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確認過眼神,是將軍喜歡的硬漢
“菜快涼了,我們先過去吧。”
褚君陵點點頭,知道自己沒那點能耐,也不堅持,樂顛顛跟著一道走了。
廚子莫名不已,看了看灶臺上兩塊明晃晃擺著的打火石,撓撓腦勺,心想這大兄弟人倒挺實誠,只可惜了是個傻子。
猜是周祁氣消干凈,到沒人處拉住他,朝唇畔上親了親:“莫氣了,每回你不高興,朕便要忐忑上許久,忒磋磨人。”
再生氣,
倒也不耽擱褚君陵作天作地的惹他不快。
周祁心透得跟明鏡似的,只不過因褚君陵方才那些話感動,又見不得他為自己折煞了尊貴,情深所致,不愿計較罷了。
“皇上預備何時回京?”
褚君陵腳下一頓,當即就不樂意,來都來了,當然要與周祁一塊兒回去:“你何時回去朕便待何時。”
“康城之事并非三兩日可了,京中局勢多變,再有宰相和家父看著,始終比不得皇上掌朝。”
周祁不贊同,再有不舍,還是三言兩語催他回去,褚君陵拗不過,含糊道明日,心頭卻另有番打算。
他只說明日,卻沒說是哪個明日,明日何其多,這可是周祁自個兒點的頭,即便明日他留著不走,這人也拿他沒轍。
咬字眼的事兒怎么能叫騙?
“今日之事就讓逢宗耀他們去,可是你昨晚親口答應的陪朕。”
“臣不記得了。”周祁表情淡淡,徑自往前走了。
別當他不曉得,昨晚褚君陵趁他困意來襲套的他話,似乎還罵他是豬來著,就會同他耍小把戲。
“你不記得朕記得。”褚君陵抬腿追上,身體個勁兒往上貼:“明日朕可就走了,你就舍得?”
今日就是有天大的事,也得陪著他。
“天塌下來還有朕頂著,也不是什么要緊事情,何須你親自出面?”
“是是,皇上說得極是。”
嘴上敷衍,周祁想了想,確實有點舍不得,遂也由著褚君陵安排,感覺手被人握住,唇角彎了彎。
回膳廳就覺氣氛不對,逢宗耀意味不明的看了眼自己,彭齊舟則是一副看好戲的態度。
周祁莫名,進屋發現知縣也在,身后還站了兩三個硬朗男兒,只那姿態瞧著怪怪的,周祁形容不出,只覺著有點漲眼睛。
這是做什么?
疑惑看向縣令,縣令咧嘴一笑,急忙迎了上來:“下官見過將軍。”
“怎么回事?”
縣令神色含蓄,認出褚君陵便是昨日的帳中人,偷偷打量他一番,登時覺得帶來那幾個拿不出手,不過來都來了,咬著牙也得上。
又看褚君陵似乎不怎的高興,信心又升起來點,這男寵俊則俊矣,一瞧就是個任信張揚的主兒,也就剛來這兩日將軍喜歡,等哪日得了膩味,定要讓這性子惹生不喜,哪有他帶來這幾個貼心。
又老實又本分,最重要的是合將軍口味,一想有望升官發財,心頭便不住美滋滋的,回頭又看了看那幾人,自信滿滿:臀肥腰寬又壯實,是將軍喜歡的硬漢。
“是這樣的,下官昨日見將軍……想著將軍許是好這口的,特給您找了幾個合心意的伺候,將軍瞧瞧可喜歡?”
周祁:“……”
縣令滿面恭維擺著,想忽視都難,周祁扶扶額,哪料昨日之事牽扯出這么大個烏龍。
“將軍可還滿意?”
“荒唐!”
捷徑也不是這么個走法,這貪官巴結他也罷,還找來這么些……周祁看那幾個大膀子男人,一言難盡:“給了機會不珍惜,重罪未贖,還有心思想這歪門邪道,嫌命長了?”
“將軍恕罪!”
縣令滿頭大汗,急著上前請罪,見帶來的幾個還傻站著,挨個踢了腳:“不知規矩的,還不跪下!”
怕歸怕,昨日瞧中郎將那檔子事,分明是好男色的,怎的他投其所好,反而惹的將軍不快,還差點要問罪自己,縣令百思不解。
杵著腦袋想了陣,恍然大悟:定是太多人看著,讓將軍臉沒地兒擱了。
恨不得給自己一耳光,中郎將這癖好確實重了點,眼下另兩位大人還在,曉得了不定私下如何笑話,虧他千辛萬苦找來這么幾個尤物,怎防一時粗心,竟敗在了這等細微事上。
“下官知錯,光想著將軍查案辛苦,想找幾個知心的給您解解乏,都是下官未考慮周全,還望將軍恕罪。”
“就這般貨色,也敢獻來丟人現眼?”
褚君陵怒目凜冽,嚇得縣令往后退了退,呵斥道:“你算個什么東西,將軍都未發話,何時輪到你這奴才多嘴?”
