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斗嘴
“可他不是自盡!”秦梔推開他,眼前一次次浮現出江楓臨死前望向她的眼神。
“他是死在自己的刀下。”
“他不是!”
她幾乎是嘶吼出聲,周遭寂靜一片,唯余緩緩風聲。
她喘著氣平靜下來,走近幾步攬住褚云祁的胳膊,低垂著頭不敢看他。
“對不起……師父失態了,沒嚇著你吧”
他望著一向桀驁難馴的秦梔竟流露出如此傷心又凌亂的神色,心口似是堵了一塊巨石般難受刺痛,他緊抿著唇垂下眼簾,黑瞳里盡數是悲傷與酸澀。
可嘴里卻怎么也說不出重話來,他微微蹲身,托著秦梔的胳膊讓她環住自己脖頸,將她含淚的眼眸抵在自己肩窩,又冷眼睨了睨陳風示意他回馬車待著。
小陳風撇了撇嘴,這些大人可真奇怪,一會哭一會笑,一會殺人不眨眼,一會又脆弱得仿佛一觸即碎。
秦梔深嗅了嗅褚云祁身上令人安心的檀香味,鼻腔猛地一酸,眼淚傾瀉而出,逐漸濡濕褚云祁的衣襟。
褚云祁捏緊拳頭,環在她腰間的手逐漸用力,他將從前高不可攀的枝頭玉京擁在懷中,低垂的眸子靜靜看著她那雪白纖細的脖頸,仿佛稍稍用力便會折斷,她身軀因啜泣而微微顫抖,聲音輕到唯余氣音。
“云祁,我真的好后悔,如果不是我非要去烏奇鎮,如果不是我非要看花燈,他就不會死!……是我,是我害死了他……”
十年前上元燈節,秦梔遇上修為瓶頸煩躁不堪,少年心性的她纏著江楓偏要去鎮子上看燈會,卻不慎遇上了幾個走火入魔的靈師,二人分開跑,可秦梔不知,是江楓一人故意遲了幾步,引開了所有魔修。
秦梔領著扶桑山的救兵趕到時,江楓倒在地上了無生息,他目光遙遙望著扶桑山,久久不能闔目。
長老閣比對了傷情,致命一擊是脖頸的刀口,而那刀,正是他自己的半月雙刀,此事再難查出真兇。
褚云祁替她順氣,“師尊,不是你的錯,是魔修的錯。”
想到褚云祁在書中的結局,秦梔抬起頭,那雙赤紅的眸子攀上他的眼,一字一頓囑咐他道:“云祁,千萬不要入魔,千萬不要……”
背后的鐮鼬鬼骨陣陣刺痛,褚云祁乖巧地輕輕點頭,答道:“云祁不會入魔。”
——
回到靈曄峰后,二人已是滿身的疲憊,小陳風畏畏縮縮地跟在二人身后,不敢言語半句,還未接近靈曄居便聞到了飯菜的香氣,秦梔循著味道推開門,便看見商嵐與林皎月坐在小方桌邊其樂融融地吃著飯。
望見秦梔的一瞬間林皎月眼里閃過燦爛的光亮,高喊一聲:“大人回來了!我再去炒兩個菜!您稍等一下!!”
秦梔連忙伸手示意她別忙活了,招呼褚云祁一道坐在小方桌前,秦梔落座后林皎月陪侍在一旁,秦梔也不愛擺架子,這院子里又都是熟識之人,于是叫她一起坐下吃飯。
小陳風扭捏地立在一邊,似是被人遺忘,就在他心里空落落之時,可秦梔的聲音隨之傳來:“坐下一起吃吧,就坐我旁邊。”
可一抬頭看見褚云祁的神色,秦梔噎了一下,不自覺補了句:“坐云祁那邊。”
小陳風松了口氣,坐在了褚云祁與商嵐的中間,他還是有些怕秦梔。
林皎月眼眶含淚,揪著秦梔的衣袖道:“大人這半個月去哪里了,皎月好想大人!”
秦梔擺了擺手,“去北邊做任務去了,不是什么大事。”
皎月有些試驗般問道:“那下次能帶著皎月一起嗎皎月也想陪大人闖蕩天下!”
褚云祁心中大驚。
原以為她是個照顧師尊*生活起居的丫頭,沒想到她現如今竟想搶走自己獨一份的優待,當即面色凝重,輕咳一聲道:“你沒有修為,跟在師尊身邊幫不上忙。”
秦梔望了林皎月失落的神色,有些不忍地說:“紫淵吸走了你的全部內力導致墟鼎受損所以修煉不了,你服下這枚修復丹和提力丹,我再傳一些內力給你,便能恢復修行了。”
褚云祁的臉一瞬間沉了下來,看向林皎月的目光里都添了幾分敵意,任何跟他搶師尊的人,不論男女都是對手,只有他才可以得到師尊所有的關注和愛。
商嵐吃了兩口菜,抬眼挑眉看著秦梔,下巴點了點她示意該給自己一個交代。
秦梔微笑道:“吃了飯再議。”
“你吊我胃口”商嵐頓時瞪大了雙眼,一把將秦梔面前的紅燒肉拿遠了些,“還吃先給我答復,若是小爺不滿意,哼哼!”
秦梔一邊伸手與他爭奪紅燒肉一邊無奈答道:“是個好消息,我解毒了,吃完飯就把內力還你!說到做到——哎你小心點,湯撒了!”
“我才沒你那么不小心,你讓開,我還沒吃到呢!”
“我一進來就看你大快朵頤,你還沒吃到我靈曄峰的人也是你能指派的嗎”
“什么啊是這丫頭興沖沖地跑上山,把我都嚇了一跳,逮著我非要我嘗嘗她的手藝!”
“是嗎既然這么不在意,那就別吃啊!”
“你讓我不吃我就不吃”
“你起開!”
“我!就!不!”
二人一見面就掐得面紅耳赤,褚云祁都有些習慣了,林皎月和陳風卻第一次見,皎月攔在二人中間勸架:“二位大人別吵了,皎月再去炒一碗好了!”
陳風趁著二人爭奪紅燒肉之時,自己悶頭吃大蝦,真香啊,比娘親做得還要好吃。
想到慘死的娘親,陳風忍不住落淚,待眾人大戰平息,他的一雙眼已經腫成了兩個核桃。
秦梔有些不明所以,“我同他打架,你哭什么”
他本就怕秦梔,如今得了對方質問,哭得更大聲了。
“娘親!我要娘親!——”
原來是想娘了。
秦梔伸出去的手僵在空中,她已經很多年沒想到自己的親人了,他們的音容笑貌都漸漸在記憶中消散,只記得每每想起他們的名字,心里都是暖的。
秦梔伸手摸了摸他的頭,道:“男子漢不許哭,日后成長為厲害的靈師,殺得魔修片甲不留!”
——
將內力還給商嵐后,秦梔竟還余下了三階多的內力,許是這些時日做任務的功勞,距離李聞雪合歡散發作時日越來越近,秦梔不敢耽擱立刻跑去藤云閣找他,卻聽說他出門辦事還未回來。
她憂心忡忡地下了山,還在想萬一李聞雪在路上發作,無人搭救怎么辦
便迎面與他碰上。
“阿梔。”
他穿著一身月白長衫,烏發用青玉簪子挽起,笑容溫和,令人如沐春風。
“來尋我的么”
秦梔點了點頭,將手里的一包鮮花餅遞給了他。
“師兄,這是我親手做的鮮花餅,請你嘗嘗。”她將解毒丹磨成粉末,混在了鮮花餅中。
李聞雪鼻頭微動,旋即長眉一彎,眼底波光粼粼。
“好濃的藥味,阿梔這是要給師兄治病了”
秦梔尷尬地撓了撓頭,心里糾結了許久,她打開牛皮紙,將糕點放到他的掌心。
“師兄,有些事我說不清,但這個是解毒的良藥,不是壞東西……”
李聞雪望著眼前這個垂著腦袋的女孩,伸手執起一塊點心,望見她目光追隨一路來到他的唇邊,似是十分迫切想要看見自己張嘴吃掉。
他偏偏頓住,說:“真的要吃嗎”
秦梔點了點頭,親眼看見李聞雪緩緩放入口中,神情一瞬間松懈下來。
就在她緩了口氣,心想李聞雪終于不用再被宿主折磨時,只聽他玉碎般純凈的聲音緩緩傳來。
“原來,我身上的毒真是你下的”
第32章 山洞
“醫者不難分辨,這是解毒類的丹藥,”李聞雪“你內力忽高忽低,是為了解這個毒嗎”
秦梔破罐子破摔,說“往事萬般無奈,皆不是我真心而為之。”
李聞雪頭一次逾舉,執起秦梔的手問她:“那從前你說的話,都不作數了嗎”
從前的話……
是宿主攻略他時說的那些情話嗎
秦梔啞然失笑,不著聲色地抽開了手,“對,不作數了。”
他想起不久之前,秦梔忽然闖入他的院子,揪著他的衣領將他逼入墻角,臉湊得那般近,溫熱的呼吸攀上他的臉,吹得碎發微微拂起,他自小被繁文縟節所束縛,對任何人都有禮而謙卑,唯獨那一刻,他險些止不住自己內心悸動。
“師兄,我們雙修吧!”
冷不丁聽了她那話,李聞雪渾身僵硬,耳垂肉眼可見紅了起來,他抬眸王她:“阿梔,你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
秦梔點了點頭,十分認真答道:“我知道,我現在就要和你雙修!”
說罷便去扯李聞雪的腰帶,他下意識伸手捉住秦梔不安分的手指,眼角都浮現出微粉的欲/色。
他短蹙著眉,有些局促,“阿梔,現在還不行。”
“那什么時候可以”秦梔絲毫不打算松手的意思。
“……”他薄唇顫抖,想說明日便回去讓家里長輩下聘禮,可還未說出口便發覺身體里多了一絲怪異的暖流,直沖某處而去。
他發覺愈來愈控制不住對秦梔的渴求,可偏偏后者不依不饒地貼近他,俏麗的小臉逐漸放大,捧著他的臉吻了過來。
“不……不可。”
他側身避開,將秦梔推出屋外,封住周身翻涌而起的氣血,顫著聲音道:“阿梔,我會娶你。”
可后者似是沒聽清,仍是大力地敲門,語氣里滿是焦色:“師兄你受不住的,為何不允我”
他支起門,脫力般倒在地上,渾身由內而外的火氣不斷灼燒著他的五臟六腑,卻依舊能強壓下小腹的炙熱,他甚至不知是各種執念支撐他挺過了那一晚,他只知道,與阿梔之間,絕不能如此草率。
……
如今的生疏,是阿梔還記著那晚的拒絕嗎
他手心于袖中捏緊,輕聲道:“阿梔,這次下山,我是與家里人商量,給你下聘。”
秦梔呆了一瞬,
收回思緒,李聞雪凝視了秦梔許久,方才后退了半步站定,于他而言,朋友之間便是這般距離,他緩緩開口道:“對不起,是我逾距了。”
見他神色黯然,秦梔剛想安慰他幾句,畢竟李聞雪于秦梔有大恩,怎可與他因為宿主而疏遠還未開口便聽見轟天裂地的一聲巨響,山林里鳥獸四散而逃,不知怎的秦梔心底生出油然而起的煩躁。
李聞雪望了望聲響的方向,托腮思考了片刻,篤定道:“是李琮出山了。”
秦梔終于知道為何感知到他的氣息會如此厭惡,二十年前秦梔覺醒本命靈獸后,他們之間結下過仇怨。
秦梔八歲覺醒緋月雷雀,扶桑山如意門李琮出任務受傷,被秦梔一家所救,父母傾盡家財求李琮帶秦梔去扶桑山求道,不想白費她這身極致的天賦,可李琮口頭答應秦家,轉頭就將秦梔賣入教坊司。
教坊司是何其骯臟污穢之地,賣進去的女童自小便被嚴格管教,琴棋書畫、歌舞曲藝無一不學,教養出來的孩子無一不會極盡乖順地迎合貴客。
本就倔強的秦梔在那里養出了一身乖戾性子,從未放棄過逃跑,可每一次都被抓回來毒打。
便是在這里,秦梔結識了同樣被拐賣的前朝遺孤白曜,那時他隱藏本命靈獸,將至臻品級的瑞獸白澤掩飾成最為尋常的歸元白鹿,二人相依為命終是互相扶持著走出深淵。
秦梔最初選擇來扶桑山參加新弟子遴選,便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報復李琮,只是可惜自她拜入靈曄峰時李琮就已經閉關修煉,一直到了現在。
如今李琮終于出山,可她卻修為大跌,再不配挑戰他。
秦梔回靈曄峰的路上,在識海中對系統說:“我需要多做任務提高修為,我一定要光明正大擊敗他!”
