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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叔叔 你喊我哥就行了。

    陳睦以為自己會開到一個類似牧家樂大門的門口, 但是并沒

    有,只是在路過一個山坡的時候,一直看著窗外一言不發的楊糕突然開口說:“這群牦牛是我家的。”

    “啊?”陳睦愣了愣, 一時不知道他這話是讓她開過去還是怎么著。

    她探頭看一看:“你怎么知道是你家的?”

    “每家的牦牛長得不一樣。”

    *

    好家伙, 這還能有不一樣的?

    陳睦繼續觀望:“沒看見你爸媽啊。”

    “我也沒看見。應該在家呢。”

    “那牦牛不用看著嗎?”

    “不用一直看著,他們得空會過來找。我放假回家有時也會幫忙,不過我爸媽不強制我做這個。”

    “哦……這倒是跟想象中不太一樣。”陳睦感慨一句, 又有新問題, “哎, 那你們放牛的時候騎馬嗎?”

    “我爸會開越野車趕牛,馬的話現在家里有一匹,是我爸當寵物養著玩的。”楊糕說著打下車窗來,趴在窗邊, “你看那幾頭雪白的牦牛, 那個最貴了。”

    “哦對, 聽你表姐說了,一頭6萬是吧。”陳睦說著看過去,“這一看就不是買來吃的了,這要是騎著拍照多好看呢。”

    楊糕還是忍不住笑笑, 很快在山坡上發現一個身影:“哎,那是我媽——媽媽!”

    呼喚聲傳到一半就消失了, 見媽媽沒什么反應, 楊糕只好聳聳肩:“她沒聽見。”

    陳睦這就緊張起來:“咱媽是要去找牦牛嗎?”

    “對,要去給牦牛擠奶。這個季節牦牛產奶最多、質量最好了。”

    “那我會不會被邀請喝牦牛奶……會和牦牛肉一樣牛味很重嗎?”

    “我覺得還好。這個你躲不開吧, 我家的奶茶、酥油茶里面多少會有牦牛奶的,不過我跟他們說了你吃不慣牦牛肉,也不知道我爸會準備什么。”

    “那我現在怎么開, 要不要過去跟咱媽打個招呼?”

    楊糕已經在一聲聲“咱媽”當中迷失自我:“先到家里去吃點東西吧,然后我帶你去找她。”

    *

    楊糕在這片牧場的家是一排單層房屋,造型上倒沒什么特別,讓陳睦想起開國道時常常路過的那種鎮上小屋。但既然這房屋的屋前屋后是大片的山坡草地,那就顯得居住環境相當不一般了。

    陳睦心底閃過一個很好笑的想法,她覺得這草地中央就缺個湖,這要是再多個藍寶石一樣的湖泊,她說不定真會愿意后半輩子就留在這兒,跟楊糕一個放牧一個擠奶。

    正這么想著,楊糕就已經先她一步跑進了屋,嘴上歡快地叫了聲“爸”。

    然后屋內靜了半晌——他畢竟是離家出走剛回來,估計是被瞪了。

    陳睦走到門邊時,剛好聽見他嘰里咕嚕了一句什么,他爸也回了一句,聽是聽不懂,反正語氣十分兇煞。

    然后一抬頭看見陳睦,楊爸的臉色瞬間變化,滿臉大胡子都擋不住眼里的善意:“陳小姐!是陳小姐嗎?”

    “對,是我。”陳睦一個箭步進去,握住楊爸的手,生怕他行更大的禮,“叔……叔叔好,我真的就是舉手之勞。我是想著反正出來旅游,少不了要去個牧場,既然有熟人邀請那我就過來玩玩。所以我不跟您客氣,您也千萬不要跟我太客氣。”

    一番話天衣無縫,讓楊爸也不好多說什么,只是眼眶中淚水閃爍,嘴角也忍不住要向下撇:“真不知道該怎么謝你!當時的情況小楊都跟我說了,千鈞一發啊!我就這一個孩子,真要是出了什么事那我們家真是……”

    他說著向下躬身,是個鞠躬的動作,陳睦也趕緊同等高度地躬下身去:“叔您千萬別這樣,我今天來還是跟您添麻煩呢。”

    到底是當著孩子的面兒,楊爸沒有真的哭出來,只是扯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還沒吃早飯呢吧,我特地準備了糌粑面和酥油茶——楊糕你教教陳小姐糌粑怎么做,你說陳小姐吃不慣牦牛,我昨天特地買了只羊,我先去把羊殺了。”

    陳睦趕忙客套兩句:“不用搞得太麻煩的叔,就隨便吃點就行!”

    楊爸忍不住一笑,這笑倒是真心的了:“你應該是不能叫我叔。可能我留胡子顯得歲數大,其實我是84年的,陳小姐哪年的?”

    “我……95的啊。”

    “你看,你就比我小11歲,你喊我哥就行了。”

    陳睦捂住自己的心臟。

    楊糕比她更急:“但是爸,我們……”

    陳睦趕緊接上:“對,主要是楊糕喊了我一路‘姐’。其實我這個年齡喊你叔我也很不好意思,但楊糕和他表姐都這么叫我,那我就只能……叫你叔。”

    “行,陳小姐覺得行就行,我這邊肯定無所謂,你怎么喊都行。”楊爸樂呵呵摸過一把柴刀就出去了,臨走看向楊糕時瞪他一眼,“你招待好陳小姐啊。”

    *

    “什么啊。”楊糕不服地埋怨一聲,“他就這么對待自己從鬼門關回來的兒子。”

    “他是這么對待差點把自己作死的兒子。”陳睦說著開始研究桌上幾個小盤里的餐食,“這什么,這是青稞做的嗎?那這個是砂糖?你們的生活已經被藏族同胞同化了嗎?”

    “也沒有吧,我們也沒穿藏袍……只是因為糌粑帶著吃確實很方便啊,又很補充能量。人家放牧積累的寶貴經驗肯定是有用的嘛。”楊糕說著就已經上手了,“吃法的話就是像這樣拿個碗,抓點糌粑粉,加點酥油茶,喜歡甜的自己加糖,然后就這么抓……”

    他甚至是單手操作的,沒幾下就抓成了一個團,放進嘴里咬一口:“不保證你能吃得慣啊。”

    陳睦也學著他的樣子每樣加一點,末了抓了半天硬是沒能成塊,楊糕看不下去地把碗拽過去幫她捏:“我招待了那么多同學還沒見過手這么笨的。”

    這種評價對陳睦來說沒有殺傷力,反倒樂得往椅子上一坐等候食物自己送到手上來。

    她大致打量了一下室內——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有客要來,家里打掃得分外干凈,不過白墻的邊邊角角也沒有臟污的跡象,只能說是平時衛生方面就保持得很好。陳睦他們現在所在的這間類似餐廳、客廳,有個通向里間的門,隱約看得見里面有張床。

    “那是你爸媽房間?”

    楊糕聞聲回頭看了一眼,同時把捏好的糌粑交給她:“對啊,他倆平時就很整潔,我都算是我家最沒條理的了。”

    陳睦接過來咬了一口,大概知道這東西為什么能是放牧的必備品:“它有點像那個……壓縮餅干。”

    “是吧,特別頂飽。”楊糕說著從一旁的掛鉤上拽了兩個塑料袋下來,“裝起來揣著吧,餓了就啃兩口,你那個捏得那么大,本來也不可能一口氣吃完。”

    陳睦依言裝起來塞進口袋,看這個操作就知道他們平時在牧場的運動量一定很大,不然不至于需要每天裝塊壓縮餅干在身上。

    “那我們現在干嘛?去看看咱媽?”

    “我先帶你看看你房間吧,跟我來。”

    *

    陳睦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跟著楊糕來到隔壁小屋后才再次確認道:“你說看看我的房間?”

    “對啊,你總不能吃了午飯就走,我爸肯定要留你吃晚飯的。但是吃完晚飯天都黑了,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你肯定也走不了,就是說你今晚肯定得住這兒。”楊糕說著就往里間走,“外面這間是我住的,一般我同學來的話就是住里間客房,這樣外間有我在,客人也不會怕。”

    “哦——”陳睦明白地點點頭,比起里間的客房環境,她更多地往楊糕房間看了看。

    雖然他說自己是家里最沒條理的,但房間還是很整潔。桌上擺著他從小到大的照片,看來是一直沒長歪,書柜上除了武俠小說以外就是課本和筆記,一看就是一個學生的房間。

    看得陳睦內心軟軟。

    她拿起一張泛黃

    的舊照片,忍不住笑一笑:“這是你小時候?”

    “對啊,我小時候傻乎乎的。”

    “現在也沒好到哪里去啊。”

    嘴里就沒一句好話。

    楊糕白她一眼,想了一下,忽然報復性地去抓她的手。

    嚇得陳睦猛得一縮:“你要死啊?被看到了怎么辦?”

    之前看到她這樣的反應,楊糕還會難過得要命來著,現在知道難過反正也沒有用,她就是這樣的人。

    于是反倒蠻橫地貼上去,靈活地把她擠在了書柜和書桌之間的縫隙中,動作間少不了肢體接觸。

    陳睦魂都快嚇沒了——人家爸媽對她感恩戴德,正烹羊宰牛想招待她這個大恩人呢,萬一被撞破她跟他們兒子在這兒搞這個事情,那將是何等的沖擊。

    她整個后背都貼在了墻上,試圖推拒:“我真是服了,你小子完全就不考慮后果嗎?要是被你爸媽看到了你讓他們怎么想我?”

    但是此時的楊糕分明是有些愣神——這是他平時挑燈夜讀做卷子的書桌,這是擺滿他高三課本的書柜,這是完全獨屬于他個人的小小房間。陳睦出現在這里對他的刺激遠比在酒店賓館要大。

    此前陳睦于他而言更像是大環線上的一場夢,是他在第一次獨立旅行中結識的人,現在她竟真實地站在了自己房間里,如同夢境與現實的交織。此情此景下哪怕是輕微的觸碰,都能撩得他的心火狂燒。

    陳睦很快就察覺了,嚇得臉色大變:“你還來勁兒了是吧!你這個、這個東西趕緊自己想想辦法!”

    恰在此時,外面楊爸的聲音邊找邊喚:“小楊,你在哪兒呢?這羊不老實,你過來幫幫忙!”

    第52章 成功 為什么不是我!

    到底還是中斷了這種恬不知恥的行為。

    楊糕看看陳睦, 緩緩撤開身來,然后才沖著屋外喊了聲:“知道了,這就來。”

    陳睦生怕他被看出來:“你這個樣子怎么去?要不我去幫忙?”

    “算了吧, 你都不知道你現在臉有多紅。”楊糕說著打開衣柜找出條寬松的深色褲子換上, 然后快步跑了出去。

    *

    陳睦照照桌上的小鏡子,承認她和楊糕之間,她是更見不得人的那個。

    于是往楊糕床上一坐, 看著窗外的風景, 靠“心靜自然涼”來給自己降火。

    今天是大晴天, 戴著墨鏡都覺得刺眼,在窗框的限制下,大自然仿佛一幅高飽和度的圖畫。那藍天白云綠草地,乍看上去沉靜如山巒, 但看久了又發現云是變換的, 草是流動的, 遠處山上的牦牛也在不斷地改變隊形。

    那山其實挺陡,陳睦都不知道牦牛們是怎么在山坡上站穩腳跟的,感覺一不小心就要滾下來。而且那里看著近,實際走過去是相當一段距離, 更別說還得向上登山。

    陳睦想感慨這真是樁苦差事,但對于楊糕這個不用放牧的小屁孩來說, 放假回家可以守著這么一扇窗, 看外面的日出、夜幕與夕陽,這得是什么神仙日子。

    他一心想搞攝影可能也跟這個環境有關——從小有這種對美的熏陶, 那誰不想搞點文藝的、藝術的東西啊。

    而且坐擁這樣的廣袤大地,估計平時也沒什么煩心事,一天天總是樂呵呵的就會吸引友善的人, 想來也很難會學壞。

    陳睦忍不住笑一笑,但很快又收起嘴角。

    她真的把事情變復雜了,自己還一屁股的事兒沒解決,旅個游竟還撩撥起小男孩來了,更別說那頭還有個徐來在那要死要活的,真是遠看歲月靜好,近看火急火燎。

    她掏了手機出來,意外地發現楊糕家信號還挺好。

    于是她打開聯系人頁面,向下翻找著那些號碼,曾經都是最熟悉不過的人,她卻已經很久沒有主動聯系過了。

    因為實在擔心的緣故,陳睦給豪豪打了過去,她想問問徐來到底是什么情況,是不是平時訓練時完成過300過彎,否則怎么會突然產生如此癲狂的想法。

    在等待接聽時她來回踱步,手心冒汗,一方面是擔心徐來會不會已經出事了,一方面是她好像已經不知道該怎么作為“陳睦”去跟以前的伙伴們說話。

    直到電話接通,她還沒開口,手機里已經傳來豪豪驚喜的聲音:“睦姐,你也看到熱搜了嗎?”

