正巧季程把紙飛機懟到她臉上，還嚷嚷著?“帥哥來了帥哥來了”，煩躁地?“嘖”了聲，一把打掉他的手，翻了個大白眼，

    “滾啊！”

    “不行了，這日子我真的過不下去?了。”程姍姍環(huán)視班上的男同學(xué)一圈，越想越氣，“憑什么別人校園劇里總有?那么多帥哥，而我們班這么多傻子？憑什么？我們的青春差在哪里？”

    程姍姍氣得?牙癢，“我就不信邪了，我今天一定要賭轉(zhuǎn)校生?是個大帥哥！不為?別的，就不爭饅頭爭口氣！”

    蔣唱晚瞥她一眼，“我都?要覺得?你有?點可憐了。”

    “少來！你現(xiàn)在心?里是有?小沈老師了，不管我們平民百姓的死?活了唄……”

    “……噓！”不知道聽到什么了，蔣唱晚連忙來捂她嘴，“說?什么呢你！注意點！”

    “干嘛啊，我又沒說?錯……”程姍姍拍掉她的手，“你就說?賭不賭吧！”

    “賭賭賭賭賭。”蔣唱晚拿她沒轍，敷衍地?應(yīng)道，“賭啥？”

    “還沒想好……”程姍姍轉(zhuǎn)頭回去?，看著?矮士水錚亮的頭頂，倏然靈機一動?，“要不就賭在課堂上舉手，說?老師我竄稀了，我想去?廁所！”

    “……你對竄稀有?什么執(zhí)念嗎？”蔣唱晚滿頭黑線，“竄稀女王啊你。”

    季程在后面點評道，“跟她本人一樣惡俗。”

    “滾。”

    “哎呀你就說?賭不賭賭不賭賭不賭！”

    “……行吧行吧行吧。”蔣唱晚實在懶得?跟她扯，隨口答應(yīng)了。

    不是什么大事情。

    正如程姍姍所說?，這個班級上沒有?她們在意的人，只要不是特別特別丟臉的事情，她都?可以接受。

    人有?三急嘛！這多正常。

    何況，她無意出糗的時候，可比這尷尬多了。

    而且，按照這個賭約，她有?99%的把握，出糗的人會是程姍姍自己。

    她都?不介意，蔣唱晚有?什么好介意的？

    “那個轉(zhuǎn)校生啥時候來？”蔣唱晚瞌睡上來了，邊把書?架起來，邊問程姍姍。

    “不知道啊。”程姍姍撇嘴，“矮士水說?他去?領(lǐng)校服了，估計一會兒就來了吧。”

    蔣唱晚“哦”了聲，把頭埋在書?本后，閉上眼睛，“那我先睡會兒，你待會兒叫我。”

    “開學(xué)第一天就睡啊？你昨晚上到底在干啥……”

    程姍姍的碎碎念聽到一半，就自動?消失在耳朵里了。

    蔣唱晚在學(xué)校里一向睡得?很香。

    在家里睡覺需要安靜的環(huán)境，適宜的溫度，柔軟的床鋪和枕頭，不能太亮也不能太暗的小夜燈，而在學(xué)校睡覺，只需要一個課桌和一本書?。

    如果有?矮士水的說?話聲就更好了。

    睡眠質(zhì)量很好，但做的夢好像不太好。

    不知道是不是方才程姍姍竄稀來竄稀去?的，在她的潛意識里埋下了這兩個字，她還真夢到她拉肚子了。

    夢到暑假家教時期，沈衍舟來給她上課，她忽然肚子疼，說?小沈老師你等一下啊，我去?趟廁所。

    ……然后在廁所里發(fā)出了無比尷尬的聲音。

    響亮的，清脆的，連綿不絕的。

    一門之隔的空間里，蔣唱晚坐在馬桶上，面目扭曲，手指緊緊攥住自己的裙角，連腳趾都?要緊緊地?摳住地?面，祈禱沈衍舟這會兒最好聾了。

    她出來的時候有?沒有?關(guān)房間門？

    為?什么衛(wèi)生?間不能放一個CD播放機？

    人在尷尬的時候，就會瘋狂胡思?亂想嗎？

    想著?想著?，門口倏然傳來敲門聲。

    “砰砰”兩下，平靜，緩慢，聲與聲之間的間隔很長，似乎帶著?莫大的遲疑。

    “……”沈衍舟似乎也不知道該怎么開口，只是遲緩地?問，“你還好么？”

    “你已經(jīng)進(jìn)去?半個小時了。”

    “如果需要幫助的話，就用手機打個120試試呢。”

    蔣唱晚：“……”

    蒼天啊！怎么不干脆死?了啊！

    本來拉肚子就夠?qū)擂蔚牧恕?br />
    拉肚子被人聽見，還被人敲門來關(guān)心?。

    這個人還他媽是沈衍舟！

    “蒼天啊……”

    那份尷尬和無措實在太真實，讓人渾身起雞皮疙瘩，以至于蔣唱晚被程姍姍推醒時，嘴里還在小聲念叨著?：“我現(xiàn)在就去?/死?……”

    “死?什么死?你。”程姍姍覺得?她有?毛病，“攏共就睡了二十分鐘，還給你做上夢了。”

    “醒醒！”程姍姍激動?地?推她，“轉(zhuǎn)校生?要來了！”

    蔣唱晚還沒怎么睡醒，腦子都?是懵的，慢半拍地?睜開眼，“哦。”

    臺上，矮士水正在講述這位新同學(xué)的傳奇人生?。

    “人家競賽科班出身哈，文化分直逼清北！有?這樣的同學(xué)轉(zhuǎn)來我們學(xué)校，轉(zhuǎn)來我們班，簡直是天大的福氣！”

    “你們一個二個都?學(xué)著?點，知道不？對人家友善點，多多在平時幫助一下人家，笑臉相待，別上來就搞什么小團(tuán)體，排擠別人，我最見不得?這一套！”

    程姍姍在旁邊壓低聲音道，“這次不怪矮士水啰嗦了，你知道隔壁班有?學(xué)生?抱團(tuán)排擠另一個女孩子，把人家搞得?抑郁休學(xué)了嗎？”

    這件事對學(xué)校影響還挺大的，上上下下都?開過會，要求班主任一定做好班風(fēng)建設(shè)，不允許同學(xué)之間有?任何過激的言語和行為?沖突，追求友善禮貌的班級環(huán)境。

    蔣唱晚實在沒醒，打了個哈欠，也不知道聽沒聽清，捂著?嘴巴回，“不道啊。”

    程姍姍還想跟她講來著?，轉(zhuǎn)眼卻從前門外瞥見一道影子。

    她們座位在教室靠窗倒數(shù)第二排，剛好是一個最好觀察的位置。

    此時此刻，快要逼近放學(xué)時分，太陽將落未落，視線所及的地?方，全都?灑上了暖金色的光芒。

    前門延伸出去?的走廊大理石地?上，橫亙著?一道影子。

    身姿頎長，安靜閑散地?站在那里，松弛散漫，卻又不讓人覺得?輕浮，反而有?一種?恰到好處的游刃有?余。

    襯衫領(lǐng)口松松包裹住修長的脖頸，喉結(jié)明顯地?凸起一小塊，側(cè)臉棱角分明，下頜線清晰，鼻梁高挺。

    連帶著?整個走廊沉悶的大理石地?磚都?明亮起來了一般。

    “……我操。”程姍姍呆呆地?盯著?那道影子，罵了句臟話，并意味不明道，“蔣唱晚。”

    “嗯？”

    “你完了。”

    蔣唱晚對此一無所知，還在接二連三地?打哈欠，揉眼睛，“什么？”

