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愛上 我喝過你喝過的礦泉水。
楊糕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
他倒是察覺到了自己有點被吸引, 但是他一直試圖把這理解為崇拜。
他當然也崇拜過其他人——學校里的老師,賽場上的球星,甚至武俠小說里的主角。這次的區(qū)別只是, 他崇拜的是位異性。
這沒什么關系吧?畢竟是被救了, 然后就這樣一直待一塊兒……而且車上又不好玩手機,只能要么休息,要么說話, 要么聽陳睦說話。
他當然知道陳睦有很多缺點, 這些缺點甚至比優(yōu)點先展現(xiàn)出來。他時常覺得氣惱、討厭, 認為她驕傲自大——明明她自己也有很多不知道的東西,她卻不以為意,但只要是碰上她懂別人不懂的,就立刻擺出一副高人一等的態(tài)度。
但是該說不說, 要真的這么難以忍受的話, 他也不是不能走——大環(huán)線上公共交通不便, 卻完全夠支撐出行,他要是實在忍不了完全可以選擇大巴或公交。
所以事實就是,他跟陳睦在一起的大部分時間都挺開心的。
這要是放在以前,楊糕很難想象自己居然要跟一個不認識的, 而且是比自己大這么多的人共赴旅程,單是想想他就覺得一定很尷尬。但是這一路過來, 除了最開始剛上車的時候有點不適以外, 他們好像很快就熟絡起來,簡直就像認識了很多年的老朋友。
特別離譜, 他都有這種感覺了,可仔細一想他對陳睦還一無所知。
楊糕有想過是不是因為陳睦雖然年長他很多,但氣質(zhì)不顯老, 所以就讓他覺得沒什么差別——這顯然也不是啊。
他就沒見過這么愛拿架子的大人,明明兩個人是差不多的個頭,11歲差得也沒多遠,可陳睦一張口他就覺得自己被矮化了,他好像低到塵埃里只能仰視她了。
可有時楊糕又覺得,傲一點就傲一點吧,畢竟人家有高傲的資本啊——懂那么多事情,車開得這么好,成熟沉穩(wěn)又可靠,長得還這么好看……
是的,這么一想他大概是從老盯著陳睦看開始覺得自己不對勁的。
正常來說崇拜一個人的話,也不至于總是忍不住地想盯著看吧?就算一開始是好奇,想從她身上盯出一些關于她的信息來,那后來明顯也不是了,他就是覺得好看、想看、看不夠。
和陳睦有關的事情在楊糕看來變得重要,他想要擁有和陳睦的合照,以便在遙遠的未來據(jù)此確認她的出現(xiàn)不是場夢;我喝過你喝過的礦泉水,這樣我們算不算間接接過吻。
他還覺得自己像有什么毛病一樣,總是忍不住地想往陳睦身邊湊,幾乎到了不要臉的地步——是什么樣的男人會在異性開玩笑說“你來給我捶捶腰”的時候,能急不可耐地說出一句“今晚嗎”?
那一瞬間他還嘗試給自己洗腦——她畢竟能穿著運動內(nèi)衣大大咧咧地換衣服,那有沒有可能她其實也不介意他進她房間?她待他一直都是一副逗小孩子的態(tài)度,那會不會覺得讓這個“孩子”給自己捶捶腰,也是件很自然的事。
甚至就連事后細想,楊糕也頑固地覺得這沒什么,因為他只是單純地,想去給陳睦捶腰。
或者說,只要能靠她近一點,只要能觸碰到她的話,怎么都好。他愿意被呼來喝去,欺負他、教訓他、使喚他都無所謂,他愿意一直幫陳睦敲背揉腰,捶一夜都行。
但是很顯然,陳睦不接受,她果然還是覺得讓異性進房間怪怪的。
這要是放在以前,楊糕肯定慌得不行,要趕緊道歉說自己“考慮不周”了,可這次他沒有。
他非常有心機地,假裝自己沒做錯什么,假裝這種提議是正當?shù),是沒問題的。
然后臉不紅心不跳地,繼續(xù)和陳睦攀談,就這么將這件事淡化掉。
楊糕非常清醒地意識到,自己在變壞。
他現(xiàn)在覺得自己像極了班上那些被情所困的神經(jīng)病,又有點像那些每天作業(yè)不做就知道琢磨女生的后進生。甚至上午喝咖啡那會兒,陳睦坐在他對面發(fā)呆,他就很猥瑣地偷偷看著早上陳睦發(fā)給他的那些照片和視頻。
她應該是個很喜歡小動物的人,不然也不會為了一頭小羊跑來這么遠的地方。在那些騎馬、騎牦牛的照片里,她雖然肢體僵硬,但笑容卻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
楊糕想著,果然陳睦對他還是很不一樣的——在別人的鏡頭里她肉眼可見的緊張,就是到了自己這兒才終于能輕輕松松拍照。
再往后,他翻到了視頻,于是悄悄地放出一格音量,一邊瞄著陳睦的反應,一邊做賊似的點開。
這是一段騎馬的視頻。
她果然運動天賦點滿,很快就掌握了要領,跟隨著馬兒的腳步游刃有余地晃動腰肢。
雖然聲音格外小,但楊糕還是聽見陳睦問這位藏族小哥“能不能松手讓我自己騎一會兒”,果不其然被回絕掉。
于是她就一邊老手般腰馬合一,一邊抬頭仰望蒼穹——那派頭就好像她身后的藍天白云和草原山坡,都是她個人的私產(chǎn)。
看得楊糕心跳加速。
再往后翻,是一段騎牦牛的視頻,陳睦一如既往的話多,問小哥“這條鏈子有什么說法嗎”,小哥回她“這就是額鏈,用來好看的,你喜歡你也可以買一條戴”。
所以當在東臺吉乃爾湖門口看到有賣額鏈的時候,楊糕就知道自己要去給她買一條。
*
而且還借機牽到了手。
這種快樂轉(zhuǎn)瞬即逝,因為他知道要是再多握住一秒,自己就要露餡了:“好看吧?”
陳睦還有點沒從風景的沖擊中緩過勁兒來,這孩子把自己手一拉,塞個小飾品進來的這個行為,還真有點……應景。
會有被撩了一下的感覺,但是陳睦也沒多想:“拍照道具是吧?”
“?”
“不是用來給我戴的嗎?難不成你給你自己買的啊?”
“怎么可能,我給我自己買干什么?”楊糕急道,“就是給你買的!”
那不就結(jié)了嗎?
陳睦不知道他在搞什么彎彎繞繞:“那你幫我戴一下吧,這個我不會戴……”
“哦,好!睏罡廒s忙接過來,繞到她身后去,拿出買額鏈時送的兩枚黑卡子幫她卡在頭上。
尷尬的是高度還有點不合適:“你、你稍微蹲一點,這樣我看不清楚,可能戴得不對稱。”
“費這個勁……”陳睦有點無語地半蹲下去,話說深蹲訓練她也好久沒做了。
然后楊糕就悉悉索索地在她頭頂一通搗鼓,完事兒撤開一步道:“好了,你看看行不行?”
陳睦拿出手機相機,
開前置鏡頭看了看——哇哦,確實是個很修飾臉型的小東西,誰戴誰有圣女感,她現(xiàn)在覺得她比那個牦牛都神圣,扭頭就能拍那個“我不能離開神山,你帶一株格桑花走吧”。
“小伙子審美可以啊!标惸酪贿吙洫勔贿呑约鹤鲋⒄{(diào),“這個確實很適合在這兒拍——這是天堂,我是神女,你這個設計我覺得很OK。”
楊糕都快急死了,合著她把這當作和那頂牛仔帽一樣的性質(zhì)了:“不是,我的意思是,拍完后這個不用還我,你可以自己留著!
“喲,這次怎么這么大方?”陳睦稀奇道,“謝了啊,你人還怪好嘞!
*
這不怪陳睦不解風情,實在是她的認知里已經(jīng)沒有“給女生送20塊錢的東西”這種示好方式了。
18歲的小伙子或許覺得這是他金子一樣的心,但在陳睦眼里這就是20塊錢,一分不帶多的,掛閑魚賣了都得折舊。
走過大片雪地般的鹽灘,這便到了鹽湖邊上,邊邊的湖水清澈見底,讓人忍不住想下去游兩圈。
當然這是不行的,這種鹵水對人體多少有點傷害。
“有人會拿這兒當馬代平替,發(fā)照片時文案會寫‘這不是馬爾代夫,而是大西北的東臺吉乃爾湖’。”楊糕一邊調(diào)光一邊講解。
這回光線真是強得離譜了,真是一點憂傷、陰郁的情緒都拍不出來,就是純凈、安寧、愉悅,修圖時P個翅膀上去都毫無違和感。
他試著先拍了一張:“現(xiàn)在知道我為什么非讓你換衣服了吧?天堂怎么可能出現(xiàn)穿皮衣的人!
這話說得還挺好玩,陳睦說:“我將誓死捍衛(wèi)穿皮衣的人上天堂的權(quán)利!
“好好好,你捍衛(wèi)——那邊有個鹽堤長到了湖水里看到?jīng)]?”
“看到了。”
“你站過去。”
“天才啊!标惸揽渫,人便飛快地躥了過去,占據(jù)最佳機位。
確實占到這種狹長的堤上,就營造出了一種人在水上漂的效果,包括陳睦自己也體驗頗佳——即便不能游泳,此身已在其中。
四下里被純凈的氣息籠罩,空氣中彌漫著微咸的味道,陽光灑在廣闊湖面,斑斑點點如星河。
雖然知道這樣很惡臭,但當陳睦站在遠處回過身來,隔著鹽湖的水看向岸邊的楊糕時,她確實在感慨——一塊兒來這么美的地方,這小子要是我對象就好了,還能在這兒拉個手親個嘴什么的。
而在楊糕的鏡頭里,她的白襯衫于湖風間翻飛起舞,穿在這修長有利的軀體上,像極了一位中世紀騎士。
好巧不巧她還對拍照有了新點子:“等一下,我覺得頭發(fā)散下來好看!”
于是楊糕眼睜睜看著她抬高雙臂將頭繩摘下,半長不短的頭發(fā)散落下來,隨著她甩甩頭變得蓬松自然。
陳睦喊:“好了,可以拍了!”
她哪知道就她摘發(fā)繩的那幾秒,楊糕快門都要按冒煙了。
他的內(nèi)心再也壓不住這蓬勃的悸動——這分明就是愛上了!
第22章 別說 沒人能不喜歡你的。
楊糕覺得特別離譜, 他和陳睦相遇不過才一天時間,把前天晚上那次相遇算上也還不到兩天,他這就愛上了?
泰坦尼克號還得四天呢, 他比泰坦尼克號還快。
這讓他有些恐慌, 畢竟戀愛對他來說還是“小混混”干的事情,學生早戀更是影響學業(yè)的大問題,他口口聲聲追尋夢想, 對大學專業(yè)寸步不讓……他怎么就墜入愛河了呢?話說到底多少歲以下算早戀?
他還以為自己將永遠是那個看武俠小說跳過愛情戲, 看見別人唧唧歪歪頭就痛的, 那個對女人不感興趣的小伙子。
但是他轉(zhuǎn)念又想,這其實也不是什么大事,因為雖然他喜歡人家,可人家不喜歡他呀!
他們完全就是臨時湊起來的旅行搭子, 這幾天一過, 他們一個在東南, 一個在西北,很大概率并不會聯(lián)系——現(xiàn)在他就很明白陳睦為什么要對自己的所有事情保密了,果然這就是真正的成年人的處事態(tài)度吧,從一開始就定位明確, 絕不產(chǎn)生超出自己期待的關系。
離開東臺之后的一路上,楊糕突然看起來很深沉。
因為他這一言不發(fā)的模樣確實少見, 反而吸引了陳睦的注意力:“……玩累了?”
楊糕一聽她說話腦子就噼里啪啦的:“你能不要老拿我當小孩嗎?”
“我怎么拿你當小孩了?你還是自己拿自己當小孩。”陳睦只覺得好笑, “要有人問我是不是玩累了,我肯定不會覺得有什么!
確實, 這個是楊糕敏感過度了。
可他現(xiàn)在沒法不敏感,因為他發(fā)現(xiàn)自己的腦回路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了一天一夜,從感激到討厭到遲疑到喜歡, 然后再往后想一層才知道陳睦是真拿他當旅游搭子,連朋友都算不上。
所以在終于追上陳睦的思路之后,他就覺得自己還,挺可笑的。
可不能讓她知道他的這種心思,不然顯得更幼稚了。
楊糕也說不出什么,就扭過臉去看窗外。
這是條回頭路,之前開過一遍了,再次路過U形公路時,他也沒想到自己居然會是這種心情。
還嘆上氣了。
陳睦又瞄他一眼:“困就睡啊,沒人逼你醒著,我開車你還不放心?”
