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山。
半黑的天,樹葉油亮綠意,間夾著蟬聲。別墅區(qū)占地面積極廣,無論走到哪里都有兩道夾樹,道路曲折迂回,最后落在一處偏僻的沙地,這里有不少兒童游樂設(shè)備,滑滑梯、圓蛋型的爬梯架,還有兩排秋千。
但別墅區(qū)內(nèi)小孩很少,因此原本是暑假的時間,卻幾乎看不見有小孩來玩。
而這兩排秋千,一個空落落晃蕩,一個坐著道孤零零身影。
徐緣偏頭靠著秋千的鏈條,雙腿踩著地面晃著身子,余暉灑在她側(cè)臉,懸鼻薄唇將光影切割成兩道,睫毛微垂,遮住黑沉沉似鴉羽的眼珠,優(yōu)越的骨相讓臉上皮肉薄薄貼著,而顯得越發(fā)厭世泠冽。
一團郁氣積在心頭。
堵得慌。
哪怕只是短短兩眼,徐緣就覺得自己和那個所謂的林阿姨,是有多不對付。
自作主張地推開她的房門,又擅自叫她緣緣,哪怕是周虞都是直叫她的名字,這人又憑什么叫得這么親密。
一個令人討厭的老阿姨。
徐緣想著想著冷哼一聲。
穿得老土,臉曬得也黢黑,不知道的還以為是鄉(xiāng)下村里來的,她那個大明星老媽,能有這樣的“朋友”?
虛偽。
惡心。
正出神著,一陣窸窣的腳步聲從側(cè)方傳來。
左邊空著的秋千上坐下一人,清脆少女聲自來熟的對她說:“你一個人呀?”
徐緣討厭自來熟套近乎的人,她不想搭理,只是側(cè)眸睨這少女。
一頭微卷燙過的長發(fā)落在肩頭,窄短上衣露出一截小腹,膝蓋以上的牛仔熱褲,帶著笑的面容不著粉黛,五官明艷動人。
面對徐緣的打量,她輕佻的單眨眼,笑嘻嘻:“我也是一個人,好巧噢是吧。”
徐緣還是沒說話,一雙黑瞳就這樣淡漠的盯著她,似乎在看她接下來能說出什么話來。
明艷少女傾身湊近徐緣,明亮的瞳仁里倒映出徐緣冷漠的臉,里面是純粹的欣賞。
“你好,我叫蘇奕,你長得真好看,有興趣做我女朋友嗎?”
徐緣皺眉,緩緩打出一個問號。
“你在搭訕?”徐緣沒忍住困惑反問。
“嗯嗯嗯。”蘇奕猛猛點頭,眼里滿是期待,“你好漂亮啊,完全是我的理想型!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們可以先做朋友怎么樣?”
“謝謝,我對女生不感興趣。”徐緣無語。
“啊,竟然是直女!”蘇奕大驚,“一張姬圈天菜的臉竟然是直女,暴殄天物啊!”
很自來熟、沒有邊界感的奇怪女生。
徐緣給這人下定論,她本來就心情不好,現(xiàn)在自己常來的地方多了一人,就不打算繼續(xù)待下去。
她站起來,扭了扭脖頸,邁步從這少女身旁走過。
“喂!那你叫什么名字呀!”
蘇奕見她離開,大聲喊著。
漸漸走遠的少女四肢修長有力,身材比例極好,像頭小豹子一樣野性,她頭也不回的伸手揮了揮,嗓音疏離感十足,兩個字順著風(fēng)飄進蘇奕耳畔。
“徐緣。”
蘇奕撐著下巴,目光追隨著徐緣,惋惜的重重嘆了口氣,喃喃自語:
“徐緣……也不知道是哪兩個字,可惜啊!搬家第一天,遇到心中crush,竟然是直女,蘇奕啊蘇奕,你的姬達就從來沒準過!”