    陳睦手上一涼:“什么熱搜?”

    “來哥300過彎成功了!用時反超!接下來只要穩扎穩打,冠軍就到手了!”

    陳睦一時沒說出話來。

    豪豪激動得哭腔都出來了:“姐,來哥真的做到了,讓你受傷的300過彎,他真的征服了!姐你聽到了嗎?喂?我說來哥他成功了!”

    陳睦何止是聽到了,這樣的歡呼聲如同烙鐵,狠狠地刻在了她的心上。

    她聲音都是飄的:“那……太好了。等他下車,記得替我祝賀他。”

    “為什么要我替?姐你自己跟他說吧,他肯定特別開心……”

    話音未落,陳睦已經把電話掛了。

    她瘋狂捶打楊糕的床鋪:“為什么不是我!為什么不是我!為什么不是我!”

    *

    楊糕回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的陳睦:“你羊癲瘋了啊?”

    “我不能接受!”陳睦的臉色又紅回了剛才那個色號,只不過這次是憋屈和憤懣,“我沒做到的事徐來做到了!我是說,在賽車方面,我開翻車的那個操作他居然安安穩穩開過去了!”

    楊糕應該是剛干完活洗了把手,此時正站在門旁甩著手上的水:“那又怎么樣,說明徐來哥很厲害啊。”

    “那你從我的角度考慮呢?所以我驕傲了這么多年,結果我根本就不是這個車隊里最優秀的車手,就算沒有我他們也能拿冠軍,甚至比我在的時候發展得還要好。”陳睦抱著臂在房間里來回鬼轉,破防的眼眶也紅紅的,“這顯得就好像我阻礙了車隊發展一樣,好像我早點退下來他們早行了一樣。”

    “干嘛要這么想啊,不是說徐來哥很多技巧還是從你那里學的嗎?所以沒有你的話徐來哥也沒這么厲害啊。”

    這倒讓陳睦心里舒坦一點。

    但她到底還是堵得難受:“那為什么就沒人體諒體諒我呢?干嘛說得好像我該為徐來的成就喝彩一樣?我再也不能開賽車了,他們就不覺得這對我來說也是一種刺激嗎?”

    楊糕看看她:“所以你完全不為徐來哥的成功開心嗎?”

    “完全不!”

    楊糕撇撇嘴:“也對,你就是這樣的人啊。”

    *

    羊已經嘎了,剩下的楊爸一個人忙就可以,楊糕又被趕過來陪客。

    實際上看到陳睦這個樣子,楊糕的第一反應是“喲,還真是見縫插針地去關心徐來哥呢”,他就離開這么一會兒她就又跟那邊聯系上了。

    但聽了具體情況之后,他還是先把自己的情緒收了收,先顧陳睦這頭。

    他拉著陳睦離開了小屋,踏上草地,走向山坡上的牦牛群。

    如果說剛才在屋里看景看的是2D圖像,這么一走出來就好像戴了4D眼鏡,腳下的草、天上的云,360°地環繞著其中的人,風里也是濃濃的草香。

    陳睦的情緒被拉扯著,這還不如讓她在房間里哭會兒呢,現在只能一邊七個不服八個不忿,一邊想著天啊這草一看就好吃。

    楊糕習慣性地想牽她的手,當然又被拒絕了,也不知道是因為心里難受,還是怕被人看到。

    于是他就揪了個草放手里玩:“我覺得是因為,你得冠軍的時候他們都是真心為你高興的,不管是徐來哥還是其他后勤人員。”

    草地里的石頭都被陳睦踢了一腳:“我甚至不理解他們為什么會真心為我高興。”

    “對啊,因為你也不是他們那樣的人。他們以為繼續把車隊發揚光大對你來說也是一種安慰,誰知道你完全不這么想——話說如果你離開了車隊就垮了,難道你會很高興嗎?”

    “那當然也不會。”陳睦誠實道,“我本來就是擔心他出事才打過去的……唉,所以我就是怎么都不會舒服吧,相比起來車隊垮了我更不能接受,但是發展太好

    我也很不舒服,最好就是比我在的時候稍微差一點點,然后所有人都說‘要是陳睦還在肯定會更好的,可惜了’。”

    她說完后自己綴了一句:“我是不是有點變態?”

    “你知道就好。”楊糕應一聲,掏出糌粑吃了一口。

    陳睦見狀也覺得餓了,受了提醒一樣掏出自己那塊,也咬一口。

    *

    果然那群牦牛就是很遠,陳睦和楊糕在碩大的草地上緩慢前行,靠著糌粑充饑,心底竟被逼出些許愜意。

    現在想想,陳睦雖然知道自己肚量小,但還沒在其他人面前肆無忌憚地表現出來過,甚至在跟豪豪說話時還故作大度地說“替我祝賀”。徐來是跟她相處久了,對她這個德行多少有些感知,倒是楊糕認識她不久,卻能讓她毫無防備地把內心的陰暗面絲滑揭露。

    她靜了一會兒,懟回去:“那你還喜歡?”

    “對啊,就是喜歡上了我能怎么辦。”楊糕說著又蹲下去揪了棵草,和上一棵編在一起,“但反正人跟人本來就不一樣吧,我不覺得你那些車隊朋友們有什么錯,你的話也就是不當老大就渾身難受吧。這也沒什么,世界上也需要爭強好勝的人啊。”

    陳睦又是半晌沒說話,難得用有點孩子氣的語氣說話:“我再也不想看見徐來了。”

    “你干嘛啊,徐來哥又沒做錯什么。”

    “他只要站在我面前就是耀武揚威。你明白嗎小羊,他肯定覺得自己特別了不起特別帥氣,然后就會自以為天降神兵一樣地突然出現。”

    “那又怎么樣呢,你又不喜歡他了,他還是會很痛苦啊。”

    “我不喜歡他他就痛苦?”陳睦一下子笑出聲來,“可算了吧,你知不知道他這次甚至可能打破記錄,都有這樣的成就了我喜不喜歡他還打緊嗎?要是能讓我回去開車,那有沒有人喜歡我還算個……”

    她說著說著嘴巴一頓,懸崖勒馬:“……我沒有說你不重要的意思啊。”

    楊糕看也沒看她:“算了吧,你什么意思我還不知道嗎。”

    陳睦被噎了一嘴,又開始接不上話茬。

    她從開始就覺得楊糕天真單純,能被一眼看透,倒是沒注意一直標榜成熟神秘的自己是什么時候被他看透的。

    她看著天空嘆了口氣:“我只是想說,我真的很想回去。你不知道我有多想回去。”

    話是真心的,回不去也是真的。陳睦輕易不會說出這樣的話,因為明知這話讓人沒法接,不管是空虛的安慰還是有效的提建議,都只會踩她雷點讓她更加抓狂。

    于是她自己打斷了這個話題:“算了不說這個了,我自己消化消化……”

    “做好了。”楊糕說著把她的手抓了過來。

    陳睦條件反射地一縮手,卻覺得手上一癢,抬手一看竟是一枚草編的戒指戴在了她的無名指上。

    她怔了一下,然后好笑地豎起五指看一看:“你小孩子啊你。”

    楊糕扯平了嘴角,為能逗笑自己的戀人而得意著:“比賽跑步吧姐,看看誰先到山頂上。”

    第53章 牦牛 那你就挺改變我三觀的。

    陳睦會想起以前一切都好的時候。

    她也會裝模做樣地說“這次的勝利離不開大家的共同努力”, 她肯定“賽車運動的每一步都離不開團隊支持”,她會鼓勵每一個團隊成員,還會在察覺大家的緊張之后反向寬慰“放心吧, 剩下的交給我”。

    陳睦為火焰車隊效力, 榮耀從來不屬于她個人,而是屬于“火焰”。這也就是為什么之前的電話里,徐來指責她“永遠也不明白每個技師的貢獻都和她一樣大”。

    可陳睦就是這樣的, 她一心只想做在賽道上狂飆的那個, 并認為車手是車隊內最重要、最核心、最耀眼的存在。她永遠也不會愿意為旁人領航, 更不愿作為后勤人員去改裝汽車,她絕不要把高光時刻留給別人,雖然這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對車隊內其他成員工作的輕視。

    包括現在看著楊糕跑上山坡的背影,陳睦還是條件反射地想要加速超過去, 只是因為被腰痛牽扯, 難以在這場“登頂”的比賽中發揮全力。

    恍惚間又想起了剛得知自己再也不能開賽車的時候。那時一切已成定局, 所有人能給她的“安慰”都是“會帶著你那份繼續努力”,告訴她“火焰”之名仍會飄揚在賽場上空,絕不讓她之前的努力付諸東流。

    可能他們也沒想到,“火焰”這個詞對陳睦來說并沒有他們想象的那么重要。

    她的努力從來不是為了將“火焰車隊”發揚光大, 而是要讓“陳睦”的名字為眾人所知。她骨子里從不認為大伙兒是為車隊服務,她認為他們是為她、為陳睦服務。

    從這個角度來說, 徐來確實更適合做車隊的領頭人吧。

    徐來從一開始就能準確判斷戰力, 把自己放在了領航員的位置上,招聘技師時也格外重視其才華, 從不小看任何人的專業所長。他具備一個“隊長”應有的品質。

    而陳睦更像一個“將軍”,雖然沒到“一將功成萬骨枯”的地步,但反正也是沒瞧上那些“打雜”的活。

    她隱約記得自己精神狀態最不好的時候, 好像把這些想法說出來過,那應該是一些特別傷人的話——那講道理豪豪他們應該知道她是什么人啊,怎么還會認為她能為他們的成就而開心呢?

    可能她好的時候真的裝得特別好吧。

    陳睦痛得在山坡上一個踉蹌,然后扶著后腰緩緩直起身來,在太陽的映照下應該是個相當狼狽的剪影。

    然后她索性叫出聲:“啊,我的腰!”

    前面的楊糕聽到聲音立馬剎住了車,趕忙一個出溜滑下來:“沒事吧姐?”

    他是回來扶陳睦的,但是沒想到的是,陳睦忽然按住他的肩膀一推,腳下一絆,借用體重和山勢直接把他按在了山坡上。

    那一刻楊糕想著,在山坡上嗎?也不是不行,如果姐希望的話。

    但是陳睦只是低頭看著他,緩緩吐出一句話:“不許跑在我前面。”

    雖然楊糕打從心底里想翻白眼且有無數槽要吐,但最終還是匯成了一個短暫的音節:“好。”

    *

    于是乖乖跟在陳睦后頭繼續行進。

    “你是完全不能接受別人比你強嗎?”楊糕又揪了個草開始編小螞蚱。

    “看方面。”陳睦說,“比如你比我會編螞蚱,那你就編吧,你編一百個都沒事。”

    “那萬一以后我工資比你高,你會嫌棄我嗎?”

    陳睦還真被他逗笑了:“我的建議是你先把大學上完再說。”

    不過這個好像也不踩陳睦雷點,畢竟徐來比她有錢她也愛過,徐來個子比她高她也能接受,所以她不能接受的應該是……某個感覺?陳睦自己也說不明白,感覺很抽象。

    楊糕倒是借著這個機會,絲滑地開始聊以后了:“那我大學期間,你要不要來我的城市生活啊?”

    陳睦察覺了他的得寸進尺:“別做夢啊,我可不會跟著你跑,我自有我的事情要做。”

    “什么事情?”

    “還沒想好。”

    楊糕的神情肉眼可見地暗淡了一下,但似乎很快又說服了自己,繼續打探:“那你就是打算跟我異地戀咯?”

    “……也只能這樣吧,你上學又不能亂跑。”陳睦說得模模糊糊,“你節假日、寒暑假來找我玩唄,這個到時候再說。”

    楊糕在后頭撇撇嘴,嘴里嘀咕著:“你都完全不關心我的事。就怕到時候你早就音信全無了。”

    “我是什么進京趕考的書生嗎?”陳睦回頭戳他一下,“管好你自己,很多人都是在大學期間完成三觀重塑的,到時候你怎么想還不一定呢。”

    楊糕被戳著肩膀退了半步,見陳睦繼續往前走,才又跟上去:“三觀重塑?為什么要重塑?”