楊糕跟她犟嘴:“就是因為你開車我才不放心。”
“你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你剛剛都快把車開飛起來了。要是我睡著時你來這么一下,我可能這輩子也就告別坐車了!
陳睦笑出“嘎”的一聲。
她心情倒是還挺好的:“你不覺得那一下很刺激嗎?”
“你說加速那一下?”
“對!
楊糕把自己窩在了副駕駛里,做出一副防御姿態(tài):“我比較惜命。”
陳睦也不多說什么,只是淺笑著搖搖頭,就好像分享的美酒不被賞識,她笑對方?jīng)]有品味。
呵,那肯定是不如她的好搭檔,跟她臭味相投,坐這么快的車發(fā)癲。
楊糕又開始看她,這次比較正大光明了:“你經(jīng)常開這么快嗎?你不會是那種炸街族吧?”
陳睦還真思考了一下自己算不算,但仔細一想她只有炸沒有街,她的賽車壓根不讓上街。
“不是!
果然又是這種簡潔的回答,沒有任何可以進一步挖掘的角度。
一般來說楊糕聽到別人這樣,就很明確地知道對方不想聊相關話題,自然也禮貌地不再繼續(xù)追問。
但是現(xiàn)在對他來說早就不是一般情況了,他有點心急:“你之前說,你燒過車?”
陳睦的表情分明有變化:“我說過嗎?”
楊糕生怕她不認賬:“對啊,在青海湖的時候!你當時跟我說,這個不算犯錯!
“哦……”陳睦是真記不清了,她居然還跟這小子提過這件事呢,“既然說過……那就是有唄!
楊糕著急想問“到底有還是沒有”,但是很快反應過來真問了就又繞回去了,現(xiàn)在應該就當“有”來處理:“是因為開太快了?”
“這有什么準成,燒就燒了,你管我快還是慢呢!
“那你有受傷嗎?”
陳睦霎時扭頭看向他,看到一臉天真和無辜。
*
是多心了嗎……
陳睦扁扁嘴咽下那種異樣感:“沒有!
“那你還挺牛的,車燒了人都沒事。”
這話里怎么感覺帶刺兒呢?
陳睦腦子還沒琢磨透他這話的意思,嘴巴就已經(jīng)還口了:“哪有你牛啊,主駕駛門扣地上了還沒事,我打眼一看還以為誰家在那燒烤呢。”
她已經(jīng)做好了跟楊糕打口水架的準備,反正對付這傻小子她綽綽有余,沒成想這次這話竟完全沒有激怒他。
他只是接著這話頭繼續(xù):“那是因為有你救我啊,當時也有人救你嗎?”
*
折返道上只有公路和一望無際的土色,看久了有些審美疲勞。
陳睦本來在鹽湖那兒就有點精神恍惚,楊糕這么一問
直接把她問懵了。
記憶被拉扯回一年前——她其實是記不清當時車身到底滾了幾圈了,后來回看視頻時才知道是滾了三圈,距離路邊一塊巨大巖石只剩咫尺。
如果她的傷還能痊愈,那她肯定會在各種采訪、聚會上很驕傲地談起這件事,故作深沉地說:“當時我盡我最大能力將側(cè)翻程度控制在了三圈,如果稍微再多一點,撞上了那塊巨石,我肯定就直接被炸死在里面了。”
是的,車輛沒有立刻爆炸,但也確實起火了。
她記得她卡在座椅里,鬢角附近血汩汩地冒,那個時候其實是感覺不到痛的。她只覺得眼前很模糊,擔心從此視力會受到影響。
然后她聽到徐來的聲音。
他平時說話總是很溫和,慢條斯理的,陳睦都不知道他的聲音還能那么渾厚有力。他說,不能睡,陳睦,不能睡。
但是這事怎么說呢……他要是沒動靜,陳睦還得擔心他一下,一聽見他還這么精神,陳睦反而覺得自己可以放心地睡了。
然后臉上就挨了一巴掌:“不許睡,聽見沒有!不許睡覺!”
她感覺到自己的安全帶被割開,徐來奮力將她托舉出去,嘴里還喊著:“先救她!我沒事!她傷得很重!”
很快她就被人拽了出去,躺上擔架的時候,她聽到了巨大的爆炸聲。
她知道那輛隊友們精心改裝的戰(zhàn)車,那位對他們來說有著非凡意義的鋼鐵伙伴,永遠地離他們而去了。
*
所以陳睦常想,她當時之所以還能醒過來,是因為她著急確認徐來出來了沒,她不知道那傻小子有沒有被炸死在里頭。
她覺得在昏迷的那段時間里,她曾上過天堂——印象不是很深刻,但是有廣闊的天,廣闊的海,四下里blingbling的,美得很虛幻。
然后當她在劇痛中醒來,她第一個看到的就是守在床邊的徐來。
就這,陳睦覺得老天夠仁義了,就沖他讓徐來活著這一條,陳睦就從未恨過天道不公……她頂多是有時候發(fā)發(fā)牢騷。
所以她無數(shù)次跟徐來說過,她是很痛苦,但不會尋死的。
這世界還允許他倆一個不落地活著,這就已經(jīng)是最好的世界了。
“是徐來救了你是嗎?”楊糕問道。
陳睦都不知道自己臉上到底是什么表情,竟能讓他猜到這一層上來。
“所以你喜歡他,對嗎?”
臭小子,順序反了,你姐我是先喜歡再翻的車。
“然后他不喜歡你,他拒絕了你,所以你才在電話里那么冷漠?”
這都是啥呀……
楊糕一看就知道自己猜得八九不離十了,合著也不止他一個人愛而不得。
他心臟隱隱作痛,還得做出無所謂的模樣:“也不用那么消極嘛,很多戀人都是從朋友開始的啊,看他一個接一個地給你打電話,感覺還是挺在乎你的!
陳睦咽了口吐沫,總算說出話來:“我用不著他在乎!
“……放心吧,沒人能不喜歡你的!睏罡庥X得自己這都算是表了白了,“大不了多在他眼前晃悠兩圈,我跟你說他一準愛上。辭職什么的都不是問題,也沒見哪家兩口子非得干一個工作啊!
“那是你說的那么回事嗎……”
“怎么不是了,姐。”他總算又把這聲姐喊了出來,“我看得出來,你對他還挺深情的!
陳睦顫巍巍嘆了口氣:“別說了。”
“我覺得他其實也是喜歡你的!
“別說了。”
“人生就這一次,別給自己留遺憾了……”楊糕說著說著嘴上一頓,因為一滴眼淚咕咚一下從陳睦的眼眶里滾出,一直滑落到下巴。
他的心臟好像也咕咚一下不跳了。
陳睦騰出一只手來拿抽紙,聲音暮氣又喑。骸俺粜∽,都讓你別說了……”
第23章 牛頭 徐來,咱倆談戀愛吧。……
什么?!???
這是哭了嗎?還是迎風淚?沙子進眼睛了?
楊糕完全愣在當場, 做不出任何類似哄勸、安慰、遞紙巾的動作。
這要是他在開車,差不多也就撞山上了。
陳睦估計也是有點尷尬,抹了把眼淚后一腳剎車把車停了:“下去上廁所。”
*
其實陳睦事先知道這條環(huán)線上廁所環(huán)境不太好, 但一直以來在服務區(qū)、加油站、旅游景點、飯店酒店里上的廁所其實都沒什么問題。哪怕最差的臨時廁所, 也就是類似以前綠皮車里的那種環(huán)境。
到現(xiàn)在她才知道,原來視頻里那種蹲坑,在315國道上。
如果有能重來的機會她不會喝那么多水——在她眼前的是一塊薄薄的石板, 離地至少3米高, 板上鑿了幾個長方形的洞, 那就是蹲坑了。
而從洞內(nèi)往下看,是堆積成山的排泄物、垃圾、蒼蠅,累積高度直逼石板。
陳睦感受到一種來自靈魂深處的恐懼。
說實話,高她不怕, 臟她能忍, 但是那種好像隨時要摔進糞便山的感覺, 幾乎將她擊垮。
她跟徐來之間的事兒再遺憾,也不會比這更遺憾了。
這可能是陳睦第一次羨慕起那些可以站著撒尿的生物。
但是很顯然就連那個站著撒尿的,也有被嚇到。陳睦提上褲子出來,看見楊糕已經(jīng)等在那里了, 神色略顯驚慌:“……你上了嗎?”
陳睦已經(jīng)用光了所有力氣:“上了!
*
好處是這個插曲確實讓他們之間尷尬的氣氛有所緩解,畢竟能從這樣一個廁所里安全出來, 已經(jīng)足以原諒這個世界一秒。
接下來要上高速, 路就好開多了。陳睦跟楊糕換了個手,到副駕來休息休息, 順帶緩解一下她險些蹲抽筋的小腿肚。
然后她仔細琢磨了一下剛剛發(fā)生了什么——她,一個沉穩(wěn)可靠、瀟灑利落的大姐姐,在一個剛剛成年的小屁孩面前, 因為提及自己的那點前塵舊事,猛女落淚。
尤其是人家好像也沒說啥,她就這樣了。
這不得把人嚇著?
剛舒緩的小腿肚,因為腳趾內(nèi)扣的緣故又抽搐起來。
她伸手下去捶了兩下:“那個……我剛才……”
“剛才是我不對!睏罡饷摽诙,他好像也把腦子理順了,“我不知道他對你來說這么重要……我不會再提了!
陳睦:“不是!
*
她煩不勝煩,雖然不想暴露太多個人信息,但她更不想被當成一個大情種:“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楊糕還一本正經(jīng)地轉(zhuǎn)著方向盤:“沒關系的,那是你的隱私,不用跟我說了!
好家伙,就是自說自話地把她編排成個二傻子,然后說“不用解釋了我都懂”。
陳睦哪受得了這個,這讓她的面子往哪擱:“我不是單相思,徐來他也喜歡我。”
“我知道,我聽出來了。”
“不是!我的意思是說我沒覺得這段感情有多么重要,我不是那種因為得不到一個男人就痛不欲生的人,我剛才……我只是因為你說的那些話我想起了其他一些事情,就是覺得有點遺憾你懂嗎?”
“嗯嗯,明白的!
“我說真的,我這個人不搞什么詩情畫意彎彎繞繞,我要真喜歡什么人我當場就說了。我不可能搞到最后因為一些唧唧歪歪的理由不在一起!
楊糕話頭跟著就一拐:“所以你跟他說了嗎?”
“?”
“你不是說你喜歡什么人當場就說嗎?”楊糕開始跟她走邏輯,“然后你又說你喜歡他,那不就是表白過嗎?”
“對啊,我是表白過!标惸啦荒芨谷弧
為了證明自己對這些事一點兒不害臊,她還繪聲繪色給他現(xiàn)場直播:“當時我倆在西湖邊上,陰天下雨,水都漲起來了,遠處的山就跟水墨畫里似的,反正就到處霧氣蒙蒙、滴滴答答……”
楊糕也不知道自己在干嘛了,她不講實話他憋得慌,她講了實話他氣得
慌。
但好不容易逼出的這點信息,也不能不聽:“下雨天你倆一塊兒去西湖?你確定不是已經(jīng)談上了嗎?”
“不不不,那是前一晚慶功,我在他家喝多了,第二天酒醒他送我回家來著!
*
這難道不是比雨天共游西湖更嚴重嗎?!
楊糕覺得自己簡直是在自虐:“你在一個男人家里喝酒喝多了?”
“這有什么,好多人呢,一整個……團隊都在!标惸篮脩野选败囮牎眱蓚字說出來,“大家都喝多了,都是第二天早上才走。我家比較遠,他就說送我回去,路過西湖我就說沿路邊轉(zhuǎn)轉(zhuǎn),醒醒宿醉。”
現(xiàn)在想想陳睦仍覺得是很美好的回憶:“風景加持是肯定的,但是那之前我就隱約有點動心了——這真不能賴我,他長得又好看,聲音又好聽,又會照顧人,辦事又靠譜,我真是心動了一下一下又一下。然后那天我倆走在湖邊,我突然就特別想親他!
陳睦說:“所以我就說,徐來,咱倆談戀愛吧!
楊糕:“然后呢?”
陳睦:“他回了我一句‘發(fā)什么神經(jīng)’!
*
陳睦說完就繃不住笑噴,她覺得這事兒可好玩了,自己可幽默了,直到笑著笑著發(fā)現(xiàn)楊糕臉上烏云密布。
她也慢慢把笑聲收。骸霸趺戳,你不覺得特別有意思嗎?”