在外面溜達了幾圈,徐緣準備回家。
在過去的十來年里,徐緣一回到家,就是空蕩蕩的客廳,或者是保姆的臉,周虞在她的生活中參與極少。
她知道周虞曾經(jīng)是知名演員,小時候她會一放學(xué)就點開電視,播放周虞演過的電影,然后指著屏幕上的漂亮年輕女人,自豪的對小伙伴說:“你們看到了嗎,這是我媽媽!”
所以她一直以為周虞忙碌,是為了拍戲。
可這個自我欺騙的謊言,很快就被戳穿,因為直到現(xiàn)在,網(wǎng)上都從來沒有周虞復(fù)出的新聞。
徐緣從小時候的安慰自己媽媽忙著拍戲沒時間回家,到意識到、媽媽從來都不忙,媽媽只是不愿意看到她,只用了短短一年時間。
徐緣知道,周虞不喜歡自己,所以寧愿住在外面,也不想回家,所以才會對她百般挑剔,所以才會和爸爸離婚。
不過徐緣無所謂這些,因為她也討厭看到周虞,一個人在家自由自在,沒有礙眼的周虞管著她,她開心都還來不及呢。
所以這次,周虞還要幾天離開呢?
徐緣捏著手指頭數(shù),這一次周虞在家待了一周了,從前最多也只是半個月,恐怕下個星期就要走了。
嗯又要走了,真是太好了。
徐緣扯著嘴角,露出僵硬的笑容。
她打開門,客廳內(nèi)燈火通明,空無一人。
徐緣徑直走向廚房,她微微踮腳,就坐在中央的島臺上,展臂拉開冰箱,從側(cè)邊欄里拎出一個紙袋,里面是餅干,她挑了兩塊漂亮的,中間又抹了點奶酪,放在嘴里嚼嚼嚼。
不難吃,也不算好吃,至少徐緣吃得很習(xí)慣。
而林翠翠聽見門口傳來的動靜,腳步輕緩的下樓時,就看見燈光下,側(cè)臉優(yōu)越漂亮的小孩,坐在島臺上,可憐巴巴吃著手里兩塊干巴小餅干的模樣。
小孩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這怎么吃得飽啊!
林翠翠的心臟好像被扎了一下,銳銳的刺痛。
十六年前,她還是在病房里陪著周虞生產(chǎn),親眼看見血呼啦滋的皺巴巴嬰兒出生,小臉跟猴子老太似的。那時候是周虞受到了驚嚇,提前早產(chǎn),這小孩在保溫箱里住了半個月才出來,沒想到轉(zhuǎn)眼間,她就長得這樣健康漂亮。
林翠翠想到白天徐緣對自己比較抗拒,于是輕著腳步走向廚房,隔了一段距離,柔聲道:“緣緣,冰箱里還有菜,我給你留了些,現(xiàn)在給你用微波爐加熱一下吃吧。”
農(nóng)村里沒有微波爐,但林翠翠還記得曾經(jīng)在周虞家里照顧她時,用過幾次這個東西,林翠翠記性不錯,剛才又想到徐緣可能會回家吃晚飯,特地用手機百度了一下具體使用方法。
沒想到林翠翠聲音剛一響起,徐緣就跟受驚了似的渾身一抖的回頭,眼睛瞪得圓圓的,活像一只炸毛小豹。
“你怎么還在這里!”徐緣脫口而出,下一秒她就想到眼前這個老阿姨恐怕要一直待在家里,頓時臉色就拉下來。
“我不吃你做的飯。”
林翠翠脾氣好,笑瞇瞇看著徐緣,沒有理會徐緣拒絕的話。
她走向冰箱,把里面蓋好的幾盤菜拿出來,一邊絮叨說:“我今晚做了酸甜口味的菠蘿咕嚕肉,你媽媽挺喜歡吃的,也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我再熱一熱,下次還是剛做的會更好吃些。”
她背對著徐緣,沒察覺徐緣越來越陰沉的臉。
“我不吃。”
徐緣硬梆梆的語氣說。
正將餐盤放進微波爐,琢磨著調(diào)時間的林翠翠聽到身后響起的腳步聲,急忙回頭,才看見徐緣扭頭就朝樓上走,絲毫沒有要留下來吃飯的意思。
“緣緣!”