    “看到的世界不

    一樣了啊——本來你就天天上課做題,看看武俠小說就行了,上了大學你一天就那幾節課也能忙得團團轉,多出來的部分就是在幫你三觀重塑。”

    “那我就不能不重塑嗎?難道我現在的三觀是錯的嗎?”

    “這倒沒有什么錯不錯……相反高中生的話,應該是三觀‘過于正確’,所以上了大學會被現實捶打得發生改變吧。”

    楊糕聽明白了:“那你就挺改變我三觀的。”

    陳睦想回一句“我怎么你了”,但又覺得這個話題不好細聊,只好含糊其辭:“這才哪到哪啊。”

    楊糕又快走兩步貼上去:“姐,你就是怕我會變心對吧?”

    怕?

    陳睦想說真要是糾纏下去,最可能的結果就是兩個人在異地戀中慢慢淡了,那與其帶著個“我還有個異地小男友”的封印,還不如快刀斬亂麻呢。

    她腦內會有個特別滑稽的小劇場,就是說不定以后她還能遇見很討喜的男生,然后對方多方試探她只能步步后退,最后說“不行啊,我已經有男朋友了”。然后人家泫然欲泣問她“你男朋友什么年紀,是做什么工作的”,陳睦說“哎呀十八、九歲,還在上大學呢”。

    人家可能會覺得她腦子不好。

    更別說楊糕這小子雖然開竅晚,但畢竟長得是一表人才,手腳利索,脾氣溫和,總得來說放大學里還是有點市場的……那誰曉得他能不能做到身心干凈啊。

    陳睦可一點兒不怕楊糕變心,就怕那邊校園愛情都開始了她自己還在當冤大頭,這能是談戀愛呢嗎?這簡直像是對人性的豪賭和博弈。

    見她不吭聲,楊糕還以為自己說中了:“你放心吧姐,我不會的,我這輩子都只喜歡你。除非世界上還能有個跟你長相、性格、脾氣都一模一樣的人,不然我永遠不會變心。”

    陳睦:“是是是,真牛啊。”

    *

    不管以后到底會變成什么鬼樣子,反正現在少年的心就像是牦牛的奶一樣純凈。

    “媽!”離家多日終于見到娘了,登上山頂的楊糕叫喚一聲就撲上去,躬下身子給正在擠牦牛奶的媽媽一個大大的擁抱。

    他顯然沒把全部體重壓過去,所以媽媽即便是蹲著,也還穩穩當當,只驚喜地站起來:“哎呀乖乖,你回來啦%……&*¥#……!”

    后面的聽不懂。

    不過楊糕在陳睦面前倒是一直說普通話:“媽,這就是陳睦,我之前電話里跟你說過的。”

    于是楊媽也改用了普通話,只是面對生人看起來略顯內向靦腆:“哎喲,謝謝你陳小姐,我家小楊真給你添麻煩了……”

    “不麻煩不麻煩。”陳睦兩手往防曬衣兜里一揣,一副大大咧咧的樣子,“這孩子挺好的,真的。”

    楊媽還是晾著手,陳睦才看出來是因為手上有牦牛奶,不好和她握手親近。

    但看得出楊媽格外歡迎陳睦的到來,打量她的眼神喜悅又熾熱:“哎呀,個頭真高,真好,真好——我就說楊糕這么大個人,女孩子怎么拉得動他呢,原來是這么健壯的……我就說這孩子命好,命中有貴人……”

    那陳睦也不能多說什么,總不能說她其實也沒拉楊糕,她破完窗就跑了:“哎呀,真沒事阿姨,舉手之勞。”

    “啊?”楊媽顯然被嚇了一跳,但聲音里是滿滿的自我懷疑,“你可能不能喊我阿姨吧,你哪年……”

    “不管我哪年生的,都得喊您一聲姨!”

    *

    超級減輩。

    陳睦哪敢跟她對年份,她要是比楊爸還小,那這聲姨她就真喊不出口了。

    好在楊媽是個十分溫和的人,聽陳睦這么說也不多反駁,只是一面繼續蹲下忙碌,一面笑笑地招呼她:“那就隨便玩玩看看吧,一會兒飯好了我叫你們——小楊你招待好陳小姐。”

    “沒事阿姨,你忙你的,我正好看看。”楊糕媽媽的氣質陳睦還挺喜歡,不是那種會讓她緊張的類型,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年齡沒差太多,產生了一種本不該有的親和力,“這一桶奶都是這頭牛的嗎?”

    “怎么可能呢,我都擠了好幾頭啦。”楊媽似乎覺得她這話很好笑,但也不耽誤兩手在牛肚子底下熟練地擠動,因為速度太快的緣故,奶沫子都濺到了黑色褲子上。

    陳睦不由得好奇牦牛的乳|房到底長什么樣,但不管怎么找角度都看不到,被毛發擋得嚴嚴實實,該說不說這玩意長得還挺有隱私。

    倒是她這鬼鬼祟祟的樣子引起了牦牛的注意,陳睦注意到時都不知道這姐妹已經盯著她看了多久了,倆大角尖銳陰森地沖著天,難保不是想沖上來給她一下。

    哦,原來母牦牛也是有角的。

    楊糕見狀趕緊上前摸著牛頭安撫:“好吧,本來想著情況好的話讓你也體驗一下擠奶呢,看來好像不太行,它們有點害怕你。”

    “它們?”陳睦重復了一下,然后抬頭一看,才發現目力所及有七八雙眼睛盯著她,碩大的牛頭莊嚴肅穆,顯然把她標記為不速之客。

    陳睦說:“我也有點怕它們。”

    “那走吧,我帶你去別的地方玩。”楊糕說著利索地把她的手一牽,繼續往山坡另一面走。

    而對于忙著擠奶的楊糕媽媽來說,她隱約覺得她好像看到有誰牽手了,但是一抬頭看見陳睦和楊糕還是各自走得好好的。

    她無奈自己怎么會產生這樣的錯覺,繼續擠了兩下,倏忽又抬起頭來——

    嗯嗯?那不是楊糕從她這里學會的那種草戒指嗎?

    第54章 羊湯 我記得我沒說啊……

    男孩在什么情況下會成為男人呢?

    是過了18歲生日嗎?是被生活磨礪得飽經風霜嗎?是流過淚受過傷還能繼續勇敢向前嗎?

    也許都不需要, 在一場不知天高地厚的旅程中認識一個魅力無邊的姐姐,立馬讓他一夜成年。

    *

    意識到兒子可能戀愛了的媽媽,全心全意準備午餐的爸爸, 隱隱不安的楊糕, 情緒復雜的陳睦。

    在這片包羅萬象的草原上,每個人都有著不同的心事。

    人在太清凈的地方反而不太想說話,陳睦也是才意識到自己和楊糕在一起, 已經到了不說話也不會尷尬的地步。

    她找了塊大石頭坐下, 也揪了個草, 但完全沒有在做什么創造性的事,而是揪成一段一段的揉碎丟掉,染得手指發綠發黃。

    徐來的事給她沖擊很大,但也很慶幸是在游玩途中得知這個消息, 如果是在家里知道, 她可能被打擊得還要再做一段時間縮頭烏龜。

    現在看著這廣袤的世界, 她還能寬慰自己,所謂成功不過是俗人給自己的枷鎖,留他們繼續打上一個游戲吧,她得去擁抱下一款了。

    但有時她又會產生一種自我譴責, 那畢竟都是曾經真心待她的人,是伙伴, 是家人。誰能想到有這么一天, 她已經這么見不得別人好了。

    所以現在是身體身體不健康,心理心理不友善, 思想思想不自洽。

    她的人生游戲就這么一鍵清零了。打過的地圖,積累的金幣,積攢的經驗值, 結交的關系網,一時間竟什么都不剩下。當陳睦從心底深處冒出“幸好還有楊糕愛我”這樣的想法時,她是真覺得大事不妙。

    如果已經到了“把愛情當成自己的唯一成就”的地步,那就說明她真的廢了,她沒有其他可以說道說道的本事了。

    就這樣地,她看向楊糕的眼神,從憂郁求救,變成了眉頭緊皺。

    楊糕哪知道人的神情為什么會產生這樣大跨度的變化,不明所以地沖她歪了歪頭。

    而陳睦看著他這樣子心軟了一瞬,但定定心神還是試圖開口:“楊糕,我……”

    話還沒說出來,遙遠處傳來一聲飄渺的呼喚,像是楊爸的聲音:“吃飯咯!”

    緊接著,山坡上傳來楊媽非常有穿透力的呼喊:“小楊,吃飯了!”

    陳睦沒有防備,被身邊震耳欲聾的應和聲驚得腦袋一縮:“來了!!!”

    *

    看來嗓門不大也放不了牧啊。

    接近小屋時就聞到了香氣。楊糕家用的是門前的炭爐,一鍋雪白的羊肉湯在灶上煮得咕嘟咕嘟冒泡,配菜一掃眼看到了胡蘿卜和土豆。見他們過來,楊爸還特意問了聲:“陳小姐吃香菜嗎?”

    楊糕趕在陳睦之前就接話了:“她吃,你放吧爸。”

    陳睦好笑道:“你很清楚啊?”

    “對啊,之前吃炕鍋的時候我看你連香菜一起吃了。”楊糕說完又問,“媽媽呢?”

    “在屋里擺碗筷呢,你們也快進去吧,湯好了我一會兒端過去。”

    一般來說到這兒陳睦他們就該進屋了,但楊糕卻沒走:“我來端吧,你去歇會兒,下午還有得忙。”

    陳睦邁出去的腿又縮了回來。

    那既然孩子都這么說了,楊爸就該進屋了,但他也很堅持:“哎呀,你不要管我,讓你進去你就進去!”

    “你又犯犟,我都說了我來端了!”

    “你趕緊走,我熬得好好的羊肉湯你別給我端壞了!”

    “一鍋湯要怎么樣才能端壞啊!”

    “你別管了,你去陪好陳小姐就行!”

    掰扯到這兒總算是楊糕敗下陣來,不爽地撇撇嘴,又喚陳睦道:“那我們進去坐著,不管他。”

    *

    是一個很溫馨但有點費勁的家庭相處模式。

    陳睦本來就不會跟誰就某個問題推拉三句話以上,她可能到下輩子也不會跟誰搶著要端一鍋湯。

    她是很想問問楊糕為什么要跟他爸搶這個,但是沒空問,因為進屋楊糕媽媽就在。

    剛剛在陽光充足處待了那么久,回到室內只覺得光線暗得要命,陳睦站在門框處動都不敢動。

    好在楊媽是個神醫:“回來啦……哎,陳小姐怎么還戴著墨鏡呢,快把墨鏡摘了吧。”

    “哦好……”陳睦應了一聲把墨鏡摘掉,世界恢復明亮。

    很顯然想吐槽楊氏父子的也不止她一個人,楊媽也略顯尷尬地沖她笑笑:“嗐,他們父子倆就這樣,有時候一點小事要爭半天,別管他們就好了。”

    楊糕好像還沒意識到這是連他一起貶:“是的啊——姐你也看到了吧,我爸這人脾氣倔得要死。”

    “我看到了,你也不賴。”桌上用一次性紙杯裝了茶水,陳睦邊說邊拿起來喝了一口。

    楊糕只當她這話是當著媽媽的面兒不好拉偏架,也不多理會,只小嘴叭叭地跟媽媽控訴爸爸有多么倔強、專制、不聽人說話。

    陳睦在一旁喝著茶水,倒是有在思考自己跟楊糕相處這幾天,怎么沒發現他有這么費勁的一面,她還覺得這孩子做什么事都挺干脆利落的。

    然后就反應過來,好像是因為她本來也不跟楊糕搶活干。比如在敦煌的時候,楊糕說要幫她洗衣服,她就把臟衣服全給他了,那如果當時她拒絕的話就可能會出現——

    “不用了,我自己洗就好。”

    “你就拿來吧姐,真的沒事。”

    “哎喲你先去洗吧,等會我自己來,我臟衣服都還沒收拾。”

    “那你就現在收拾嘛,我幫你拿去洗,省得你再跑一趟了。”

    “我真的不想麻煩你,你先去吧。”

    “姐你怎么這么倔呢,兩個人分兩趟圖什么啊。”

    再比如他這一路上各種規劃路線,基本上也是他一說陳睦就覺得OK,那要是陳睦是個自己就很有規劃的人,估計他倆也玩不到一塊兒去。

    這么看來楊媽還真是痛并快樂著,這樣過于有服務精神、喜歡搶活干的家庭成員,她家居然有兩個。

    所以有那么一種可能,這幾天在陳睦的視角,對楊糕是奴役、是使喚、是差遣,而在楊糕視角卻是:“嘿嘿,姐姐真好,我的所有安排都愿意接受。”

    真是種詭異的平衡。

    陳睦還沒品明白這個滋味,那邊楊爸就如愿以償地端著鍋子走進來:“來來來,小心燙啊——我先給陳小姐盛一碗吧。”

    陳睦試著客氣了一下:“叔你快坐下,我自己來。”

    果不其然楊糕馬上拿過她的碗站起來:“湯勺給我吧,我來給她盛。”

    誰能理解啊,他們甚至連盛湯的勺都要搶一下。

    *

    羊肉湯醇厚鮮甜,羊肉濃郁味美,粉絲細嫩彈牙。

    陳睦吃了一口就發現了:“哦,是羊頭肉吧?比其他部分的羊味更重一點。”

    “是啊,陳小姐吃得慣嗎?”楊爸說著又給大家分了包子。

    “吃得慣吃得慣,這邊的羊什么部位我都吃得慣。”陳睦接過來,很給面子地驚嘆一聲,“哇,包子都是羊肉餡的!”