    話音剛落，矮士水終于完成了他冗長的開場白，放下手上的粉筆，拍了拍手指上沾的白灰，清了清嗓，整理了一下藏藍(lán)色條紋的polo衫領(lǐng)，最后，端莊隆重地?向門外揮一揮手，示意站在門口等候的人進(jìn)來。

    全班人的瞌睡在此刻都?醒了。

    王宇擦了擦鼻涕泡，端莊地?坐好；季程吊兒郎當(dāng)?shù)?叼著?根筆，看似毫不在意，身體卻很誠實地?往前傾，整個人都?快壓到程姍姍身上了。

    但程姍姍此時此刻才沒空罵他。

    瞥見了那道影子之后，她的星星眼已經(jīng)快要從眼眶里蹦出來了。

    只有?蔣唱晚。

    興致寥寥地?揉完眼睛，還是覺得?困，只好偷摸把手機翻出來，藏在桌子下面玩兒，美名其曰提提神?。

    前門處，落日的金光一閃，余暉在白襯衫上拉長，變淡，隨著?那人走到講臺邊的動?作，依依不舍地?褪去?。

    只在少年側(cè)臉和發(fā)梢處留下一點，牽掛起漂浮飛揚的發(fā)絲，還有?琥珀色的瞳孔。

    “大家好，我是新學(xué)年的轉(zhuǎn)校生?。”

    “希望在接下來的兩年里，我可以和大家一起學(xué)習(xí)，度過最后的高中校園時光。”

    少年聲音淺淡平和，介紹簡潔，神?色平靜，視線禮貌地?掃過全班同學(xué)，最后落在倒數(shù)第二排靠窗的位置。

    靠窗坐著?的女孩顯然沒在聽。

    頭低低的埋著?，只留一個漆黑的發(fā)頂，右手攥著?一只耳機，偷偷地?壓在耳朵上，用手肘擋住白色的耳機線，裝作是在捂耳朵。

    跟暑假剛開始上課時，那些?用來糊弄他的拙劣技巧，如出一轍。

    沒有?半點長進(jìn)。

    少年輕微一頓，將目光收回來，神?色自若，將聲音稍稍提高了一點。

    “哦，對了。”

    “我叫沈衍舟。”

    ……

    一秒，兩秒，三秒。

    在熱烈的掌聲即將響起來之前，余光里那個漆黑的腦袋僵硬了兩秒，忽然動?了。

    蔣唱晚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猛地?站起來，桌椅因為?動?作劇烈而發(fā)生?位移，發(fā)出嘈雜的聲音，動?靜不小。

    頓時，全班人都?停下動?作，回頭望過來。

    “……”

    蔣唱晚盯著?講臺邊的人，嘴半張著?，震驚又茫然，幾乎說?不出話來。

    ……？

    啊？

    怎么會是他啊？！

    我是不是還在做夢啊？

    夢中夢？鬼壓床？

    一時間，無數(shù)個想法從蔣唱晚腦子中飄過，仿佛呆滯了似的，木木地?站著?，兀自震驚。

    沈衍舟倒是沒什么反應(yīng)。

    少年站在原地?，半邊眉毛極其輕微地?挑了挑，眼尾帶了點不明顯的笑意。

    半晌，他看著?她，裝作驚訝的開口問道，

    “怎么了，新同學(xué)？”

    滿室寂靜。

    矮士水背著?手站在他身后，也很疑惑，還有?點不滿，皺著?眉問她，“又怎么了，蔣唱晚？”

    蔣唱晚看看沈衍舟，又看看矮士水，一會兒想起那個傳了一個暑假的轉(zhuǎn)校生?，一會兒想起她方才才說?過周末見的人，一會兒想起沈衍舟無數(shù)次欲言又止，還有?那句“你可別后悔”。

    還是大腦宕機。

    腦子里一片空白。

    ……好像還抽了一下。

    記憶里有?什么吉光片羽閃過。

    于是蔣唱晚不知道怎么想的，頂著?全班所有?人的目光，還有?矮士水凌厲的視線，將右手舉起，做了一個小學(xué)生?舉手的動?作，氣勢磅礴地?說?：

    “對不起老師。”

    “我想竄稀。”

    程姍姍：“……”

    矮士水：“……”

    沈衍舟：“……”

    “？”

    第37章 第 37 章

    37

    鴉雀無聲。

    距離蔣唱晚脫口而出那句話之后, 已經(jīng)半個小時?，最后一節(jié)自習(xí)課快到?尾聲，教室里左后方一整片, 還是鴉雀無聲。

    沒?有一個人說話。

    季程笑得肚子疼, 被?蔣唱晚揍了一拳之后, 蔫兒了吧唧的趴在桌上，時?不時?想起, 還能笑兩聲。

    然后又被?程姍姍揍了兩拳，只好徹底當(dāng)一個啞巴。

    是的, 程姍姍現(xiàn)在往后挪了一排，坐到?她身后去, 被?迫和季程當(dāng)上同桌了。

    而她身邊……

    蔣唱晚的視線從一整節(jié)課都沒?翻過頁的書面?上移開, 緩緩地看向她右側(cè)。

    這?不是她那個，半新不舊的，“新同學(xué)”嗎？

    少年倒是風(fēng)輕云淡，坐得端正, 脊背挺直, 手肘搭在桌面?上，脖頸微微低下，睫毛垂下, 神情專注認(rèn)真。

    右手握著?筆, 在卷面?上寫寫畫畫，絲毫沒?有被?新環(huán)境、新同桌, 還有方才那場烏龍影響一樣。

    蔣唱晚收回視線。

    呵, 他沈衍舟倒是發(fā)達(dá)富貴了, 頂著?一張臉招搖過市，留她一個人在村里放牛！

    前面?有不少女生都回頭瞥他, 而后迅速轉(zhuǎn)過頭去，和同伴竊竊私語。

    當(dāng)然，因為他們是同桌，偷看沈衍舟的時?候，目光自然也會帶過她。

    蔣唱晚聽著?那些模糊小聲的討論，渾身似有針扎。

    她怎么能確定別人不是在笑她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

    剛剛真是糗死了啊啊啊啊啊啊！！

    她在大庭廣眾之下，當(dāng)著?所有人的面?站起來舉手說要竄稀就算了，竟然還腦子一熱，在矮士水問她，“你都竄了一天了，怎么還要竄？”

    并在命令她坐下之后，不屈不撓，堅持頭腦發(fā)熱，說，“不行，老師。”

    “我看見他就想竄。”

    “……”

    在此“具有攻擊性”的話語之后，她成功被?矮士水認(rèn)定為對新同學(xué)不友好，被?批評教育一番，強行要求程姍姍往后坐，讓新同學(xué)坐她身旁。

    “蔣唱晚，我不管你腸胃有多不好，但是作為我們班上的同學(xué)，就要團(tuán)結(jié)友愛！就要好好對待我們新同學(xué)，懂嗎？”

    “以后你們的座位就這?樣了，接下來的幾天里，你負(fù)責(zé)帶小沈同學(xué)熟悉環(huán)境，熟悉老師和校園。”

    蔣唱晚張口就想拒絕。

    開玩笑？沈衍舟可是認(rèn)識她媽的啊！

    他暑假里管她克她的吃癟，蔣唱晚都還沒?敢忘，怎么又來？

    沈衍舟坐她身邊，跟坐了個孟女士的眼線有什么區(qū)別？

    “不……”

    “沒?什么不的。”可惜矮士水大手一揮，立刻終結(jié)了她的拒絕，轉(zhuǎn)身離開前還扔下了最后警告，“別讓我再看到?再聽到?你欺負(fù)新同學(xué)啊，不然惟你是問！”