系統盤算了一下,答道:“他如今突破七階,你才三階,你自己清楚從前花了多少年的時間才從三階修煉到七階,這之間是不可能快速跨越的鴻溝。”
“十一年,”秦梔答道,“可我等不了下一個十一年,我恨不得現在就沖進如意門挑戰他。”
秦梔想起從前的經歷,恨得咬牙切齒。
她忽然想到什么,詢問系統道:“你那瞬間提高三階修為的中階提力丹還有嗎給我整一個能得到它的任務做做。”
臨近新年,扶桑山各峰弟子皆收拾行囊準備回家過年,靈曄峰卻無一人動彈。
秦梔有些無語地望著躺在太師椅上曬太陽的商嵐,“我說商峰主到底還想在我這待多久您住著靈曄居的屋子、吃著靈曄居的飯,還天天不干活就知道躺在那曬太陽,面兒可真大。”
如今商嵐似是習慣了與秦梔斗嘴,他翻了個身懶洋洋地說道:“我就不干活,你能把我咋滴,你打得過我嗎哼!”
“嘿”秦梔瞬間瞪大了眼睛,這不是她從前對付商嵐的做派嗎如今倒被他給學會了,真是可惡!
她咬牙切齒,逼音成線:“商嵐你最好穿一輩子女裝,否則我早晚把你打得滿地找牙!”
不等商嵐回頭懟她,便已經拽著褚云祁往山下而去。
路上,褚云祁落后半步,垂眸望她,“師尊,您這般罵她,不怕他報復您嗎……商峰主看著便不善。”
秦梔哼了一聲,毫無畏懼,“就他,也敢報復我”她頓了頓,“他是不是又欺負你了”
褚云祁聲音小了些,“未曾,不過是說了我幾句罷了。”
“他說你什么了”
褚云祁猶豫片刻,啟唇說道:“商峰主說我本命靈獸破損,修為難以精進,永遠都到不了他的層次。”
秦梔心里有些不舒服,可商嵐會說這種誅心的話嗎他雖然直腸子,說話絲毫不客氣,卻不太會莫名強調旁人的短處。
她瞥了眼褚云祁,后者睫毛彎彎,眸色淡淡,一雙眼純澈干凈,直直望著秦梔。
云祁是個好孩子,他怎么可能會說謊
商嵐這家伙本就嘴毒,云祁脾氣倔,商嵐逼急了還真有可能會這般評價云祁……
她牽起褚云祁的手輕輕捏了捏他的掌心,“別擔心,師父有法子解決,我們此行就是為了去辦這件事的。”
過完年就是四年一度新弟子遴選,褚云祁的生辰也快到了,秦梔想在他生辰之前,把本命靈獸的損傷給復原,她央著系統半天方才求來了一道秘法,需要配合丹藥一起施行。
那丹藥配方奇特,卻并非什么什么珍稀物件,乃是墻縫草汁、乞丐發絲、和新生孩童的眼淚。
墻縫小草靈曄居便有,乞丐的發絲在鎮上找個流浪漢便能得到,新生兒的眼淚最為難得。
總不能把孩子弄哭,逼孩子母親把眼淚給他們吧。
在鎮上逛了一天,秦梔有了幾個目標,可總想不出什么理由去跟人家要眼淚,因此一直不敢上前。
褚云祁思維獨特,他不解問道:“師尊是想養孩子了”
他有些警覺,語氣沉了不少:“師尊要和誰成婚”
“什么話”秦梔莫名其妙橫了褚云祁一眼,“小孩子家家亂想什么我的配方里需要小孩子的眼淚,但總覺得欺負孩子有些不妥……哎你去哪”
秦梔阻攔不及,眼看褚云祁虎著臉逼近一對母子,目光陰沉地瞪著那孩子,小奶包嚇得哇哇大哭,孩子娘也被他嚇得不敢動彈。
秦梔連忙上前擋在褚云祁面前,道:“這孩子太想吃東街的大肉餅了,剛巧今天最后一個被您買了去,他饞得厲害才會湊近聞一聞。”
說罷伸手在褚云祁腰間一擰,后者眉頭微皺,十分吃痛地垂下眼角望她,有些委屈。
秦梔朝他使了眼色,又笑嘻嘻伸手拿帕子給小孩擦眼淚,孩子娘這才緩過勁來開始哄孩子,另一只手又慌忙從籃子里翻出了那個大肉餅,慌張地塞進褚云祁的手心。
“給,給你吧,我們不要了!”
秦梔忙攔著她想把餅子還回去,那母子倆卻逃也是的跑了,臨了,秦梔只能將銀子塞進小孩的襁褓中。
秦梔輕嘆一聲,沒好氣地推了推褚云祁,“嚇唬孩子做什么,倒顯得我們像個壞人。”
褚云祁撇撇嘴,“師尊既然想得到又不好意思自己動手,那云祁就替師尊做,任何事皆可如此。”
秦梔發覺自己口才退步,最近不僅吵不過商嵐,竟連面對一直被拿捏的小徒弟也不太會說教了。
她望了眼黑壓壓的天空,道:“不早了,今夜怕是有雨,咱們找個僻靜的地方煉丹、修補靈獸吧。”
回靈曄峰就會遇上討嫌的商嵐,倒不如隨便找個山洞,反正扶桑山閉關修煉的靈師無數,后山的山洞多到跟馬蜂窩似的。
二人升起篝火照明,秦梔將搜集來的幾味藥放入煉丹爐,如今她已升級成了三階煉丹爐,煉丹的速度比從前快上不少,成功幾率也大大提升。
只聽“噗”得一聲,煉丹爐開啟,一枚瑩白色藥丸靜靜躺在秦梔掌心,她拍了拍一邊有些發愣的褚云祁道:“別傻著了,師父就是這般無所不能!快,釋放本命靈獸,與師父一同運功!”
說罷不由分說將丹藥放入褚云祁的口中,與他面對面打坐,掌心相對,內力交融在一起。
秦梔面前浮現出任務面板,她按照術法圖的每個步驟細致而準確地引導褚云祁體內內力重塑手掌獸形,逐漸將虛影化為實體,摸著他毛茸茸又厚實的虎掌,秦梔終于滿意地笑了。
她擦了擦額頭的汗,又伸手用袖子替褚云祁擦臉上滴落的水漬,有些疑惑地問:“奇怪,怎么這般熱,感覺渾身都要燒起來了。”
她抬眸打量四周,又低頭望向滿臉緋色的褚云祁,心里不安愈來愈嚴重。
她忙問系統:“我的合歡散是不是真的全都消了!”
系統不明所以,仍是如實答道:“那是自然,大人體內有沒有毒,大人應該感知最明顯才對。”
可是,烈烈燃燒的篝火、山洞便因起風而搖曳的樹枝、臉頰通紅的褚云祁和渾身燥熱的自己,這一幕幕不正是半個月前在“輪回之眼”中看到的一切嗎
再往后,便是她不受控地跪坐在褚云祁身上,同他發生了背德之事……
第33章 熾熱
記起“輪回之眼”的一切后秦梔慌慌張張倒退數步,一張臉上寫滿了尷尬,有些不敢與褚云祁對視。
她心說,生為長輩怎能對徒弟有不切實際的遐想,實在卑劣至極!
她暗暗罵了自己幾句,旋即又扯出一個十分勉強笑來:“云祁,你離師父遠些……”
話音剛落便看見那小子受傷的眼神遞了過來,他渾身汗津津的,站起身一步步靠近秦梔,嚇得后者腳下不穩靠在了石壁上。
“師尊躲什么”他伸手穩穩托住秦梔的后腦沒讓她磕到身后凸起的山石。
十多歲的少年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三年前明明還是滿臉稚氣的小孩子,不到一千個日夜,他就已經比自己還高上許多了,有時揉他的頭發都有些吃力。
是啊,再過幾月便是他的成人禮了,這些日子她不是一直在暗暗籌備嗎他早就不是從前的小孩子了。
褚云祁逆著光目光直直望著她,睫毛輕顫,那雙不笑時便不由自主夾著冷意的墨瞳緩緩下移,落在秦梔的紅唇上,他不知不覺俯下身子,湊近幾分。
秦梔心里怦怦直跳,她下意識攥緊褚云祁的衣領,腦海一片空白。
總有一個聲音不斷地提醒她。
“不行。”
褚云祁微垂的眼眸猛然頓住,秦梔眼神躲閃,蹲身避開他手臂的束縛,又走遠了幾步才說“兩個人在一起是有些熱哈,離得遠些應該會涼快不少。”
褚云祁垂頭望向被復原的雷虎虎爪,那里充斥著十分純粹的雷屬性之力,從前他身上混雜著無數屬性,唯有雷電修煉得最為精進,自拜入靈曄峰后,秦梔利用寒潭為他洗筋淬骨,剔除了雷屬性以外的所有不必要的力量,唯獨那深埋脊骨的鐮鼬鬼骨未曾被發現。
虎掌合攏,朝著山谷外打出一道勁風,將礙事的枯枝盡數掃落,外頭的風撲面而來,吹得二人清醒不少,可周身依舊熾熱異常。
“師尊,有些不對勁。”
就在秦梔內心無比混亂之際,褚云祁擰著眉望向山洞洞壁的一道裂縫,那里隱隱能看見一絲光亮。
秦梔一掌打在火堆上,失了光源,洞壁的裂縫亮得更加明顯,二人湊近了幾分,忽然一股巨大的危機襲上心頭,秦梔十分敏銳地察覺到一切,拽著褚云祁暴退數步,一直到山洞邊緣方才站定。
洞壁被什么液體撕裂了一般,帶著勢不可擋的熱量將整個山洞點燃,秦梔瞇眼望去,似是看見一道人影蜷縮在裂縫之后,體內內力十分動蕩,幾欲逆轉而下。
“不好,要入魔!”秦梔將褚云祁推到身后,孤身一人跳進被巖漿融化的洞壁,而后者并未有絲毫猶豫,一個箭步跟了上去。
“是宋錦。”秦梔凝神望去,那躺在地上痛苦掙扎之人,不正是扶桑山蒼炎府的峰主宋錦嗎從前長老閣研究鐘亭月之死一事時,他曾為秦梔說上過一句話。
縱使只是一句打圓場的話,秦梔心里也是記著他的,于是毫不猶豫覆手在他背上,打入內力替他調理紊亂的墟鼎,她被火焰熱量燒得渾身濕透,褚云祁心疼道:“師尊,我來吧。”
秦梔十分松快地笑道:“最后一個周天,理完他應該會醒,你幫我們護法就好。”
如她所言,運轉過一個小周天后,宋錦悠悠轉醒,一睜眼看見狼狽的師徒二人,當即伸手將不自覺釋放的火焰收回體內,起身對著秦梔行禮道:“多謝!”
秦梔連忙側身避開,托著他的手道:“禮太重了,前輩使不得。”
宋錦深深望了她一眼,“多謝救命之恩!若今后有需要,宋某義不容辭!”