“……有意思的點在哪?”
“……可能因為我對他比較了解,所以會覺得好玩!标惸勒f著撓撓耳后,“他這人平時挺會裝的,就連在我面前他都要充老大。我一開始可不爽了,后來就想開了——既然隊內(nèi)所有麻煩事都是他出面解決,對我也確實很照顧,那他想扮大哥就讓他扮唄。他畢竟是比我小5歲,我不信他還能騎我頭上去了。”
她嘗試用語言把當時的感受表達出來:“所以看這樣的人被嚇到就是很好玩吧,就是那種‘我拿你當朋友你卻對我有非分之想’這種感覺。”
“哎,姐,那要這樣的話,是不是說明你其實也沒那么喜歡他?”楊糕瞄她一眼,“因為你聽起來完全不難過,如果是我跟人表白被這樣拒絕,我肯定很受傷!
“啊,這個不是不難過。”陳睦開了瓶礦泉水,又喝上了,“而是任何當時讓人感到痛心疾首的事情,在未來的某一天其實都能用開玩笑的語氣講出來!
*
當時陳睦確實以為徐來會一口答應下來,因為在她的認知里就沒有看不上她的,被她表白應該是徐來的榮幸。
所以他們甚至把“我說真的,咱倆試試”和“你別開玩笑了”這兩句話掰扯了幾個來回,陳睦才意識到自己是被拒絕了。
她感到匪夷所思——她可是陳睦,賽場上一馬當先、讓敵人聞風喪膽的陳睦,整個車隊的榮譽都是她撐起來的,她不僅是個優(yōu)秀的車手,還自學了很多改裝技巧,有些精巧設計還是她想出來的。
她一直覺得徐來對她,肯定是傾慕又感激,她向徐來表白應該是“偶像想和粉絲談戀愛”的程度。
他為什么拒絕?他是戒過毒嗎?
起初陳睦感受到滔天的怒意,她覺得很沒面子,好像自己的尊嚴被放在地上踩爛了。
但是這個怒勁兒過去之后,她又有點焦慮——到底是為什么呢?徐來為什么不喜歡她呢?因為她個子太高了?因為她不是可愛掛的?因為處事作風“看起來不像個女人”?
然后在她這么想的時候,她忽然感覺到一種生理的惡心,好像她被一種無形的力量捆在十字架上,拿鞭子抽著被逼變成另一種模樣。
這種惡心感比單純的“被徐來拒絕”更讓她難以接受。
“所以我大概難受了三天吧,然后就想著愛咋咋地了,他不談就不談,誰知道他腦子里怎么想的!标惸勒f謊了,她那頓別扭鬧了可不止三天,她甚至有動過離開車隊的心思,因為難以接受在其中一個車隊成員面前丟了大丑。
但是因為實在舍不得賽場,再加上每次她用暴怒掩飾尷尬的時候,徐來都拼命地裝孫子,時間長了她覺得自己好像也沒有被輕視,這事情才算翻篇。
“然后我就想明白了,就我跟徐來的感情,他是能為我去死的,我對他,可能也能——沒到那個時候我說不準。但反正,就算不在我們之間加上愛情這個東西,我們之間也已經(jīng)是比很多情侶更親密的關系了!标惸勒f完頓了頓,補了一句,“除了不能親嘴。”
見楊糕還不搭腔,她催促道:“你聽懂了沒,不是你問的嗎?”
“聽懂了!睏罡鈿馊粲谓z。
陳睦卻還疑心他沒懂,這種感情對一個小屁孩來說還是太深奧了,他連愛情都還沒搞明白,怎么可能懂這種仗劍走天涯的江湖情誼:“真懂了假懂了,那你說說看到底怎么回事?”
楊糕長嘆一口氣:“我現(xiàn)在就像那個牛頭人!
“什么牛頭?”
“沒什么……”楊糕話還沒說出來,手機鈴聲就響了起來,中控屏上是一通未接來電。
顯示聯(lián)系人是“爸爸”。
第24章 呸呸 這都不算錯嗎?
楊糕自創(chuàng)過一種焦慮轉(zhuǎn)移法, 就是當遇見一件讓自己覺得非常棘手但一時解決不了的事時,就自己挖掘一個同樣棘手但可以立刻解決的麻煩事。
聽起來可能有點蠢,但是對他這種易內(nèi)耗的人來說卻很受用。
舉個例子, 他和父母之間產(chǎn)生了巨大的矛盾, 現(xiàn)在雙方都覺得自己沒錯,在家大眼瞪小眼不知道得鬧到什么時候,于是他就開啟了這場大環(huán)線之旅, 旅行途中要克服的重重困難就轉(zhuǎn)移了他對父母的愧疚和焦慮。
但是偶爾這種辦法會帶來副作用, 就是可能會在旅程中開啟一件讓自己更加思慮重重的事——比如遇上一個過分優(yōu)秀的旅伴, 而他卻還不是一個能與其比肩的男子漢。
哎,這時候前一件焦慮不堪的事找上門來,永動機就被他發(fā)明出來了。
見他半晌不接,陳睦以為是自己在這兒他不好意思接, 便做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要不你先把手機跟中控屏斷開, 等打完電話再接著連……”
“不用!睏罡庹f著就接了起來。
陳睦噤聲, 一時間父子二人都沒說話。
到底是楊糕先開口了,語調(diào)有點怪:“喂,爸。”
楊糕爸爸:“!@#¥%……&*!@#……!”
楊糕:“!@#¥%……&*!@#……!@#¥%&……”
陳睦:???
父子倆就這么掰扯了幾個來回,陳睦硬是一句話也沒聽懂, 反正是語調(diào)很低沉的,卜嚕卜嚕的聲音。
直到楊糕搶著說完一大長串然后飛快地掛掉電話, 她才得空問出來:“你到底哪個民族的?”
楊糕:“漢族!
*
所以這不是另一種語系, 而是單純的加密方言。
楊糕在接完電話后情緒肉眼可見地低落,如果非要往好了想, 他倒應該感謝家里的這通電話,讓他不用在陳睦面前繼續(xù)假裝活潑開朗。
反正現(xiàn)在任何異樣都會被當作是因為和家里的矛盾,而不是為情所困:“怎么, 你們那沒方言嗎?”
“有,但我不會說!
“你自己家鄉(xiāng)話你都不會?”
“對啊,從幼兒園開始學校就不讓說方言了,說了還要扣分。所以就算在家里,我爸媽也都是跟我說普通話!标惸缹に贾昂孟袷菑纳洗髮W開始,家里倒是有開始說方言,但是杭州外來人員實在太多了,說方言總感覺有點排外,所以到現(xiàn)在我都不怎么會說!
“哦……”楊糕腦子里明顯在想其他事,但還是應得體體面面,“那你們那兒的人還挺好的!
“嗐,方言文化傳承也很重要!标惸勒f著最后喝了口水,“前面服務區(qū)停車換我,照你這么開下去8點可能趕不上啊。”
*
地理位置偏西且海拔高,太陽落得尤其慢,都7點了還是大白天。每次留意到時陳睦都要感慨,這么長的白晝時間,真是天生適合搞旅游業(yè)。
按導航顯示8點是能準時到的,但是到那還得找地方停車、去游客大廳或者掃碼買票,然后排隊進景區(qū)……所以至少還得預留點時間出來。
所以從換了陳睦開始,楊糕甚至有在催她開快點。
“行了別催了,再快超速了看不見嗎。”陳睦說著又頂著高速過了個彎,讓楊糕覺得他們隨時要從這個彎道上飛出去。
好不容易又開回了直線上,現(xiàn)在內(nèi)心的感受就是“好樣的,又活下來了”。
但這真不怪楊糕著急,因為陳睦看起來就是一副完全沒有在全力加速的樣子,絲毫沒有緊迫感。
他隔兩分鐘看一次時間:“要是最后差一點點沒能進去,那可真要慪死了!
“這就是人生啊,有些景點就是用來錯過的!
“凈說這些鬼話,那要是小羊沒抱到呢?”
陳睦急眼了:“快說呸呸呸!”
*
在一些火急火燎的催促下繼續(xù)高速前進。
楊糕實時地給她播報:“又追回來兩分鐘……追回來五分鐘了……又慢了一分鐘——嘖,前面這車在干嘛啊?慢悠悠在這逛街呢?會不會開車?”
好家伙,上路沒兩天還成了路怒了。
陳睦忍不住想笑,但有預感要是在孩子表達憤怒的時候笑出聲,他可能會更生氣。
她撓撓耳后試圖分散注意力:“哎對了,剛你跟你爸聊什么了?”
楊糕霎時偃旗息鼓,情緒也迅速地從對前車的怒火中抽離出來:“啊?哦……我爸問我車怎么壞了,人有沒有事。我說我沒事。”
“他沒問你沒車怎么繼續(xù)旅程的?”
“問了,我就說蹭了別人車。”
“然后呢?”
“他讓我趕緊回去,我就說我還有事,他說……我要是還認他這個爸就趕緊回家!
陳睦挑一下眉頭,瞄向楊糕的眼神還有點贊許:“這你都不回去啊?那我到時候把你送到家了得趕緊跑,我怕你爸要追出來掄死我。”
楊糕還著急上了:“不準拿我爸開玩笑!”
“沒開玩笑啊,我是真覺得你勇氣可嘉——那你是怎么說的?”
年紀小就這點好,一打岔說忘就忘:“我就說我還有沒完成的事,我想證明我的選擇是對的!
“嗨呀,你倒也不用執(zhí)著于證明這個。”陳睦攤了半個手,“給自己這個壓力干嘛呢?難道以后你沒能成為一個大攝影師,或者說沒去靠攝影吃飯,你的選擇就錯了嗎?”
楊糕瞇起眼睛困惑道:“這都不算錯嗎?”
“當然不算;蛘哒f你試圖證明自己的人生選擇沒錯這件事,本身就挺沒意義的!标惸腊l(fā)表著她的高見,“選了就選了,選完你干就完事了。你看你現(xiàn)在一無所有,不也挺開心的嗎?以后哪天要是失敗了,你就當回到現(xiàn)在這個時候就好了!
“什么失敗,快說呸呸呸!”
“我不說,我覺得我說得沒問題!
*
楊糕真是要被她氣死,早知道他也不呸了。
看他生悶氣,陳睦不得不進一步解釋:“我的意思是別給自己這種壓力,就選專業(yè)這事兒吧,其實沒有完全對的,因為干哪行哪業(yè)都是一身的事兒,你想一帆風順那不可能!
“我沒想一帆風順,我就是有了自己想選擇的,哪怕會為此吃點苦!
“對啊,那就是另一個道理了——這類選擇也沒有完全錯的,你看你選了攝影,以后有天你可能干不下去了,想轉(zhuǎn)行了……”
楊糕更急了:“我才不會干不下去,我這輩子就要干這個!”
真是熾熱如火的青春啊。
陳睦好笑道:“好家伙,你以為吃飯是這么容易的嗎?你看你現(xiàn)在給我拍的照片,你講究構(gòu)圖,講究氛圍感,你要拍你想拍的東西,我看那些影樓可不是這么搞的。”
楊糕霎時被“影樓”這個詞土到:“姐,那叫攝影工作室!
“行,那些攝影工作室可不是這么玩的——搞商業(yè)化的話你不是要拍得多么驚為天人,你是得不出錯!标惸雷灶欁哉f著,“你要考慮成本,考慮利潤,考慮客源,你不可避免地要搞一些程式化的東西,到那個時候你不光上班的時候拍不了自己喜歡的作品,下了班之后可能也拍不出來了。”
楊糕狐疑地看向她。
確實他們之間好像沒深入聊過這件事,楊糕也不知道為什么,陳睦身上有股特殊的氣息,讓他一直覺得他們是一樣的。
但現(xiàn)在說開了聊起來,他竟驚覺陳睦的腦回路和他爸媽表姐一個路數(shù),都是擺著副大人架子不斷嚇唬他,告訴他“你還做不了選擇”“你對這社會的理解太天真了”“哪有你想的那么容易”。
他就是懷著對未來的深深恐懼決定按照父母要求選擇專業(yè),但是又在不斷的了解、權(quán)衡、崩潰中最終選擇了修改專業(yè),他都已經(jīng)覺得很對不起爸媽了。
如果換成旁人,他可能都直接失去交流欲望了,但因為是陳睦的緣故,他還是不想被當作一塊一意孤行不聽人勸的廢物點心:“你說的這些我有考慮的,但我覺得沒必要因為這種‘萬一’就退縮,說不定我可以做得很好呢?而且又不是只有開攝影工作室一條路……”
“其他還有什么路?考公考編,國企報社,電影自媒體?”陳睦張口就列了一堆,“要考公考編進國企的話,你還選這個專業(yè)干嘛呢?報社的話顯然也不是拍你想拍的那些東西,電影類門檻高還得有關系,自媒體的話靠才華、營銷還得有相當?shù)倪\氣。”
“那要照你說的話,我還不如按我爸媽說的選那些好就業(yè)的專業(yè)了?”