    “嗐,喜歡就多吃,千萬別客氣,包子管夠。”楊爸看她這樣也高興,還順帶謙虛,“中午就是隨便吃點,下午我還有活要干,等晚上再把其他部分烤了,做個烤全羊。”

    “烤全羊嗎?”這個規格把陳睦驚呆,“會不會太麻煩了叔,你要是忙的話不然就搞點簡單的。”

    “嗐,都已經腌上了。陳小姐不要有什么負擔,要沒你我兒子可能都變成烤全羊了。”

    因為過于幽默的緣故被楊媽瞪了一眼:“你看看你說的什么話!”

    楊糕那邊明顯還有不服:“我先說啊,不是我開車開得有問題,也不是計劃做得有問題,是你那車本來就不行了,不然我這趟旅程就是會很成功。”

    “那你不是說要在路上給人拍照賺路費嗎?你賺到沒有?”

    “我、我一路都在給我姐拍照啊——姐你說,我是不是拍得很好?”

    陳睦低頭嗦粉:“確熟挺襖的。”

    楊爸眉毛有點發白,也知道是不是這幾天給愁的:“你真以為你能回到家是因為你拍照賺到了錢啊?那是你遇上好心人了,人家愿意帶著你罷了。”

    “算了吧。你想說的根本就不是我這幾天賺沒賺到錢,你就是覺得我選這個專業不對。”

    “啊對啊,我是覺得你不對啊,那我作為你爸,我說話有用嗎?”

    “你是我爸你也不能什么都管啊,我自己的人生我沒有選擇權嗎?”

    “你才多大,你懂什么,你有什么選擇權?”楊爸說著就著急起來,“你爸我,也是快30歲了才有勇氣去做選擇的,你18歲你就開始選擇,你的依據是什么?”

    “我的依據就是我有興趣,我有熱愛,我有天賦,我能做好。我攢錢買相機你不知道,我參加培訓你不知道,我報名考試你不知道,你就覺得我做不好,那你的依據又是什么?”楊糕趕在楊爸瞪眼之前喊道,“我姐就說了,按她的觀點,孩子想干什么,必須支持!哪怕失敗也沒事,自己承擔,自己兜底!這才是不負父母,不負人生,不負自己!”

    “那是陳小姐看你這樣,在路上哄你、安慰你呢!”

    “我姐還說了,你也不能保證你的選擇就一定對!”楊糕全文復誦,“那與其照你的來最后還要埋怨你,不如按我自己的心意來。我沒法跟你保證我搞攝影就一定能成功,但我確定我永遠不會為自己的選擇而后悔!”

    陳睦臉都快塞進碗里了:“我記得我沒說啊……”

    第55章 考慮 你還愛我嗎?

    這是出賣, 這是背叛。

    陳睦試圖找補:“我說的可能是世事無常,既然已經選了又改不了,那也只能向前看。”

    “什么?你明明……唔!”楊糕話沒說完就被踩了一腳, 痛到噤聲。

    楊媽也在其中緩解氣氛:“就是啊老楊, 報志愿前你說他也就說了,現在已經成定局,你還逮著不放干嘛呢。”

    “我逮著不放干嘛?”楊爸吹胡子瞪眼, “他連這么大的事都敢胡鬧, 那以后我還能管得了他……”

    楊媽給他手上塞了個包子:“別說了啊, 陳小姐在這兒呢,吵成這樣像什么樣子。”

    楊爸因此頓了頓,收斂脾氣,咬了口包子抖著大胡子沖

    陳睦抱歉道:“不好意思啊陳小姐, 見笑了。”

    楊糕倒是緩過勁來:“你干嘛非要管著我?你總想管我的這種想法本來就很……”

    陳睦一個包子塞他嘴里。

    *

    這一桌人都非常能吃, 一鍋羊湯基本見底, 一盆包子也所剩無幾。

    最讓陳睦驚訝的是楊媽看著個子小小的,人也不算胖,食量居然直逼其他三個大塊頭——就這可能還是后來怕包子不夠,沒敢多吃的。

    難以想象她身上的肉得有多結實。

    她還試圖再給陳睦拿個包子, 陳睦趕忙推拒:“不了不了,阿姨我真飽了, 我不跟您客氣。”

    楊爸端起鍋子:“那正好還剩點羊肉湯, 再喝碗湯溜溜縫吧。”

    “不行叔叔,縫也沒有了。”

    于是他們一家三口看著剩下的這點湯商量——

    “要不你再來點兒?”

    “我飽了啊, 給小楊吧。”

    “我不要了我也飽了。”

    “那老楊你自己喝吧。”

    “你喝了唄,我看你沒怎么吃。”

    “哎喲怎么這么費勁,倒倒倒。”

    *

    嘿嘿, 小羊一家。

    陳睦覺得挺好玩,跟看小品似的。

    飯后楊爸也沒閑著,好像說是去馬棚給馬洗澡了。楊糕收拾了碗筷鍋子去洗碗,陳睦就出來溜達溜達消消食。

    沒一會兒楊媽也喝完了最后那碗羊肉湯,把自己那副碗筷也收到水池那邊去,陳睦能聽見她跟楊糕說:“我來吧,你去陪陳小姐。”

    楊糕也沒讓著她:“不用,我都濕了手了,你把你的碗也放進來,我馬上就好。”

    楊媽倒是沒跟他搶,依言把碗放進了水池,然后好像伸頭小小聲跟楊糕說了句什么。

    “啊?什么?”楊糕突然發出疑問。

    被楊媽拉了一把,像在提醒他小點聲,然后繼續伸著頭嘰嘰咕咕。

    再然后就聽到楊糕不耐煩地應:“哎喲知道了知道了,能出什么事啊——我洗好了,我去找她玩了啊。”

    “好,你們走走消消食,困的話睡個午覺。”

    *

    對于母子之間的悄悄話,陳睦本來是沒放在心上的,誰家沒點外人不能聽的家務事啊。

    她倒是對楊糕家的馬很感興趣,看著遠處的馬兒說:“你家的寵物真不一般,別人養貓養狗,你家養馬。”

    楊糕也抬頭看去,原來爸爸已經把馬牽出來了,正在洗呢。

    他是覺得騎馬很酷,但可惜他不會,于是對家里這匹馬也沒什么感覺:“還好吧,但馬也不像小貓小狗能抱在懷里啊。”

    “可馬能騎啊。”陳睦遠遠看著那匹白馬,一臉蠢蠢欲動,“哎,我一會兒能騎一下嗎?”

    “我家馬暫時沒那個功能。”楊糕搖搖頭,“我爸一點點養大的,寶貝得很,非說還是小馬要再養大點才能騎——不過就算能騎你也騎不了吧,騎馬要用腰的,你那個腰基本也就告別騎馬了。”

    楊糕就這點最牛,他拿陳睦的腰開玩笑,陳睦是一點兒不上火:“一匹馬這么金貴啊,還真是當寵物養了——它叫什么名字?”

    陳睦本以為這么酷炫的一匹白馬,總得叫個“白龍”“白雪”,最不濟叫個“小白”她都能理解。

    但楊糕說:“它叫毛毛。”

    “你們要不還是養條狗吧。”

    *

    因為看楊爸正忙,陳睦他們也就沒過去打擾,感覺午飯消化得差不多了,困勁兒也就上來了。

    眼看著楊媽又拎著牛奶桶往山坡上走,陳睦問:“咱們真的可以去午睡嗎?感覺你爸媽都很忙的樣子。”

    “沒事兒,我爸媽晚上睡得早,基本上天黑就睡了。”楊糕說著就已經進了屋,“但是我寫作業是要熬夜的嘛,所以我是有午睡習慣的——你就更沒關系了,你是客人啊。”

    陳睦跟著他進來,這才得空往里間客房瞅了瞅——同樣干凈整潔,有衣柜衣架,單人床上鋪的被褥還印著楊糕高中學校的字樣,一看就是他住校時用過的。

    “都是洗干凈的啊,因為你要來,我爸媽肯定剛換了床單被套。”楊糕也探進頭來殷勤解說,“我媽剛還問我咱倆今晚怎么睡覺呢。估計里間用的是新換的床單,我那床沒換過,她怕我們睡反了。”

    這問話怎么聽著那么怪呢。

    陳睦看他一眼:“就剛才洗碗的時候問的嗎?”

    “對啊。”

    “那你怎么說的?”

    “就說你睡里間我睡外間啊。”

    “哦……”陳睦覺得應該是自己多慮了。

    但想起楊媽那個遮遮掩掩的樣子,她還真沒想到聊的竟是他倆之間的事,于是又多問了一嘴:“你們剛還聊什么了?都是關于我的嗎?”

    “基本上吧。”楊糕回憶著,“她還問我這幾天有沒有給你添麻煩,吃飯住宿是不是AA的。”

    “然后呢?”

    “我說吃飯的話,有時候你請有時候我請,住宿是完全AA。”楊糕跟她嬉皮笑臉,“不過這個我差點說漏嘴,因為有時候我們住同一間,總有種沒有在A錢的感覺。我還仔細想了一下,才發現我們每天訂的都是兩間房,錢是一點兒沒省下來。”

    好家伙,所以你是支支吾吾地說“住宿……應該算是AA吧”“對對對,就是AA的”。

    這么熱的天陳睦硬是吸了口涼氣進來:“再然后呢?”

    “再然后?再然后就沒什么了啊……哦,我媽后來確實神神叨叨的,她說‘不管怎么樣你倆一定要注意安全’,說了好幾遍,我都有點聽煩了。”

    陳睦說:“你知道這話是什么意思嗎?”

    “什么意思?”

    “你媽的意思是讓我們倆注意安全。套。”

    *

    楊糕怔住半晌,然后才發出尖叫:“怎么可能!你是怎么突然想到那種事情上的!”

    “上一輩人是這樣的,不好意思說就說注意安全。”陳睦說著一屁股坐在床上,“我媽以為我跟徐來處對象那會兒,每次我去徐來家她都得跟我說‘注意安全’,后來再也不說了,我感覺她后來還挺希望我跟徐來先上車后買票的。”

    都這樣了楊糕還記得把她從床上拉起來:“褲子沒脫不要坐床上,臟死了!”

    他在房間里來回亂竄:“就是說我媽已經知道我們的關系了?她也太厲害了吧?她怎么發現的?我們明明隱藏得這么好!”

    “不知道。”這會兒陳睦的草戒指早不知道被她揉碎丟哪兒去了,她也不明白他們是哪里露出了馬腳,難道是眼神拉絲了嗎,“不過阿姨應該也拿不準,所以沒挑明了說,我們只要一口咬定沒那回事兒就行——就像我媽到現在也不信我跟徐來沒談過,這種事第六感不準太正常了。”

    “一口咬定?為什么要一口咬定?那我們不如直接跟他們攤牌算了!”楊糕說著忽然把她膝彎一抱,一鼓作氣把她拔地而起,“這么一看我媽是能接受我們倆在一起的,我們不用這樣瞞著了呀!”

    陳睦很佩服他的臂力,為了防止摔倒只能輕輕扶著他的肩膀:“我建議……還是不要。”

    “為什么?”

    “……就是覺得很麻煩。”

    “你不是說因為覺得現在見父母太早,所以才不講的嗎?”楊糕抬頭看著她,“可我媽都已經察覺到了,她肯定也會跟我爸說的,這樣也不能公開嗎?”