秦梔笑著還了一禮,道:“您于秦梔亦有恩,還是摯友之師,秦梔做這些都是應該的。”
江楓的本命靈獸乃是半月靈蛇,水火雙屬性集于一身,是個驚才絕艷的少年郎,于遴選中奪魁拜入宋錦門下。
提到他,宋錦眸子瞬間一黯,眉頭壓了下來,道:“其實這些年我一直在調查小楓的死,他是扶桑山百年來唯一一個非金屬性奪魁的弟子,等待他的本是風光無限的未來,自他拜入我門下的第一天起,我便下定決心要好好培養他,可惜……”
“我不信他會因為敵不過魔修而選擇自盡,哪怕無力反抗,也應戰斗至最后一刻,他向來不是為了名節而舍棄性命之人。”
“經過我多年的調查,發現了當年疑點中的蛛絲馬跡。”
他目光灼灼望向秦梔,掌心遞來一張牛皮紙。
秦梔心頭一緊,當初轉靈術的圖紙也是這般模樣,她伸手接過攤開來看,果然在角落里看到了鹿角印章。
“這是……”
宋錦答道:“是天道院,這是一種置換術法,可以將敵手的一道攻擊反彈給他本人,我比對過江楓的傷口,若以此術法對應他的最強殺招,剛好與這傷口一致。”
他拿出一塊影像石,原本透亮的石塊如今被盤得包漿,天知道他看過這段影像多少遍……
秦梔自影像石中再一次看見江楓的臉,他靜靜躺著,眉眼舒展開,好似睡著了一般歲月靜好。
可自脖頸而下一路劃到胸腔的刀痕卻又是那般觸目驚心。
這一幕曾無數次出現在秦梔的噩夢中,如今在影像石的投射下,就好似回到了從前,回到了江楓還在之時。
她強忍著眼淚問詢宋錦:“宋峰主,敢問這卷軸您是從何得來”
宋錦不藏著掖著,坦白道:“某次夜獵,從一個走火入魔的靈師手中得來,他是天道院的魔修。”
“所以,是天道院害死了江楓……”秦梔手腳發冷,眼底充斥著殺意,上一次她如此怨恨一個組織,還是閃電魔狐家族害她全家慘死那次。
她送閃電魔狐一家所有人歸西,包括那個因為一句話而導致悲劇開始的孩子。
宋錦走到山洞口,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頭望向秦梔,“對了,有一個人你需要格外注意。”
“誰”秦梔挑眉。
宋錦望向森羅塔的方向,緩緩開口:“不知你可見識過商嵐的自創術法——森羅萬象”
秦梔一呆,搖了搖頭,宋錦接著說:“‘森羅萬象’是復刻一次對手的技能,與天道院的置換術法極其相似,但我并未親眼所見商嵐的那一招,但疑點尚存,我便不敢信他。”
他說罷垂了眼簾,難怪那次商嵐與秦梔爭鋒相對,宋錦這般不問世事的性子也會摻和進來,幫秦梔說上一句話。
秦梔抬眸問道:“那您同我說這些……因為信我”
可他搖了搖頭,“并非我信你,是江楓信你。”
他將塵封多年的秘密說了出來:“其實江楓臨死時手心緊攥著一張碎布,上面用血寫著幾個字。”
他轉身猶豫了幾息,從儲物戒指里掏出了一張發黃碎布,他輕輕遞到秦梔掌心,后者顫著手指一點點展開,只見上面歪歪斜斜寫著兩行字,即便只是短短幾字,卻依舊讓秦梔潸然淚下。
他寫著:“青青,我心悅你。”
在瀕死之際,他想說的唯有這句。
碎布是衣袖上撕扯下來的,邊緣用銀線繡的梔子花仍然能看得真切,那是秦梔第一次做任務得了銀子給江楓買的外裳。
他的字清秀中透著鋒芒,秦梔曾無數次偷偷臨摹,絕非這破布上歪到看不出字形的模樣,可她偏偏能從細枝末節中窺見真相,那就是江楓的字跡。
她似乎能想到他艱難地伸出手指,抹著自己的血一點點寫下這六個字來,每一筆都在為他的生命描摹最后的印記,每一筆都承載著少年的心事。
他不甘地倒在地上再也無法動彈,卻依舊側著頭望向扶桑山的方向。
秦梔泣不成聲。
她不敢讓淚水浸濕江楓的遺物,小心翼翼將它貼在胸口。
“宋峰主……謝謝。”
宋錦拍了拍秦梔的肩膀,他向來不太會安慰人,臨了只說了句:“逝者已逝,小楓生前常跟我提你,想來他也不想你如此傷心。”
秦梔與褚云祁回了靈曄峰,一路無話,褚云祁默默跟在她身后,一點點看見那憔悴的背影逐漸挺直,化為堅韌的青松。
她停在偏房門口,感受著里面磅礴的內力,那是商嵐在里頭修煉,他是個極其張揚之人,哪怕是修煉也喜歡將周身內力外放,常讓秦梔感覺到壓力。
可此刻她目色微冷,眼底滿是遲疑,褚云祁輕聲道:“既然不信他,那就將他從靈曄峰趕走吧。”
秦梔搖了搖頭,逼音成線:“不要打草驚蛇。”
顏戈因為將內力給了宿主導致墟鼎受損,被迫閉關修養,而那轉靈術如此珍貴,又出自歪門邪道,他不該放在商嵐隨手便能取到的地方才對。
可商嵐還是大咧咧地拿到了秦梔面前,難道,那其實是商嵐自天道院所得
可他將內力盡數給了秦梔,就不怕秦梔解毒后不歸還他嗎
還是說他為了騙取秦梔的信任,故意裝成這般又傻又沖動的性子
秦梔心亂如麻,多日的相處令她覺得商嵐不該是那種扮豬吃虎的性子,如果他在自己面前的一切都是裝出來的,那他的心思也未免太過可怕。
他真的有必要在秦梔面前偽裝嗎他想從她這里得到什么呢
屋門打開,商嵐倚在門邊望著二人直打哈欠。
上下掃視了秦梔一眼,道:“殺意那么沖,吃火藥了——我沒惹你吧”
第34章 除夕
寒風入帷,枯葉簌簌,屋子里的熱炭吹得更更烈,不知怎的,從前瞧不上烤火的商嵐如今夜夜支起爐子,一打開門便是屋子里撲面而來的熱氣。
秦梔凝了他許久,久到后者有些不自在地攏了攏胸口,道:“女女授受不親,你這樣瞧著我,我也會不好意思的!”
“……”
秦梔無語,越過商嵐望向炭爐,道:“無事,來跟你討個山芋吃。”
商嵐挑眉望向屋內,又打量著秦梔、褚云祁二人,失笑說道:“不是,你倆大半夜不睡覺跑來我屋子門口跟想殺人似的盯著,就為了口山芋秦梔,你當我是傻子嗎,到底出什么事了”
秦梔上前干笑了兩聲,在商嵐肩膀上捶了一下,道:“跟商峰主不打不相識,若是剛拜入扶桑山便能與商峰主結識就好了。”
“你有毛病吧”商嵐翻個白眼,呵呵兩聲,“若我記得沒錯,你是十六年前那次遴選拜入扶桑山,那幾年我一直都在閉關,怎么可能認識你,你我第一次見面都已經是你敕封峰主之日,那時我剛好出關罷了。”
秦梔一怔,若如此說來,江楓出事之時,商嵐還在閉關之中,商嵐閉關的時間只要去查證便能一目了然,想來不會騙她,她心里松懈下來,眼里的警惕逐漸褪去。
“開個玩笑罷了,如今認識也不遲。”
商嵐就和看怪物一般掃視秦梔,抱著胳膊退后幾步,“你們師徒二人又在想什么鬼主意對付我呢這靈曄峰真是沒一個好人,今日那個小廚娘不知給我吃了什么,竟拉了一晚上,實在可惡!還有那個小鬼,他竟然用那雙沾了濕泥的鞋子踩到了我的褲腳!”
不知怎的,褚云祁睫毛一顫,眼神飄向旁的地方。
聽著他咬牙切齒的控訴,秦梔沒忍住笑出聲來,“既如此,商峰主還不趕緊打道回府,森羅塔的弟子們應當對您很是客氣,斷然不會有如此不尊不敬、懈怠峰主的舉止。”
豈料商嵐撇撇嘴,“森羅塔的人太過無趣,還是靈曄峰好玩,不和你說了,明日便是除夕,扶桑山留守弟子皆要一早去太虛宮布置,晚上各峰話事人還要守歲,我得好好休息,萬不能在精神頭上落了他們下乘!”
說罷重重關上了門,似是對二人半夜驚擾的不滿,秦梔與褚云祁對視一眼,嘆口氣道:“不是商嵐。”
二人走回居所,四周靜得出奇,褚云祁驟然開口道:“師尊,得知商峰主沒有嫌疑時,您心里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秦梔抬眸看他,不明所以,“自然是高興的。”
褚云祁短蹙了眉,“哪怕斷了江師叔之死的線索,也高興嗎”
秦梔沉默,她神情平靜,眼底不起一絲波瀾,旋即又淡淡地笑了兩聲,“是啊,線索斷了,我本該不高興的,可商嵐是我的朋友,得知他并無嫌疑,我心里便又松了口氣。”
師尊何時與那討厭的家伙化敵為友了
褚云祁眉頭緊鎖,緊抿了唇。
秦梔拍了拍他的胳膊道:“明日是除夕,按規矩我要一整日待在太虛宮,靈曄峰的一應事宜皆交辦給你了,山下不少外門弟子沒有歸家,都叫上山一同吃個年夜團圓飯吧。”
褚云祁有些失落地垂著眼簾,略有些撒嬌意味地輕聲說了句:“沒有師尊在,哪里是團圓”
她捏了捏褚云祁的掌心,哄他道:“過了子時,我立刻回來。”
次日清晨,屋子外的喧囂聲吵醒了褚云祁,一打開門便看見林皎月領著外門弟子在貼對聯、掛燈籠,好不熱鬧。
秦梔天還未亮便叫醒商嵐一同去了太虛宮,不必想也知,此時屋外熱鬧的一切都是她領走之前安排的,只是不知為何昨夜睡得這般沉,三年來,他好像已經很久沒有這般安逸地睡著了。
師尊答應過他,過了子時便會回來,他心里有了念想,自然安心。
林皎月瞧見睡眼朦朧的褚云祁,指了指廚房的方向道:“鍋里還有餃子,小褚大人快去吃吧,晚了可被陳風那孩子給吃完咯!”
三年前那個“師尊”遣散靈曄峰所有人,連廚子和花匠都不例外,如今院子里多了這許多人,還不乏熟悉的面孔,褚云祁一時半會竟有些難以適應。
他摸了摸鼻子后合上門,穿戴好師尊為他*置辦的新年新衣裳,走進院子,托起散落在地上的對聯,沖著前頭的弟子微微笑道:“師兄,我來幫你。”
此時此刻,好像真的回到了從前的家。
——
太虛宮如今亦是一片喜氣洋洋,話事人們親自動手布置屋子,又吩咐秦梔和商嵐給無盡碑林的前輩們貢上新鮮蔬果,秦梔目光落在那塊褚云祁曾跪著上香的無字碑前,陷入沉思。
“看什么呢”商嵐抱著胳膊出現在她身邊。
“扶桑山底蘊深厚,無盡碑林屹立無數,可為何這一尊生平一個字也沒寫”
秦梔替無字碑擦拭灰塵,商嵐左右打量了一下,道:“這塊碑很新,應該是近二十年內逝去之人,又修繕得當,沒有一顆雜草,當有后人常來祭拜,若你想查他的身份,蹲守幾日看看是誰來祭拜便知曉了。”
秦梔沒說話,商嵐轉身睨了她一眼,道:“你這動不動就不理人的性子真該改一改,要不是我小爺我脾氣好現在都要發火了!”
“……”
見秦梔還是不說話,商嵐又補了句:“若你不得空,我也能抽時間幫你盯著些,你可不要不識好歹啊!”
秦梔無奈,上前拍拍他胳膊道:“不必勞煩商峰主大駕,我不過是有些好奇罷了,跟我沒關系的一塊碑,有什么好深究的”
商嵐搖搖頭,“倒還真與你有些關系。”
“什么關系”
商嵐眼眸里閃過一絲燦金色金屬光澤,他指著那燃燼的香爐,“香灰上殘留著一絲雷電之力,那碑下骸骨亦讓我嗅到了熟悉的氣息,我猜,該是靈曄峰的某位前輩。”
達到商嵐這個層次,已經能夠隔物窺真了,地下所埋藏的骸骨只消費些內力去感知,便能得到想要的訊息。
死在二十年之內的靈曄峰前輩幾乎屈指可數,除去秦梔的師尊,便只有那一位了……可他與褚云祁并無交集,甚至他死之時褚云祁都未曾拜入扶桑山靈曄峰,又怎會頻繁祭拜呢
難道在他拜入扶桑山之前便認得那人
秦梔思索片刻,回過神時便看見商嵐目光灼灼望著自己。
“怎么了”秦梔疑惑問道。
商嵐幾乎咬牙切齒,“你不搭理人還問我怎么了我再搭理你我就不叫商嵐!”
“那你要叫什么虎皮蘭嗎”秦梔笑道。
說罷展開翅羽飛上云端,身后傳來商嵐憤怒的吼聲:“你看我把你抽成虎皮蘭!”
“那也得追上我才行!”秦梔朗聲一笑,揚長而去。
——
傍晚,各峰話事人端坐在太虛宮,商應澤舉杯,眾人齊齊站起。
“不知不覺又過了一年,諸位在扶桑山鞠躬盡瘁,在新弟子中傳道授業,在天下懲惡揚善,有諸位的存在便是天下之福,來年繼續踐行扶桑山門規,維護人世和平!”
眾人應聲附和,一飲而盡。
宴會散去,眾人齊聚議事廳守歲,如意門門主李琮雖出了關,卻未曾出席。
藤云閣峰主陸青姝近些日子也出了關,修為大有精進,因而今日守歲的不是李聞雪而是她,她提了句:“過完年便是四年一度的新弟子遴選了,不知今年又會出現多少青年才俊。”
極寒山莊峰主薛凜當即不溫不火地答道:“再出色的孩子,不也都得拜入森羅塔門下啊,哪里輪得到咱們。”
眾人面色尷尬,商嵐不知是不是沒聽出薛凜話里的意思,沖眾人拱手道:“不敢,遴選出來的魁首不僅有金屬性,也曾出現過其他屬性的靈師,江楓、褚云祁便是例子。”
薛凜呵呵笑道:“前者那都是十幾年前的老黃歷了,沒幾年就過了世,誰還記得他呀至于后者,”他瞥了眼秦梔,冷笑一聲,“當初一身混雜的內力,險些都沒人要。”
秦梔自是聽不得這話,當即蹙了眉便要反駁,豈料被她左手邊的宋錦搶先一步,“薛峰主此話,是說我蒼炎府無能”
他眉目淡漠,因年長的緣故周身氣壓頃刻間冷了下來,無形的威壓朝薛凜而去。
薛凜搖扇擋下宋錦的內力,那精美的扇葉是由一只防御力極強的靈獸骨骼所制,輕而易舉便將那燒心的熱氣擋在身前。
他看得出秦梔修為倒退,自是瞧不上她,可宋錦是扶桑山任職多年的峰主,在座所有話事人都是他的后輩,還是得要尊敬一二。
于是薛凜笑著打自己的嘴,“口誤口誤,宋峰主莫怪,薛凜就是這般話不過腦的性子。”
秦梔直接翻了他一個白眼,話不過腦那是說的商嵐,薛凜這種屬于思慮過甚,想方設法故意刺激人呢。
商應澤輕咳了一聲,似是打圓場般說道:“好了,除夕團圓夜,大家不要斗嘴,開年后便要籌備新弟子遴選一應事宜,十三峰皆要提起精神,莫要被魔修鉆了空子!”