陳睦一副過來人的樣子:“我壓根不理解這個有什么好較真的,F(xiàn)在四年大學上完不做本專業(yè)工作的多的是,你要真對攝影這么執(zhí)著,就算你學別的專業(yè)學了四年,畢業(yè)了你也會拐回頭來做攝影的,這個根本就無所謂啊……”
楊糕做著深呼吸。
他不斷告誡自己,他蹭著人家車,還拿人家當模特,能忍則忍。他為了追夢還有很長的路要走,要是連這點困難都克服不了,那說明這夢想對他來說也沒那么重要。
但還是憋不出說出一句:“你知道嗎,我媽跟你說過幾乎一模一樣的話!
陳睦還以為是夸她:“喲,想不到阿姨懂得也挺多的!
真下頭啊。
眼瞅著車已經(jīng)開進了大柴旦翡翠湖的停車場,楊糕拍著車門道:“停停停,我要下車!”
“干嘛?你等我找到車位啊。”
“你先把我放下去買票!你不用買票我用!”
第25章 翡翠 本來一帆風順的人生。
大柴旦的地名源自蒙古語“依克柴達木”, “依克”是“大”的意思,“柴達木”是“有鹽的遼闊地帶”,所以所謂“大柴旦”就是“大鹽澤”。
大柴旦翡翠湖位于大柴旦鎮(zhèn)境內(nèi), 由多個大小不等、顏色各異、深淺不一的鹽池組成, 因顏色如翡翠般美麗所以被稱為“翡翠湖”。
陳睦飛快地停好了車,拿著身份證一路狂奔,在距離停止檢票還有3分鐘的時候被放了進去。
當時擺渡車已經(jīng)停止售票了, 最后一班發(fā)車的小火車們正陸陸續(xù)續(xù)返程, 陳睦眼前依然是大片雪白的鹽灘, 一眼看不到湖。
正是太陽將要落山的時候,游客零零散散,檢票口附近的小吃攤也在收攤,一切已經(jīng)不復白日般熱鬧。這時候還堅持不離開的游客, 大多舉著相機面朝西方, 是在等候拍日落了。
陳睦覺得有點喘, 還有點冷,拿出手機想查海拔,卻還是一如既往的沒信號。
不過時間還是能看到的——已經(jīng)超過8
點2分鐘了,看來楊糕這回是進不來了。
怎么搞的, 做點事情慢吞吞的,還能干點啥啊。
陳睦有點煩躁——就是, 關門前的景點本就荒涼, 這里還這么空曠,自己的旅游搭子沒趕上進場, 那她就得一個人在寒風中看落日。
這也太悲壯了點兒。
正想著往深處走走,實在不行看看湖水長啥樣就撤,卻聽那個朝氣蓬勃的聲音又響起來:“姐!等我一下!”
陳睦回過頭來, 看到楊糕左手抱著一條白色針織披肩,右手把票交到檢票員手上,檢了票就進來了。
*
陳睦有點愣神,情緒瞬間從蒼涼變得歡脫:“你怎么還能進來?你別是關系戶吧?”
“什么啊,我去游客大廳買的紙質(zhì)票!睏罡馊齼刹脚芰诉^來,手上理著那條裁剪簡單的披肩,“我看進場肯定來不及了,但是買票還是來得及的,我就想8點前我買了紙質(zhì)票的話,總不至于不讓我進吧?或者說如果不讓我進的話,肯定就不賣票給我了,我就去試了一下!
他實在沒理明白這披肩是怎么回事,只好探手到陳睦背后去,兩手理著幫她一披:“應該是這樣的吧,還挺好看的,大西北出片神器!
厚實的披肩覆蓋上來,剛被冷風過了一遍的身軀霎時暖和不少,陳睦沒覺得有任何不對,很自然地跟著攏了攏。
再抬頭看到幫自己披衣服的人不是徐來而是楊糕,神情還恍惚了一瞬。
果然這孩子比徐來蠢多了,徐來伺候她也不會冷著自己,楊糕卻是真不管自己死活。
有那么一瞬間陳睦想問他冷不冷,但很快她就覺得算了——橫豎就這一條披肩,他說冷她也沒招,問也是瞎問。
她只是說:“那你還挺機靈的……我剛還以為你進不來了!
楊糕也笑笑地吸了下鼻子,完全是一副“幸好幸好”的樣子:“我也快嚇死了!在這兒我網(wǎng)也慢,一開始掃碼購票半天沒掃出來,然后我才想起去買紙質(zhì)的——所以我就說了咱們多少要有點時間規(guī)劃!不然老這么緊趕慢趕的太難受了……”
陳睦看他這傻樣就想笑:“好了知道了別啰嗦,這不是趕上了嗎——話說這兒海拔多少,我怎么覺得有點難受!
“哦對,你確實得悠著點——大柴旦平均海拔3400米!
*
楊糕背包里裝了兩罐氧氣,陳睦邊吸氧邊往里走。
還在鹽灘上時,楊糕就已經(jīng)試著給她拍起來了。此時太陽已經(jīng)下落到適合進入鏡頭的高度,但依然亮得刺眼,逆光拍去能拍到好看的人像剪影。
但陳睦顯然不想這么拍:“你不能等會兒嗎?我現(xiàn)在吸著氧呢,這拍出來多難看啊。”
楊糕還是從鏡頭里看她,嘴上應一聲:“怎么會難看呢?”
剛才他往檢票口跑的路上覺得冷,于是就想到陳睦穿那么單薄會不會也冷,再一扭頭看到旁邊有賣披肩的攤子,價都沒砍就買了一件。
那一刻他就想通了——想法不同有什么關系啊,又不是真要談戀愛了,他也從沒想過要從陳睦那里得到什么,他就是想給她送點東西,把她照顧好,讓她的這趟旅程盡可能高興,而已。
然后他不會因為她的不支持而改變志向,她也不會為他多做停留,他們帶著這幾天里的美好回憶各奔西東,不會發(fā)生類似“強行在一起互相折磨”的情況……這不也很好嗎?
日子又被楊糕給過明白了,他覺得自己心里明鏡兒似的,飛快地就把剛才下的頭扔在了腦后。
現(xiàn)在看著陳睦身上披著他剛買的披肩,他不由得臉上發(fā)熱——這何嘗又不像是他深深地擁抱了她一下?
她神情看上去不那么囂張了,虛弱的呼氣一下一下打在透明的氧氣罩上,制造出片片水霧。陽光依舊奪目,在她的發(fā)梢、臉龐、毛線披肩鍍上金邊。
楊糕內(nèi)心略有驚慌——繼發(fā)現(xiàn)自己心動之后,他還發(fā)現(xiàn)自己有點變態(tài),為什么看她這副模樣,心里會有莫名的情愫……
但陳睦沒給他太多變態(tài)的時間,最后吸了一口,晃晃氧氣瓶:“嘖,沒氣兒了。”
楊糕趕緊放下相機:“還需要嗎?我包里還有……”
陳睦看也沒看就把吸完的氧氣瓶往背后一甩:“留著吧,我好多了,剩那瓶等著應急用!
楊糕忙不迭地把天上飛來的氧氣瓶接住,蓋好蓋子放進背包,然后繼續(xù)追隨陳睦的步伐而去。
*
他甚至會慶幸自己剛剛生氣時沒發(fā)作——這點小事有什么好生氣的呢,會顯得他很不是男人的。
繼續(xù)往深處走,越過一道用于讓小火車經(jīng)過的長堤,另一邊就是湖水了。
實話就是去過東臺吉乃爾湖之后,看這個會有種不是很驚艷的感覺,但就像楊糕說的,翡翠湖勝在湖多、顏色豐富——大概就是從綠到藍之間各個顏色的鹽湖都能一次性看見。
“我們沒去的那個察爾汗鹽湖就是類似這種顏色!睏罡庹f著在一個綠色的湖前給陳睦拍了一張,然后低頭看成品,“肉眼絕美,就是不太出片。”
“肉眼好看還有不出片的?是你沒拍好吧?”陳睦說著也湊過去看看——她知道楊糕說的不出片是什么意思了,其他地方有些水質(zhì)不好的臭水溝子也能拍出這個效果,橫豎都是綠水。
所以后面拍的時候就是盡量讓背景里帶到其他顏色的湖水,甚至有的湖中同時存在藍綠兩色,拍出來十分神奇。
陳睦看著看著就有幾分異樣的感覺,仿佛被這個景色喚起了什么童年回憶。
她終于想起來了:“你看過《亂馬》嗎?”
“那是什么?”
“就是小時候點播臺經(jīng)!懔,當我沒說!
*
隨著太陽繼續(xù)下落,相機里便再拍不出任何湖水的顏色了,湖面變得鏡面一樣,所過之處盡是太陽的余暉。
陳睦和楊糕也不再往更深處走,找了個較高的鹽堤坐下來看落日。
是個值得記錄的景色,楊糕等著最后一班小火車返程的空檔,拍下了落日下湖水、游人和火車的剪影。
然后剛把相機從臉上拿下來,便聽見耳朵邊傳來一聲嘆息:“要不還是走吧!
“啊?”這是楊糕沒想到的,他覺得這很美,還以為陳睦會很喜歡,“現(xiàn)在嗎?我們好不容易進來的,而且都已經(jīng)等到這會兒了!
他環(huán)顧四周——那些同樣奔著翡翠湖日落來的游客都專心地看著這風景,甚至有情侶在接吻。
看得楊糕小臉一紅,趕緊轉(zhuǎn)回頭來。
陳睦其實也覺得就這么走了有點虧,但是日落這種東西,在特定的時候看著總覺得不是滋味。
她撓撓頭:“看也能看……但就是覺得看著不太舒服!
楊糕一下就明白了:“傷春悲秋?”
他用最八卦的語氣說著最傷心的話:“是不是又想起徐來啦?”
“……我可謝謝你!标惸烙止斯呐,像裹緊一件軍大衣,“你要不提我還真想不起來他!
這話倒讓楊糕開心了一下:“真的假的。俊
“不是你說的嗎?人生中有很多重要的事,愛情只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個。”陳睦把他的原話復述了出來。
但楊糕早就不記得了:“我哪有說過這種話!”
陳睦扁扁嘴,懶得跟他掰扯。
楊糕卻借機又把屁股往她身邊挪了一下:“哎姐,那你既然不是為了愛情,那到底是為了什么。俊
陳睦知道自己又被打聽上了,但她有擺脫追問的獨特技巧:“你知道嗎?其實我也跟爸媽大吵過,可能比你這個吵得還兇!
楊糕聽得一怔。
他絲毫沒覺得陳睦是在岔開話題,反而覺得這是在跟他掏心窩子了:“真的嗎?你也吵過?”
“對啊,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想法,成長過程中這是難免的嘛!
“那你
后來跟你爸媽和好了嗎?”
“那得看什么叫和好。回到以前那樣,他們是親親老媽、親親老爸,我是他們的寶貝女兒這樣嗎?那不可能了!
陳睦這話讓楊糕的心涼了半截:“不可能了嗎?”
“當然不可能。難道我永遠是襁褓里那個小寶寶嗎?難道我會一直那么聽話,以滿足他們的要求為己任嗎?”陳睦聳聳肩,眼睛依然看著天際的太陽,“如果一定要這樣的話,那我不是一個合格的孩子,我就是個混蛋白眼狼!
好激烈的用詞,說得楊糕心驚肉跳。
但是他這個年紀的孩子,尤其還正在叛逆行為中的,實在是很難抵擋這個,于是驚訝之余眼里還流露出幾分藏也藏不住的向往。
他嘗試著問她:“那你不難過嗎?你連跟自己的爸爸媽媽都不親密了!
“難過……?確實難過,但又能怎么辦呢?”陳睦說,“我本來也不是什么老實巴交孩子——我一直覺得爹媽讓你往東你不敢往西這不叫孝順,這叫窩囊廢。”
太陽繼續(xù)下沉,靠近遠處的山尖,然后被一點點吞噬掉了。
陳睦是想起了23歲那年,她決定辭職成為全職車手時的事。
“你現(xiàn)在的工作多好?我都不知道你到底還想要什么!”
“你就圖一時新鮮,你說你要去開賽車,可你真的了解過這個東西嗎?你有這么多錢去玩賽車嗎?你以為靠這個東西真能賺到錢嗎?”