    陳睦沉默良久,有在考慮要不要再用個類似“我希望你能先去見見我父母”之類的借口,但又覺得真這么干的話,就有點太壞了。

    “我……”她試著把握措辭,盡量把話說得好聽些,“其實我沒那么在乎你父母的看法。我連我爸媽的話都沒聽過,如果我們真的能走下去,不管誰不同意其實都沒什么影響。”

    看似七拐八彎的話,楊糕卻聽懂了,大概因為他從一開始就能感知到陳睦的態度:“所以你的意思是,我爸媽的態度并不是關鍵,關鍵是你其實……并沒有想跟我走下去。”

    話都說到這兒了,力氣也沒了,楊糕又把陳睦放了下來:“你是這個意思嗎?”

    “我想再考慮考慮。”

    “是你說想和我戀愛的,這么快就又想分手了?”

    陳睦心臟發緊:“不是,我只是還要再想想……”

    “你還愛我嗎?”

    “愛。”

    “那為什么還要想?”

    “因為你年紀太小,你天真單純,你肆無忌憚地追求所有自己想要的東西。”陳睦越說聲音越弱,“但我現在處于人生低谷,旅程結束我還要面對很多難事,我怕我沒法同時處理一段有點復雜的感情……”

    “可這些你又不是今天才知道的。”楊糕蹙著眉頭看她,眼眶好像又紅了,“如果這些缺點是你忍受不了的,那你一開始又為什么選擇我呢?”

    “因為……”陳睦開了個頭,后面的話卻怎么都說不出口了。

    因為你年紀輕輕,你天真單純,你肆無忌憚地追求所有自己想要的東西。

    第56章 困境 要不然留在最好的時候。

    陳睦也沒想到自己居然是這種人。

    所以說她愛的是楊糕年輕的身軀、不羈的靈魂, 但又深知年輕就是不成熟,不羈就是不穩妥。

    最好能在談情說愛時鮮嫩,操持門面時成熟, 追求理想時不羈, 前進道路上穩妥。

    她想找的這壓根不是個人,是神仙。

    此時此刻看著楊糕的眼淚,陳睦也會心痛也會愧疚, 但她已沒有了去擁抱他的力氣。

    “我是真的還需要考慮考慮, 字面意思, 不是說……必須得分手。”陳睦看著他,“我……我其實不是你看到的那個樣子的,我的意思是,在來到大環線, 遇到你之前, 我的狀態不是這樣的。”

    “我知道。你說過你受傷時狀態很不好, 會尖叫,會發火。”楊糕拉過她的手,“可后來不是好多了嗎?”

    “……也有其他問題。就這么跟你說吧,在發現我消失了的時候, 我的所有朋友都以為我是去自殺了。”

    “啊?”

    “對。當然我沒這個打算,但是, 可能確實有點半死不活那樣兒。”跟楊糕承認這些讓陳睦有些羞恥, 但她還是說下去了,“遇見你, 對于我來說是很好的事。我發現我還能救人,我還能跟人開玩笑,我還能把人氣到說不出來話, 還能被崇拜被喜歡……”

    “徐來哥不是一直都喜歡你嗎?”

    “他對我只是喜歡,沒有崇拜。”

    脫口而出時陳睦才反應過來,她要的居然是這個。

    她自己也愣了一下,然后繼續道:“總之,你讓我好了很多,所以你看到的我好像還是很堅強,但實際上并不是這樣。”

    楊糕握住她的手緊了緊,腦袋也往前湊了湊:“不是我讓你好了很多,是因為你愛我,所以才有了力量。”

    “那倒也不是,是因為我愛裝。我習慣性地在崇拜者面前裝X,所以在你面前我卸不下來勁兒。”

    *

    多么離譜的理由,但既然是陳睦的話,倒也可以理解。

    楊糕的腦袋又退回了正常距離:“那你對我到底……”

    所以有時候跟楊糕說話就是有這種無力感,你在跟他剖析你的過往,你的掙扎,你的行為邏輯,可他只在乎“你到底愛不愛我”。

    “我對你是真心真心的。不然讓我天打雷……”

    “哎!”楊糕一把把她的嘴捂上了,那一瞬間他是真怕陳睦被雷劈死。

    一般男的真的沒有這樣的,就是說哪怕她就是個虛情假意的渣女,楊糕也生怕她有什么事。

    想到這個,陳睦立馬又為自己剛才的不耐煩而羞愧起來。

    她移開楊糕的手,將自己的側臉貼上去:“我是真心的。我知道你眼里的我很耀眼,所以我和你在一起很舒服,然后就可以持續地發光發熱,讓自己變得越來越好。在這個基礎上你還很可愛,很溫柔,我沒法不愛你的……”

    楊糕的眼神因這些話而愈發柔和,但很快又暗淡下去:“但是?”

    “但是我其實撐不了太久。尤其是重新回到之前的環境、試圖找新道路的過程中,那段時間我不可能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樣子。”陳睦說,“我還是希望給你留個好印象,和你在一起的時間里我盡可能還是這樣樂觀的、堅強的,好像無所不能一樣。然后分開以后我還有我的事,你也有你的事,我還會崩潰、破防、探索,當然你也有你的路要走。”

    “那我大不了等等你呢?大學到底能有多忙,我只要沒課都去看你不行嗎?”他著急道,“你是比我大,但論照顧人我遠比你在行,我能照顧好你的。你崩潰破防也沒關系,我永遠不會覺得你不好……”

    “那你跟徐來還有什么兩樣?”

    *

    陳睦原本是很抗拒去把這些話題往深了聊的,她就是覺得沒法和楊糕保持長期關系,至于為什么沒法保持,她懶得細想更懶得聊。

    但是被逼到這個份上之后,想不到竟越聊越明白。

    “我不接受。任何人,如果讓我覺得我在他眼里的倒影是凄慘的、落魄的,那我就絕對不會再愛他了。”

    楊糕被這話驚住,然后半晌才覺出味兒來:“所以崇拜你是被你愛上的必要不充分條件。”

    陳睦也是頓了幾秒才知道自己聽見了什么:“你不是說你數學不好嗎?”

    “可這是最簡單的題啊。”

    “……行。”陳睦清了清嗓子,重新找狀態,“總之我沒有對你不認真,是我覺得如果我們長期在一起,對我,對你,對這段感情都是消耗。我更怕熬到最后,時間精力花了,卻還是兩敗俱傷收場,所以……我會考慮要不然留在最好的時候。”

    楊糕還是一臉倔勁兒:“這未必是最好的時候。”

    “這大概率是。”

    “可如果接下來你真的會那么辛苦,那難道不是更應該要有人陪在你身邊嗎?”楊糕又繞回去了,“我不理解,人和人一起戀愛生活不本來就是為了互幫互助,如果我只看過你好的樣子,你又怎么確定我是不是愛你所有的樣子?”

    “我不需要確定這個。”回答這個問題陳睦連腦子都不用動,“而且我面對的困難你也幫不了,愛情也幫不了,它就是一個需要我自己走出去的困境,誰來都白搭。”

    *

    那之后他們又短暫地說了幾遍車轱轆話,陳睦本來吃飽了就困,又被楊糕這么翻來覆去地掰扯,沒一會兒就睜不開眼了。

    楊糕倒確實會心疼人,看她這樣子也只是嘆了口氣:“算了,感覺你現在也沒心思聊,你先睡會兒吧,醒了再說。”

    得,就沖他這句“醒了再說”,陳睦都想立馬陷入永眠。

    她本沒打算今天就把話說得這么開,畢竟按楊糕的計劃,后面兩天行程他還打算跟著,而陳睦是真心希望和他在一起的回憶能盡可能美好。

    但他們的事兒被楊糕媽媽發現,讓她的節奏發生了錯亂,現在就是很后悔——被發現就算了,楊糕沒聽懂她為什么要提醒呢?提醒也就算了,誰能想到楊糕的第一反應是要去攤牌呢?

    事實就是陳睦在旅程中趁著狀態好談了個戀愛,現在覺得心理的負擔和生活的重擔都要重新壓過來,那這段感情自然也就無疾而終。

    如果楊糕非要問她“既然如此一開始為什么不深思熟慮,為什么直到現在才考慮這些”,那陳睦只能說她很抱歉,她就是愛就愛了,當時沒想這么多。

    就這么在一些理直氣壯的抱歉中沉入夢鄉。

    再醒過來是因為聞到一股孜然羊肉味,恍惚間還以為這就晚上了。

    “小羊?”她叫了一聲,不見回音。

    于是起了床,穿上外套褲子,一看時間才3點。

    她跑出門去,一眼就看到楊糕坐在旺盛的炭火旁,慢悠悠轉著手上的鐵架,鐵架上串著的赫然是一整頭羊。

    *

    見她出來,楊糕抬頭看了她一眼。

    看得出他心情不佳,本來不太想說話的,但到底還是溫和地說了句:“睡醒啦?”

    “嗯……聞到味兒了。”陳睦說著也搬了個小板凳在他身旁坐下,“這么早就開始烤?”

    “對啊,要烤至少三小時。”楊糕說著還撥弄撥弄炭火,讓火燒得再旺點。

    炭盆里發出噼啪聲,羊的外表面已經開始流油,油脂滴在炭火里,刺啦一聲脆響。

    畢竟睡前聊了那種話題,剛睡醒坐在一起還是有些尷尬,陳睦不自覺地做了個烤火的動作。

    楊糕到底忍不住笑了一下:“你冷啊?”

    陳睦就縮回手:“沒有,就是看到火了就這么比劃一下。”

    楊糕還是那樣看著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倏忽又起了身來:“你坐這兒幫我烤一會兒。”

    “啊?我不會啊。”

    “這有什么不會的,手給我。”楊糕說著用她的手握住鐵架的把手,一圈圈緩緩轉動,“就保持這個速度轉就好了。”

    “哦好。那你要干嘛去?”

    楊糕就著這個姿勢飛快地在她臉上親了一下,然后說著“我去拿點東西”,一溜煙跑進了屋。

    陳睦嚇得腦袋轉了360°,就為了查看四周有沒有人。

    *

    陳睦以為他是去拿點燒烤料什么的,但沒想到的是他帶著相機出來了。

    她忍不住要笑:“你家你也拍啊?”

    “我家就是祁連草原上最美的牧場了。”

    陳睦才知道原來這塊草原叫祁連草原:“再美你也是天天看,還沒看膩呢?”

    楊糕已經對著她拍了一張:“你又不是每天都在我家。而且你應該也沒跟烤全羊合過影。”

    這過于溫馨的氛圍反而讓陳睦有些忐忑,嘴角的笑意也忍不住收斂:“你不生我氣嗎?”

    “不是完全不生氣,只是……你不是嫌我小嗎?”楊糕一邊看自己相機里的影像,一邊應她,“所以我會想盡快變得成熟一點,然后遲早有一天,用你能接受的樣子再來到你身邊。”

    他說著又舉起相機來:“走了之后不準拉黑我啊。”

    陳睦靜了一會兒,差不多就在按快門的同一時間應了聲:“好。”

    第57章 全羊 這樣真的好委屈啊。

    但是陳睦真不是嫌他小啊, 他打算變成什么樣子重新來到她面前?

    陳睦想起了那個久遠的宅男笑話,說家里的小貓變成美女了,宅男面無表情地命令“變回去”。

    她有點怕自己隨口一說的所謂“缺點”給楊糕造成什么奇怪的指向, 然后許多年后一個依然英俊瀟灑卻一身爹味的楊糕突然出現, 那她真的會很希望他變回原始狀態。

    再一發散陳睦就開始做夢——沒準楊糕就算長大了也會很討喜呢?多年后成熟穩重、肩寬腰細的楊糕plus再次出現在她面前,那不就等于她同時擁有過單純小天使和成熟小惡魔?

    陳睦還在腦子里挑上了,一時覺得兩個都不錯, 一時又覺得不行長大了到底沒這味兒了。

    她感到迷茫, 像她這樣的人到底能不能談戀愛啊, 好像她也是那種雞蛋里挑骨頭吹毛求疵的。而且這也要那也要就算了,她甚至還希望人家永遠18歲,這世上哪有不會變老的男人呢?

    想了半天覺得最穩妥的方式還是看在身邊,有要變爛的趨勢就及時糾正, 這樣比較不容易被社會上那些老男人帶壞……啊, 所以是真的很羨慕一些成功女性, 陳睦現在要是有名有錢那她高低得把楊糕拴得牢牢的,現在的情況就是愛上一頭小羊但我的家里沒有草原。

    嗯,經濟實力擺在這里,還是不做這些沒用的夢了。

    她擺擺手把腦子里的兩個楊糕都趕走, 又看向眼前的這個:“你拍的是我還是烤全羊啊。”

    “你不懂,這叫前景。”

    “是是是, 我又不懂了。”

    楊糕沒拍幾張又開始低頭欣賞自己的杰作:“你很適合和篝火、食物合影, 尤其是烤全羊的羊腿上我爸為了腌入味劃了三道口子,以這個為前景, 你在后面坐著就好像這口子是你用爪子劃的一樣。”

    陳睦又皺眉頭:“我怎么覺得不像好話呢?”