眾人拱手稱是,忽然之間,秦梔窺見對面窗戶帷幔下閃過了一道身影,似是一直趴在那兒盯著秦梔,被她發現方才逃遁。
于是秦梔隨便說了個由頭踏出了大殿。
第35章 腰牌
流水汩汩,繞過假山,秦梔捉住了方才窺視之人,那孩子掙扎了一瞬,認出秦梔后當即不動彈了,任由她將自己拽到了光亮處。
“是你呀,怎么一個人在這里,幺娘呢”秦梔蹲下身子替他整理好被扯松的衣領,又伸手拂開他額際發絲,“多日不見,赤霄小殿下不會說話了”
赤霄珩噘了噘嘴,有些委屈地望著秦梔,“我會說話,但在這里沒人和我說話!”
他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又補了句:“幺娘魔怔了,日日念叨著赤霄家要完了,我聽得有些煩,這才跑出來玩的。”
秦梔摸了摸赤霄珩的腦袋,道:“幺娘只是有些思慮過甚,她太擔心殿下了,殿下知不知道這次偷跑出來玩,幺娘發現殿下不見了會有多著急”
赤霄珩猶豫了一下,眼底閃過一絲憂慮。
“我送殿下回去吧。”
秦梔牽著他的手往長老閣后院走去,那里修建了不少房屋,皆是為各地貴客來訪備下的,來到赤霄珩與幺娘的小院,幺娘似是剛發現赤霄珩不見了,正慌慌張張四處找他。
經過數月動蕩,她早已沒了初見時那般嬌媚與松弛,整個人都憔悴了不少,望向赤霄珩的一瞬間淚如雨下,跌跌撞撞跑上前抱住他,“小殿下去哪了,可嚇壞幺娘了……”
赤霄珩一個半大的孩子,又從小待在宮里,教養出了天真善良的性子,他只知道幺娘哭了,她在傷心,在為自己而難過。
于是他也有些內疚,拍了拍幺娘的后背道:“幺娘,是我貪玩,是我不好,你別哭了。”
秦梔將赤霄珩平安送回幺娘身邊,便自顧自沖著二人拱手行禮,接著轉身離去。
還未走幾步便被幺娘的聲音叫停。
“大人留步。”
秦梔回身望她,她心緒平穩,似是清醒幾分,上前拉著秦梔走到暗處,在她手心寫了幾個字:“我知道在這里說話沒有秘密可言,但有件事我必須告訴你……我只相信你。”
秦梔表情鄭重,在她手心寫道:“好,若有我能幫上忙的地方,必定不遺余力。”
其實一直有個不為人知的秘密深埋秦梔心底,她不愿讓任何人知曉自己從前狼狽的一面,就連白曜也不知,她其實很小的時候便見過赤霄瑾——赤霄珩的親姐姐、如今南詔的赤王殿下。
當年秦梔全族被殺,僥幸逃過一劫,舉目無親又貧困潦倒,她想起了李琮對她家人的承諾,于是義無反顧往扶桑山而去,在半路上她混跡在乞丐窩里,因年紀小不斷地被人羞辱,于是索性出來“單干”,饑寒交迫躲在山洞里等死時,路過避雨歇腳的赤霄瑾發現了她。
那時她一雙赤紅的眼瞳仿佛生來便帶著無盡威嚴,僅是一眼便嚇得秦梔不敢動彈,她伸手撥開秦梔臉上的碎發,沖她笑了笑。
她也不過換牙的年紀,說話奶聲奶氣還有些漏風,“你還好嗎,為什么一個人在這里”
秦梔緊盯著她滿臉都是警惕,如她這般一身錦緞華服,金銀玉器盡數堆砌在脖間腕上,與那閃電魔狐一家有何不同
金玉其表、敗絮其中,皆是將平民人命看做草芥的虛偽惡人!
想也不想,秦梔沖她齜了齜牙,嘶啞的喉嚨低喝道:“走開,否則對你不客氣!”
那貴人細膩白嫩的小手僵在空中,身后有人攔她,她回頭似是冷冷瞥了一眼,便再無聲響了。
她伸手拉起秦梔,后者似是被冒犯般伸手在她小指上一咬,因饑餓,嘴里的血氣尤為美味,秦梔忍不住吮吸了一口,便被那人一巴掌打醒。
“小鬼,吸人血是會變成大魔頭的!”她佯裝兇巴巴地戳了戳秦梔的腦袋,又拿出一塊干凈到像白云一般的帕子替秦梔擦干凈臉上血跡。
她目帶欣賞,將包裹里的肉餅盡數遞到秦梔手心,“你眼里有幾分野性與硬氣,是個好苗子,要不要跟著我”
一個六歲的孩子讓八歲的孩子日后跟著她混,這畫面猶是如今的秦梔也覺得有幾分好笑。
自己當時是怎么回復赤霄瑾的
“我心中大仇未報,若有來日,我會去找你……”
秦梔心里正回憶著,幺娘忽然扯了扯她的袖子,目色焦急又疑惑,“大人在看嗎”
秦梔連忙道歉:“抱歉,方才有些走神,您再寫一遍吧。”
于是幺娘不厭其煩,又將事情寫與她看:“一個多月前,殿下在白帝陛下的幫助下覺醒了本命靈獸,竟是百年難遇的至臻品級——鏡龍,白帝陛下十分欣喜,特許我們住在宮里還嚴加防衛,可是……可是最后還是有人劫走殿下,將他一身天賦廢掉……”
秦梔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道:“往日之事不可追,何況,萬一還有機會為小殿下重塑墟鼎呢”
此時系統似是有些不合時宜地插嘴道:“確實可以重塑墟鼎,而且不會改變他的本命靈獸。”
秦梔眼珠一轉,問道:“如何做到”
系統得意洋洋地笑了幾聲,“在本系統面前,就沒有做不到的事!”
“三、二……”
系統大驚,忙收斂了不著調的聲調,“別別別,大人,九轉墟鼎丹可以做到呀!它的本質是就是重塑墟鼎,而這孩子墟鼎因內力枯竭而損傷,因為從未修煉過所以無法配合修復丹自行修補,所以只能重塑墟鼎,他剛覺醒本命靈獸,只需大人湊齊三樣配藥便能煉制次等的九轉墟鼎丹,以同屬性的內力為他調理,便能恢復修煉的能力!”
系統一口氣說完,正大喘氣呢,秦梔這邊已經開口討價還價了。
“那趕緊給我轉化成任務呀,煉制次等九轉墟鼎丹,怎么也得五十點內力獎勵吧”
系統嗆了一聲,不可思議道:“大人您是真敢想啊!”
“三、二……”
“三十點,不能再多了!”
“成交!”
「短期任務:請您煉制次等九轉墟鼎丹,提示:需要至少三味藥材。」
「九轉墟鼎丹配方:千年噬靈獸內丹、千年不老藤、八階魔修心頭血、無盡之炎、蔚藍鮫珠。」
秦梔執起幺娘的手,承諾寫道:“放心,我已經有法子為小殿下重塑墟鼎、恢復他修煉的能力,再等等我。”
幺娘熱淚盈眶,便要跪下謝恩,卻被秦梔捉住手臂。
“你是不是還有話想說”秦梔看出了幺娘眼里猶豫,后者點了點頭,繼續寫了起來。
看完她寫的字,秦梔目色呆滯,有些難以置信。
“你說得可都是真的”秦梔開口問道,在她震動的目光中,幺娘輕輕點了點頭。
秦梔深吸了一口氣,“今日之話誰都不要告訴,明白了嗎”
幺娘聽話點頭,秦梔送她二人回了屋子,似是有些不放心,在屋子邊打下一道守護印記,一旦有人意圖不軌,秦梔立刻便能收到訊息。
回太虛宮的路上秦梔心里沉甸甸的,一直回想著幺娘的話,不知不覺已走入大殿,燈火輝煌,如同白晝,燭光在每個人的臉上都撒下圣潔的光,連頭發絲都是亮晶晶的。
秦梔低頭摸了摸腰間木牌,上面刻畫著都屬于扶桑山的扶桑神樹,以及背面靈曄峰秦梔五個字。
靈曄峰每名弟子皆有這塊象征身份的腰牌,無論身上戴了多少配飾都不能將其舍棄,若有損壞或丟失,也該立刻向長老閣報備,再重新定制。
損壞木牌者,罰一鞭,丟失腰牌者,罰三鞭,扶桑山的鞭刑秦梔少年時嘗過一次,痛得躺在榻上養了小半個月方才恢復精神,三鞭下去,四階以下的靈師怕是能直接暈死過去。
幺娘說,在那個雷雨夜,她恍惚間看見一道白衣身影自門邊一閃而過,他的腰牌砸在門框上,墜進泥水,流云袖中伸出了一只瑩白如玉的手,自污泥中拾起那刻著扶桑神樹的木牌。
她隱約看見那腰牌上扶桑樹的枝葉泛著玉色,因摔落在地跌碎成兩半。
他察覺到屋內的幺娘,一雙碧色的眼眸泛著森寒的光淡淡掃了她一眼,便轉身離去。
扶桑山十三峰中,長老所執腰牌為金鑲木,后九峰峰主、執事長老為銀鑲木,峰主真傳弟子為玉鑲木,其余則是普通雕刻的木牌。
秦梔進殿掃視一圈,藤云閣峰主戚雨檀出關,今日本是她留守太虛宮,可方才忽感內力不穩,于是告了假回去修養,如今坐在她位置上繼續守歲的,是李聞雪。
他淡色的眸子如微風般抬起,輕輕落在秦梔的臉上,溫煦的笑揚上眉梢,卻讓秦梔遍體生寒。
她勉強扯起一個笑,落座靈曄峰的位置,與李聞雪剛好隔著大殿面對面而坐。
昨日宋錦的一番話讓她疑心商嵐,如今幺娘所透露只言片語的訊息,卻直指李聞雪,他損壞了腰牌,該是領了長老閣一鞭才對,可他似乎半點受傷的痕跡也未曾顯露,難道幺娘看到的不是他
想來也是,大師兄李聞雪清風皓月一般的人,怎會是天道院的細作
便在此時商應澤的聲音傳了過來:“聞雪,前些日子你碎了腰牌,被罰一鞭,如今身子可修養好了”
秦梔雙耳如聽巨雷。
第36章 野心
胸腔之下,如作擂鼓。
秦梔忽然間想起那日她去給大師兄送解毒丹,他自山下而來,藤云閣的弟子曾言,他下山做任務久久未歸。
而秦梔來到百川腹地的落霞山,與天道院尊上再度相遇,難道尊上是李聞雪偽裝
在林家村后山,亦是尊上剛一離開,李聞雪緊跟著出現……
秦梔手腳發寒,輕輕抬起眼皮望向李聞雪,將眼底防備強行壓下,流露出幾分在意與關心來。
李聞雪與之對視一眼,又沖商應澤拱了拱手道:“用了些藥,已好得差不多了。”
商應澤摸了摸扳指,呵呵一笑,“那倒也是,藤云閣的醫術自是沒得說。”
心里的質疑一旦埋下種子,便會立刻生根發芽。
子時一過,長老閣的諸位話事人一一離席,秦梔頭一個走出大殿,身后傳來李聞雪的呼喚聲。
“阿梔,留步。”
秦梔側首望他,目色冷淡,她向來學不會隱藏心緒。
“大師兄還有何事”
李聞雪眼里有幾分落寞,“你在怪我”
“嗯”秦梔挑了眉,方才想起那日與李聞雪的對話來,“沒有,我只是……只是心情有些不好。”
尚未查清真相,秦梔不敢輕舉妄動。
李聞雪似是松了口氣,抿了抿薄唇,道:“那日是我逾矩了,若你因為這件事生我的氣,我能理解,只是就算做不成道侶,我們還能繼續做師兄妹嗎”
看見他這樣光風霽月之人垂首近乎于祈求的姿態,秦梔心里微微一動,有些不忍拒絕,可一想到他或許與天道院有著說不清的牽扯,她又十分猶豫。
便在此時商嵐抱著森羅劍從二人之間插了進來,先是瞥了瞥李聞雪,又眼珠一轉,翻了個白眼轉頭到秦梔的方向。
“站在這干嘛,擋我道了!”
秦梔咬了咬牙,伸手在商嵐胳膊上一擰,痛得后者眉眼揪成一團,連跳了幾節臺階,“你有病啊,我現在是……”
是女相。
秦梔說過,不會對女相的他動手,今夜著實不對,誰惹她了李聞雪這廝
他忽然哽住,咽下了對秦梔的控訴,瞪了眼李聞雪道:“聊完了嗎,這都幾時了還不回去睡覺走了!”
說罷拉著秦梔往靈曄峰的方向而去。
路上秦梔沉著臉仔細思索與李聞雪的初見、一路相知的過程,推測他與天道院究竟有沒有聯系,商嵐站在她身邊蹙了一路的眉,終于忍無可忍。
“你夠了啊,有什么不能直接說出來的嗎,偏要自己藏心里亂想你告訴我得了,我這么聰明定然能替你想出最好的主意來!”