“你又嫌談錢俗了,那不談錢你吃什么喝什么?就算不說錢的事,你知道這有多辛苦、多危險嗎?本來一帆風順的人生,你到底想把自己毀到什么地步?”
離家前媽媽說的最后一句話是:“陳睦!你要非得辭職去開賽車,我和你爸就當沒生過你!”
第26章 十八 姐你開門啊姐!
但是對陳睦來說, 她對父母肯定是沒有恨意的。
如果當時她屈服于一些怒吼與要挾,最終沒有走上賽車路,那可能會有恨。不過在她心里這種恨也是窩囊的一種表現(xiàn)。
事實是她毅然決然地離開了, 她接受了徐來的邀請, 開啟了一段熱烈放肆的時光。
那她還有什么可恨的呢。
爸媽恨她倒是可能的,他們想要的孩子,絕不是這樣卑劣、愚蠢又自私的。
絕不是要放棄大好前程, 不聽老人勸告, 投入所有積蓄去追尋一個不切實際的夢, 最終錢沒賺到身體也摔壞了的。
所以陳睦跟楊糕說了,回不到過去的,一點兒都回不去。
她畢竟是已經(jīng)成了一個有自我意識的大人,而且不愿在人生選擇上讓步, 任何事, 只要她想做, 沒有人能阻攔,也沒人有權(quán)力阻攔。
這是作為“寶貝女兒”永遠也無法享有的待遇——想要被當作獨立的人尊重,就得去做獨當一面的事;想享受寵愛和保護,就必然受制于人。
陳睦選了前者。
那晚在大柴旦, 陳睦和楊糕斥巨資點了鍋冰煮羊,晶瑩剔透的大冰塊子煮化了, 將羊肉煮得緊實細嫩, 蘸上韭花芝麻醬大快朵頤。
陳睦一杯接一杯給自己倒啤酒,以一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身份, 大言不慚地傳授著自己的“寶貴經(jīng)驗”:“所以我就跟你說了,別怕失敗——你看我一說‘失敗’你就著急,我的意思是你想干什么你就去干, 就算失敗了又能怎么樣呢?天還能塌下來嗎?”
楊糕悶頭啃著羊骨頭,不知道這話怎么接。
他和陳睦喝酒幾乎同步,他都不知道陳睦是怎么做到三兩杯把自己喝得醉醺醺的,真令人心生羨慕——哪像他,腦子清醒得不得了,只能被迫聽她在這兒耍酒瘋。
陳睦見他不搭腔,還用筷子敲敲鍋邊邊,跟他嚷嚷:“跟你說話你聽見沒有啊,都跟你說了,我跟那些潑你冷水的人有本質(zhì)區(qū)別。按我的觀點,孩子想干什么必須支持!至于萬一摔得頭破血流——自己負責,自己兜底!這才是不負天地,不負父母,不負人生,不負自己!”
隔壁桌傳來悉悉索索的嘲笑聲,楊糕都不敢抬頭,只悶悶應了一聲:“我媽要是這么跟我說,我只會覺得她是換了種勸法……”
“說的什么啊,大點聲!”火鍋店里熱氣蒸騰,陳睦更是氣場火熱,“挺大個人了怎么說話唧唧歪歪……”
楊糕一把把她敲著鍋邊的筷子扒拉開,神情是真惱了:“你能放尊重點嗎?”
陳睦這才消停,用筷子屁股撓撓頭,重新老實地夾菜吃菜:“反正我意思就是,你能按自己心意做出選擇,我是很欣賞的。雖然我也覺得你這個決定,做得有點傻……但是!”
她趕在楊糕發(fā)作前轉(zhuǎn)折道:“但是沒人能保證自己做的決定一定是對的,你爸媽也保證不了,你要是選了計算機,完事兒過得不好,你爸媽也會說都是你自己選的,他們只是給你建議。所以你也沒必要跟他們保證你搞攝影就一定成功,你哪能保證得了這個啊。”
楊糕咬著筷子尖尖:“那不成功的話……怎么辦呢?”
“該怎么辦怎么辦。這年頭本來混得風生水起,一到35歲被裁員的多得是,難道這也是失敗嗎?”陳睦又灌下一杯,勸楊糕也像勸自己,“那能怎么著,從頭再來唄,還能不活了嗎?”
*
所以說做爹娘的要是想要個聽話懂事的孩子,一定要留心孩子在交些什么朋友。
雖然孩子本身可能就是個反骨仔,但狐朋狗友的存在,會讓他更加堅定。
至于陳睦這種在外出途中遇上的,那只能說防不勝防。
那之后陳睦還想再開一瓶,被楊糕制止了——聽酒鬼侃大山已經(jīng)夠煩的了,他可不想回去后還得連夜伺候一個神智不清的。
而且照她這個體格,萬一喝得失去行動能力了,楊糕可能還得借輛板車給她拖回酒店,那可太丟人了。
就這樣在陳睦不滿的抱怨聲中對剩下的肉菜進行了清零,二人撐得扶著墻就走了出去。
大柴旦鎮(zhèn)是環(huán)線上的必經(jīng)之地,周邊遍地荒原無落腳處,所以物價也相對昂貴。這里酒店一棟連著一棟,黑夜里燈火輝煌,給人一種疫情三年不知道怎么活的感覺。
陳睦他們?nèi)マk入住時已經(jīng)很晚,房號已經(jīng)沒得挑了,就剩相連的兩間,其中一間是盡頭房。
她連聲商量都沒有就把盡頭房的房卡給了楊糕,自己刷開隔壁房門:“下次得提早打電話約個房間,不然老這么晚肯定一直剩盡頭房給我們!
楊糕還不太明白:“盡頭房怎么了?”
“也沒什么!标惸劳现欣钕渚瓦M去了,一邊伸腳把門帶上一邊解釋,“就是老有人說盡頭房鬧鬼!
楊糕:???
*
其實前兩天陳睦都是睡醒了再洗澡的,但是今天風沙太大,終于到了她自己都接受不了的地步,所以進門就先洗了個澡。
洗完就覺得腦袋有點暈了,剛開始以為是自己洗了太久,但仔細一想今天洗澡也沒磨蹭……于是琢磨明白這是洗澡加快身體代謝,又高反上了。
她打開行李箱找氧氣,沒找著,然后才想起來最后一罐放在了楊糕包里,于是想去隔壁敲門。
手機震動就在這時響起,差不多和昨晚是同一時間,看來這就是徐來新一天的比賽結(jié)束的時候。
陳睦都不用看就知道是他——一個已經(jīng)很久沒工作的人其實極少有人會找,對于陳睦來說,現(xiàn)在也就剩徐來了。
或許是因為這次旁邊沒人的緣故,陳睦接得比昨天要坦然:“喂。”
“睦睦!”徐來忙不迭地叫她,“你……今天怎么樣?”
“你今天怎么樣。俊
這熟悉的非要壓人一頭的感覺,徐來頓了頓,但語氣明顯是欣喜的:“你終于愿意跟我聊賽車的事了?”
“……你有事沒有,沒事我掛了!
“別別別。”徐來連聲道,“截至目前為止……我用時還排在第一。”
陳睦心里“咕咚”一聲。
*
好家伙!她真的好家伙!徐來自己開也
能開成第一,那這顯得這伙人根本就沒有很離不開她。∵@就好像她的可替代性很強一樣!
陳睦一下子喘得更厲害了。
“你怎么了睦睦?”徐來忙問,“你不舒服嗎?”
“我我我我還行!标惸缐褐瓪饴暎雷约含F(xiàn)在不能掛電話,否則剛知道徐來開了第一她就把電話掛了,這就像是在向全世界宣告她破防了。
她一屁股坐在床畔:“我今天玩累了,有點高反!
“你在高海拔地區(qū)?國內(nèi)還是國外?身邊有氧氣嗎?海拔剛升上去時先別著急洗澡……”
“哎呀輪不著你操心,你是我什么人啊。”陳睦沒好氣地打斷他,但意識到自己語氣太生硬,又刻意緩和道,“……開得不錯,后面還有三天對吧,別大意,保持住!
“嗯,我會的!毙靵淼穆曇衾镉忻黠@的高興,“你知道嗎睦睦,我發(fā)現(xiàn)我有很多技巧習慣都和你一樣,有時候我會覺得好像你還在這里……”
“開你的車吧,習慣跟我再一樣你也不是我,你就算真成了CC冠軍那也是你自己的事,跟我一毛錢關系都沒有!标惸婪饌白眼,“我要是死了你擺點貢品求我附體也就算了,我人還活著你就別來這套了。”
徐來被噎了一下,硬是半晌沒說出話來。
然后他換了個話題:“哎對了,你到底在哪玩呢?我看到你新?lián)Q的頭像了,真好看,是特意找攝影師拍的嗎?”
陳睦直接忽略了第一個問題:“算攝影愛好者吧,勝在修圖不失真,基本上拍出來什么樣給我就是什么樣!
“呵呵呵,是嗎,第一眼看到的時候我還以為是海邊……”
正說著,房門被敲得咚咚響,楊糕在外面喊:“姐!你睡了沒!我想起來我們還沒定明天的行程!”
*
徐來那邊分明是聽到了:“誰?你和什么人一起旅游的嗎?”
“對啊,不跟你說了嗎,有個攝影師!
陳睦說著趿拉個拖鞋去開門,門外楊糕看到她正打著電話也是一愣。
而陳睦只想感慨他來的真巧:“正好,你先去把那罐氧氣拿給我,我剛洗完澡頭有點暈。”
“哦哦,氧氣瓶是吧,我這就去。”楊糕應著就一溜煙跑掉了。
那邊徐來還在:“是個男的?他全程跟著你嗎?你們一開始就約好了?”
“不是,半路遇上的,巧了順路一塊兒玩而已!
“那就是來路不明了?干嘛要和這樣的人一道,多不安全啊。”
“不安全?”陳睦一下子笑出聲來,“他才18,他能不安全到哪去?”
“18歲也已經(jīng)……”
“行了別說了哦,你有點惡心了!标惸缽娪驳卮驍嗨,“他在我眼里就是個小孩,我可不跟你們男的似的那么變態(tài),凈喜歡18歲的。”
“不是……可我從18歲第一次見到你開始就愛上你了!”
與此同時門上又在“梆梆梆”:“姐!我拿氧氣瓶過來了!姐你開門啊姐!”
第27章 欺負 你一般軟硬都欺。
陳睦倒是知道徐來喜歡她, 但她一直以為這是日久生情,是潛移默化。
她以為至少在自己表白那會兒,徐來還不知道她的好。
這怎么還弄出個一見鐘情來。
她實在是很想跟徐來聊個清楚, 但她也確實等不了這個氧氣了。
于是她的選擇是, 開門放楊糕進來,同時跟徐來打著電話。
*
“你要不要聽聽你自己在說什么?18歲那年?你那時候腦子長全乎了嗎你就愛上?”陳睦邊說邊火急火燎地拆著氧氣罐的塑封,但一只手實在不方便, 便氣急敗壞地甩給楊糕幫她拆。
見徐來不出聲, 她脾氣更大:“問你話呢, 你當時……”
“我當時去那個卡丁車賽場參加比賽,然后得了亞軍,領獎時站在你旁邊,你還記得嗎?”
“不記得, 我從來不記亞軍是誰。”
“……反正, 我當時一路追著你開, 我從來沒想到前車的車手是個女生。到下車時看到你摘頭盔,頭發(fā)一甩,我當時就覺得你特別美……”
楊糕把塑封拆了面罩擰下來在出氣口那里插好后遞過來:“姐,氧氣。”
陳睦一把奪過, 大口大口地吸氧。
*
她好不容易才說出話來:“你別告訴我你當時邀請我是因為……”
“當然不是!”徐來忙道,“我是真心覺得你特別厲害, 特別優(yōu)秀, 我覺得如果是和你一起的話我就沒那么怕了。你知道的,玩賽車需要啟動資金, 我需要去說服我爸,可我沒法去跟他說‘我一定能做到’‘我一定可以’,而你的才能和優(yōu)勢在當時已經(jīng)顯現(xiàn)出來了, 我就跟他分析說你一定能做到,你一定可以……”
陳睦這才稍稍鎮(zhèn)定了些——不知道為什么,她和徐來的相遇如果是個愛情故事,會讓她感到些許的生理不適。
徐來還在繼續(xù):“在跟我爸商量的時候,我就是按照你已經(jīng)答應了來說的,然后在我爸同意撥款改車了之后,我才從比賽資料上找到你的工作地點。我本來以為說服你要花一些時間,但是你很快就答應了!