    蔣唱晚：“……”

    老天爺，她真的冤枉啊。

    可惜身邊這?位朋友絲毫沒?有眼力見兒，還偏過頭來，似笑非笑地看了她半晌，才漫不經(jīng)心地道，

    “那就麻煩你了啊……”

    “小蔣同學(xué)。”

    咬字輕緩，聽起來有幾分戲謔和幸災(zāi)樂禍的意?味。

    ……蔣你個頭！

    蔣唱晚越想越氣，一分鐘都忍不了了，立刻撕了張草稿紙，在上面?用力寫寫畫畫，片刻后揉成團(tuán)，盯著?講臺上的老師，伺機往右邊一扔。

    小紙團(tuán)輕輕巧巧，極其準(zhǔn)確地落在桌面?中央。

    少年握筆的手一頓。

    幾秒后，沈衍舟轉(zhuǎn)了轉(zhuǎn)手腕，長指輕展，不動聲色地打開那張紙條。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你要轉(zhuǎn)過來了？！那還在我問你是不是專門來看我的時?候不說話，還跟我說周末見，耍我呢你？！”

    粗獷潦草的字跡生動形象的體現(xiàn)了筆者的憤怒。

    可能為了突出情緒，蔣唱晚還在旁邊畫了一只被?捏住咽喉的小豬。

    沈衍舟：“……”

    畫功還挺好的。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蔣唱晚這?邊兒等得焦急。

    煩死了，好學(xué)生怎么寫個紙條都這?么慢？

    怕不是沒?傳過吧？

    要是她旁邊坐的是程姍姍，她倆早就來回五六次，蛐蛐過一百個人了。

    正想著?，被?疊成塊狀的小紙條落在她眼前。

    方方正正，規(guī)規(guī)矩矩地折了四下，邊角完美對稱，甚至連她剛剛胡亂揉的折痕都被?壓平了一大半。

    蔣唱晚：“……”

    滿腔怒火莫名?其妙就消了一大半。

    哪里有人吹毛求疵到這?個地步，連小紙條都要折成完美的啊？

    情緒穩(wěn)定難道也會傳染？

    她一邊腹誹著，一邊展開紙條。

    但是紙條的內(nèi)容立刻就讓她剛熄下去一點兒的怒火迅速重燃，甚至沖得比原來還高！

    沈衍舟根本沒?鳥她！

    紙條上除了她原來的那一句話，空無一字，仔細(xì)找尋之后才能看見和之前的不同。

    沈衍舟僅僅只是在她畫的小豬下面?，新增了一個顏文字！

    沈衍舟：“^ ^”

    蔣唱晚：“……”

    “？”

    就這?？

    五分鐘就寫了個這?？

    賤兮兮又欠嗖嗖的。

    傷害性不高，侮辱性極強。

    蔣唱晚怒火中燒。

    你他媽太過分了沈衍舟！-

    直到?放學(xué)，蔣唱晚也沒?有再跟他講過話。

    下課鈴一響，蔣唱晚就跟腳上安了風(fēng)火輪似的，抓起書包就跑，走之前還沒?忘把那張紙條揉成團(tuán)，惡狠狠地塞進(jìn)桌肚里。

    來去如風(fēng)，從最后一排走過的時?候，簡直快成了一道殘影。

    季程：“？”

    他差點被?她嚇一跳，以為自己眼花了，目送著?她的背影消失在后門，才納悶兒地問程姍姍：“怎么覺得她心情不好？今天心情最不好的人應(yīng)該是我啊。”

    程姍姍也不太想跟他講話，掀起眼皮睨他一眼，“憑啥？”

    “憑我跟你做同桌啊，簡直是世?界上最倒霉的事?情了……”

    季程一句話還沒?說完，就眼睜睜看著?程姍姍連理都懶得理他似的，翻了個大白眼，還沒?收完的書包也不收了，拉鏈都沒?拉，抓起書包就走了。

    那步伐和速度，簡直和蔣唱晚剛剛?cè)绯鲆晦H。

    季程：“……啊？”

    他撓撓頭，盯著?后門看了半天，最后只能將目光投向他的新前桌，張了張嘴，茫然地問，“……啥意?思?啊？”

    沈衍舟也沒?搭理他。

    他只是慢條斯理地收拾著?東西，把晚上要用的書本裝進(jìn)書包里，再拉好拉鏈。

    少年將書包拎起，單肩背上，轉(zhuǎn)身欲走時?，卻瞥見地上有個什么東西。

    白色的小紙團(tuán)。

    皺巴巴的，似乎還有點眼熟。

    頓了幾秒后，他躬身，長指伸直，將紙條撿起來，動作很輕地塞進(jìn)包里之后，順道瞥了季程一眼。

    就一眼。

    然后也走了。

    季程：“……？”

    “不是，啥意?思?啊你們？！”-

    蔣唱晚今天跑這?么快倒也不光是因為生氣，是孟女士還給她布置了任務(wù)，讓她去給他哥送點東西。

    “這?不是快中秋了嗎？家里大包小包別人送來的月餅，你給你哥拿點去，免得他一天待在那老房子里，過得跟個苦行僧似的……”

    “他才不苦呢。”蔣唱晚嘟噥道，“他小子比誰過得都幸福。”

    一個人在家屬院老房子里住，又沒?人嘮叨，想干嘛就干嘛，對門又是個漂亮姐姐，離學(xué)校還近，這?哪里苦了？

    “什么？”孟女士沒?聽清，拔高了聲音，皺眉看過來。

    “……哦哦，”蔣唱晚連連擺手，“沒?事?沒?事?。”

    她磨磨蹭蹭過去拿上月餅，第一千零一次開口道，“媽，跟你商量個事?兒唄……”

    “停，打住。”孟女士舉起手掌，以示拒絕，“沒?門兒。”

    蔣唱晚：“？”

    “我還沒?說呢，怎么就不行了？”

    孟女士對她簡直了如指掌，斜斜睨她一眼，“你不就是想搬過去跟你哥一起住嗎？不想被?我管著?唄。”

    蔣唱晚咧開嘴，露出一個諂媚、討好的笑容，“你說什么呢媽媽！那房子主?要是離學(xué)校近嘛，南山太遠(yuǎn)了，我不想老是起早床嘛……”

    “別說了。”孟女士再度無情地打斷她，從冰箱里翻了片面?膜出來，“我不會同意?的。”

    “你要是有你哥那自制力就算了，有你哥那成績，誰管你？”孟女士一邊往樓上走，一邊數(shù)落她，“少想些不切實?際的，多想想怎么提高成績。快上學(xué)去吧，不然又遲到?了。”

    蔣唱晚第一千零一次想搬回老家屬院去，又以失敗告終。

    正回想氣憤著?呢，手機就震動了一下。

    某位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人發(fā)來消息。

    【95】：到?哪兒了？

    【95】：快點，我約了去打球。

    蔣唱晚剛走進(jìn)路邊文具店的步伐又停住了，倒退著?出來，摁著?語音鍵，罵了句：“煩死了！”

    【95】：？

    【95】：又發(fā)什么神經(jīng)？

    “憑什么你都高三了還能不寫作業(yè)去打球啊！憑什么你能自己一個人住啊！憑什么我要每天都早起半個小時?，就為了從南山來上學(xué)啊！”

    蔣唱晚的人生準(zhǔn)則就是坦誠，沒?有什么彎彎繞繞，有話就說，有仇就報，主?打一個不內(nèi)耗。

    對面?那位在聊天框里沉默許久，半晌，一個電話撥了回來。

    蔣唱晚接起來，語氣還是不好，“喂？！”

    對面?沉默兩秒，才緩緩道，“吃了火藥啊你今天？”