多了算也就是個爬過床的奴才,他好歹還是朝廷命官,豈容個男寵到頭上撒野。
“將軍脾氣再好,也得管管下頭的人,省的有些個認不清身份的踩到頭上,折煞了將軍的威風。”
不顧褚君陵氣得扭曲,周祁不喚起身,便斗膽往前挪了挪膝蓋,越發笑的奉承:“這回是下官疏忽,只人已經給將軍帶到府上,您就當給下官個孝敬的機會,這幾個僅是下官一片心意,還請將軍笑納。”
第62章 捉魚
周祁可笑不出來……
原來外人眼中,他竟是如此眼光么?
彭齊舟則是憋笑憋得肚子疼,肩膀一抖一抖的,怕砍頭又不敢表現出來,側身看逢宗耀,發現他面色雖然沉穩,但身體也有些微晃,顯然也強忍著。
為縣令默哀三秒,實在憋不住,借口小解退到外頭,扶墻笑了好一陣子,笑聲震天,嚇得路過的下人幾個寒顫。
“將軍? ”
“人帶回去,本將沒這嗜好。”
怎會沒有,昨日他明明都看見的,還看得一清二楚。
縣令猶猶豫豫不肯走,周祁卻不管他,怕縣令所言惹怒君王,這人如今還留著有用,褚君陵若這時候處置,怕會給后頭惹一堆麻煩。
轉身想將人安撫下來,哪知回頭身后空蕩蕩的,哪有褚君陵的影子。
“???”
什么時候出去的?
眨個眼的功夫,褚君陵又回來了,手里多出把不知從哪個侍衛手中搶來的刀,直朝那縣令砍去。
縣令讓這陣勢嚇破膽,趕緊爬起身往周祁身旁躲,嘴里嚷嚷著救命。
“將軍救我!這奴才竟敢謀害朝廷命官,快殺了、”
“他”沒出口,褚君陵刀鋒就懟到了喉口,縣令兩眼一翻,嘭地暈倒外地。
“皇上,”見褚君陵刀要落下,忙伸手擋開,半勸半哄地接過刀,讓鐘誠接過去放遠,無奈道:“他如今留著還有用,沖動不得,就當看在臣的份上,且留這狗官性命幾日,等案子了結再殺他不遲。”
褚君陵理智尚在,雖是氣得狠了,也不忍周祁近半月的心血白費,擰擰輕重緩急,泄憤踹了縣令兩腳,又使有內力,直踹得縣令痛醒過來。
痛呼一聲,睜眼就見褚君陵抬腳要落,驚叫著翻了個身,迅速撲過去抱周祁的腿:“將軍救我!這奴才爭風吃醋想搶將軍的獨寵,將軍切不可縱容啊…”
周祁不防一個踉蹌,站穩身想掙脫縣令,結果對方抱得緊緊的,怎么甩都甩不開。
“還不放開!”
“將軍救我!”
周祁:“……”
威脅到性命,更清楚只有周祁能護他,不抱他抱誰?
縣令死不撒手,更激怒了一旁的褚君陵,心頭血遭個狗官染指,就算只碰的小腿,還有兩層衣物隔著,也不住氣紅了眼。
一腳猛踹到縣令肩頭,縣令痛沒反應過來,就發覺身體不受控的往外滑去,最后頭撞到門框上,一聲悶響,徹底不省人事。
潑了兩盆冷水也不見醒,最后還是讓他帶來那幾個硬漢扛回的縣衙。
醒來頭痛得劇烈,分明有了后遺癥,不得已躺著歇了兩天,對褚君陵恨得心憤憤:看那奴才能囂張到何時,等中郎將生了膩味,他便找個借口討到身邊,待落入手中,他定要拿那死奴才的頭到公堂上擊鼓。
又喊了下人去向周祁訴冤,周祁此刻正和褚君陵在別莊的荷花池中撈魚,聽縣衙有人求見,還是為的早上之事,挑挑眉,趁褚君陵發現前將人打發了回去。
辱罵圣上,如今命都保不住了,還敢同他喊冤?
勾唇莞爾,正好見褚君陵抓住條魚到手上,卻因魚身過于滑膩,沒拿穩又落入了水中,尾巴還往褚君陵臉上甩了巴掌。
“可用臣幫忙?”
褚君陵氣得牙癢,見周祁也卷褲腿下水,急忙將人勸了上去:“深冬水寒,你下來做什么?”
“皇上不也在池中?”
“朕身體好,不容易得風濕。”
周祁壞笑,長長噢了聲:“皇上這是嫌臣身子骨弱,拖皇上后腿了?”