秦梔無奈搖了搖頭,“不行,這事還得我自己想明白了才能說,否則便極易造成謠言四溢。”
“那你能透露是哪方面的事嗎”商嵐緊追不舍。
秦梔沉思了幾息,道:“天道院。”
“哼!”商嵐冷笑一聲,似是有些自鳴得意,“我就猜你想著天道院那點破事呢,你也別太憂心了,從前天道院能如蝗蟲過境一般迅速蔓延至整個九天大陸,靠得可不僅僅是對魔修的凝聚力。”
秦梔抬頭望向他,沒想到這小子看著沒個正形,竟對世間時事如此了解,她連忙聚精會神聽了下去。
商嵐很吃秦梔這套,他最喜歡旁人捧著他,尤其是秦梔這種桀驁之人。
“靠的還是對白帝的一個承諾。”
秦梔一驚,下意識問道:“什么承諾”
為何這些事白曜未曾同她說
仔細想來,她想繼續細問時,白曜便岔開了話題,而后二人有些親昵的舉止,便讓秦梔忘卻了深究天道院的事。
商嵐繼續說:“天道院曾向白帝承諾,將魔修匯聚在一起,然后合力殺個干凈,天道院的尊上負責成為魔修的信仰,吸引、聚集魔修,而白帝則帶著暗衛‘野火’與‘孤鷹’兩支隊伍包抄夾擊,一舉殲滅。”
秦梔深吸了一口氣,原來她在落霞山遇見尊上,而后逃亡途中遇到白帝并非偶然,而是二人約定為之。
可尊上這種心狠手辣之人萬不像商嵐所說的那般,愿意配合白帝殲滅魔修。
“若如此,天道院尊上目的何在”秦梔問出了關鍵所在。
商嵐一捶拳頭,道:“他的野心可大了,當初他與白帝商榷此事時,我便陪侍在側,本是負責保護白帝陛下,卻意外得來了這些訊息。”
“他想利用這些魔修來試驗自己研制的轉靈術和轉靈丹,若實驗成功,將來便能將魔修之力引出來化為正道人士的力量,陛下也是被他的設想給騙了,方才給了他鹿頭印章。”
“誰知道后來天道院尊上將轉靈術泄露出去,在靈師當中造成了不小的風波,我的弟子顏戈便深受其害。”
說罷他還刻意望了望秦梔,似是故意拿顏戈來點她。
秦梔不搭理他這句,笑著說道:“如此說來,在你眼里,白曜真是個大傻子了”
商嵐渾身僵住,他駐足抬頭,凝著臺階上轉身望向他的秦梔,又打量小心翼翼四周環境。
他看著秦梔臉上不明所以的神色,有些難以置信道:“你有病啊你……你叫陛下本名還罵他”他壓低了聲音,頭一次在他臉上看見“謹小慎微”四個字。
秦梔覺得有幾分好笑,又不想透露自己與白曜的親切程度,只說:“從前與他相識時,他還不是白帝。”
商嵐無語,一個白眼翻上了天,有時候秦梔真的想吐槽他,別翻著翻著就翻不回來了,但又怕商嵐揪著話頭吵吵個沒完,索性閉了嘴。
過了半月,不知不覺又到了上元佳節,天已經沒那么冷了,山下烏奇鎮早早傳來消息,說是晚上有燈會,邀請扶桑山的靈師們下山賞玩。
林皎月將做好的糖葫蘆挨個發給靈曄峰的眾人,望見秦梔沒精打采地給花盆松土,便興沖沖跑去遞給她最大最甜的一根。
“大人您看,這是我新學的手藝,快嘗嘗好不好吃!”
自從秦梔說院子里缺個廚娘,林皎月便費心費力日日往返鎮子與靈曄居,學習了不少新鮮菜品,靈曄居也因為有她多了幾分熱鬧。
秦梔一口咬下,汁水在唇齒間溢開,她有些吃驚地望著林皎月,又垂眸打量那串糖葫蘆,問道:“這不是山楂”
林皎月欣喜點頭,答道:“知道大人不愛吃酸,便將山楂換成了桃子!”
“這個時節哪里來的桃子”秦梔更為震驚。
林皎月面色微微頓住,撓了撓頭目光躲閃,秦梔裝作虎著臉,逼問道:“快說,不然我就生氣了!”
林皎月以為她真的發了火,有些委屈,結結巴巴交代道:“是……是藤云閣的李大人送來的,藤云閣的藥田四季如春,什么都能種得出來。”
秦梔嚼了嚼,卻有些食不知味,將糖葫蘆丟給身邊擦拭花盆的褚云祁,道:“我不愛吃,給你吃吧!”
林皎月眼角耷拉下來,心里暗暗想著,原來大人不喜歡吃糖葫蘆,那日后再也不做了!
小陳風十分沒有眼力見地跑過來扒拉她的衣角,一雙眼睛亮閃閃的,“姐姐,糖葫蘆好好吃,下次還做嗎”
皎月面上有些失落,猶豫了一瞬道:“不做了,做得不好。”
秦梔意識到是自己的言行讓她生出誤會,趕緊解釋:“沒有沒有,你做得很好吃,是我不愛吃。”
皎月卻有些固執,“大人不愛吃,那皎月就不做!”
陳風撅著個小嘴眼巴巴地望了望秦梔,又望了望林皎月,最終把目光投向拿著最后一串糖葫蘆的褚云祁手上。
感知到他熾熱目光后,褚云祁微微蹙眉,當著陳風的面咔咔幾口吃掉了糖葫蘆,腮幫子鼓得滿滿當當,居高臨下地挑眉看他,似是在說:“就不給你吃!”
陳風當即嘴巴一撇哇哇大哭,如今在靈曄峰與大家混熟了,他沒了初見時那般拘謹與扭捏,雖然偶爾還是會怕一怕秦梔的。
皎月怕陳風吵著秦梔,連忙安慰他說下次還做,但是不能多吃,小孩子多吃會掉牙。
秦梔望著三人一個賽一個可愛的模樣,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起來。
皎月幾乎眼含熱淚,欣慰點頭,“大人終于笑了,這半個月一直悶悶不樂,可愁死皎月了!”
褚云祁咀嚼困難,未曾言語,只跟著皎月一同點頭,秦梔忍不住戳了戳他凸起的腮幫子,又伸出另一只手捧起了他的臉,哈哈大笑:“天吶,你真像一只小倉鼠!”
褚云祁的耳尖瞬間染上緋色,陳風又是不合時宜地湊上前開口道:“今日是上元節,晚上咱們能不能去鎮里看燈會呀”
秦梔笑容僵住,褚云祁兇戾的目光一瞬間射向陳風,早在半月前他就囑咐過扶桑山的眾人,誰也不許提“上元節”、“燈會”這些詞,更不許陳風提自己的本命靈獸。
還不等褚云祁強行咽下糖葫蘆制止陳風,他繼續說道:“而且我好久沒見姐姐了,我很想她!這些日子我學會了修行,半月靈蛇的虛影亮了很多,我想回去給姐姐看看。”
每一個字都不知不覺戳著秦梔不愿回憶的過往。
褚云祁伸手拍了拍陳風的頭,眼神示意他閉嘴,后者無辜地望著眾人,秦梔抬手制止了褚云祁的動作,面上笑容不減,似是沒被陳風的話影響分毫,“好,那咱們晚上去一趟烏奇鎮吧!”
第37章 教坊
花燈夜市,遠遠望去,猶如月下溪流,波光粼粼。
烏奇鎮以小吃聞名,如今恰逢上元佳節,各種吃食的香氣彌漫在眾人鼻尖。
從前一直強調自己辟谷專心修煉的商嵐都食指大動,更何況皎月和陳風,秦梔早給他們備好了零花銀子,如今他們像是脫韁野馬般沖向小吃街。
“別跑太遠,人有些多——皎月你看著些陳風!”秦梔向前喊了幾聲,迎面碰上推著烤爐的商販,緊緊跟在她身后的褚云祁下意識撈過秦梔的細腰,火爐所散發的騰騰熱氣撲上二人耳尖。
秦梔推開褚云祁站定,心臟怦怦,方才她二人實在是太近了,近到呼吸相觸、睫毛癢癢。
近到秦梔心跳都亂了幾分。
“那是什么”林皎月指著不遠處的一片寂靜地,似是個畫匠在作畫,她蹦蹦跳跳跑了出去,展開眼前的畫卷。
老板是個皮膚白皙的書生,指甲縫里深嵌著墨跡,似是有些靦腆地垂眸不敢看眾人,小聲道:“這是福神畫像,貼在家中可護佑家人平安順遂、百事無憂。”
沒想到這書生漂亮話說得還不錯,林皎月正欲掏錢袋子,秦梔攔下了她,她上前仔細打量著那幅畫,道:“這哪里是福神這分明是白……白帝陛下!”
秦梔玉指所示之處,是福神頭上的白色鹿角。
書生摸了摸頭朗聲一笑,“是啊,白帝陛下可不就是福神自他繼位以來一統三國,再無戰事、天下太平,百姓無不稱贊他年少有為,無不敬仰他福澤瑞獸的美名!”
不知怎的,聽到有人夸贊白曜,秦梔心里竟油然而生出一絲驕傲,她滿意地點點頭道:“他確實很不錯!”
“嗯”書生微瞇的雙眼忽然睜大幾分,秦梔連忙補了句:“我是說,白帝陛下確實是個明君!”
眾人一齊來到蘭西巷,秦梔落后眾人幾步,她望著蘭西巷燈火通明,又想起了十年前的那一夜,也如這般熱鬧。
褚云祁敏銳察覺到秦梔情緒的落寞,他猶豫了一瞬,伸手勾起她指尖,秦梔掌心微顫,回眸望向他,他逆光而立,硬朗瘦削的臉頰在溫暖燭火的照耀下柔和了許多。
陳風回到陳大姐身邊,迫不及待給她展示靈獸附體的模樣,望著陳風紅藍相接的雙頭蛇形虛影,秦梔眼前恍惚,仿佛看見了故人的身影。
商嵐一路上都在欣賞那張福神畫像,誰知道他竟也是迷信的人,非說有福神護佑修煉也能事半功倍,他忽然湊近秦梔問道:“喂,悄悄告訴我唄,你是如何同陛下相識的”
秦梔面色古怪,笑道:“怕是我敢說,你都不敢聽。”
眼前燈火流轉,塵封記憶逐漸浮出水面。
玄帝初年,秦梔八歲。
滅門慘案后,她在山洞里遇見歇腳的赤霄瑾,與之結下一面之緣,而后遠赴扶桑山求道,她跪在如意門前,頭磕得梆梆作響。
“李大人、李仙師,求您幫幫我!”
半大的孩子跪在門前,哭得聲嘶力竭,李琮本是不想管的,可架不住面子薄,便叫人將她傳喚進去。
秦梔為人耿直不懂變通,當著如意門弟子的面對李琮說:“大人,數月前我阿爺給了您一顆蔚藍海域的鮫珠,求您收我入扶桑山修行,如今可還作數”
李琮面色一僵,扶桑山拜師無論內、外門弟子,必須經過遴選,優勝者為內門弟子,落敗者擇優選為外門弟子,經過每年比試競爭,外門弟子也可升為內門弟子,可絕不能私下行賄,將人安插進來做內定徒弟。
更何況扶桑山以屬性收徒,秦梔的雷屬性與李琮的土屬性并不相符,這些原則問題,在李琮私下收受鮫珠時并未言明。
如意門弟子面面相覷,皆是有些震驚。
李琮鐵青了一張臉,卻還得在弟子們面前裝作平易近人、和藹可親的模樣,走近幾步道:“小友是不是記錯了,我從未見過什么鮫珠啊更不認識你。”
望著他幽深的眸子,秦梔目帶怒意,伸手便去搶他的荷包,可很快便被他身邊弟子死死按在地上。
鮫珠香味濃郁,海邊長大的秦梔尤為熟悉,那鮫珠定在李琮的荷包里。
“瞧見了嗎,一個小賊罷了,關到柴房去吧,等手頭事情處理完,我再來處置她。”
夜幕降臨,秦梔餓得渾身發冷,柴房的門被鎖死,透過縫隙往外瞧,外頭一個人影都看不見。
她逐漸死心,如今不僅沒辦法學本事,還被人軟禁脫不*開身。
不知過了多久,木門“吱呀”一聲打開,有人將餓得半暈的她撈起,腳尖輕點御劍飛至云端,她第一次從這么高的地方往下看,嚇得手腳僵直不敢動彈。
李琮不會把她丟下去摔死吧
這般摔下去,死掉的樣子會很丑吧……
心里亂想著,人已被帶入一個陌生幽暗的地方,燈火搖曳,花香四溢,有人提著錢袋自她身邊走過,她餓得抬不起眼,只聽李琮與那人交涉。
“這孩子身上雖臟,可那張小臉生得俊俏,日后多加調教,定能成為教坊司的頭牌!”