    慢條斯理的，帶著?點不經(jīng)意?的散漫，輕易讓人的怒火平息下來。

    ……跟沈衍舟給人的感覺很像。

    ……不行！怎么又想到?他了！

    蔣唱晚晃晃腦袋，把這?個人從腦袋里晃走，又聽見他哥懶洋洋在那頭問了一句，“誰惹你了？”

    “開學(xué)第一天，遇上個晦氣同桌！”蔣唱晚憤憤道，把來龍去脈快速給他講了一遍。

    講著?講著?就走到?了家屬院門口。就這?么說完一遍，感覺氣都要順了不少。

    蔣唱晚跟門衛(wèi)叔叔打了個招呼，繼續(xù)往里走，并問道，“你覺得呢？我覺得他這?人真的太過分了！”

    蔣驚寒在電話那頭聽完，并沒?有什么反應(yīng)，只是很輕地“嘖”了聲。

    蔣唱晚：“什么意?思?啊你？”

    電話那頭沉默兩秒，傳來男生慢悠悠的聲音，“我只是隨口問問，以示禮貌，沒?有真的想知道的意?思?。”

    “對了，你到?了嗎？我要去打球了。”

    蔣唱晚：“……”

    “你們都給我滾啊！”

    她罵完這?句之后，就氣沖沖地掛掉了電話。

    抬頭發(fā)現(xiàn)自己走過了單元門，于?是更氣了，悶頭轉(zhuǎn)身，卻差點撞上一個人——

    “對不起對不起。”

    蔣唱晚埋頭道歉，低著?頭準(zhǔn)備繞開走，面?前那人卻清淺地橫跨一步，再度擋在她面?前。

    蔣唱晚頓了兩秒。

    多重感官同時?發(fā)來訊息，后知后覺地勾勒出面?前這?個人的畫像。

    是個男生，很高，鼻息間傳來的氣味異常熟悉。

    家屬院，電話，打球，愛逗弄人。

    電光火石之間，蔣唱晚迅速將這?個人判定為她哥。

    火氣沖到?天靈蓋。

    蔣唱晚抬頭的同時?，嘴比腦子快，氣勢洶洶地罵了句：“好狗不擋道，滾開！”

    “……”

    面?前的人沉默了兩秒。

    氣氛詭異的安靜下來。

    兩個人雙雙驚詫又茫然地對視著?。

    許久，沈衍舟難得有點茫然地舉起一只手，遲疑地輕聲道，

    “……這?么生氣？”

    “都給我劃到?狗圈子里去了？”

    第38章 第 38 章

    38

    “……”

    蔣唱晚頓了好半天, 沒回答，移開視線，盯著一旁的籃球場, “你怎么在這里？”

    雖說語氣還?是不情不愿的, 但起碼放低了聲調(diào), 沒有剛才那么怒氣沖沖了。

    沈衍舟頓了一秒，伸手指了指她后面那棟單元樓, “我現(xiàn)在住在這兒。”

    “……啊？”

    蔣唱晚這下是真的吃驚了，一下子把許多情緒都拋到腦后去, 回頭望望那棟樓，又回頭望望他, 詫異道, “你搬到這兒來了？”

    沈衍舟“嗯”了聲，“離學(xué)校比較近。”

    這倒也是。

    不然按他家?那個距離，每天得早起一兩個小時都不為?過。

    “我還?以為?你跟蹤我呢。”蔣唱晚撇了撇嘴，嘟噥道。

    沈衍舟沉默了兩秒, “……你想多了。”

    “切。”蔣唱晚停了片刻, 還?是有點詫異，又抬頭問他，“那阿姨呢？”

    “在家?里。”沈衍舟說。

    張女士本來說要跟他一起搬過來, 說還?能照顧照顧他, 讓他專心學(xué)習(xí)，被他好說歹說才拒絕了。

    他說她現(xiàn)在這身體, 自己在家?里好好養(yǎng)著, 才是讓他最?放心的事情。他一個人?能照顧好自己的。

    張女士最?近情緒比較脆弱, 就他這兩句話，眼?睛都又紅了, 差點就要落下淚來，他還?哄了挺久才哄好。

    蔣唱晚也不傻，稍微一想就能想明?白，點點頭表示贊同，“那倒也是。”

    “你的生活自理能力比我哥好多了，肯定能好好活下來的，哪像我哥，放學(xué)一回家?就是玩兒……”她低聲嘟噥著。

    沈衍舟沒聽清，稍微向前傾身，“什?么？”

    “……沒什?么。”蔣唱晚連連擺手，表示沒事，期間不小心甩到手上的月餅袋子，甩得老高了。

    兩個人?的視線都落到那個月餅禮盒上，靜了幾秒。

    “那你呢？”沈衍舟問。

    “哦。”蔣唱晚指了指月餅禮盒，含糊道，“給人?送點東西。”

    忽地想起來這一遭，想著耽誤了這么久，蔣驚寒應(yīng)該也不在家?了。

    他那么大個人?，應(yīng)該也不缺月餅吃。

    重要的是，她不想給他吃！

    于是蔣唱晚眼?珠一轉(zhuǎn)，抬起手，把包裝精美?的月餅禮盒遞到沈衍舟身前，“給你吧！剛好他不在家?。”

    沈衍舟這么有禮貌一人?，肯定是不要的。

    但蔣唱晚才懶得跟他講道理，來那種?大人?間送禮推推搡搡、虛與委蛇的一套，直接握住他手腕，略顯粗暴地塞到他手上，最?后還?拍了拍他手背，語重心長道，

    “拿著吧，小沈。”

    “你今天不拿，我媽肯定還?要安排我改天再給你送的。”

    “就當(dāng)體諒體諒我，行嗎？”

    沈衍舟還?沒說話，又聽見她分外實誠地補了一句，

    “主?要這里面有五仁，拿回去我也不想吃，還?挺累的。”

    “……”

    沈衍舟正要往回收的手又停住了，頓了兩秒之后，接過了。

    “那真是謝謝你啊。”他說。

    “嘿嘿。”蔣唱晚摸著鼻子，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幾聲。

    氣氛就這樣莫名其妙沉寂下來。

    像話與話之間的冷場，段與段之間的間隔，從一個話題轉(zhuǎn)向另一個話題前，彼此?心照不宣的停頓。

    兩個人?面對面站著，一時間竟不知道該說什?么。

    沈衍舟實在太高了。

    五官優(yōu)越，線條流暢，下頜線分明?，低頸垂眼?看她時，竟然也沒有絲毫瑕疵。

    新領(lǐng)來的一中校服他已經(jīng)?穿上了。

    衣領(lǐng)整潔立體，肩線一絲不茍地落在少年肩膀上，筆直地向外延伸。

    ……從前怎么沒發(fā)現(xiàn)過，他們校服竟然還?挺好看的？

    蔣唱晚跟被灼了眼?似的，率先離開視線，盯著旁邊。

    兩秒后，兩個人?的聲音同時響起。

    “你那個表情什?么意思……”

    “我轉(zhuǎn)來，你是不是不開……”

    說出口的話像真情自然的流露，像流水一樣向外，直到大腦緩慢意識到這一現(xiàn)狀事實，才后知后覺地掐斷。

    話音又同時停止。

    視線重新相接，停頓了幾秒之后。

    “什?么表情？”

    “我開什?么？”

    又是同時。

    兩個人?的聲音像交纏并生的藤蔓，同時起落，纏繞在一起，在黃昏日色下，生起些許難言的情緒。

    又來了。

    蔣唱晚想。

    那種?因為僅僅是對視就可以帶來的悸動，僅僅是鮮活生動的對話，就足以讓人?感?知到具象的幸福。

    她移開眼?，“……我先說。”