    “你俗死了,我不跟你解釋。”楊糕說,“這組照片的立意就是‘原形畢露的陳睦’。”

    “別瞎說啊, 我又怎么了?”

    楊糕抬手又是一張:“死不承認的陳睦。”

    *

    楊糕倒也不是沒想過要發脾氣鬧一鬧,但是左思右想覺得怎么都不妥當。

    陳睦現在還在他家,如果他們吵起來被爸媽發現要怎么解釋?萬一爸媽認為陳睦是旅行途中拿小男孩做消遣的那種人,那肯定會為他抱不平,對陳睦的人品也不會再信任……那就算他能等到陳睦回心轉意的時候,爸媽也不會祝福他們了啊。

    當然他也手握海量的陳睦照片,陳睦之前又是個有點名氣的人,那像之前想的做做PPT全網發帖也不是不行,但這個殺傷力又太大了——她本來因為傷退的事就很受傷很脆弱了,他沒能治愈她也就算了,居然還打算在這種時候給她沉重一擊?楊糕不可能這么做的。

    他畢竟只是想發泄一下內心的難過,并不是鐵了心要分手,那不管是讓爸媽摻和進來,還是讓陳睦承受全網責罵,其實都很不利于后續關系的修復。而且他也很理解陳睦說的話——就是因為她是很認真負責的人,才更不能在生活還沒安定的情況下貿然承諾,她說愛但還要想想,楊糕是愿意相信的。

    于是千絲萬縷的想法最后匯聚到一起——現在是陳睦在猶豫,他想盡可能挽留,鬧的話不僅不能達到目的,反而會把她越推越遠。

    楊糕就這么一聲嘆息扛下了所有,所以陳睦睡醒出來,看到的是這樣平和的愛人。

    很顯然這種方案是奏效的,他們還是可以這樣坐在一起烤羊肉,還是可以嘻嘻哈哈地拍照,好像其中一方動了分開的心思并沒有讓他們之間產生裂痕。

    楊糕似乎漸漸能明白了,這就是姐要的成熟嗎?這樣就看起來不像個小孩子了嗎?這樣給人的感覺就沒那么肆無忌憚了嗎?

    但是姐,這樣真的好委屈啊。

    *

    就這個羊足足烤了三小時還多,陳睦幾次說要先切一小塊下來嘗嘗咸淡,都被楊糕拒絕了,問就是沒熟。

    陳睦說沒熟也沒事,牛排她都吃三分熟的,楊糕說牛可以,羊不行,羊肉沒全熟吃了容易感染寄生蟲。

    于是硬是守著一頭香噴噴的烤全羊咽了三小時口水,仿佛是什么很香的酷刑。

    后來楊爸忙完了別的活趕過來,立馬添炭添柴,把火生得更旺了,烤羊進程也在專家的介入下繼續加速。

    陳睦這才從磚頭高的小板凳上起身:“喔,還是您熟練,這架勢一看就不一樣了……嘶——”

    坐久了腰疼。

    楊爸還沒反應過來,楊糕就已經一個箭步過去:“很疼嗎?這兒?”

    陳睦一時也沒覺得有什么不對:“對,就上次我跟你說那地方……”

    眼瞅著自己兒子的手都摸到人家姑娘腰上了,楊爸眼睛一下子睜圓:“嘖,你小子干什么呢?”

    陳睦也條件反射地一撤,總覺得自己好像又暴露了什么,有種想要立刻鞠躬說“叔叔對不起”的沖動。

    但楊糕一把把她抓了回去,手掌繼續按在腰間幫她緩解疼痛,理直氣壯地看著他爹:“干嘛,我姐有腰傷我給她揉揉怎么了?”

    *

    看來楊媽還沒把他們的事告訴楊爸,可能因為是猜的,到底還是拿不準。

    等楊媽把牦牛趕回去,來到他們的篝火旁,楊爸已經把配菜的土豆、胡蘿卜也烤好了,另準備了一些洋蔥、大蒜、青椒、蘿卜來解膩。

    只可惜天黑得實在太晚,不然氛圍會更好。

    “呀,今天真是沾陳小姐的光咯。”楊媽看上去也饞烤全羊很久了,邊進屋換下弄臟的

    罩衣邊問,“陳小姐喝點啤酒嗎?”

    陳睦也不客氣:“來點吧阿姨,這菜不喝酒太虧了。”

    “好,那我們三個都喝啤酒——小楊你要什么?可樂還是雪碧?”

    “我也喝啤酒。”

    短短一句話,把其他三個人都說靜止了,楊爸反應最快,卻也是唯一不清楚狀況的:“你怎么出去一趟還學會喝啤酒了?”

    楊糕好像覺得他更可笑:“成年人喝點啤酒怎么了?”

    “不是你在外面好的不學……”

    好在楊媽已經拿了啤酒杯子出來:“哎呀好了,孩子說的也沒錯啊……但開車可不能喝哦。”

    另一邊楊爸給每個小盤子里分了點配菜,然后一人發把小刀,嘴里嘟囔了一句“你就慣他”,晚餐這就開始了。

    陳睦一開始就盯上羊大腿上被劃開的那塊兒,看起來入味又焦香,小刀沿著最外層一點點片下來后還不敢往嘴里塞,放盤子里吹了半天才用刀尖插著放進嘴里——流了一下午的口水就這么找到了歸宿。

    楊爸的腌料確實下得好,沒蓋住羊肉原本的滋味,卻又加上一股香辣味。為了得到贊揚他還刻意自貶:“味道怎么樣?鹽我估摸著放的,淡了咸了?”

    陳睦嚼著羊肉都沒法回他,只好先豎了個大拇指,等把嘴里的全部咽下之后才得空應道:“絕了。”

    *

    “剛才說,陳小姐腰不好啊?”

    “是的叔……哎我敬您。之前出過場車禍,腰摔壞了,久坐就不太舒服。”

    “哦……那怎么還一個人來開大環線呢?”

    “就是喜歡開車。實不相瞞,我之前是開賽車的,就是比賽過程中受的傷……”

    楊糕邊割下一塊肉邊插嘴:“對,我姐之前很出名的,就現在開得好的那些人,很多技巧還是從她這兒學過去的。”

    陳睦兩杯酒下去已經有點上臉:“哎呀其實也沒有那么厲害……”

    但楊爸已經舉杯:“喲,那我太榮幸了。來,這杯我敬陳小姐。”

    “哎喲不敢當不敢當……”陳睦說著跟他碰一下杯子,就著嘴里的羊肉又是一杯,“反正受傷之后就上不了賽場了,只能自己出來開著玩玩,然后偶然看到了大環線的宣傳視頻,我就來了。”

    “哦……那還真挺不容易的。想想我辭職來祁連草原的時候,也是一頭霧水,你不知道過得有多苦。好在現在總體還行,我自己選的這條路,能這樣我也就知足了。我主要就是覺得對不起孩子……”

    楊糕聽著這話忽然抬頭,很顯然他也是第一次聽爸爸說這種話:“你怎么對不起我了?”

    楊媽把這話岔過去:“沒事兒,你爸又喝多了,不知道說的什么——陳小姐別見怪。剛說什么來著……哦,你是看到宣傳視頻了是吧?是U形公路?還是茶卡鹽湖?”

    她自己吐槽:“可別呀,U形公路都不讓下去拍照了,不安全。茶卡我看近幾天這個風也不算是好日子。”

    “不是,我是因為看到在這邊能抱到小羊。”

    “啊?”

    “對啊,就是剛出生的那種,毛很白的,香香軟軟的小羊。”

    “哦——小奶羊是吧?”楊爸一聽就知道了,“那個容易啊,大環線上什么不多就羊多,你隨便走路邊就能看到抱著羊舉牌子的,最多10塊錢,再多要你跟他講價!”

    “對對對,我確實看到有舉牌子的了。”陳睦說,“我到現在還在后悔當時沒停車拍照。”

    第58章 兄妹 叔您能不能別來這套。

    陳睦把自己的經歷大致一說, 楊爸楊媽的反應都是很驚奇。

    因為確實很少見到有人能衰到都快沿著大環線開完一圈了,連個羊都沒抱到的。

    而一直以來看起來都很瀟灑自如的陳睦,在聽到這話后認真得有些詭異:“所以那個小羊真的不難找對吧?一般來說早就該打卡成功的對吧?”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 反正楊爸看著她一愣。而楊媽反應更快, 是一種安慰的語氣:“也不是,看運氣的。羊畢竟只能在草原段見到,要么是在西寧到德令哈的路上, 要么是在張掖到西寧的路上, 上一段沒碰上就明天去找唄——你從這兒往西寧去, 路上全是牧家樂,很多門口拴著小羊的,多得是。”

    這話讓陳睦放松了不少,手上也繼續切著羊肉:“也怪我, 當時要是開慢點就好了……”

    她是想說開慢點的話遇到那個抱著羊的人她就能及時停車了, 但是話說出口的一瞬間, 記憶好像出現了一些閃回。

    那個加速過彎的瞬間,那個得知自己不能再上賽車的瞬間,還有她曾當著眾人的面用力地扇自己巴掌,問自己為什么不踩剎車。

    時至今日, 那些落魄、窩囊、“不像陳睦”的行為,給她的打擊或許比不能開賽車本身還要大了。

    她的手因此抖了兩下, 被楊糕敏銳地捕捉到:“也不是啊。其實我之前還很好奇你為什么要在那邊騎馬騎牦牛呢, 很多人都是把這個項目留到祁連大草原上的。”

    陳睦嚼著羊肉看他:“真的嗎?”

    “對啊。我家牧場是不對外開放的,但是祁連草原上做游客生意的牧家樂很多, 那你去一趟不可能就只抱一下小羊就走吧?肯定還會跟馬啊牦牛啊什么的親近一會兒——沒事兒,明天我跟你一起去找。”

    “明天你還要跟著?你在家消停兩天吧!”楊爸一聽這話就頭疼,“我都想好了, 明天你跟我去把那車輛報廢給辦了,我再帶你找個寺廟拜拜,能出這么邪門的事,我覺得你最近命里有劫。”

    “什么啊,我命好著呢!你看我這么大難不死,我命里能有什么劫……”

    “其實你爸說的也對,要不明天你還是在家吧。”陳睦這話出來,楊糕一下就愣住了。

    *

    炭爐里的火焰噼噼啪啪地響著,此刻聽來略顯聒噪。楊糕問了句:“為什么?咱們不是說好的嗎?”

    “就是覺得也不能什么都讓你陪著,有些事我還是想一個人去做。”陳睦說著又用刀尖叉了塊土豆起來,“之前不是跟你說過嗎,我在別人面前會裝,老跟你同行的話,我都不知道我心情是真好了還是假好了。”

    “那你現在是什么意思,你要從明天起就跟我分開嗎?”

    “小楊你好好說話,你這是什么態度!”楊爸緊接著就教訓起來,“也就是說人家陳小姐這趟是出來散心的,本來就打算一人個人玩,你都蹭車蹭到這兒了還不夠?還想再跟著?”

    楊糕也不接這話,現在他爸說什么已經無關緊要了,他只盯著陳睦,想要她給個說法。

    但陳睦什么也沒說,只是手起刀落又切了塊羊肉下來。

    楊糕看得霎時脾氣上來,把小刀往餐盤里一丟:“我吃飽了!”

    “哎你這孩子真是給我慣的……”沒等爸爸把話說完,楊糕就已經洗干凈手進了屋。

    楊媽也很快放下小刀餐盤,用胳膊肘懟了楊爸一下:“別多話了啊,我看看他去。”

    “哦好。那我給你留點羊腿肉。”

    *

    楊爸一邊往楊媽的盤子里削肉,一邊跟陳睦抱歉道:“見笑啊陳小姐,男孩大了我是越來越管不住了。”

    “沒事兒,我爸媽也沒管住過我。”陳睦也拆著自己這邊的羊肋骨,“我覺得這跟男孩女孩也沒關系,女兒有時候也不是那么好對付的。”

    楊爸就繼續跟她聊著:“陳小姐也跟父母不合適?”

    “您說呢,我是個開賽車的。”陳睦笑一下,又說,“叔您決定開牧場的時候,楊糕的爺爺奶奶難道就很支持嗎?”