“然后我就很高興能跟喜歡的人一起練車,也非常慶幸我的夢想和我喜歡的人的夢想是重合的,雖然當時你脾氣特別差,還愛欺負人,但我就是……”
“我欺負人?你在說什么?我從來不欺負人的!”陳睦大驚失色。
楊糕只能聽見她說話,聽不見徐來那邊的聲音,坐在床尾著急地把上半身歪過來:“怎么了姐?你們說什么呢?”
陳睦一腳板踹在他背上讓他重新背過身去:“有你什么事兒。
*
陳睦繼續(xù)靠在床頭吸氧,身上板板正正地,穿著浴袍。
她百思不得其解:“我一直很瞧不起那種欺軟怕硬的人!
徐來肯定道:“是的,你一般軟硬都欺!
“我……”陳睦攏一把剛吹干的頭發(fā),“我到底怎么你了?”
“你那時候……你明知道我投了錢放不下,你就總是跟我耍大牌發(fā)脾氣,三天兩頭說要散伙。”
“那你要不要回憶一下你對我做了什么?你三天兩頭拿金主身份壓我,動不動PUA我,說我這不行那不好,一上火還直接問我會不會開車——我就尋思是你求我又不是我求你,本來在公司當孫子就當夠了怎么到你這兒我還得當孫子?”
“那是因為你身上承載著整個團隊的努力,我不想因為你太高傲狂妄的緣故在賽場上吃虧!”
“不高傲狂妄我干這個?不高傲狂妄我還上什么賽場爭什么冠軍?”
“好好好,我不跟你爭這個!毙靵砟沁呉灿悬c喘上了,“我就問你,后來我是不是改了?我是不是退讓了?”
“是的,在我的堅持下你可算是知道怎么用平等的方式跟人說話了。”
爭執(zhí)到這里卡了一下殼。
陳睦說:“我們本來在聊什么來著?”
*
“所以你就知道我當時為什么不敢跟你說了!”徐來字字泣血,“你讓我怎么跟你講?你知道我那段時間壓力有多大嗎?我作為車隊經(jīng)理本來就壓不住你,然后我還跟你說我喜歡你?那我不是找死嗎?”
陳睦就不明白了:“那你又非要壓得住我干嘛?你不覺得你這也是一種病態(tài)的掌控欲嗎?怎么我做好我的本職工作還不夠,非得要有個人在那吆五喝六的折磨我嗎?”
“我……”徐來感覺也快被氣死了。
趁他喝水的工夫,陳睦又理了一下自己的腦子:“那也不對啊,你不敢跟我表白我能理解,我跟你表白你為什么不接受呢?”
“……他走了嗎?”
陳睦愣了一下才知道他說的是楊糕:“沒呢,坐那摳手指呢。”
楊糕聞言回頭皺著眉頭瞅了她一眼。
徐來頓了頓:“你先讓他出去!
陳睦完全是條件反射:“你在這命令誰呢?”
“不是,大晚上
的你屋里進個男人你不覺得膈應?”
“怎么你沒大晚上進過我屋嗎?”
“我跟他……”一句“我跟他又不一樣”卡在一半,徐來想著還是別自取其辱了。
他做了下深呼吸:“可能因為我也不想當孫子吧!
“?”
“你不是問我為什么不接受你的表白嗎?因為我也是很要尊嚴的一個人,我也不想當孫子!毙靵淼穆曇魺o限地低沉下去,“以前我也以為誰表白誰是弱勢方,但是在你開口的時候我就知道不是的——當時你宿醉剛醒,一副醉醺醺的樣子,看著我,說想跟我談戀愛。你還是那么高高在上的,好像這對我來說是天大的恩賜一樣,好像我應該感恩戴德,我……”
他不由得笑出聲來,里頭滿滿的自嘲意味:“我實在沒法接受,因為我感受不到尊重。我當時想的就是我怎么會愛上這樣的人……但事實是,那之后我好像還是愛你,我甚至看不得你被拒絕后受挫的樣子,所以寧可把姿態(tài)放得更低來捧著你……”
“睦睦,你說我后來學會用平等的方式跟你交談了,但是我們之間真的平等過嗎?我向來覺得在一場賽車中車手和領航員的作用同樣重要,這你會認可嗎?如果說有某場賽事,我特別希望作為車手參賽,想讓你為我領航,你會接受嗎?”
陳睦被問得頓住半晌,然后確切地回答:“不會。”
“……謝謝。”他好像落淚了,他在感謝陳睦的誠實,“你可能永遠不會承認,過去的那些成就并不是你個人的本事,每個車隊成員的作用都和你一樣大。”
“我也并不是從有了成就才開始狂妄自大的,從我一無所有的時候起,我就狂妄自大!
陳睦說著飛快地把電話一掛,手機往邊上一甩,抱著腦袋就暴風哭泣:“嗚哇哇哇哇——我不這樣說話是會死嗎?!”
*
今天是,楊·安慰為其他男人哭泣的愛人·糕。
這確實是他第一次有喜歡的人,感覺這么做好像也沒什么不對,雖然之前他兄弟老跑去隔壁班安慰那個剛被甩的女生的時候,他覺得他兄弟有病,但現(xiàn)在就是覺得也不是不能理解。
“別哭了姐,我覺得你說話沒問題啊,你不一直就這樣嗎……哎不是不是不是……”
他也沒從剛才那通電話里獲得太多信息,那個男人的聲音嗡嗡的,陳睦這邊他頂多也就聽到個關鍵詞“比賽”,再就是那些愛不愛的:“我覺得你倆這種就是性格不太合,我媽說了過日子不能老想著你壓我一頭我壓你一頭的,總要有個服軟的……”
陳睦實在是覺得自己這臉不能要了,她都想連夜開車逃跑把楊糕一個人扔這兒,現(xiàn)在她的想法發(fā)生了巨大改變——情緒波動大的時候就不該跟人一塊兒旅游!否則她也不會在同一個蠢東西面前落淚兩次!
“滾啊,行程不定了,明天走哪算哪……”她是想罵人的,但是沒什么氣勢,聽著像撒嬌。
果然楊糕沒被罵走,還手忙腳亂地去拿紙巾,半個膝蓋都上了床,卻只敢遙遙地給她遞過去:“姐你先擦擦,為這種男人不值當?shù)模娴摹?br />
氣得陳睦連著腳地踹他:“滾!聽不懂人話嗎!耳朵里塞羊毛啦……嗷!”
過于用力得踢腿帶動后腰的舊傷,痛得她一個翻身。
楊糕本來都已經(jīng)被踢下床準備逃離戰(zhàn)場了,看她這樣實在又走不開,趕忙繞到床邊去半跪下來:“沒事兒吧姐,很疼嗎?要不要去醫(yī)院……”
他說著說著頓住,因為此時的陳睦一手揉著酸痛的后腰,眉頭緊緊地皺在一起,睫毛上掛著眼淚,臉還因為丟了丑而不好意思地漲紅。
由于情緒激動的緣故,她的高反好像還有沒完全緩解。
氧氣瓶已經(jīng)吸空了,被她隨意丟棄在地毯上,那張不饒人的嘴巴略顯急促地呼出氣體,看上去微弱又滾燙。
楊糕眼睛都看直了,卻也是真不敢再看下去:“姐你等一下,我我我我去給你買氧氣!”
第28章 香妃 我能在這兒睡嗎?
夜晚的大柴旦冷風陣陣, 唯酒店、燒烤攤?cè)詿艋鹜鳌?br />
同街的幾個診所都大門緊閉,楊糕便跑去了最近的醫(yī)院,看到三、四個高反旅客正排排坐著吸氧。
他有想過打電話叫陳睦過來——這里離他們的酒店不遠, 如果是輕微高反的話, 走過來應該沒問題。
但這樣就顯得他辦事不是很利索的樣子,感覺電話一打過去就會聽到抱怨聲。
他著急地在門診大廳繞了一圈,然后想起了另一個東西:“哎醫(yī)生, 請問你們這兒有氧氣袋嗎?”
*
楊糕是抱著一個枕頭狀的“氣球”回來的, 跑得滿后背都是汗, 敲門也急促:“姐!是我!開門!”
沒等太久陳睦就開了門,她已經(jīng)洗了把臉,看不太出是哭過的樣子,但語氣比平時輕了不少:“……嚯, 搞這么夸張?”
楊糕一邊側(cè)身進來一邊應:“對……藥店診所都關門了, 我在醫(yī)院充的氧氣, 我想著這樣可以吸久一點,然后吸完了還能再充——我就是沒想到大柴旦氧氣這么貴,20塊錢一袋!
陳睦明顯還在喘,一邊往回走一邊不走心地應:“20一袋算貴嗎?”
“當然貴啊!我們家那邊診所充氧5塊錢一袋, 貴點的10塊也足夠了——姐你現(xiàn)在什么感覺,會想吐嗎?”
“那倒沒有, 就是頭疼, 有點暈,但睡不著!
“行, 不想吐就還好。有些人高反是會失眠的,睡不著正常……你趕緊把這個戴上吧!睏罡庹f著把一根很像輸液管的管子遞給她,管上有兩個出氣頭, 明顯是用來放鼻孔里的。
陳睦看著他語塞片刻:“……這感覺跟得了絕癥似的!
“怎么會呢!這個很多人用的,反正我看到帶這種氧氣袋的游客我就會覺得他們攻略做得很足……姐你坐下吧,我?guī)湍愦魃稀!?br />
于是陳睦依言坐在床邊,楊糕就把環(huán)形的管子繞過她的耳朵,調(diào)整好松緊,剛好讓兩個出氣頭經(jīng)過她的鼻子,然后稍稍打開閥門:“這樣可以嗎?”
陳睦用鼻子呼吸著新鮮氧氣:“還可以開大一點。”
“……這樣?”
“呃——開太大了,喘不過氣了!
“這樣呢?”
“行就這樣吧!标惸肋@么說著,忽然眼睛直勾勾地看向他。
那種初見楊糕時的特殊香味又出現(xiàn)了,也不像是洗衣液、沐浴乳之類的東西。
楊糕分明也注意到了她的眼神,一時被盯得有些緊張:“干、干嘛?”
陳睦站了起來,他便條件反射地后退半步,陳睦往前走,他便疑心是自己擋了她的路?刹徽撍箝W還是右閃,陳睦都沖他而來,直到他后背緊貼著墻站直,已經(jīng)無處可躲了。
誰料她還是向前一步,那本就銳利的眼神盯得他動彈不得,心跳也像看到天敵般咚咚地捶打胸膛。
“姐……”楊糕這么叫著,眼睛直視她的瞳仁,手掌無措地撫過背后的墻壁,同時喉結(jié)不檢點地上下一動。
而陳睦將手放在了他頭頂,做了一個向自己平移的動作。
楊糕:???
在他反應過來之前,陳睦已經(jīng)一拳捶在他肩膀上,聲音頗為得意:“臭小子,還跟我說180?我就說看著不像——跟我一樣178是吧?”
楊糕一下子臉漲得通紅,急道:“我高考體檢就是180!不信等到我家我把體檢單拿給你看!”
*
原來是趁著兩個人都穿著酒店拖鞋比一下身高。
楊糕臉上紅暈未退,為自己片刻前的猥瑣想法感到羞愧——他居然以為陳睦是要壁咚他!
這會兒陳睦已經(jīng)躺回床上,蓋著被子吸著氧,用最虛弱的模樣較著最硬的真:“你肯定穿鞋測的!
“沒!有!我光腳的!”
“反正你肯定沒有180,我不管怎么測都是178,你一點兒
不比我高!
“那誰出門不穿鞋啊?我穿上鞋不就180了嗎?”
“乖乖,你要這么算我穿高跟鞋跟你比唄?你要這么算你怎么不踩高蹺呢?你踩高蹺你兩米!
楊糕真想把她那管子拔了。
還沒等他想出個反駁辦法來,陳睦已經(jīng)開口問他:“話說你身上什么味兒。俊
楊糕一怔,憤怒來得快去得也快,嘴上嘟囔一句:“我身上哪有味兒啊!
“有股子香味!
“……沐浴乳味兒唄。”
“不是,你之前來的時候沒這味兒……或者說有點,但沒那么重!标惸捞赡莾嚎此亲舆用力嗅了嗅,“就去完醫(yī)院回來開始有的,我記得在西寧那家手抓店里看到你的時候就聞到了!
“……”
其實實在不想回答的話,楊糕完全可以隨便敷衍一句然后離開的,但難辦的是,好不容易進來的,他不太想走。
于是他不僅沒走,反而又在床尾坐下了:“……就是汗味。”
“不是汗味,是一種,嘖,怎么說呢,有點像香荷包那個味兒!
“我在告訴你,就是汗味!
*
陳睦愣了半晌,憋出來一句:“你香妃啊你?”