    沈衍舟“嗯”了聲。

    “你那個紙條上的表情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嘲諷我呢？”

    沈衍舟頓了好幾秒之后，才反應(yīng)過來，旋即揚了揚眉，像是覺得好笑似的，將身體重心換到另一條腿上，垂眼?盯著她，好片刻之后，才嘆氣道，

    “那哪里是什?么表情？那是個箭頭。”

    蔣唱晚：“……？”

    “什?么箭頭？箭什么頭？指向哪里？”

    她分外警覺，分外敏銳，眼?神犀利，目光炯炯，大有“你別想隨隨便便糊弄我”的意思。

    “我小時候可是看過福爾摩斯全集的啊！”

    沈衍舟：“……”

    “那真是個箭頭。”

    如蔣唱晚所料，他的確沒有傳過小紙條。

    沈衍舟也沒想過自己還?有傳紙條的一天。

    思忖半天，不知道寫什?么，看著蔣唱晚那副捏住小豬咽喉的畫，覺得挺有意思的，于是在背面畫了一幅新的簡筆畫，還?怕她看不到，特意在正面畫了兩個箭頭，以示提醒。

    還?說呢。

    他都納悶當(dāng)時蔣唱晚怎么會這么生氣，還?以為?是她嫌棄他把她畫丑了。

    想到這里，沈衍舟又嘆了口氣，“誰知道這你也能看錯啊。”

    “什?么啊！明?明?是你自己標(biāo)記不清晰好不好。”蔣唱晚這時候已經(jīng)?有點心虛了，但是還?是在逞強，“而且口說無憑！等我明?天去學(xué)校檢查檢查再說，你別?想用什?么緩兵之計，也不許提前去重新畫上……”

    這樣沈衍舟總不會說她了吧？

    等到明?天她看到那張紙條上的畫時，這件事就已經(jīng)?過去了。

    蔣唱晚心里算盤打得震天響，沒想到沈衍舟淡淡地“哦”了聲，淡淡地用兩指從校服兜里拎出那張曾經(jīng)?被她揉成一團(tuán)的紙條。

    “你說的是這個嗎？”

    “……”

    不是，這人?怎么還?隨身帶著啊！

    蔣唱晚大腦短路兩秒，想吐槽什?么，又欲言又止，表情像吃了蒼蠅，最?后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接過，悻悻地展開，飛快地看了一眼?。

    背后好像確實有字跡。

    “……不看了。”她猛地合上，揉成一團(tuán)扣在手心里，眼?望著別?處，略顯心虛，“回去再看。”

    “嗯。”沈衍舟點了點頭。

    “怕被拆穿，下不來臺，理解。”

    “……你說什?么呢！”蔣唱晚扭過頭來看他，氣得吹胡子瞪眼?的。

    “嗯。”沈衍舟又淡淡地點了點頭，清淺客觀地評價道，“紙老虎。”

    “……沈衍舟！”

    眼?看蔣唱晚都要被氣得跳腳了，沈衍舟才閉嘴不語，轉(zhuǎn)開視線，眼?睫垂下，掩住笑意。

    “我生氣了！我要把視頻里的所有你全都p胖p丑！讓你無地自容！”

    “行。”沈衍舟依舊順從地應(yīng)，“反正男演員不好看，丟的是你的面子。”

    “……”

    乍一聽想反駁，仔細(xì)一想，好像又有點道理。

    蔣唱晚對他這種?老是四?兩撥千斤的態(tài)度感?到很不爽，撇嘴氣餒道，“沈衍舟，我討厭你。”

    “那怎么辦？”

    抬頭看，少年神情依舊很平靜，只是很輕微地挑了下眉毛，注視著她，這樣問道。

    什?么怎么辦？

    蔣唱晚正要覺得他莫名其妙的，又看見他的目光一眨不眨地落在她身上，平靜地接了一句。

    “我還?挺喜歡你的。”

    “……”

    一秒，兩秒，三秒。

    周遭空氣好像倏然安靜，夏末的梧桐樹在晚風(fēng)中停止搖晃，落葉漂浮在空中，像她的心臟。

    心臟懸停一秒，然后砰砰直跳。

    砰砰，砰砰。

    像有一只小獸在胸肋之間莽撞地沖撞。

    這句話來得太猝不及防，幾乎要把人?砸暈。

    但始作俑者卻一臉坦然，風(fēng)輕云淡，看起來像是剛說了一句稀松平常的話。

    蔣唱晚張著嘴，沉默地呆滯了好片刻，才擰著裙角回應(yīng)道，“哈哈。”

    聽起來像一句不知所措的答復(fù)。

    也或許是一種?委婉的敷衍。

    沈衍舟：“……”

    少年握著月餅禮盒帶子的手收緊一瞬，然后又緩慢松開。

    他垂下眼?，喉結(jié)滾動，還?是保持著慣常的禮貌與體面，看不出半分異樣。

    “沒什?么事就先回去吧，也不早……”

    “挺開心的。”蔣唱晚倏然道。

    沈衍舟頓了一秒。

    然后緩慢地抬起頭。

    少女站在他身前一步的地方，馬尾因為?一天的奔波而稍亂，日落的光彩越過他的肩膀，落在她臉上。

    五官分明?，瞳孔明?亮，看著他，回答那個都快要被他自己遺忘的問題。

    “你轉(zhuǎn)過來，我挺開心的。”

    “比知道你專程來看我的時候，還?要開心。”

    是完全未曾預(yù)料的，意外之喜-

    那張紙條一直被蔣唱晚捏在手里，直到穿越長長的人?流，穿過遙遠(yuǎn)的距離，踩著日落的最?后一點金光，上樓，關(guān)門，走?到書桌前時，才被緩慢地展開。

    的確是一幅畫。

    少年的筆觸簡潔，線條流暢而簡單，一如他人?，僅用寥寥幾筆就勾勒出一個生動的形象，黑色的筆跡在紙上安靜地陳列著，讓人?心臟持續(xù)漂浮著。

    是一個女孩。

    少女站在臺上，白襯衫黑裙子，高馬尾，單手捏著話筒，眉眼?清晰漂亮。

    臺下是熙熙攘攘的人?群，背后的大屏幕播放著作品的開頭，花體字清晰而閃亮。

    人?群中的側(cè)方，還?有一只正在鼓掌的小豬。

    同她正面的形象一致。

    也一如他們那天下午時分。

    第39章 第 39 章

    39

    蔣唱晚第二天還是遲到了。

    盯著失眠的黑眼圈和來不及梳的雞窩頭沖進(jìn)校門, 正巧碰見她哥的朋友。

    “哥！哥！哥哥哥哥哥！放我過去！”她雙手合十，可憐巴巴地哀求道。

    喻嘉樹拿著個登記冊子?，本來都要準(zhǔn)備往回?走了, 聽見聲音, 回?頭瞥了她一眼。

    蔣唱晚就差隔著一道校門給他行叩拜大?禮了。

    喻嘉樹：“……”