    楊爸聽得一愣,然后笑笑:“那肯定是如臨大敵。”

    “所以您現在后悔嗎?”

    “說實話,有時候會后悔。但是回到當時重新選擇的話,我還是會選擇這條路,

    因為這條路上有楊糕的媽媽,還有楊糕。”楊爸說著給陳睦添酒,自己也斟滿,“我畢竟不是游牧民族出身,來到這片草原很多事情都要學,和周邊‘鄰居’的語言、信仰不同,想要求助也很困難。尤其是沒有自己的草料場,沒有放牧的相關補貼,開牧場的成本其實比其他牧民大得多。實在太難了啊,所以從楊糕小時候我就生怕他對放牧產生興趣,萬一他說自己以后也想放牧,那我真是……”

    他們碰一下酒杯。

    陳睦說:“您放心,父母從事的工作,孩子一般都不太想干。這方面您沒什么對不起他的。”

    “那其他方面呢?我是喜歡這種生活,所以不聽人勸一意孤行,該吃的苦我都受著,最后我也算是得到了我想要的。可楊糕是被迫出生在這樣的大山里,從小學起就得住校,看過、體驗過的東西都少,都這么大個子了,一張嘴還跟小孩似的……”

    “哦,那我媽也會這么說——我媽常說我‘也看看自己什么歲數了’‘老大不小不能跟小孩似的了’。”陳睦笑笑,“我倒覺得這沒什么,跟小孩似的,也有小孩一樣的活法。”

    “比如?”

    “比如30歲辭職開牧場。”

    楊爸怔了怔,繼而笑開,口中感慨:“真不想讓他吃這種苦啊。”

    “可他是真樂意吃攝影的苦啊。”陳睦也跟他笑,“一般小孩子出了那么嚴重的車禍早就被嚇懵了,但是楊糕完全沒有。他甚至還不想回家,用自己的特長跟我交換、向我求助,想要繼續完成自己沒做完的事。有這個膽識他差不到哪去的,像個冒險家,跟您一樣。”

    “跟我一樣?”楊爸似乎覺得這話很好玩。

    “是的。”陳睦攤手,“我覺得這是生育最大的意義吧?就是有這么個孩子,像極了你,但又比你更好,所以就看不慣你。同時這孩子還很有斗爭精神,勇于掀翻強權野蠻生長,那真就沒白養了。”

    她說著就嘆了口氣:“我其實特別希望我爸媽當中能有一個在跟我吵完架后,老淚縱橫,感慨一聲‘我的孩子還是像我’,只可惜并沒有。”

    楊爸又給她斟了酒:“陳小姐,我很難得在今天遇到了知音。”

    *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能把控局面的人都不在,就剩兩個心里沒數的在這喝,從思維清晰喝到頭腦混沌,從談笑風生喝到老淚縱橫。

    “叔我是真的很痛苦,你現在坐擁青青草原,200頭牦牛,你是大成功了。你想想如果你當時大吵一架,眾叛親離,然后開牧場失敗了,那得是什么滋味?”陳睦抹一把眼淚,“那就是我現在的滋味。”

    “太對了,你這話說得太對了!”楊爸一拍大腿,“但你又怎么知道我沒失敗過?我以前養羊,全養死了,后來我尋思我可能跟羊犯沖,我又開始養牦牛,這才起來的。那我看著羊群全部病死的時候,我跟你難道不是一個心情嗎?”

    “還是有點不一樣吧,你又不是牧場沒了,你只是換個東西養……”

    “所以陳小姐我跟你講,不要相信任何時候是結局!”楊爸把啤酒瓶往地上一敦,“你就想著這事兒還沒完,你再往前探探路,肯定還有得玩!”

    果然世上沒有什么感同身受,陳睦是真沒得玩了,除非醫療技術飛躍給她把腰修復。

    不過她倒還記得她是為了楊糕才跟他爹掰扯這些的:“是啊,所以孩子想搞個攝影又能怎么樣呢?叔你說18歲做的選擇沒有依據,但實際上這世上絕大多數成功人士,都是從十多歲起就知道自己這輩子要做什么,一輩子就干那一件事。如果楊糕真的那么堅定的話,我跟您說這孩子真的前途無量。”

    “借您吉言,借您吉言!”楊爸親自給陳睦切了塊肉,“我們都有做了后悔,不做更后悔的事!”

    “太對了叔,這就是賽車之于我,牧場之于您,攝影之于楊糕。那些俗人他們不懂,是他們沒本事!”

    “不行,你真不能再叫我叔了。就陳小姐這個見地,我覺得我們再不能叔侄相稱!”楊爸說著就倒上兩杯酒,“這樣,皇天在上,我跟陳小姐志趣相投、志向相近,陳小姐還救過我兒楊糕的命……”

    越聽越不對勁,陳睦的眼睛也逐漸清明起來:“不是,叔,您能不能別來這套……”

    “今日我和陳小姐就結為異姓兄妹,從今以后你叫我哥,我叫你妹。希望今后不管你走到哪里,都要記得祁連草原上還有你一個家!”

    “啊?不是啊叔,我們倆……”

    “不說虛的了!陳小姐,這杯酒我先干為敬!”

    “不行不行,這杯酒你不能喝!”陳睦一只手捂在楊爸的杯口,腦袋伸向房屋方向瘋狂求救,“小羊!你快過來看看你爸!他喝多了!”

    第59章 分手 我希望第一次是和你。

    很符合陳睦對老男人的刻板印象, 幾杯酒下肚談談人生聊聊理想,就稱兄道妹要跟人拜把子。

    好在楊媽和楊糕及時趕到,一個拽手一個架胳膊把人拉起來。楊爸還熱情擁抱了楊糕, 口中含含糊糊地喊著:“小楊啊, 爸爸其實還是很看好你的,真的。”

    然后又最后叫了一聲“我的孩子還是像我”,就被楊媽拽進了屋里。

    陳睦在水池邊喝了口水漱漱口, 抬頭沒事人一樣:“怎么樣, 不錯吧, 我就跟你說了我能把你爸說通。”

    楊糕卻完全沒有“得到爸爸認可”的那種感動,只是把陳睦從水池邊推開,邊洗手邊說:“喝醉酒說的話比草還賤。”

    嘶——好刻薄。

    烤全羊的火還沒熄,肉已經被拆得七零八落, 天邊的太陽已墜至山尖。陳睦喝得也不少, 暈乎乎地靠在墻邊:“你跟你媽說了嗎?”

    “沒。”

    “那她沒問啊。”

    “我只說了我喜歡你, 想和你一起旅行。”楊糕甩甩手,又拿了個桶一樣的大鍋過來裝水,“當然你到底喜不喜歡我,我現在也拿不準。”

    那就……拿不準唄。

    陳睦已經開擺了, 反正明天她就走了,喜歡不喜歡的, 也就只能這樣了。

    她絲毫不后悔和楊糕一起度過的這些日日夜夜, 在她心里楊糕就是初戀男友,她能毫不避諱地跟任何人說起他, 說起自己的前男友有多么天真善良、溫柔明媚。

    說起來一路走到這里陳睦的心態變化也很大,從“18歲的碰不得”,到“喜歡就及時行樂”;從“不行啊碰了就得負責”, 到“完蛋了我好像沒法負責”;從“怎么辦楊糕知道我的想法肯定會大發雷霆”,到“咦好像也沒什么事兒嘛”;從“他要繼續跟著就給他點緩沖時間吧”,到“算了還是快刀斬亂麻吧”。

    她也不是從一開始就覺得可以這么對待一顆真心的,實在是在她越來越過分的時候,楊糕總能一步步原諒她。

    也不是,他好像也沒原諒,他就是……很善良。

    已經善良到了陳睦都不太能理解的地步,想當初她跟徐來表白那會兒,只是態度不夠端正就被指責為“不尊重人”,很難想象把徐來放到楊糕的位置上他能做出什么事。

    難怪說“人善被人欺“呢,處處給人行方便,那誰還不想方便行事。

    水龍頭里的水嘩嘩地流著,楊糕回頭看了她一眼:“你不解釋解釋嗎?”

    陳睦卻只是問他:“放這么多水干嘛?”

    “給你燒洗澡水。”

    *

    在草原上洗澡不方便,但陳睦還是在屋后小柴房洗上了澡。

    一身的羊油味被沖洗干凈,腦子里的酒精好像也淡了不少,陳睦擦干身上換了身衣服,出來時天已經完全黑了。

    四下里沒見有人,不知道是不是都在忙著照顧喝醉的楊爸,陳睦只好先回

    到自己臥室去,躺在床上給楊糕發消息:【我洗好了,水還在那。】

    沒得到回音,陳睦便把手機設成靜音,準備睡了。

    雖然時間還早,但她知道要是不趕緊睡覺,一會兒就又到了徐來的電話時間,如果沒接他又要一直打,煩到她不得不接為止。

    然后只要是接了,今晚還睡不睡得著就不一定了。

    床也就是比那種寢室床鋪稍寬一點點的樣子,所以用著楊糕高中時的床單被套剛剛好,雖然都已經清洗到滿滿的洗衣液味,但是對于跟楊糕抱著睡過幾次的陳睦來說,還是能從藍月亮中分離出楊糕身上的那種體香。

    陳睦本來沒以為自己能很快睡著,但這飄渺的香氣于她而言似乎已經有了安神作用,她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時候睡過去的。

    酒精的輔助讓她睡得很沉,同時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蓋著楊糕的被子,就開始做一些不好的夢。

    她夢見香味越來越重,滾燙的手捉住她的腳踝,撫過她的小腿,然后繼續向上探索。

    因為摸得實在太是地方,讓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呼吸加重了,嘴里也傳來享受的哼哼聲。

    那夢好真,甚至細致到她覺得被子鼓了起來,有誰手腳并用地向上攀爬著,直到發絲掃過她的大腿。

    于是她難耐地一躲,反倒讓自己暴露開來,被輕輕一吸。

    “啊!”她驚叫一聲清醒,同時膝蓋一抬打在對方的鼻梁上。

    *

    “唔!”在黑暗中被痛擊的滋味不好受,但楊糕還是忍著沒叫出聲來。

    然后被子很快被掀開,確定鉆被窩的人是他后,陳睦的神情也從警惕轉為驚慌:“沒事吧?你……嚇我一跳。”

    她拿手機手電筒打著光,著急地掰著楊糕的手:“你松手讓我看看,我剛剛那一下打得有點重。”

    于是楊糕好不容易挨過了那陣劇痛,被掰著手放開,眼前刺眼的白光讓陳睦的面孔模糊不清。

    他只知道有只手溫柔地撫過他的臉龐,輕觸他的鼻子,這時他已經不知道是因為臉痛還是心痛,反正鼻子一酸,眼淚就落下來。

    他撲上去抱住陳睦熱烈地親吻。

    *

    一開始陳睦還是條件反射地吻回去了,身體都在熟練地應和楊糕的愛撫,但是很快腦子又告訴她不對不對不對。

    她一個勁兒地往后躲,楊糕卻不松口地追上來,直親到陳睦又抬手想抽他。

    這次他反應還算快,一伸手擋住了:“姐……”

    “你瘋啦你!”陳睦用氣音沖他大叫,“你知不知道這是哪?”

    “我鎖門了。也拉窗簾了。”

    “可你爸媽就在隔壁!”

    “兩個房屋中間差那么遠呢,不算隔壁。”

    也不知道是被這話說服還是怎么回事,陳睦抱著他又親了兩口,然后又良心發現地推開:“不行楊糕,沒有這樣的……”

    “哪樣?”

    “……明天我就要走了。”

    “所以沒有別的時間了。”

    “不是,你真的不知道我什么意思嗎?”陳睦一把推開他,這才發現他什么也沒有穿。

    但她還是很好地忍住了一口咬上去的沖動:“我們就到這兒了,沒有更多可能,作為更年長的一個我必須考慮更多現實問題,這是我多方權衡之后做出的最后決定,我希望你能理解和尊重。”

    楊糕家的窗簾有點薄,月光透過來,照著他隱忍的臉龐。

    陳睦自己都佩服自己的自制力,連這都能忍她以后干什么都會成功的。

    然后楊糕緩緩開口:“我希望第一次是和你。”

    這是真忍不了。

    *

    他們對彼此足夠熟悉,只剩那么一層欲蓋彌彰的窗戶紙。

    而當窗戶紙也被撕去,那幽深處一寸寸地吞噬著,直到丑陋的東西在那里消失掉。

    楊糕緊緊地擁抱住她,因滿足而有些想哭:“姐,我是你的了。”

    “……”是非常敗興致的一句話,好在干這事兒也不用陳睦硬。

    她輕輕晃動著找感覺:“好熱……比玩具好。”

    回去之后高低得買個加熱款的。

    但楊糕不知道這些內心活動,他只知道陳睦夸獎他了,說他很好。

    于是他也配合地輕動:“你在找那個地方對嗎?”