嬌媚的女聲隨之響起:“郎君覺得她值幾兩銀子”
李琮皺了眉,似是有些不屑,道:“好生教養,讓她學些女人該學的東西,別讓她逃出來就行,錢財乃身外之物,我不需要。”
女人眨眨眼,絲帕撲在李琮肩頭,“喲!這是哪家的小娘子惹到郎君了,郎君這般嫌棄”
李琮冷冷答道:“不該問的別問。”
說罷拂袖而去。
自那以后秦梔的脖頸間多了一條繩子,像只小狗一般拴在院中,每日觀摩其他女孩子跳舞彈琴。
有時她覺得無聊困乏,剛悄悄打了個哈欠便被呵斥:“好好瞧清楚了,下個月起,你便與她們一道練習,到時候做不好是要挨鞭子的。”
秦梔想過逃跑,院子里有個姑娘替她結了繩子,給她指了一條逃離教坊司的“明路”,可當她跨出院子的那一刻才發現,她被騙了。
她被雜役捉住抽爛了腳心,夜里拖著傷腿緩緩爬到那姑娘身邊,目色狠厲又陰沉,完全不是個八歲孩子該有的神色。
她一口咬在女孩耳朵上,不論旁人怎么抽打她都不肯松手,直到那血淋淋的耳朵徹底被咬下來方才吐干凈嘴里的血跡。
“誰再跟我玩陰的,她就是下場!”
姑娘耳朵斷了半截,容貌有損,次日清晨便被管教嬤嬤打發去了另一個院子,據說那里學的是真正服侍男人的本事,而秦梔所處的院子,學的則是讓男人愛上自己的本事。
不論是前者還是后者,都不是秦梔想要的結果,依附男人終究不如依靠自己,她從未想過放棄逃離,也再不會信院子里的任何人。
直到白曜的出現,打破了一切的平靜。
秦梔發現竟然會有人比自己還要落魄不堪,卻又比自己更加倔強難馴。
他被枷鎖銬在地上,整個人跪趴在樹邊難以動彈,酷暑里毒辣的太陽在他身下暈染出人形汗漬,可秦梔趴在窗臺悄悄望過去時,他那雙銀灰色的眸子始終死死盯著門外。
“狗東西愛吃吃,不吃就去死!”
這是他絕食的第二日,他面色慘白已然是強弩之末,卻緊閉著唇不肯說半個字,皮鞭將他后背抽得皮開肉綻,卻始終低不下那桀驁的頭顱,秦梔有些動容。
他跟自己似乎隱隱有種互相吸引的異樣感覺。
深夜秦梔失眠,忽然聽見院子里有摔倒的聲音,她悄悄鉆出房門,只見那少年緊閉著雙眼倒在地上不知生死。
他皮膚燙得要命,不知是不是秦梔的錯覺,他渾身似乎發散著一股奇異香氣,讓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走開……”少年雙眼微瞇,看不清秦梔的容貌,嘴里嘟囔著叫她別碰自己,卻提不起一絲力氣驅趕她。
她給少年喂了些水,又將白日里藏的饅頭撕成碎片塞到少年口中,少年緊皺著眉難以下咽,秦梔寬慰他道:“不吃就是死,吃飽了、活下來了,才有機會逃出去!”
少年倚在樹邊,巨大的鐐銬早已將他雙手鎖得失去知覺,任由眼前這個漂亮姑娘細心地給他喂飯,就這樣,少年硬挺了五日,被教坊司坊主下令去掉枷鎖。
那不過是坊主磨礪人的道具,秦梔初來時,被狗鏈栓了足足一個月,她那時恍惚間真的覺得自己像只小狗,磨滅了人性銳利之處。
少年被當做小倌培養,據說他是家道中落,被歹人擄走送來教坊司馴化,待他長大了便要去富貴人家做書童。
深夜里,他二人在柴房黑暗中悄悄聊天,秦梔眨巴著杏眼看他,“那你為什么這般抗拒,書童也是個正經身份,至少比待在這里強多了!”
少年難以置信地望了望她,又嘆了口氣,“罷了,你這般單純,怕是不知其中密辛,也沒必要知道——反正我是一定要離開這里的,我還有很重要的事去做!”
秦梔捏了捏他的掌心,說:“小白白,我們找個機會逃跑吧。”
“都說了我只是姓白,不叫小白白……”小白無語,又疑惑問她:“你知道暗道”
秦梔搖了搖頭。
“那我們怎么逃”
柴房中忽然閃綻放起耀目的藍光,電流閃爍間,那雙漂亮的羽翼展現在小白的眼前,在他銀灰色眼底留下了驚艷的神色。
“好,好美!”他忍不住贊嘆道,卻很快收回神來,“那有什么用,難道,我們要飛出去嗎”
秦梔豎了個大拇指:“未嘗不可!”
“可你的翅膀太扎眼了,我們逃不了多久便會被發現的!”
小白拿起木柴在地上畫起地圖,指著各個點位跟秦梔說守衛巡邏的時間與位置,萬事敲定后,次夜子時守衛換班之際,二人悄悄從后面翻墻離去。
呼吸著外面暢快的空氣,秦梔忍不住哈哈大笑,擁抱著自由的氣息。
“閉嘴吧,你再笑便要引來追兵了!”小白拽著她一路狂奔,可還沒等二人逃出深山,面前便站了個廣袖長衫的男人。
“兩個小朋友這是要去哪里玩大晚上也不睡覺嗎”
教坊司的坊主恰好在外頭夜游,將二人捉了回去,小白擔下所有的責任,被打得昏死過去,二人關在柴房中靜思己過,他身上那股奇異的香味再次撲面而來。
隨之而來的,還有教坊司內血流成河。
第38章 異香
山路蜿蜒曲折,林深不見歸處。
下了雨后石階上爬滿了泥巴,稍有不慎便會腳下打滑栽跟個頭,女孩緊緊拉著少年的手往前奔跑,二人皆是累得氣喘吁吁。
不多時,身后的少年有些受不住了,“青青,別管我了,你先走吧……”
他甩開秦梔的手,一屁股坐在地上,秦梔沒有絲毫猶豫立刻蹲身去拉他,“不行,說好的一起離開,我絕對不會拋下你不管!”
“你真是個傻瓜!”他再次拂開秦梔的手,“大難臨頭各自飛,你沒聽過嗎”
秦梔愣住,她那琥珀色的眼瞳里滿是倔強。
“我聽不懂你們這些文人的酸言酸語,我阿爺說過,好死不如賴活著,活下去才有機會,死了就什么都沒了,你千萬不要放棄!”
白曜似是難掩真實的身體狀況,方才還滿臉戾氣,下一刻仿佛泄掉了渾身氣力,倚在樹邊大喘著粗氣,臉色一下子慘白下來,額頭上冷汗涔涔。
秦梔發覺有些不對,伸手去扒他衣領。
“你做什么”白曜緊緊捂住衣襟,捉住秦梔的手,眼中浮現出一絲驚慌。
秦梔瞪他一眼,掰著他手指將他衣領扯開,這才看見他身前身后的鞭傷正往外滲血,紗布已是濕漉漉的一片血色。
那是教坊司的刑罰,白曜聲稱要挾秦梔帶他出逃,一人抗下了十幾鞭子,當場便暈死過去。
“啊!”秦梔被那刺目的紅色嚇得一呆,白曜卻是自嘲般笑了笑。
“我都說了,我走不掉了,可你還有活路……”他將手心里藏著多時的玉牌放在秦梔手中,“你拿著它去蒼夷城,找一個名叫林子懿的人,他會護著你的!”
秦梔咬了咬嘴唇,望向山上燃起的黑煙,堅定道:“今夜不知是哪里來的劫匪襲擊教坊司,方才給了我們逃生的機會,若不牢牢抓住,待再次被捉回去,怕是只有死路一條了!”
“所以呢”白曜唇齒染血,又生生咽下。
“所以,你要堅持住,不準放棄——到我背上來!”
在白曜震驚的目色中,秦梔在他身前蹲下,將他雙腿架在腰間,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山下跑去,有了白曜的重量加之身上,秦梔明顯吃力了許多,好在自小生長在海邊,隨長輩們捕魚練就了一手好力氣,牢牢將白曜箍在身上。
他的發絲垂落在秦梔耳邊,與后者的頭發纏在了一起。
若能成功出逃,他定要護著她一輩子!
心中剛想到一絲未來的光亮,下一瞬一股巨力自秦梔身后傳來,緊接著二人騰空而起,白曜猛吐一口鮮血,染紅了秦梔半片衣襟。
二人重重摔進泥潭,為了護著白曜,秦梔手臂咔嚓一聲響動,自斷裂處傳來錐心刺骨的痛來,她的眼眸不自覺痛得流出眼淚模糊了眼眶,隱約聽見身邊人再次嘔血的聲音。
“白曜……白曜!”
他趴在泥潭面色如紙,那雙倔強閃亮的眸子此刻一片灰暗,胸口起伏不斷,嘴里不停地溢血,再往后看,便是他身后那焦黑的手印。
他身上那股異香再度浮起,卻被綿綿細雨淹沒,唯有身邊的秦梔嗅得真切。
來者周身氣流涌動,該是靈師之身,小小教坊司怎會派靈師來追殺秦梔二人
她心中疑惑,卻顧不得多想。
只擋在白曜身前護著他,齜牙望著來者,四五名靈師立在不遠處的雨中,將二人環住慢慢逼近,皆是一襲黑衣,帶著白色面罩,猶如人間索命惡鬼。
秦梔嚇得雙腿顫抖,仍然大喝一聲:“滾開!不然我不客氣了!”
緋月雷雀附體,不遠處的天邊隱隱傳來雷聲。
“緋月雷雀……異化的靈獸”為首之人輕聲驚嘆了一句,“可惜要殞命于此了。”
他一閃身便出現在秦梔身前,手指緊扣她的脖頸,讓其雙腳離地感受窒息的痛苦。
要死在這里了嗎
再沒有活下去的轉機了嗎
好不甘心,還沒有給阿爺、阿父、阿母、阿兄報仇,還沒有拜入扶桑仙山修行術法,還沒有保護好小白白……
秦梔眼前發黑之際,一只瘦弱的手掌覆在那人手腕上,明明脆弱不堪、滿身血污,可他的眼眸里卻盡數是令人甘愿臣服的威嚴。
銀灰色眼瞳此刻竟散發著幽深的紫色,一頭青絲頃刻間化為雪發,整個人渾身發散著圣潔的光芒,耀眼得有些刺目,離他最近的秦梔只覺得,身邊出現了第二輪太陽。
溫暖、光明、威嚴,似乎一切美好的詞語都無法形容白曜的本命靈獸。
他手指輕輕用力,靜靜凝視著那人眼眸,一字一頓,聲音冷冽:“放開她。”
那帶著命令意味的聲音竟不知不覺蠱惑了那人的心志,他松開手將秦梔交托到白曜手中,秦梔大口喘著粗氣,靠在白曜發散著寒涼氣息的胸膛上慢慢恢復了氣力。
他將她護在身后,遮住她的視線,雙手結印,接著一道金光自他掌心射出,籠罩住環伺在他們身邊敵手的身上,頭目似是剛剛清醒一般,扭頭望向幾名手下,大喊:“不要看他的眼睛!”
下一刻,手下們似發瘋般渾身一顫,接著扭打在一起,又合力攻擊他們的頭目。
而白曜似是用盡全身的力氣轉身面向秦梔,在她震撼的目色中,眼里紫意褪去,發絲重新化為墨色,他扯起嘴角勉強笑道:“青青,快走!……”
說罷腿腳一軟倒向泥濘,秦梔怎會袖手旁觀,一把撈起他的胳膊架在肩上,回眸看向那鬧內訌的幾人,她心中雖然有疑惑,卻只抿了抿唇頭也不回地往山下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雨越下越大,白曜已是出氣多、進氣少了,秦梔不停地擦拭他的臉頰,不讓雨水灌入他鼻腔,不斷試著他那微弱的鼻息。
終于終于,在天將放亮之際,她看見了一間農舍。
秦梔踉踉蹌蹌扶著白曜坐倒在門前,用力拍了拍打著,直到有人披著蓑衣打開了大門,秦梔拽著他的衣角跪下,用力磕著頭道:“求您救救他,救救他吧!……”
秦梔不知何時暈厥過去,只知道醒來時身邊有個十分和善的女人,她將熬好的姜湯喂到秦梔嘴邊,笑容憨厚又靦腆。
“你受了寒,需得喝些姜湯暖和身子。”她解釋道,不知是不是久居深山不見外人,只是同秦梔說了兩句話便耳尖紅紅。
秦梔捉住她的手指問道:“小白呢……就是同我一起來的那個少年……他,他怎么樣了,還活著嗎”
秦梔緊盯著女人的眼睛,生怕漏掉半點信息,只見她笑了笑,道:“他沒事,子越在照顧他。”
“子越”
見秦梔疑惑,女人連忙解釋道:“我叫柳凝,照顧你朋友的是我的夫君苗子越,我們常年生長在山里,所以不是很會與人交談,還望你見諒。”
“謝謝恩人,給您添麻煩了!”秦梔一邊胳膊夾著木板,便用另一只手撐起身子便要下跪,被柳凝攔下。
“不必客氣,我信大同派,治病救人是為積福,幫助你我也很開心,而且已經很多年沒有人來這片深山了,我很喜歡你們。”
柳凝摸了摸秦梔的臉頰,后者疑惑問道:“大同派,那是什么”
一時間柳凝眼中充斥著熱情的光芒,她虔誠地握住手,道:“天下大同,萬民為上!”