    他沒轍, 盯了她一眼，意思是“就這一次啊”, 然后回?頭跟教導(dǎo)主任講話，拖住了點?時間。

    蔣唱晚連連點?頭, 連忙從最后一個縫里?擠進(jìn)來，小心翼翼繞到教導(dǎo)主任背后, 給這位學(xué)長作了好幾個揖, 還感激地拋了幾個飛吻。

    動作之浮夸，神情之殷勤，讓喻嘉樹都卡了兩秒，然后不動聲色地移開了視線, 意思是趕緊走吧。

    蔣唱晚趕緊趁此機會, 一溜煙兒跑遠(yuǎn)了。

    另一端，沈衍舟剛從年級辦公室走出來，恰好看見這一幕。

    少女跑得急匆匆的, 馬尾在身后晃動, 臉頰發(fā)紅，神色靈動地向另一位學(xué)長拋飛吻。

    跟她平時向他獻(xiàn)殷勤時幾乎一樣的神情。

    停頓幾秒后, 沈衍舟的視線從校門處收回?來, 神情平靜, 往教室走去-

    開學(xué)第一天就有體育課。

    上午第二節(jié)課的下課鈴響，蔣唱晚從瞌睡中悠悠轉(zhuǎn)醒, 瞥了眼課表，回?頭問程姍姍，“你待會兒去不去上課？”

    等?了半天還沒等?到答復(fù)，再回?頭看了一眼，后排兩個人都還趴著，睡得正香。

    “……”蔣唱晚無?言地把人推醒，又問了一遍。

    程姍姍揉著眼睛答道，“不想去啊，去了又要費盡心思逃跑，可麻煩了。你要去啊？”

    “要啊。”蔣唱晚才是真的無?奈，瞥了眼旁邊的人，嘆了口氣，“我得帶這位新同?學(xué)去上課啊。”

    “好吧。”程姍姍想了想，“那?我也?去。”

    這句話說完，她一拳落在旁邊人腦袋上，“起來了！上課了！”

    季程猛地被驚醒，整個人跳了一下，條件反射般站起來立正，大?聲道，“……到！”

    程姍姍：“……”

    蔣唱晚：“……”

    沈衍舟：“……”-

    蔣唱晚很討厭體育課。

    雖說她也?不是什么?喜歡在教室里?上文化課的好學(xué)生?，但她更討厭在大?太陽底下做運動，尤其是剛上課就會被要求跑兩圈操場的體育課。

    這不，體育老師剛吹哨，讓全班圍著操場跑兩圈，蔣唱晚就鄭重其事地拉著沈衍舟的袖子?，說小沈同?學(xué)，注意著點?，我馬上要教給你新學(xué)期的第一課了。

    于是她跑到第一圈的第一個彎道時，就緊張兮兮地拉住沈衍舟的袖子?，把他拉進(jìn)了彎道旁的樹蔭里?。

    操場一角有許多?高大?茂盛的梧桐樹，足夠隱蔽和陰涼，還搭建了一些石頭做的長椅，可謂悠閑和涼爽。

    “來，坐。”蔣唱晚一屁股坐到長椅上，拍了拍身邊的位置。

    沈衍舟沒動，垂眼看了她幾秒，扯了扯嘴角，“這就是你教給我的第一課？”

    “對?啊。”蔣唱晚很是理直氣壯，指了指操場，“跑步一般要求跑兩圈，我們一般都是第一圈就溜到這里?來坐著，等?著隊伍第二圈跑到這里?時再加回?去，神不知鬼不覺，又不累。”

    沈衍舟正想問她話里?的“我們”是誰，就聽見背后窸窸窣窣的響。

    程姍姍和季程喘得像兩頭老黃牛，一前一后地跑進(jìn)來，一屁股癱坐在長椅上，用手扇著風(fēng)，嘴里?不停抱怨嘟噥著。

    “累死了累死了，怎么?開學(xué)第一節(jié)課就要人跑兩圈的。”

    “都九月了怎么?還這么?熱啊？什么?秋老虎這么?沒有眼力見？”

    沈衍舟：“……”

    “來。”等?休息得差不多?了，季程從校褲兜里?掏出一幅撲克牌，“啪”的一聲扔到石椅子?上，“斗地主！”

    “又斗地主，沒勁，不玩兒。”程姍姍撇嘴。

    蔣唱晚則是瞥見了熟人，下意識想跑，拉著沈衍舟的袖子?想躲到他身后去，卻被那?人識破。

    “過來。”那?人站在不遠(yuǎn)處，散漫地往后一靠，倚在樹旁跟她勾手指。

    “……真倒霉。”蔣唱晚小聲嘟噥了一句，不情不愿地走過去。

    要是早知道她哥跟她上同?一節(jié)體育課，打死她都不會來的！

    但是人生沒有早知道。

    此時此刻，蔣驚寒脊背往后一靠，垂眼看她，問，“你送的月餅?zāi)兀俊?br />
    蔣唱晚望了望天，“啊，上樓前碰見一只小狗，太可憐了，喂給它吃了。”

    蔣驚寒：“……”

    “？”

    沉默幾秒后，他扯了扯嘴角，“少來，五仁月餅，狗都不吃。”

    “你也?不吃啊。”蔣唱晚說，“那?你問它干嘛？”

    “沒干嘛。”蔣驚寒倒是接得很快，“就是看你過得太安逸了，想給你找點?不痛快。”

    蔣唱晚：“……神經(jīng)病。”

    又停了幾秒，蔣驚寒垂眼望著她，“看來是心情好了？”

    “什么?心情好了？”蔣唱晚茫然了幾秒，然后忽地想起她昨晚跟他吐槽了半天沈衍舟的事情，最后擺擺手，“哦，你說那?個啊。好了好了，早好了。”

    “行。”蔣驚寒點?點?頭，“比魚健忘，睡一覺就沒事兒了，適合受情傷。”

    “……”

    “滾啊你！”蔣唱晚作勢要去打他，“你才適合受情傷。”

    另一頭。

    程姍姍被季程拉著用撲克牌玩兒接火車，一張又一張。

    沈衍舟的視線時而落在他們的牌上，時而落在不遠(yuǎn)處。

    少女跟旁人打鬧著，伸手傾身，推推搡搡，看起來熟稔而又關(guān)系密切。

    仔細(xì)看了看，甚至還跟早上那?位學(xué)長，不是同?一個人。

    嘖。

    沈衍舟視線在那?頭停了幾秒，然后轉(zhuǎn)開，向操場邊望去。

    “我要跟媽告狀說你天天在家里?通宵打游戲！”蔣唱晚氣急敗壞。

    “那?又怎么?了？”對?面淡淡的，“閉著眼考都比你分?jǐn)?shù)高。”

    “你……”蔣唱晚是真急了，伸出手想去揍他。

    懟不贏還打不贏嗎？

    她哥也?就是嘴皮子?賤，從來不對?她伸手，所以能打到就是賺到。

    手剛抬起，還沒來得及往前落，就被人攥住。

    夏末秋初的天氣里?，太陽還高懸，還曬得人頭腦發(fā)暈，手腕上貼住的手指皮膚卻意外的涼。

    蔣唱晚頓了兩秒，抬眼望向來人。

    少年站在她身側(cè)，神情平靜，看不出什么?異樣，偏頭點?了點?操場方?向，淡聲道，“第二圈要來了。”

    “啊？”蔣唱晚指尖蜷了蜷，茫然了好片刻，才反應(yīng)過來，“哦”了聲。

    沈衍舟也?沒說什么?，轉(zhuǎn)身就往外走。

    動作很正常，很合情理，很稀松平常。

    但是不正常的是——

    他攥著她的手沒松開。

    不知道是他忘了，還是因為別的什么?，蔣唱晚反應(yīng)不及，就這么?被他攥著手腕帶走了，差點?兒被拉得一個踉蹌。

    “誒誒——”她心驚肉跳，“你慢點?！”