    “嗯?”

    “我知道是哪里。”他說著扶住陳睦的腰,確認不會傷到她之后,悶哼一聲逃出來一截。

    然后尋著記憶中的那一點,熟練地深入而去。

    *

    如果時間能倒流,陳睦不會明著在楊糕面前表示自己明天要一個人走。

    因為楊糕是真的會把這晚當最后一晚過。

    陳睦從一開始的欲罷不能,到后來有心無力,當時在她好言好語的勸說下,楊糕其實有要停下來的跡象。

    但是幾乎同時,她的手機屏幕就亮起來,就算開了靜音,徐來兩個大字也明晃晃地出現在屏幕上。

    楊糕哪里受得了這個,立馬趴下去又親又舔,硬是把陳睦撩撥得又來了一回。

    當時她在間隙里拼了命地摸到了手機,把它塞到枕頭底下去藏起來,否則按徐來這么一直打下去,楊糕搞到天亮也沒頭。

    于是因為陳睦足夠機智的緣故,這一次之后楊糕總算是愿意靠在她懷里消停下來:“我們沒有分手對嗎?”

    “如果是分手呢?”

    楊糕頓一頓,他都不知道他要為陳睦退到哪里去了:“那我要申請一個空窗期。至少半年內你不能和其他人戀愛——尤其不能是徐來哥。”

    而陳睦一貫糊弄楊糕的方式都是,忽略掉自己不想回應的那半句:“為什么不能是徐來?”

    “因為你認識我之前在喜歡他,如果認識我之后又和他在一起的話,這顯得好像我是你們之間的第三者一樣。”他這么說著,手上留戀地玩著陳睦的頭發,“而且你現在給我的感覺很陌生,你不會一直在騙我吧?比如你和徐來哥其實就是戀愛關系,只是一直瞞著我?”

    怎么會這么可愛。

    陳睦其實都快睡著了,但還是無意識地親吻他的側臉:“放心吧,我沒閑心跟你撒這個謊。而且就算我跟徐來是戀愛關系,你就不會跟我攪和到一起嗎?”

    “我……”楊糕發出一個短暫的音節,到底猶豫著沒有說下去。

    “你看,我也根本沒必要跟你撒謊。”陳睦說著吻住他的嘴唇。

    第60章 賽點 她得去找能抱到小羊的地方。……

    至于發現自己不小心把徐來的電話接通了, 是第二天早上5點多被尿憋醒時的事。

    應該是把手機藏到枕頭底下的時候不慎碰到的。

    而陳睦之所以還能發現,是因為電話一直是接通狀態,是個顯示接通5小時并還在讀秒的電話。

    楊糕還靠在她肩膀上熟睡, 她顫抖著把手機貼在耳邊, 聽見那邊是乒乒乓乓收拾東西的聲音。

    于是她悄悄按掉這通電話,悄悄把胳膊從楊糕脖子底下抽出來,悄悄起身出去。

    *

    外面天剛蒙蒙亮, 解決了私人問題后, 陳睦站在草原的大霧中發了會兒呆。

    她在回憶昨晚把手機藏好之后她和楊糕還在做嗎?

    應該是做了一回。

    然后說了什么來著?

    楊糕問她這算不算分手, 她左顧右而言它,被楊糕索要空窗期。

    然后還說至少不許跟徐來戀愛,陳睦問他難道她和徐來是一對兒的話,這墻角他就不撬了嗎?

    好死亡的對話, 她一定是良心被狗吃了才說得出這么污糟的話來, 天知道楊糕為什么這么能忍, 反正如果是徐來的話絕對沒這么傻。

    正想著,手機又亮起來,是徐來發現電話被掛了,再次打了過來。

    陳睦的第一反應是掛掉, 但又很明白逃避解決不了問題。

    于是索性接起來:“喂。”

    那邊徐來聲音低沉:“陳睦你還要臉嗎?”

    *

    “輪得著你說了?你是我什么人啊?”陳睦邊往自己的車邊走,邊小聲理論著, 語氣理直氣壯聲

    音卻做賊一樣, “我單身,他也單身, 我們這叫自由戀愛。你要是道德感高,昨天一接通你就該掛掉,你在那偷聽5小時你很有理嗎?”

    “你還知道我跟你沒關系?那你在那問人家, 愿不愿意做我和你的第三者?”

    “哈?你話都聽到哪里去了?我是這么問的嗎?”

    “陳睦,我本來只覺得你狂妄自大小肚雞腸,我是真沒想到你還能做出這種事。”徐來那邊的聲音,因為過于憤怒的緣故都開始發顫,“他才18歲,是高中剛畢業的年紀,你居然……”

    “啊18歲怎么了?那不是成年了嗎?我倆情投意合你情我愿,你有什么可看不慣的?”

    “那你事先有跟他說過就打算跟他談這么兩三天嗎?你事先有說過旅完游就分手嗎?”

    “誰剛談戀愛就說分手的事?誰規定戀愛三天內不得分手了?我發現不合適了就分手了怎么了?”

    “好好好,我還真是沒看錯你。我甚至還后悔過當初拒絕你,現在想想真是吃飽了撐的!”

    這話倒讓陳睦語氣一亮:“喲,你還后悔過這個啊。”

    “少廢話,你現在到底在哪?”

    “輪得著你管……”陳睦話沒說完就掛上了電話。

    因為楊糕已經追出來,在薄霧中靜靜地看著她。

    *

    他眼睛微微紅腫,站在那里的模樣讓陳睦心上一空。

    這種時候就很想感慨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見”。陳睦想起了剛救下楊糕時,他抱著自己的寶貝包包在爆炸聲中追著她跑……不對。

    應該是在租車行時,他一聲不吭地走進來,乍看上去還挺高冷,結果開口一本正經地給人科普攝影和攝像……也不對。

    應該是在西寧那家手抓羊肉店里,帶著一身的香汗,一邊給表姐打電話哭訴自己的父母有多么專制,一邊也不耽誤吃。

    這么一想他們還真是很有緣分,因為一輛快報廢的小汽車,硬生生遇上了三次。

    他是個很特別的男孩子,也許陳睦早該想到他在一個特別的環境中長大。他有著自然系的澄澈和小朋友的幼稚,小綿羊一樣的善良和小山羊一樣的倔強。

    在遇到他之前,徐來是陳睦生命中出現的唯一高質量男性,在遇到他之后,徐來又算個什么東西。

    手機屏幕還在不斷亮起,陳睦卻完全顧不上,只看著楊糕嘆息一聲:“小羊,我……”

    只是這樣簡短的呼喚,他便向她飛奔而來,緊緊抱住她。

    陳睦也回抱回去,想著要說點什么,卻又被封住嘴唇,激吻間嘗到淚水的咸濕。

    但很快她就掙扎著撤開了,因為耳垂上猛地一痛。

    她以為是楊糕掐了她一下,伸手一摸才知道是之前在某個景點門前,楊糕買下的那對耳夾款羽毛耳墜。

    然后在她反應過來之前,另一枚也塞到了她手心里,楊糕合攏她的手指讓她握緊:“姐,我還會去找你的,我一定會去找你的。”

    “小羊,我……”

    沒等陳睦說完,楊糕就已經把心一橫,回頭向著小屋方向飛奔而去。

    小羊,我不是想趁天不亮偷偷摸摸地走,我只是想去車上拿瓶水喝。

    但氣氛都烘到這兒了,不走也不行了。陳睦也沒什么辦法,只好嘆了口氣回到車上去,點火踩油門出發。

    手機自動連到了車機上,徐來的名字還在上面閃爍。

    雖然是自己做的選擇,也早有心理準備,但當這一刻真正到來,陳睦的淚水還是模糊了視線。

    這樣駕駛不安全,為了轉移注意力,陳睦接起了電話:“喂!”

    “……你怎么還哭上了?”重音落在一個“你”字上。

    陳睦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落,哭腔也完全不藏了:“我分手了我不能哭嗎?!”

    *

    “你分手你活該,你這種人就不配談戀愛!”徐來那邊腳步錯亂,也不知道在來回鬼轉什么。

    “滾啊,我配不配用你講?我前男友都沒說什么,你話怎么這么密?”

    好個“前男友”,這一聲聽得徐來頭皮發麻:“發個定位,我現在在西寧了,我來找你。”

    陳睦的抽泣聲一下子噎住:“你在西寧?你怎么會在西寧?”

    “昨天領完獎我直接就回國了,提了車就往西寧開,算著日子你應該快回到這附近了。”徐來那邊傳來汽車打火的聲音,醇厚有力,一聽就性能優越、價值不菲,“快點,我人都到這兒了!”

    但陳睦只聽到自己關心的部分:“領獎?你領的什么獎?冠軍亞軍?”

    “我現在領的什么獎還有區別嗎?!”

    *

    陳睦的哭泣告一段落,她擦著眼淚鼻涕說:“徐來我得給你上一課,你要是想談情說愛,就好好研究一下到底怎么討好你喜歡的女人;你要是想事業有成,就別嘰歪什么‘沒有了大王我要這天下還有何用’。”

    這妲己的臺詞著實把徐來氣到了,他做了幾次深呼吸才平靜下來:“那我也有句話要告訴你——不要把別人得到的都當成自己失去的。這一年來我也是拼了命去訓練的,我不覺得我拿這個冠軍有什么對不起你。”

    靠,冠軍。

    陳睦脾氣更大:“啊是是是,你沒有對不起我,那難道我對不起你了?難道我不喜歡你了就是對不起你?難道我有其他喜歡的人很對不起你?難道我談戀愛了很對不起你?難道我跟我前男友上床……”

    “陳睦!”徐來大喊一聲制止她,“反正你都分手了,試試我,我比他更好!”

    嘶——別說這一聲還挺受用,也許徐來這次真的思考了她到底喜歡什么樣的。

    但陳睦氣勢不能輸:“你讓我試我就試啊?不瞅瞅自己什么歲數了你是處男嗎你?”

    “我……”

    正是賽點,陳睦飛快地把電話掛了。

    徐來那邊顯然也已經到了自尊的臨界值,總算沒有再打過來。

    陳睦就開慢了些,一邊查看地圖一邊嘀咕著“小羊小羊”。

    她得去找,能抱到小羊的地方。

    *

    今天的草原上,草色比昨天看起來暗沉很多,楊糕坐在屋前看著,覺得肯定是因為自己心情太差。

    楊爸剛清理了牛圈出來,路過時順口說他兩句:“收拾收拾一會兒跟我去辦車輛報廢,別一天天凈知道在門口坐著。”

    楊糕皺著眉頭盯著他離去的背影,不理解他怎么能這么理直氣壯,仿佛昨晚不讓他繼續旅程的不是他。

    楊媽看他這樣子也嘆氣,等楊爸走開后,搬了個小凳子坐在兒子身邊,輕聲安慰:“別難過了,你愛的人不愛你,這是很正常的事,你得學會接受。”

    楊糕咬了下嘴唇,下定決心一樣:“媽,我昨天沒跟你說實話。”

    “嗯?”

    “我不是單方面喜歡她,她其實也喜歡我。”

    楊媽頓一頓,然后品了品這個味道,很快又和他對上了腦回路:“那你這一點其實像我。其實我年輕的時候啊,不喜歡你爸這種好好先生,我也喜歡那種壞壞的。”

    我的媽耶居然還有意外收獲:“媽,你也喜歡這種?”

    “對啊,當時就是上頭啊,誰勸都沒用。”媽媽笑一笑,神情像在回憶美好的過去,“你以為誰年輕的時候沒喜歡過幾個壞壞的、年長的異性啊。”

    楊糕聽得有點愣神:“……幾個啊?”

    未及等到回音,便聽天上一聲驚雷。

    “壞了!怎么要下雨!”楊媽說著就起了身來,“快來小楊,跟我一塊兒把牦牛趕回去!”

    “哦……來了!”楊糕追上前去,跟著媽媽在狂風中奔跑。

    原來草色偏深不是他心情太差,而是天色不好。

    這里天氣多變,就是會有這種情況,一時風沙四起,一時風平浪靜,一時陽光燦爛,一時大雨瓢潑。

    不過在緊鑼密鼓的趕牛中,楊糕倒抽空惦記起了另一件事:“哎媽,那下雨的話牧家樂那邊還開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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