“我就知道你要說這個!”楊糕“騰”得又站起來了,“也不能算香吧!就是不臭!只能說是不臭。
陳睦已經(jīng)拿手機查了起來:“網(wǎng)上說有遺傳因素,你爸媽有這樣的嗎?還有說跟飲食有關的,香料、香草、水果……你吃這些吃得多嗎?哎,你別走啊,再讓我聞聞!
陳睦像發(fā)現(xiàn)新大陸一樣,逮著他的手腕一把把他拽過來,鼻子貼在那手背上嗅個沒完:“哇哦,好牛啊你,怎么做到的?你從小到大一直這樣嗎?那你打人的時候豈不是很沒氣勢?手一揮香味先過來——我的媽呀可算讓我遇上一個這樣的了,來來來給我一巴掌來……”
說著話抬頭看了一眼,楊糕被她拉扯得已經(jīng)坐在了她身邊,表情陰得像要冒火:“我真給了你不能還手。”
陳睦這才撒開爪子:“那不行!
楊糕把手抽回來,冷著臉撫了撫手腕,像是嫌臟。
有時候他還挺能理解那個叫徐來的男人,因為當人面對陳睦的時候,上頭下頭都是一陣一陣的,時不時地就會懷疑“我是真的喜歡她嗎”“我怎么會喜歡上這樣的人呢”“我真是豬油蒙了心啊”。
陳睦見惹惱了,這才換了個方向睡,嘴里還搗鼓:“這就上火了,真沒勁——你回去吧,行程真不定了,明天路上再說。我好多了,要睡覺了!
而楊糕腦子一亂,在想好理由之前就脫口而出:“我能在這兒睡嗎?”
陳睦:“啊???”
*
楊糕趕忙解釋:“因為高反的事情可大可小啊,我怕你夜里又有什么事!
“我不吸著氧呢嗎?”
“萬一夜里沒氣兒了呢?而且你今天心情好像不太好,我想陪陪你!
陳睦終于開始覺得這小子不對勁兒了:“滾啊,我心情好不好關你屁事,你看我現(xiàn)在還像心情不好的樣子嗎?”
“挺像的。”楊糕一臉認真,聲音里還故意帶出幾分孩子氣,“這沒什么吧?你不是說徐來哥哥晚上也進過你房間嗎?還有你在他家喝醉了什么的……”
“靠!好詭異。∧銥槭裁匆兴靵砀绺?”陳睦聽得頭皮發(fā)麻,忍不住又給他背上來了一腳,“他進我房間那是有正事跟我說,你有什么正事嗎?”
“我就是看你剛才哭得厲害……”
“謝謝,我現(xiàn)在沒事了,趕緊走別逼我抽你!
“我……”
眼看陳睦神情疑惑又警惕,楊糕知道要是就這么走了他可能這一夜都別想睡著——他在陳睦眼里將是個徹頭徹尾的登徒子,他們明早見面將十分尷尬,他們之間就要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死嘴,快編!
那一刻楊糕腦中仿佛過了一個劇烈的頭腦風暴。
然后他說出話來:“姐,我怕鬼。”
*
怎么會這么合理。
陳睦大大地松了口氣,主要是看他這支支吾吾的樣兒,像是真怕。
她到底還是挪了個地方出來:“你小子睡覺老實吧?”
楊糕真不知道她把他當成什么人了,一邊飛快地背對她躺下,一邊應:“我老實的,姐你放心,我絕對不會……”
“不打呼嚕吧?不滿床打滾吧?”
楊糕嘴巴一個拐彎:“絕對不會打呼嚕不會打滾!”
陳睦瞄他一眼,也背過身去,嘴上吐槽:“你也夠愁人的,身上那么香,還怕鬼,你平時在學校不受欺負啊?”
“……我這個個頭誰沒事欺負我啊。”
“也是!标惸缿宦暎橹磉吶松砩系南銡,困意如潮水般襲來。
他們訂的這家酒店外觀雖新,但內(nèi)部陳設略顯老舊,還是十來年前時興的裝修風格。厚重的地毯,笨重的老式書桌,年代久遠的黑皮沙發(fā),還有兩個板板正正的床頭柜。它們看起來一點兒也不敷衍,仿佛等候著某個人在這里常住,在各個抽屜內(nèi)擺上常用物件。
但它又必定只是旅人的匆匆一站而已;蛟S只有睡前一刻才有心思略加欣賞,醒來后又要速速啟程。
背后隱約傳來男孩乖巧又輕盈的呼吸聲,似乎是迅速地進入了深睡眠狀態(tài),快得讓陳睦有些吃驚。
哦對,他昨晚還熬了夜,這是真累著他了。
她回頭看一眼那個圓圓的后腦勺,不由得輕笑一聲,那些與過去分割帶來的鈍痛,今夜好像也不那么難以忍受了。
在最后睡著之前,她倒是也想過楊糕怕盡頭房有鬼的話,那是不是可以讓楊糕睡這間,她自己去隔壁睡去。
但是想想到底還是覺得,算了。
第29章 沙漠 他們那車是兩驅(qū)的。
那天楊糕其實沒有秒睡, 他是怕不趕緊假裝睡著的話,陳睦腦子轉(zhuǎn)過彎來了,會趕他走。
但是躺那裝睡的時候他就想起, 他沒定明早的鬧鐘, 猶豫要不要起身定個鬧鐘再睡。
可他轉(zhuǎn)念又想——陳睦應該會定鬧鐘的,她雖然嘴上自由散漫,但感覺骨子里還是個挺自律的人。
直到第二天早上睡到日上三竿, 他才知道陳睦是真想睡到自然醒。
看著手機上9點半的時間一陣恍惚, 楊糕扭頭就想把陳睦叫起來, 卻看著那睡顏小臉一紅。
啊,繼甜蜜合照、水瓶接吻、披肩擁抱之后,終于達成了最終成就——同床共枕。
這輩子值了。
在這之前楊糕都不知道自己臉皮還可以這么厚,居然真的要求留下住了。他是隱約能感覺到陳睦對這些事本身就不算在意, 挺大大咧咧的那種, 才敢壯著膽子說這種話, 而且她這兩天對他非打即罵、頤指氣使,也沒少占他便宜……那他只是想挨著她睡而已,應該也沒什么吧……
他想著想著又開始臉熱——話說他為什么會想挨著她睡啊,又沒有自己一個人睡舒坦。
昨晚打從進了她的房間, 他那屁股就沒老實過,明明有沙發(fā), 他就非要在床邊坐, 感覺這張床的四溜圈全被他蹭過一遍;遞紙巾明明也可以從邊上遞,但他就想半個膝蓋爬到床上去, 說白了就是在試探吧……
楊糕有被自己惡心到,抽離到第三視角觀察自己昨天的行為,真的就是非!虧瘛>尤贿說自己怕鬼, 誰家一米八的大男人會怕鬼啊?這話她也信,智商全點身高上了嗎?
還是說她其實察覺到了?她會怎么看他?要不趁她沒醒趕緊跑嗎?
羞愧自責與貪戀難耐交織,楊糕眼里的陳睦側(cè)向另一邊睡著,完美的骨相撐起了堅毅頑強的皮囊……難道這就是所謂雕刻般的面龐?!那確實很不錯。
蓬亂的頭發(fā)在他看來也很性感,仿佛走向都是用心設計過的,隨手一拍都是大片;甚至就連
鬢角處的一根白頭發(fā)也……夠了!白頭發(fā)有什么可美的!
楊糕真想給自己一巴掌,但事實是他緊緊咬住自己的下唇,探手撫向那鬢間的風霜。
“嗯……”陳睦察覺到了,哼唧的聲音略顯沙啞,對清晨的少年造成了極大的刺激。
有什么不該上的頭,正在上頭。
楊糕驚了一瞬,趕緊用手捂住,對他來說只要能快點按下去,斷了都沒事!
而陳睦無意識地煩躁道:“別煩了徐來,讓我再睡會……”
楊糕一把把她推醒:“起來!”
*
起猛了腦子有點暈,但好在這一覺是睡足了,氧氣袋已經(jīng)癟下去,他們帶去附近診所又充了起來。
不過據(jù)楊糕所說,后面的海拔就沒這么高了:“大柴旦就是住得最高的一晚了,接下來我們往北離開青海,進入甘肅境內(nèi),住在敦煌——敦煌平均海拔才1300,比西寧還低!
陳睦一邊開車一邊揉太陽穴:“那我們還充氧氣干嘛?”
“以防萬一。而且再往后還是會進入高原的,備著總沒錯!
“話說你倒是完全沒事,張掖海拔多少?”
“市區(qū)的話也是1300左右,不過我有時候不在市區(qū)住!
“那你住哪兒?”
楊糕看起來有些得意:“想知道嗎?那先告訴我你是干什么的!
喲,還被他學會了。
陳睦的內(nèi)心毫無波瀾,只覺得好笑:“誰想知道你住哪,你那點小秘密自己留著吧——餓死了,給我剝個玉米腸!
*
因為起得太晚的緣故,早飯就在車上解決了,陳睦開著車,享受著吃一口喂一口的待遇。
楊糕一手查資料定行程,另一手給她喂吃的,時不時還要被嫌棄喂的姿勢不對。
雖然很氣,但楊糕現(xiàn)在覺得能忍就忍,因為他還在挖空心思地想今晚又該找什么理由登堂入室。
“其實直接去敦煌的話4個小時就到了,但是路上我們多少還是得去個景點——黑獨山、石油小鎮(zhèn)、陽關、玉門關你選一個!
“就一個嗎?”
“不然呢?你是我知道的第一個來西北大環(huán)線9點半才起床的,還是錢太多了,跑這么遠來睡覺。”
陳睦被他說得打哈欠:“石油小鎮(zhèn)是干嘛的?”
“是《九層妖塔》的取景地。有人說是之前因開采石油而出現(xiàn)的小鎮(zhèn),后來石油枯竭,小鎮(zhèn)也就荒廢了。所以可以理解為大片廢墟吧,然后有一些電影里的怪獸模型什么的!睏罡庹f著改了下導航,嘴上“嘖”一聲,“不行啊,繞道石油小鎮(zhèn)的話,再到敦煌得開6個小時,還不算玩的時間,等到敦煌可能五、六點了!
“五、六點不挺早的嗎?”
“因為晚上還打算去敦煌的鳴沙山,這么搞就太累了!睏罡庹f著就撓頭,“我還擔心呢,今天風要是還像前兩天那么大,在鳴沙山可就是沙塵暴,那肯定也玩不了了,現(xiàn)在只能祈禱今晚風小點!
他在本子上寫寫畫畫:“同理黑獨山也不行,玉門關也遠了……OK你不用選了,就陽關吧,西出陽關無故人!到陽關需要4小時,玩1小時,再開1小時到敦煌,大概下午4點能到,吃點東西在酒店休息下然后晚上去鳴沙山!
楊糕“啪”得把筆記本合上:“搞定!”
又是一次沒什么參與感的定行程,不過陳睦倒是很受用——她這人本來也沒什么規(guī)劃,真要是自己旅行傾向于走哪算哪,沒有楊糕的話她可能已經(jīng)一腳油門開進戈壁腹地再也找不回來了。
就這徐來還敢問什么“如果我想當車手,你愿意給我領航嗎”,乖乖,她敢領他敢開嗎?三兩下讓他拐溝里去。
而楊糕那邊剛開心完沒幾秒,忽然又有些歉疚似的:“姐,這樣你會不會覺得很沒意思?”
“。俊
“就是行程全被安排好了,你會覺得不舒服嗎?”楊糕看看她,“因為我看你好像挺喜歡自己的事自己拿主意的。”
“不不不,這些事我懶得拿主意,你能決定我覺得挺好的。”陳睦說,“方向盤怎么轉(zhuǎn)我其實無所謂,油門在我腳底下就好。”
*
車輛繼續(xù)北上,從重巒疊嶂的山重穿過。那些山?jīng)]有樹也沒有草,如生病般光禿禿。
雖然在大太陽下,但還是讓人看著不寒而栗,應該算是某種巨物恐懼癥——那些堅固的石頭山上斑斑點點,還略帶肌理,看上去像沉睡的巨獸,仿佛隨時要動起來。
陳睦不由得感慨:“真是‘萬重山’啊!
說實在的,偶爾來旅個游是新鮮又震撼,但陳睦看到山間有小屋,不知道是住戶還是工作人員。
不管是哪種,在這樣的地方待久了也夠絕望的——與無盡的山石包圍,這都不是不見人煙了,而是不見生機……
正這么想著,陳睦看到了前方路中央的兩個高大的黑影。
“那是什么?駱駝?”陳睦說著就要按喇叭。
楊糕趕緊叫住她:“你干嘛!快停車!”