僅是八個字便讓秦梔呆愣住。
“四海之內人人安居樂業,共享人世安寧,萬事萬物公平公正,乃是大同派的理想,我們一生都會追隨理想而前進!”柳凝正滔滔不絕地說著,門外傳來一道男聲。
“阿凝,我能進來嗎那小子非要見見小姑娘。”苗子越聲音儒雅隨和,話里語氣有些無奈。
“快進來吧,小姑娘也醒了!”
二人讓白曜與秦梔獨處。
秦梔望著白曜慘白的面色,想讓他到榻上躺著,可他搖了搖頭搭上了秦梔的脈。
他眉頭緊鎖,看得秦梔心里發慌,她自小便害怕看醫者,總覺得醫者眉頭一皺,便生死難料。
為了緩解壓力,秦梔難掩心中困惑,問道:“昨夜被人追殺,是你用本命靈獸的力量救了我嗎你是怎么讓他們自相殘殺的”
白曜手指微微一頓,道:“是……”
他似是不太想多說,也不知是不是信不過秦梔,后者見他不答話也沒再深究,不多時白曜收回手,“你身子虧虛嚴重,這幾日都不要下床了,我去給你采藥。”
說罷面色平靜起身離去,除去腳步虛浮、面無血色外,他似是一點受傷的跡象都沒有,直到晚上吃飯時秦梔向苗子越打聽,才知白曜真真是撿回了一條命來。
他渾身骨骼皆有裂痕,后心的一掌幾乎毀了他的心脈,氣血虧虛整個人都提不起精神來,好在他愿意乖乖吃藥。
夜里,雨聲連綿,不知怎的秦梔心里惴惴不安,她推開房門悄悄摸到白曜的屋子,鼻尖嗅到一絲異香,心里暗道不好。
他身上這氣味一旦發散,便是他身子抱恙昏迷不醒之時。
她猛的推開門,果不其然看見白曜倒在地上,整個人痛苦地蜷縮成團,嘴里不斷嘟囔著幾個字。
“阿母……阿曜好疼……別死!……別離開我!”
他伸手揪住秦梔的頭發,扯得她頭皮生疼,他體溫升高,身上的氣味越來越濃,秦梔總感覺那些人不是教坊司派來的,而是為了小白而來,也許是導致他家道中落的仇家。
想到這里,秦梔一邊用濕毛巾給他降溫,一邊從后院挖來一盆黃泥,細致地涂抹在白曜的身上,黃泥附體,氣味果然被掩蓋,這是秦梔家鄉的土辦法,本是為了出海捕魚時掩蓋他們身上的“人氣”。
“阿母……阿母……”
聽見白曜小聲喃喃,秦梔攥緊他的手,道:“別怕,阿母在。”
他眉頭一皺,竟自昏睡中蘇醒過來,驀地對上了秦梔那雙含笑的眼。
他薄唇輕啟,眸色淡淡,話里似是有幾分威脅意味:“你方才說什么”
第39章 簪殺
明月高掛,清輝滿地。
二人圍坐在暖爐邊取暖,雖尚是秋季,卻已寒意早至,先前在大雨的沖刷下洗去了山中塵埃,如今雨聲漸止,空氣也跟著冷清許多。
秦梔率先打破寂靜:“你……你方才身上好香,你一受傷就會那么香嗎”
白曜握著水杯的手輕顫了一下,臉上有一瞬間的緋色,他嗯了一聲,未曾解釋明晰。
二人再度陷入沉默,又忽然同時開口:“你……”
秦梔道:“你先說。”
白曜清清嗓子,手指捻著袖子上的黃泥,“這是什么”
“這是我老家的土方子,抹上黃泥可以掩蓋人氣兒,去海上捕魚時不容易被深海的‘領袖’發現。”秦梔提到從前,頓時滔滔不絕了起來,不等白曜提問又自顧自說了下去,“蔚藍海域里生活著鮫人,深海中萬物以鮫人為領袖,十分厭惡我們漁民。”
“原是如此……”白曜垂下眼簾,“你呢,方才想說什么”
秦梔湊近幾分,歪著頭望著他銀灰的眸子,那雙灰蒙蒙的眼瞳曾在一瞬間發出耀目的紫光,像是紫色水晶一般閃亮晶瑩。
她有些好奇道:“那些圍殺我們的黑衣白面人是來找你的,不是教坊司的人對嗎”
白曜驀地抬眸望向秦梔,目色鎮靜中又含著幾分考究,可他看見秦梔眨巴著那雙天真純澈的杏眼,終究是提不起一絲懷疑。
他點了點頭,道:“是,我是前朝白帝之子,白曜。”
可意料之中的震驚神色并未出現在秦梔面上,她仍是一臉茫然,似是為了附和他跟著點了點頭,“哦哦,這樣啊,所以他們其實是想殺你”
“你就一點也不吃驚嗎”發覺秦梔沒有對自己身份產生詫異,白曜立刻蹙了眉,質疑逐漸攀上心頭。
秦梔仔細思索了片刻,擠出幾個字來,“白帝……是白帝城的白帝嗎如今叫玄帝城”
“……三月前,褚師玄謀逆稱帝,將前朝白氏一族趕盡殺絕,我被死士護送出城,幾經追殺,死士全亡,而我也因內力枯竭昏死過去,再醒來時便被人賣進教坊司……”
原是一朝太子,卻被賣進以色侍人的場所調教,難怪他當初被枷鎖銬在地上,哪怕屈膝卑微地蜷縮在地,也從未垂下倨傲的頭顱。
秦梔似是有些懂了,她伸手替他理了理額發,道:“沒事了,現在我們平安逃出來了,以后你有什么打算嗎”
聽了這話白曜眼底閃過一絲鋒銳的光,眼尾泛紅,“我要回去報仇,殺掉所有殘害手足至親之人!”
聞言秦梔亦有感觸,將閃電魔狐一事全盤托出,白曜心里的一絲芥蒂此刻逐漸煙消云散,他伸手將秦梔攬在懷中,將她被淚水濡濕的眼抵在肩窩。
“別哭,從今往后,我會永遠站在你的身邊,與你并肩同行。”
他一字一頓,句句真心。
卻仍是隱瞞了至關重要的一句話。
他要重回權柄之巔,反玄復白,承繼家族榮光,將褚師一族趕盡殺絕,為白氏陪葬。
待情緒平和,秦梔眼眶紅紅,有些好奇問他:“你那日是用了什么法子讓追殺我們的人鬧內訌的”
秦梔明知黑衣人的目的是白曜,卻還是用了“我們”二字。
白曜攤開手掌,白色絨毛覆在其上,頭上長出兩只鹿角,一雙眼也化為紫色,像是兩顆剔透的葡萄……秦梔忽然發覺有些餓了。
“這是我的本命靈獸——白澤。”他眉目淡然而溫暖,仿佛流淌著一泓清溪。
“很厲害嗎”
“……白澤掌祥瑞之力,有福澤瑞獸之稱,那日我用了天賦力量——‘福禍相依’,將惡念反噬他們自身,方才惑了心志自相殘殺。”
秦梔呆了一瞬,方才思緒回籠,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呀,你好厲害!”
白曜輕咳一聲,面上柔和笑意淡了下來,“瑞獸能提升旁人運勢,卻不旺自己。”
他想起過往種種,遺憾之色溢于言表。
可秦梔抬起手在他臉上重重揉了幾下,將他端正的面容揉得扭曲變形,接著笑道:“臉都僵了,為何要這般端著再說了,誰說你不旺自己,現在能好好活著就已經是大旺特旺啦!”
白曜似是被她逗笑,眉眼一彎面上肌肉一瞬間松弛下來,仿佛釋放了壓抑已久的心緒。
在她柔軟的眼眸里,他似是不知不覺沐浴在陽光之下,從前有人說過他的本命靈獸像是天邊第二輪太陽,溫暖、強大,讓人情難自禁臣服于他、信仰于他,可他從未在家人以外的人身上感受到他們所說的溫暖感知。
如今,他感覺到了。
夜色漸深,秦梔倚在他肩頭沉沉睡去,他彎起寶石般的眼眸,望著秦梔安靜的睡顏輕聲道:“對,遇到你已是我最大的幸運。”
——
過了些時日,天越來越冷了,秦梔與白曜為了報答柳凝與苗子越同二人的救命之恩,養好傷后又繼續留下來幫他們干農活。
秦梔望見白曜細皮嫩肉的手心被磨出水泡,蹙著眉坐在田埂邊用竹刺挑開,不自覺偷笑了他幾聲,被后者發覺后又佯裝過來人的模樣上前捉住他的手,拿出早已摘好的草藥抹了上去。
“一會兒就不疼了,少爺金枝玉葉,趕緊歇著吧,老奴來干活就好。”
聽出秦梔話里的調侃,他眉眼彎彎似是十分乖巧地回答:“好,那我歇著了。”
“嗯”秦梔睜大了眼,沒想到白曜根本就不上套,她撅了噘嘴哼了一聲,“唉,苦命啊——”
沒有哪個孩子不會偷懶,見秦梔鬧起小孩脾氣,離了遠些悶聲鋤地,白曜笑了笑走上前,從她手中奪了鋤頭到:“還請大小姐歇息,此等臟活累活老奴來做便好!”
秦梔嘴角上揚,小孩子面上藏不住事,她大喇喇坐在田埂邊吃起無花果,偶爾指揮指揮白曜,從小到大她是唯一一個知道白曜真實身份后還這般與他相處之人,白曜覺得她有趣極了。
可對秦梔來說,她一個偏遠漁村長大的孩子,根本分不清皇帝與平民之間距離有多深,皇權更迭對普通百姓而言變化不大,何況玄帝剛登基不久,新政條律都還未下發。
遠處柳凝拎著菜籃招呼二人回家吃飯,飯桌上,苗子越十分鄭重地告訴二人,他與柳凝即將出一趟遠門,大同派發來飛鴿傳信,年底要在南詔蒼夷城進行新道演說。
“蒼夷城”秦梔若有所思地看向白曜,得了后者一個噤聲的眼神后收下了后頭的話,“那我們能跟你們一起去嗎我們倆也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去了。”
看見秦梔可憐兮兮的眼神,柳凝怎么也想不出拒絕的話來,“好,那咱們明日就動身。”
一路風塵,經過近七日的路程,四人方才架著牛車趕赴到蒼夷城內,白曜借著走親戚的機會去找他那個靠得住的朋友,卻在巷口看見了一支游行的隊伍,巨大的鐵柵欄馬車里囚禁著一個披頭散發之人,他渾身血污一雙眼卻亮得出奇。
前頭有人在喊:“逆賊林子懿欺君犯上、通敵叛國,判處流放千里塔!逆賊林子懿欺君犯上……”
人們竊竊私語、指指點點,有人道:“這林家也是慘,聽說林子懿曾是前朝太子少師,新帝登基后他多次干涉新帝對前朝舊臣的處置,后被革職趕回了老家,如今又不知私下里做了什么,竟直接判他流放……”
“當初他中狀元郎,為蒼夷城掙足了臉面,還未五年便到了如此落魄的境地,可惜啊……”
都是同鄉人,看著林子懿長大,也曾托他的福更換了蒼夷城的水車、挖通了上流水渠,百姓日子見好,都記著他的恩情,因而不斷為他喊冤。
前頭領隊的將士回頭望向喧鬧人群,聲音高了幾分:“此人忤逆陛下、參與前朝謀反,是天下的惡人,爾等再敢幫他辯解,視為同罪!”
人群的角落,白曜目眥盡裂,胸口起伏劇烈仿佛難以抑制心中憤怒,他跟著馬車一路隨行,只愿林子懿能回頭看他一眼。
秦梔撿起石子砸了砸馬車車軸,林子懿微微側首,忽的與白曜對上了眼神,一時間古井無波的眼眸里攪動了一汪水痕,他喉結滾動,逼音成線,將幾句話訴在白曜耳邊。
“殿下,蒼夷城據點已被發現,好在殿下畫像盡數銷毀。如今前朝舊臣大半被殺,再難有復國的可能……愿殿下隱姓埋名,待長大后容貌有異,就不會再有人知道您的身份。”
可白曜怎會甘心一輩子如老鼠般躲躲藏藏,他鏗鏘說道:“師父,我一定會救您的!您等我!一定要等我!”