    但是沈衍舟充耳不聞。

    他步伐平穩(wěn)，攥著她的手始終沒松開，向操場另一邊走去。

    蔣驚寒站在后面，目睹著這一幕，視線落在兩個人接觸的手腕上，極其迅速和敏銳地對?號入座。

    良久，他挑了挑眉，了然地“嘖”了聲，偏開頭去了-

    一行人趕在隊伍跑到終點?前加入，也?算是有驚無?險。

    接近二十分鐘摸魚的訓(xùn)練后，隊列解散，自由活動。

    程姍姍這會兒才看到蔣驚寒，拽著蔣唱晚胳膊晃來晃去，激動道，“我去，我們跟你哥一節(jié)體育課啊！你哥好帥啊！”

    蔣唱晚表情微妙地看了她一眼，“你眼瞎了。”

    “我天，你能不能別這么?先入為主，客觀評價一下啊！”

    “行吧。”蔣唱晚不情不愿地應(yīng)了，隨著她的視線望過去。

    她哥正在打籃球，遠(yuǎn)遠(yuǎn)扣了個三分，輕松而又散漫，引起周圍一群學(xué)妹的歡呼。

    “還行吧。”她勉強道，“硬要客觀評價的話，確實是挺帥的。”

    與此同?時，沈衍舟走來的腳步一頓，幾不可察地停了一秒，然后才走到她身旁。

    “剛才在后山好像看見一只小貓，要去嗎？”

    蔣唱晚立刻來了興趣，“哪兒呢哪兒呢？”

    “啊？”程姍姍撇著嘴，有點?依依不舍，視線掛在不遠(yuǎn)處的球場上，“現(xiàn)在就走啊？能不能待會兒再去？”

    季程一步邁過去，擋住她的視線，“天天就知道看帥哥，我看你腦子?就是看帥哥看壞的，走了！”

    程姍姍被他推著走，一邊掙扎一邊反駁，“你少放屁啊！你不看也?不見得你腦子?有多?好啊！而且，人家晚晚都承認(rèn)了，那?是真帥……”

    蔣唱晚走在前面，身后兩人的對?話來來回?回?，動靜落進(jìn)耳朵里?，正想回?頭去反駁，想說：“我哪有覺得他很帥，明明是你讓我客觀評價，我覺得還行而已……”

    但是她剛剛做了一個回?頭要加入他們對?話的動作，連第一個音都還沒冒出來，手腕又被人不經(jīng)意地攥住。

    跟方?才一樣的力道。

    也?是一樣的涼。

    少年長指環(huán)住她的手腕，不算很重，力道卻不容掙脫，略顯強硬地帶著她往前走，神情卻是毫無?波瀾，好像什么?都沒有發(fā)生?一般，平淡地望向前方?。

    “……”

    蔣唱晚被皮膚相觸的地方?涼得一驚，抿了抿唇，偏頭看向他。

    沈衍舟好像完全沒什么?反應(yīng)，也?沒有什么?情緒波動，只是隨隨便便一個接觸的動作而已。

    像他們從前許多?不經(jīng)意的觸碰一樣。

    像朋友之間的觸碰一樣。

    稀松平常，普普通通，沒有什么?特別之處。

    蔣唱晚垂下眼睫，沒有講話。

    身后兩個人的拌嘴好像也?聽不太清了，只是熙熙攘攘地從耳邊流過，并不進(jìn)入大?腦。

    倏然，身旁的少年站定，松開她的手腕。

    “那?兒。”他說。

    “……嗯？”蔣唱晚心不在焉，抬頭問了一遍，“什么?？”

    “小貓。”沈衍舟重復(fù)。

    蔣唱晚“哦”了聲，隨著他的視線看過去，虛無?縹緲的下落，還是沒有落到目的地上。

    沈衍舟垂眼看了她一會兒，很輕地呼出口氣，像是有點?無?奈，伸指捏住她的下巴，將她的臉往右側(cè)輕輕一轉(zhuǎn)。

    視線被迫向右移動。

    下巴上微涼的觸感和慢一拍的心跳同?時抵達(dá)。

    少年的聲音從頭頂上傳來。

    “看帥哥看傻了？”

    “那?兒。”

    第40章 第 40 章

    40

    “天啊, 好可愛啊。”

    “渾身都還濕漉漉的，眼睛都還沒睜開，這是剛生下來吧？”

    “這么小一個, 怎么就這樣被扔在這里？它媽媽呢？”

    四個人蹲在小貓旁邊, 圍成一圈, 眼睛望著草地上的小奶貓，一動不敢動, 連說話的聲音都壓低了。

    他們不敢碰。

    這只小貓實?在太?小了，橘白的毛色, 渾身上下的毛都還濕淋淋地貼在身上，連眼睛都還沒睜開, 聲音輕輕細(xì)細(xì)地叫著。

    “據(jù)說剛生下來的小貓被人碰了, 沾染了人的氣味，是可能會被母貓棄養(yǎng)的。”

    四個人里唯一一個有常識和文化的小沈老?師如此?說道，所以四個人只能在它旁邊大眼瞪小眼，不敢碰, 直到下課鈴響, 遠(yuǎn)遠(yuǎn)聽見體育老?師喊集合的聲音，還是不敢輕舉妄動。

    這是一條小生命。

    鮮活的，有力量的。

    不應(yīng)該為人一時的任性而?買單。

    “走了。”最后程姍姍率先?站起來, 像是不忍心似的, 最后望了一眼這只小貓，然后像是安慰自己道, “學(xué)校后山這么多?小野貓, 總有它媽媽的。”

    “那?怎么等了這么久還沒來。”體育老?師的口哨愈吹愈急, 蔣唱晚被拉著走，一步三回頭。

    “可能我們都在這兒?, 人太?多?了，它媽媽不敢來了呢。”季程難得說了次有道理的人話，“先?回去吧，下節(jié)數(shù)學(xué)課呢！”

    蔣唱晚“哦”了聲，最后回頭望了一眼。

    橘白色的小貓還閉著眼睛，極其?可憐地趴在地上，孤零零的，發(fā)出輕微的叫聲，隨著步伐的遠(yuǎn)去，逐漸變成一個小小的點。

    沈衍舟看?著她?悶悶不樂的背影，頓了兩秒，安靜地跟在她?身后，往教學(xué)樓走去-

    蔣唱晚一天都沒辦法集中精力。

    大部分時候都望向窗外，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操場方向。

    第一天上體育課的班級怎么這么多?？

    還有好多?高一的新同學(xué)。

    剛上高中的男生簡直精力充沛到不敢置信，跑了兩圈之后還有勁進(jìn)行各種活動，踢足球的踢足球，打籃球的打籃球，大喊大叫到仿佛患有超雄體綜合癥。

    蔣唱晚還憑借她?5.0的視力，遠(yuǎn)遠(yuǎn)瞥見一個男生在守門的時候挖鼻子，然后順手將手指上的臟東西擦到球門桿子上。

    “……嘔啊。”

    她?發(fā)出一聲響亮的干嘔聲。

    全?班同學(xué)都齊刷刷地望過來，蔣唱晚沉默兩秒，只好裝作若無其?事地拿起水杯，裝作自己被嗆到了，表演性地又嘔了一聲。

    坐在她?旁邊的沈衍舟：“……”

    蔣唱晚好不容易逼自己將視線從窗外收回來，落在今天家庭作業(yè)的數(shù)學(xué)卷子上，那?些符號和數(shù)字卻好像還是一個個天書標(biāo)點，胡亂排列組合，并不入腦。

    沈衍舟偏頭，瞥了她?一眼，頓了兩秒，而?后收回視線。

    不一會兒?，一張小紙條憑空扔到她?桌上，拉回她?的注意?力。

    從右邊扔過來的。

    蔣唱晚頓了幾秒，看?了他一眼。后者正坐得筆直，家庭作業(yè)早就做完了，在寫自己的競賽卷子。

    她?收回視線，慢吞吞地打開紙條。

    “別想了，先?寫作業(yè)。”她?的監(jiān)工同桌寫道。

    蔣唱晚還沒來得及寫下回應(yīng)，又是一張新紙條落到眼前。

    她?挑了挑眉，有點詫異地“嘖”了聲。

    沈衍舟這紙條現(xiàn)在扔得挺熟練啊。

    “等到放學(xué)再去看?看?，如果還在那?里的話，我們就撿回去養(yǎng)。”