林翠翠一急,喊了聲也沒能讓徐緣停下腳步,剛才徐緣恐怕才只吃了兩塊餅干,這怎么行,她下意識快步?jīng)_上去,拉住徐緣的胳膊。
徐緣身體頓住,她側(cè)頭看向林翠翠,眸光冷漠,“松開。”
“不松。”林翠翠倔強的扯著她,“就算沒胃口,也稍微吃一點吧。”
“松開。”
深呼吸,徐緣又重復(fù)了一句,見林翠翠還不松手,頓時不耐煩的大力甩開她。
嘭的一聲,林翠翠被她一下子甩在地上,緊接著是樓梯上方傳來一道憤怒呵斥女聲:“徐緣、你在做什么!”
徐緣停下腳步,沒有回頭,也沒有看周虞,只是靜靜地站著。
而在樓梯口剛好看到徐緣把林翠翠甩開摔倒在地的周虞,急匆匆奔下樓,撞著徐緣胳膊走過,將摔倒的林翠翠小心扶起。
“翠翠,你沒事吧。”
周虞眸光擔(dān)憂關(guān)切的看著林翠翠。
林翠翠搖頭,“沒事的,剛才是我沒站穩(wěn),不小心摔倒了。”
可周虞才沒有聽她解釋,先是焦急地檢查了下林翠翠,確定沒有摔出傷來,便轉(zhuǎn)頭怒瞪徐緣。
“徐緣,你知不知道你剛才做了什么!如果你林阿姨受傷了怎么辦,你付得了這個責(zé)任嗎!”
徐緣背對著她,聽見她對自己的嚴詞指責(zé),薄唇勾起自嘲的笑容,徐緣轉(zhuǎn)過身來,平靜的看著周虞。
“我說過,我不吃,讓她松開手,是她自己硬要拉著我的。”
周虞氣得心肝肺都在疼,往日優(yōu)雅寧靜的眉眼此刻充斥著慍怒,尤其是看到這小兔崽子臉上滿不在乎的笑容,恨不得拿棍子抽死她。
“林阿姨是為了你好,擔(dān)心你晚上吃不飽,還特地留了菜給你,剛才也是好心好幫你熱一熱,老師從小教你的感恩之心你學(xué)到肚子里去了嗎!”
周虞愈是怒,徐緣反倒愈是平靜,她聳了聳肩,攤手道:“她自己摔的,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
“你個養(yǎng)不熟、不知好歹的白眼狼!”周虞沒忍住罵出來,“對關(guān)心你的人做這種事,以后一輩子都沒人會在乎你。”
徐緣臉上隱隱帶著的笑斂下來,她面無表情地看著周虞,又看向周虞身后,似乎急切地拉著她衣袖,讓她別說這種話的林翠翠。
徐緣點頭,“好,你們非讓我吃是吧,今晚做了菠蘿咕嚕肉是吧。”
她走向廚房微波爐里還沒熱的餐盤,拿起筷子夾著往嘴里塞,吃了一口、兩口、三口,她強迫自己咽下去,臉色卻越來越白,林翠翠從周虞身旁急忙走向徐緣,“緣緣,這是冷的,別吃了。”
徐緣停下筷子,卻抬手推開自己身邊的林翠翠,臉色蒼白的捂著嘴跑向洗手間,抱著馬桶痛苦的吐了出來。
這下不僅是林翠翠,就連周虞也徹底愣住了。
過了半響,徐緣把胃里都吐了干凈,她狼狽的跌坐在地上,看向站在門前的兩人,臉上露出慘淡笑容。
“看到了吧,我討厭吃任何酸甜口味的食物,一嘗到就會想吐。”
“可是……”
周虞欲言又止的遲疑。
“我親愛的媽媽啊,你喜歡吃的,不代表我也會喜歡,或許你從來沒注意過,保姆給你做的菜,我根本都沒有碰過一次。”
徐緣冷笑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