林子懿目光柔和,看著自己親手培養的孩子,心里的不舍與愧疚不自覺從眼神中流出,他走了,白曜身邊就再沒有扶持他的人了,可他又是個極其倔強的孩子,怎么可能會放棄救他,怎么可能會放棄復國大計
于是他朝馬車后的人群深深一拜,不知從何處拔出一根簪子,毫不猶豫扎穿了自己的脖頸。
流放千里塔不過是個借口,玄帝有無數種方式讓他死在流放的路上,他知道自己必死的結局,可他的死不能沒有絲毫價值。
于是林子懿一直在等白曜的出現,他要讓殿下親眼看見心中最后的一絲希望被毀去,斷了他無法實現的執念,讓他放棄危險且孤立無援的計謀,讓他對反玄復白徹底絕望,去做一個閑散的普通人。
無他,平安順遂便是長輩最后的期許。
一時間血流如注,人群作鳥獸散,不少婦孺老少嚇得尖叫出聲,街口很快便淌滿了鮮血。
白曜瞬間呆愣在原地,他踉踉蹌蹌逆著人流而上,手忍不住伸向林子懿倒下的方向,為首的看守將士已然發現了他,秦梔瞧著不對勁,連忙擋在白曜身前,緊緊抱住他往后退去。
他身子顫抖,在秦梔的安撫下逐漸恢復神智,她拉著他的手隨著人流鉆進小巷,輕聲道:“人扎了脖子便是神仙難救,莫要搭上自己的性命,小白,你該報仇的!”
若這世間有人能懂他,定然是眼前目色堅定的女孩。
所有人都勸他好好活著,勸他隱姓埋名一輩子別再想著報仇,唯有她一直鼓勵自己,一直對他說,白曜你可以的、你一定行、你不能放棄!
“小白,還有我在。”
第40章 深淵
“今年大同派有一個進入尚學院的名額,尚學院是整個九天大陸師資最好的學院,培育了許多聞名天下的名仕。”
“而入學條件頗有些苛刻,除去筆試外,骨齡需得在十歲以下,咱們大同派教徒還沒有如此歲數的孩子……”
大同派商議時,柳凝想起什么似的,忽然開口:“誰說沒有近幾日我引薦了兩位小友,剛好一個八歲一個九歲,倒可一試!”
秦梔與白曜立在屋中,目光小心翼翼掃過在座的每位前輩,個個面色慈和端莊,溫而有禮。
秦梔輕輕推了推白曜,給前輩們介紹道:“兄長秦柏自幼敏而好學,我覺得這個名額應該給他。”
白曜猛地回頭望她,他心里很亂,尚還停留在失去林子懿的悲痛之中無法自拔,下意識便要拒絕,可秦梔扯著他的衣角又補了句:“阿兄,你不是一直想去帝城讀書嗎,如今便是最好的機會,阿兄不必擔心阿梔,阿梔會留在這里等你學成歸來的!”
沒有一個字提報仇,卻字字都在提醒白曜,他得攥緊這個來之不易的機會,回到帝城培養起自己的新的勢力,再逐漸向仇人報仇,哪怕是新帝。
對秦梔而言誰做皇帝都跟小老百姓沒什么關系,可她永遠支持自己親近之人的決定。
夜里,兩人如從前一般尋了個柴房貓了進去,蹲在架子下面守著月亮數星星。
沒有人能發現他們,這里便是最寂靜安全的秘密基地。
“你也有大仇要報,為何把機會讓給我”白曜聲音悶悶,還有些嘶啞,顯然是偷偷哭過。
秦梔不曾點破,她聲音很輕,卻又很堅定:“讀書我不在行,這個機會就算給我,我也抓不住,可你不一樣。”
“尚學*院皆是有才學的青年俊杰,若這個機會給了你,你能結識更多志同道合的人,我相信你一定能得償所愿。”
白曜再次紅了眼眶,月色下他尚未褪去稚氣的臉龐不自覺成熟瘦削了許多,他摟過秦梔肩膀將她緊緊抱在懷里。
“等我,青青,等我回來。”
過些時日,白曜便要隨大同派的前輩去往玄帝城求學,秦梔留在大同派尋了個打掃藏書閣的差事,無意間發現了幾本修煉內力的古籍,便悄悄鉆研起來。
不知怎的,明明與書中所說做得一般無二,可每次運轉內力都會渾身劇痛,她又是個實打實的倔脾氣,非要硬撐著運轉了一個周天方才作罷。
某天夜里天正下著薄薄小雨,白曜被大同派前輩傳喚過去聽宣講,秦梔獨自留在藏書閣讀書。
忽然身后窗戶被風吹開,大雨淋濕了貨架,幸好秦梔早將靠近窗戶的書籍移到了旁的地方,因而未有損失,她小跑過去將窗戶關好,身后驀地一涼,似是有什么尖銳之物抵在了她的后心。
“別動。”
那人低沉的聲音自后方響起,尾音有些發虛,空氣里是濕潤水汽無法遮蓋的血腥味。
“你受傷了”
不辨后者身份,秦梔卻依舊保持著冷靜,似是這些時日的人生變化讓她心態沉穩了不少。
他壓抑著咳嗽聲,道:“有沒有吃的”
原來是餓了。
秦梔松口氣,只要不是想在大同派偷搶東西,那便沒什么大礙。
她不想招惹禍端,因此轉身垂著眸子不去看他,從袖子中緩緩摸出半個馕,遞到他身前。
那人奪過馕大咬了一口,似是牽動了傷口般腳下不穩以劍拄地,不斷吸著冷氣,秦梔忙背過身去,又說了句:“你身上血氣很重,如果需要藥材,我可以去外頭幫你討一些。”
“不必,”他冷眼睨了睨秦梔,見她眼觀鼻鼻觀心的模樣,心里警惕松懈幾分,“你去做你的事,不必管我,雨停后我會走。”
于是一人倚著窗戶吃餅,一人點了蠟燭,仔細鉆研修煉古籍,今日她換了本學習,豈料剛一運轉便小腹絞痛,她“啊”了一聲撲倒在桌上。
似是嚇到那黑衣人,他在黑暗中拔劍的聲音十分明晰,秦梔倒在地上蜷縮成團直抽冷氣,卻還是分了神開口道:“無事,我肚子疼罷了。”
黑衣人收劍入鞘,自遠處偷偷打量了秦梔一陣,沉靜的聲音傳來:“你這是練功出了岔子,若是運氣不好,怕是有內力倒流、走火入魔的趨勢。”
“啊”
秦梔大驚,不自覺抬頭望向聲源所在,卻猛然發覺行為的不妥,又垂下眼簾。
她本就與那黑衣人無甚瓜葛,何必窺見他的容貌給自己招惹禍患。
他倒是不在意,抱著胳膊遠遠望著秦梔,問道:“你身上氣息很熟悉,是雷屬性的本命靈獸嗎釋放出來給我看看。”
秦梔知道此人也許是個靈師,且說話語氣似是沒有惡意,于是乖乖聽話,讓本命靈獸附體,巨大蔚藍翅羽自身后展開,雷電的噼啪聲與屋外雨聲交相呼應。
“果然……”黑衣人探頭瞧了眼她書上所寫內容,不禁笑了幾聲,問道:“你用這法子試了多久”
秦梔掰著手指算了算,道:“這案上幾本書我都試過,約摸有七八日了。”
“七八日”黑衣人聲音還高了幾分,“七八日都還沒死”
“……”
秦梔有些無語。
出于對靈師前輩的尊重,她虛心求教道:“前輩,這書有什么問題嗎”
“書沒有問題,里面的功法也是極好的。可它不適合你,你可知內力修煉需得尋到與屬性相通的功法才能修行,若你一個雷屬性靈師用火屬性的功法來修煉,怕是不出三日便要爆體而亡,你運氣可真好。”
秦梔倒吸一口涼氣,心里有幾分后怕,可聽到“運氣”二字時她又不由得想起白曜來。
瑞獸白澤會給身邊人帶來好運,難道是他庇佑了自己
“你也別想著自己福大命大了,說不準如今你體內經脈紊亂,離死不遠了呢。”
方才還心有余悸的秦梔此刻再次把心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識問道:“啊那……前輩,我該如何是好”
黑衣人似是招了招手,“看在這個馕的份上,過來,我幫你瞧瞧。”
秦梔有些猶豫,可發覺沉默氣氛愈來愈冷,她還是站起身合上眼一步步摸向黑衣人的方向,在他面前轉身盤腿坐下,他在其身后點了幾處穴道,接著一股溫熱的力量涌入秦梔四肢百骸,她舒服得輕哼了幾聲。
“多謝前輩,我感覺身上好輕松,好像飄到天空了一樣……”
秦梔正感慨著,黑衣人發了話:“閉嘴,我只運轉這一次,記不記得住就看你自己了。”
聽罷秦梔連忙聚精會神,感受著那溫熱的內力流轉的每一個動作,那黑衣人說是只運轉一圈,卻引導著秦梔用她自己的力量足足運轉了三個周天才作罷。
“看清楚了,這是引雷訣。”
窗外忽的一白,接著巨雷聲響起,似是擦在了秦梔的耳邊,她渾身一震,識海中多出了一張金色符文。
這便是黑衣人所說的“引雷訣”嗎
“引雷訣顧名思義,可引雷入體,也可化雷為己所用,是雷屬性靈師入門的必修之課……”
在黑衣人的教導下,秦梔聽得十分認真,仔細記下他說的每一個要點,心里暗暗在想,待來日修為大成,定要引一道天雷劈死那些閃電魔狐!
運功后黑衣人有些虛弱,秦梔將隨身攜帶的止血藥包遞給他道:“您幫了我,我很感激您,這是止血藥,您快些用上吧。”
聽見身后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不多時他一巴掌拍在秦梔后腦,“行了小東西,謝過你的藥。”
秦梔剛想說不必謝,可脖頸微涼,一轉頭便看見薄薄劍鋒抵在命門,嚇得她渾身冒冷汗。
他聲音冷冽異常,猶如鬼魅囈語:“你身上龍涎香太重了,我既然幫了你,你不妨告訴我,這香味從何而來”
龍涎香……那是什么難道是白曜身上的香氣。
“我并不想殺你們,可若放過了你們,我便要死了。”
秦梔心里如在擂鼓,原來這人正是那日追殺白曜之人。
秦梔緊閉嘴唇,只愿白曜別在此時回來,可樓下木門“吱呀”聲響起,秦梔渾身汗毛倒立,幾乎便要不顧一切喊出聲讓白曜快些逃遁,可她的嘴忽然被身后之人捂住。
“今后隱姓埋名別再出現在陛下可見可聽之處,記住了嗎”
他松開秦梔,轉身遁入雨中,秦梔小腿發軟跪倒在地,大顆大顆的汗水從額角滴落,直到白曜提著燈快步跑向她,將她扶起靠在肩頭。
“怎么了”白曜有些驚慌地摸上秦梔的額頭,發覺她渾身發冷,“是受了寒嗎”
“沒事……沒事。”
她轉過頭望向那半開半合的窗戶,想起那黑衣人臨了說的一句話。
“以扶桑葉入水洗澡,可以掩蓋瑞獸白澤身上的龍涎香氣,追殺者便是以此氣味尋到了他。”
秦梔不知他話里有幾分真,于是捉住白曜的手說道:“方才我在古籍中看見,白澤身懷龍涎香,靈師很容易便能感知到,可以流桑葉入水泡澡,遮蓋香氣。”
白曜一怔,旋即笑道:“這我知道,我一直在用流桑葉。”
原來那黑衣人的話是真的,可白曜受傷時,仍是不可控地釋放出香氣,若他身在帝城受傷,那該如何是好
一時間秦梔心里又有些糾結,白曜看出她心中所想,道:“不必擔心,我會保護好自己的,青青你也是,今夜下雨,藏書閣四面通風著實有些涼,回去睡吧。”
秦梔任由白曜牽著她走下臺階,若有所思地望了眼那扇安靜的窗,他這是放過他們了嗎
——
四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在秦梔刻苦修煉下,她逐漸找對了雷屬性本命靈獸的修煉方向,在古籍之中學會了許多法咒,在大同派生活的第一千多天后,終于再次見到了白曜。
他身披墨色大氅,內里穿著件十分奢華的金線長袍,幾個身材高大的黑衣人十分恭敬立在他身后。
看清其中一名黑衣人的臉時,秦梔心臟漏跳了半分,總覺得他瞧著自己的眼神十分不同,身形也似是有些熟悉。
白曜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道:“多年不見,不記得我了”
白曜用著秦梔阿兄秦柏的身份入學,為了演好兄妹的身份,秦梔撅了噘嘴道:“阿兄還說呢,這些年光是寄信給我,一次也沒有回來陪我過生辰,根本是阿兄忘了我!”
白曜摟著她進了屋子,待無人看見時,她撲進白曜懷里,摟著他脖子眼眶紅紅嗔怪道:“你還知道回來啊,要不是每個月寄來一封信,我都以為你死在帝城了!”
他信里寫得十分簡單,不能透露有關“白曜”的半個字,因為他所處的帝城布滿了玄帝的眼線,稍有行差踏錯便是萬丈深淵。
白曜剛想辯解幾句,便聽屋外傳來了一道沉悶的聲音:“公子,府尹到了。”
聽到這句話,秦梔渾身一僵,白曜以為她擔心自己身份暴露,于是拍著她的后背安撫著,一邊答道:“知道了,先迎進正廳,我一會就去。”
可秦梔心臟怦怦直跳,這聲音她太熟悉了,每次白曜來信她心里擔心他時,便都能想起那個雨夜,黑衣人告誡她的話。
他知道白曜與秦梔的身份,卻一直跟在白曜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