    新的紙條上，沈衍舟這樣寫道。

    筆跡順暢，字體清雋，簡潔有力，卻讓蔣唱晚頓了好幾秒。

    不知道是因為被他注意?到這份微小的情緒，還是因為紙條上那?句無比順暢的“我們”，讓她?心跳漏了好幾拍。

    小貓，“我們”，“撿回去養(yǎng)”。

    幾個關(guān)?鍵詞組合在一起，莫名讓人感到一種難以用言語表達(dá)的親密。

    像是下落的情緒被人一點一點托住，以一種完全?了解，而?又不顯強勢的方式。

    像是有一根羽毛輕輕地從心臟表面撓過，而?后引發(fā)身體里的一場海嘯。

    蔣唱晚停頓許久，最后輕輕地疊起紙條，妥善地放進(jìn)筆袋里，拿起筆，第一次破天荒地靜下心來，認(rèn)真地完成作業(yè)-

    開學(xué)第一天的放學(xué)鈴打響。

    兩個人難得的非常有默契，不動聲色地對視一眼，然后開始同步收拾東西，同步邁出教室門。

    “它會不會已?經(jīng)不在了？”蔣唱晚有些憂心忡忡，步伐邁得很快，“我又擔(dān)心它還在，又擔(dān)心它不在，你懂嗎？”

    沈衍舟垂睫看了她一眼，點頭“嗯”了一聲，“我知道。”

    小貓還在那?里的話，就意味著整整一天過去，它媽媽都沒有來找過它，很可能是被拋棄了。

    初生的小貓如此?脆弱，以至于?晝夜過大的溫差、沒有及時得到的喂養(yǎng)，都可能讓它受傷。

    但它不在那?里的話，蔣唱晚也只能希望它是被貓媽媽叼走了，而?不是被校園里人來人往的、不負(fù)責(zé)任的其?他人撿走了。

    兩個人快步穿過放學(xué)后熙攘的人群，穿過操場，走到后山時，正巧遇上最后一波踢足球的新生要往回走。

    “太?小了，不好玩兒?。”

    “感覺都快死了，應(yīng)該活不過今晚吧。”

    “你聽見它叫得有多慘了嗎？像貓又不像的，破鑼嗓子……”

    一群全?身是汗的男生嬉笑著從他們身邊路過，拿著水杯嬉皮笑臉，惹人心煩。

    蔣唱晚心里升起不好的預(yù)感，瞪了他們幾眼，快步跑進(jìn)操場后的學(xué)校后山領(lǐng)域。

    后山還挺大的。

    說是山，其?實?也不太?算，只是一個有起伏的小土坡，有一片小樹林，還有學(xué)校做的一個生態(tài)湖，有不少野生小貓在這里出沒。

    蔣唱晚在上午的地方?jīng)]找到那?只小貓，心急如焚，左看?右看?。

    一會兒?撥開草叢，一會兒?繞到樹干后，全?都沒有那?只小貓的影子。

    尋找了約莫十多?分鐘后，她?直起酸痛的腰，環(huán)視周圍，終于?要準(zhǔn)備放棄的時候，聽見沈衍舟叫她?。

    有一點距離，從她?這里望過去，只能遙遠(yuǎn)地望見一個影子。

    蔣唱晚拔腿跑過去。

    上午還叫得有聲有氣的小貓，現(xiàn)在只剩下一點微弱的呼吸，奄奄一息地躺在那?里，全?身上下臟兮兮的，還有些血跡。

    沈衍舟半蹲著，從包里拿出一包紙巾，小心翼翼而?又細(xì)致地輕輕給它包上。

    “他媽的。”蔣唱晚沒忍住，罵了句臟話，蹲下來幫他，看?著小貓身上細(xì)碎的傷口，憤憤道，“他們怎么不去死啊？！”

    沈衍舟沒說話，熟練地包上傷口，然后小心翼翼地將小貓用手掌托起來。

    “要喂羊奶。”他說。

    蔣唱晚站起來，“還要什么？我去買。”

    “我們一起去吧。”沈衍舟說-

    兩個人小心翼翼地托著小貓出了校門，在附近的寵物店里買了羊奶粉、奶瓶、棉簽，還有一個雙肩太?空艙的小貓包。

    孟女?士不讓她?養(yǎng)貓，所以蔣唱晚只能讓沈衍舟把小貓帶回家。

    她?跟著他上了樓，把書包放在沙發(fā)上，看?他用熱水兌了羊奶粉，細(xì)細(xì)地攪拌勻，然后用小奶瓶輕緩地喂給它喝。

    蔣唱晚蹲在沙發(fā)邊上，托腮看?著它身上的泥土和小傷口，“要給它洗澡嗎？”

    “暫時不行。”沈衍舟搖搖頭，“剛出生的小貓?zhí)?虛弱了，容易著涼，不能洗澡。”

    “哦。”蔣唱晚點點頭，埋首開始在手機上搜索，“網(wǎng)上說還要用濕棉簽幫助它排便。要是貓媽媽在就好了，貓媽媽會幫它舔的……”

    她?正說著，手機消息提示音卻開始一聲接一聲地響。

    頂部彈窗一下又一下，連帶著消息提示音一聲又一聲，一連串地蹦出來。

    沈衍舟一邊給小貓喂奶，一邊不動聲色地分出一個眼神?，不經(jīng)意?般從她?手機屏幕上掃了一眼。

    只能看?見是微信消息。

    他頓了一秒，收回視線。

    蔣唱晚念小貓科普的聲音也被打斷，切換頁面，開始回消息。

    聲音沒關(guān)?，鍵盤聲打得噼里啪啦的響，聊天框里你一句我一句，聊得可開心了，偶爾還笑出聲。

    喜悅的情緒都快溢出來了。

    等到回完，她?終于?抬起頭來，看?見沈衍舟已?經(jīng)喂完奶，洗完奶瓶，還簡單地處理了一下小貓的傷口。

    現(xiàn)在這只小橘貓已?經(jīng)不再小聲小聲嘶啞地叫了，安心地、四仰八叉地躺在太?空艙里，胸膛起伏看?起來明顯多?了，呼吸顯得穩(wěn)當(dāng)而?有力，讓人心安。

    “哇，小沈老?師，你簡直是照顧小貓的天才！”蔣唱晚狗腿地獻(xiàn)殷勤道。

    沈衍舟把小貓奶粉和奶瓶放好，瞥了她?一眼，沒說話。

    “怎么了小沈老?師，”蔣唱晚顯然心情很好，蹭到他邊上，一幅諂媚樣子，“怎么不開心？”

    沈衍舟垂著眼洗手，過了好幾秒之后，才裝作不經(jīng)意?地問她?，“跟你的學(xué)長聊完天了？”

    蔣唱晚茫然地頓了兩秒，“什么學(xué)長？”

    “我怎么知道什么學(xué)長。”沈衍舟用紙巾擦干手上的水，慢條斯理的，還是沒看?她?，“早上學(xué)生會的學(xué)長，同一節(jié)體育課的學(xué)長。”

    “或者說……”他頓了幾秒，長指交錯的動作停住，終于?偏頭看?了她?一眼。

    半邊眉毛輕輕挑起，神?情和語氣都很微妙，若有所指地問道，

    “你還有別的學(xué)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