*
于是停下來等駱駝離開。
陳睦問:“這種地方為什么會有駱駝?你不說在這種地方?jīng)]吃的嗎?”
“駱駝在沙漠都能活,你說呢?”楊糕說著看看導航,“前面應該快要進沙漠了,也不知道它倆怎么過來的,主人可能在附近吧!
“那我現(xiàn)在怎么辦?”
“等啊,在這兒動物路權(quán)最大!
“那它們要是不走呢?”
“很多堵車都是因為小羊過馬路、駱駝過馬路啊。放心啦,就這兩只很快就走了,它們看見你的車也嫌煩!
果不其然,兩只駱駝很快轉(zhuǎn)了個方向,晃著脖子和駝峰離開了,嘴里好像還罵罵咧咧的。
陳睦覺得好玩極了,多看了好幾眼才舍得開走:“哎,那我們今天去的景點有駱駝嗎?”
“天啊,你今晚要去鳴沙山,你居然問我有沒有駱駝?你人都到沙漠了哎,除了駱駝就是沙,你覺得你會缺駱駝騎嗎?”楊糕說著忽然頓了頓,又掏手機,“嘶——不過你別說,鳴沙山的駱駝還真不一定夠游客騎……你等我看看陽關今天有沒有駱駝!
陳睦瞄著他笑笑,繼續(xù)往前開。
就像楊糕說的,又開過幾個遮擋視線的石山之后,再往前的大山質(zhì)地就完全不一樣了,山體完全就是沙子,太陽照上去像隨時要流淌下來的奶油。
“蕪湖——!”陳睦歡呼了一聲,慶祝本次大環(huán)線之旅解鎖新的地貌。
果然此情此景沒人能不興奮,路兩旁的廣闊沙地也甚是喜人,楊糕悄悄看了看陳睦這樣子,又開心地去看窗外。
只見沙地上有個車正在撒歡,開過來又開過去,帶起漫天沙土。
楊糕趕忙叫她:“姐,我們也下去玩吧,你這個車輪子這么大,應該可以吧?”
“我們的是可以啊,但那輛車不太行!标惸勒f著方向盤一轉(zhuǎn),這就下了沙地。
楊糕不明所以:“?他們不開得挺好的嗎?”
“他們那車是兩驅(qū)的!
第30章 陳睦 你哭什么啊……
兩驅(qū)下沙地, 無異于不會游泳的進了深水區(qū),陷進去是必然的事。
陳睦他們的車剛下去,那邊就已經(jīng)車身一歪不動彈了, 半個車輪都在沙里。
于是陳睦也不再往深處開了, 直接開門下車,楊糕也趕緊跟上。
對方那輛車上也都是年輕人,三個女生兩個男生, 看上去比楊糕大不了多少, 像是暑假約著一塊兒出來玩的大學生。
因為剛陷進去還搞不明白狀況, 駕駛員用力踩著油門試圖自救,前車輪轟得連軸轉(zhuǎn),看起來跟小貓埋貓砂似的,成功地越埋越深了。
正一籌莫展時, 一個穿黑色運動T恤、手拿棕色格子襯衫的高大女人, 穿過沙漠上炙烤變形的層層熱浪筆直而來。
屬于是想喝奶了, 看見娘了。
*
“可真行,這車你們也敢下來,剛拿的駕照啊?”陳睦這其實是正常說話。
但楊糕特別怕她挨揍,畢竟車子陷
沙地里了, 對方肯定已經(jīng)很煩躁了。
不過他忽略了這些都還是大學生的事實,他們目前還是善的, 善到有點呆。
硬是沒人理睬陳睦這個囂張的大姐, 他們只是紛紛下了車來,彼此互相吐槽著“怎么會這樣啊”“現(xiàn)在怎么辦”“先推一推試試看吧”, 全程只拿陳睦當空氣。
這讓陳睦有點懵,她尋思應該是沒聽見她說話,又加大了音量:“你們這樣不行的, 搞倆肌肉大漢都不一定弄得動,何況你們這倆排骨!
即便是如此窘迫的情況,三個女生聞言還是不同程度地露出了含蓄的笑容。
于是排骨1號繃不住了:“那你說怎么辦?”
這對陳睦來說其實也是正常說話語氣,甚至還有求助意味,她張口就想教教他們。
但排骨2號卻十分警覺:“等等!我們先自己試一下可以嗎?實在不行再麻煩你。”
陳睦:“啊???”
*
楊糕實在看不下去了,往前幾步直接和他們交涉:“不是的,你們誤會了,我們不是收錢的那種,只是路過看你們好像遇上麻煩了,所以才過來的!
“……但是我們還沒出事的時候你們就往這邊來了。”
楊糕也頓了頓,然后才把腦子捋清:“對,因為她對車比較了解,知道你們的車不好下沙地。”
“哦哦,這樣,不好意思啊,是我們誤會了——因為來之前就聽說這邊有那種幫忙拖車的,一次要600,我就想先試試能不能自己弄出來……”
“哦哦,我也知道那種,我們不是的。”
“不好意思,真的不好意思……”
陳睦聽得腦瓜嗡嗡的,感覺像在看什么根據(jù)課本臺詞表演的情景劇,大家都非常的程式化也非常的客氣。
不過有個女生倒是很機靈,已經(jīng)打開了后備箱一陣摸索,然后叫道:“看,我說會有吧!租的車子里應該都會放工具箱的,何況是這種地形復雜的地方……”
大學生們被這聲音吸引過去,楊糕就催促陳睦:“你去看看啊,你不是來幫忙的嗎?”
陳睦也很難形容這種憋悶——她覺得她是這兒的唯一正常人,于是反而顯得她像個異類:“實不相瞞,我都想走了!
“哎呀你干嘛啊,在這兒陷車很慘的,好朋友開開心心出來玩被困在這里肯定難受死了!睏罡庹f著把她往前拱,“不要因為一點誤會不開心了,他們也不是故意的……而且是你先罵他們排骨的啊!
*
也不是不開心,就是會有一種邪惡的念頭,覺得應該讓小雞仔們在這里多難過一會兒。
但也就只是個念頭而已。
陳睦到底還是皺著眉頭上前去,檢查著他們的車載工具:“有拖鉤啊,有拖鉤就好辦了……嘖,可惜沒繩。”
楊糕已經(jīng)做出反應:“我們車上會不會有?我去看看……”
“不用看了,沒有,租車時我就看過了!标惸勒f著拍拍手讓閑雜人等讓開,伸手把一個黑色器械拿出來,“千斤頂其實也可以——看見那倆石頭沒?給搬過來去!
*
于是排骨們搬了石頭過來,陳睦指揮著他們用其中一塊石頭墊底,然后用千斤頂把車輪從沙坑里頂起來。
這個過程中剛才那個找到工具箱的女生可能是覺得好玩,主動上手攬過了撐千斤頂?shù)幕睿瑩u得不亦樂乎。
然后等車輪起來了,他們在沙坑里填上石頭,又往輪胎下面倒了幾瓶礦泉水增大摩擦力,接著啟動車輛踩著油門一頓倒車,嗡一聲就出來了。
“得了,就這樣開到路上去吧,大中午的沙子曬了一會兒應該比之前硬一點了!标惸勒f著在車路過她時順手把掛在后視鏡上的格子外套拿了下來。
除了駕駛員以外另外幾個學生都還沒上車,他們一面歡呼車輛脫困,一面對陳睦一通感謝,都快把她謝不好意思了。
但心里還是想著光謝有什么用,怎么也不給瓶水啊,真不會來事。
她撓撓頭轉(zhuǎn)身喚楊糕:“走吧,費這個勁!
楊糕把相機放下,眼里好像有星星:“沒啊姐,我覺得你好厲害,三下五除二就解決了——早知道你連這個都會,我就跟他們收300了……”
正說著話,背后忽然有聲音叫道:“姐姐等一下!”
陳睦楊糕雙雙回過頭來。
是剛才那個女生,氣喘吁吁地跑過來,手上拿著一瓶礦泉水。
嘖,到底是一眼看著就機靈的孩子,方方面面都這么周到——倒也不是缺這一瓶水,但就是覺得有這一瓶之后心里舒坦,就感覺被謝到實處了。
陳睦趕緊撓著后腦客套:“不不不,不用了,哎呀你看你,舉手之勞你還……”
“你是陳睦嗎?”
*
陳睦怔在當場,身形似乎跟著熱浪扭曲了一瞬,帶來短暫的耳鳴。
“你是陳睦吧?我看過你的比賽,我特別喜歡你!”女生臉頰紅撲撲的,不知道是因為激動還是緊張,“你的傷好些了嗎?”
現(xiàn)在陳睦也只會程式化地回答了:“好多了!
“真的嗎?那你還能回到賽場嗎?”
現(xiàn)在陳睦連程式化的回答都說不出來了。
楊糕原本還詫異怎么這么巧就遇上了認識的人,一扭頭卻發(fā)現(xiàn)陳睦狀態(tài)不對。
“沒事吧姐?”他這么問,卻沒收到回應。
他只得拉了下陳睦的胳膊:“姐?”
“哦。”她如夢初醒,“你趕緊回去吧,你朋友要等著急了……別再下沙地了啊,這辦法也不一定回回都好使!
女生便也不再追問了,只是眼眶不由得紅起來,嘴巴也扁了扁:“嗯,好……沒事兒的,真的沒關系,你已經(jīng)非常非常棒了!”
她說著把那瓶礦泉水塞到陳睦手上,然后扭頭一溜煙跑了回去。
*
陳睦和楊糕也回到了車上,再看向前方的時候,風景似乎有變化。
沙漠還是這個沙漠,太陽也還是這個太陽,就是感覺色彩沒那么鮮艷了。
楊糕很想問她點什么,但他不敢問,他怕現(xiàn)在再多一句嘴陳睦的眼淚就會下來。
他只是非常輕地問了句:“要不我來開一會兒?”
“。繛槭裁?”陳睦語氣如常,甚至有點夸張。
他便試著更強硬一點:“我想開一會兒。”
“巧了,我也想開!标惸勒f著系上安全帶,一腳油門就上了大路。
楊糕被顛得后背往座椅上連撞兩下,當時想的就是“算了,死就死”。
但是預想中的泄憤超速并沒有發(fā)生,陳睦依然那樣不緊不慢地開著車,臉上沒什么表情,嘴里卻哼著一首輕快的小調(diào)。
這顯得那小調(diào)都詭異起來。
楊糕看著她皺一皺眉頭,半晌又去看窗外。
他在回憶那女生說了什么——她一口叫出了陳睦的名字,但是卻半天才敢認,說明她們不是熟人,而是女生單方面知道她且對她不熟。
難道她是什么很出名的人嗎?至少在某個圈子里很出名?而且那個女生確實也說了什么比賽、什么我特別喜歡你……
楊糕一直很好奇陳睦是做什么的,他旁敲側(cè)擊,多方打探,一直無果。
而現(xiàn)在他采用了一種之前從未想過的方式——他掏出手機,搜索了陳睦的名字。
同名同姓的人很多,但他還是在其中一個詞條里找到了她——火焰車隊賽車手陳睦。
照片上的她穿著賽車服,單手抱著頭盔,微微揚起一點下巴擺臭臉,像是攝影師惹到她了。
1995年出生,18歲開始參加卡丁系列賽。
2018年加盟火焰車隊,首次出戰(zhàn)就以總成績第一完賽。在之后6年的比賽生涯中,先后數(shù)十次站上領獎臺,有“逢賽必獎”之稱,后期更是因頻
繁奪冠而聲名大噪。
直至2023年7月因傷退役,在最鼎盛的時候永遠地離開了賽場。
下面有個視頻,楊糕的腦袋還沒有跟上,手指就已經(jīng)點開了。然后他像是看到什么極恐怖的場面一樣,不受控制地抬起左手想要掩住自己的嘴巴。
反應過來時,這動作幅度已經(jīng)太大了,只要沒瞎肯定就注意到了。
但是當他看向陳睦,她卻仍是一副面無表情的樣子,沒有看他,也沒有試圖說些什么,像是在給他機會,讓他裝作不知道。
于是楊糕也趕緊將手機鎖屏了,放在自己大腿上,再度看向窗外。
可他已經(jīng)什么都看不到了,他眼前一片模糊,為了不讓陳睦察覺也不敢用手擦,眼淚就大顆大顆地往脖子里滑。
只可惜還是走漏了風聲,在他吸氣時喉嚨里發(fā)出打鳴的聲音,身子也篩糠似的顫栗。
這陳睦也沒法裝沒看見了,她長嘆一口氣:“你哭什么啊……”
楊糕總算不忍了,趴在窗口放聲大哭:“啊啊啊——我的姐啊,你怎么這么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