也不知誰想的這餿主意,支逢宗耀和彭齊舟去做正事,卻拉著他大冬日里來后院摸魚。
“朕是怕你害了濕病。”
慣喜曲解他的意思,褚君陵瞪了眼,擼起袖子又彎腰到水中攪和,他可是和周祁打了賭,若他能在不使武功的情況下,空手摸上條大魚,今晚便可適當地玩些情趣。
周祁坐在邊上,支著下巴看褚君陵,眸中映漾出一番風情。
若他和褚君陵僅是尋常人家,過著閑云野鶴般的生活,春采折枝夏駁船,秋高同游,東日則臥榻不出,日日潦倒于山水之間,游遍山河湖海,觀風花雪月,趁風等閑買酒醉,同榻共冢,笑與風月,那該有多好。
倒不是現在不好。
如今他也是知足的,褚君陵有他心中向往的山眉海目,已勝過世間千萬般景致。
但比起前者,相對之下,總歸少了幾分隨心自在。
一條大魚悄悄游到褚君陵后腿彎,褚君陵沒管它,專注同眼前的幾條做斗爭,腿被魚嘴戳了好幾回都不察覺,觀賞魚不比尋常魚兒怕人,曉得有人在捉,仍舊一窩的涌到周圍,倒像是來看熱鬧。
“蠢魚。”
周祁瞧不過眼,隨手操起顆小石子兒,彈指一揮,將戳褚君陵腿的大魚打去了別處。
“皇上不妨喂些魚食再捉。”
“朕怎么沒想到。”褚君陵一拍腿,揚手讓周祁給他扔些過去,往水中撒了點,魚兒成群結隊的涌上,搶完食又一眨眼功夫竄沒了影兒。
“……”
周祁眼中含笑,打趣地望著差點被魚群撞倒的褚君陵:他自然曉得這樣更不好捉,誰讓這人同他打那般賭,他又不傻,總不能幫著褚君陵來折騰自己?
第63章 貴人
“皇上可要加把勁,晚時逢大人和彭護衛回來,若看到皇上半天都沒撈上個東西,心里怕是會笑話的。”
褚君陵咬牙切齒,若不是念及寒冬臘月,定要將這混賬拖入水訓誡一番…
“這大魚也忒不好捉!”
越大越滑溜,就跟那些貪官兒似的,僅憑空手還真抓不住它。
“捉不住大的便捉小的,再大的魚不也是這般長起來的?”
“這倒是。”
褚君陵站直腰歇了會,又開始忙活,口里抱怨始終沒停下:“那些貪官還真跟這池中魚似的,貪小成多,吃進肚子的東西多了,就越膨脹。”
越膨脹胃口也就越大,越不容易滿足,鋌而走險之事更不少做。
“心大肚皮小,總歸有撐破的時候。”
縣令是,左州同是,這天下貪官盡是如此,多行不義必自斃,便是朝廷不管,也免不得有打濕腳的時候。
大魚再是滑溜,水一抽自然就蔫兒了,是烹是煮,不還是吃魚那人說的算么。
“那些貪官得意時是池中魚,落入朝廷手中便是砧板之肉,死活都逃不出皇上掌心。”
那他不就是個切肉的?
褚君陵樂了,虛著眼湊到周祁面前:“中郎將竟敢拿朕比做廚子,該罰!”
“皇上想罰臣什么?”
瞧這模樣就曉得褚君陵又在憋壞水,若非教養使然,周祁實在想翻他個白眼。
罰個啵。
往周祁嘴上重重親了口,樂呵呵問他:“朕是廚子,你又是什么?”
色胚子!
周祁抿抿嘴,心頭偷罵兩聲,看褚君陵越靠越近,干脆換了個地方坐:“臣自然是皇上手中刀俎。”
那不是任他使喚,讓宰誰就宰誰,讓切片就切片,讓削條兒削條兒,褚君陵向來沒甚自覺性,見周祁坐遠,厚著臉皮挨了上去:“中郎將這般聽朕的話,該賞!”
賞個啵。
周祁:“……”
最后抓到條半大不小的,還是周祁等得無聊,也擔心他在涼水中站久了沾病,主動給他拿了張小漁網,靠作弊才撈起來的。
但不妨礙褚君陵高興,回房換了身衣物,摟住人一頓親近。
“可是你自個兒要幫忙。”
周祁輕笑:“皇上不謝臣么?”
自然要謝,只是怎么謝得聽他的。
“朕這便給小將軍侍寢。”
途中讓褚君陵灌了些酒,周祁眼微醺,目光迷離的任他做弄,只在對方過分的時候微微掙動,念著明日褚君陵就要回京,能讓則讓,沒同他較真兒。
翌日下起了小雪,因著要見左參,周祁早早便起身計劃,褚君陵看著心疼,取過大氅給他披上,又換小順子添了炭火。
聽周祁捂口咳嗽兩聲,不由一慌:“哪里難受?是不是昨日在外頭待得太久染風寒了?”
急喚下人去請郎中,周祁搖搖頭,把人喊了回來:“臣身體好的很,不過是有些喉干,皇上慣會小題大做。”
褚君陵還是不放心,但耐不過周祁堅持,郎中是沒請來,卻守著他喝了兩大碗姜湯。
“臣今日得去會會那左參,怕是不能送皇上了。”
“你的事重要。”
褚君陵本就沒想要走,見周祁為難,自然表現得深明大義,只讓他以計劃為重,無需得管自己。
周祁不由得多看他一眼,總覺得其中有什么貓膩,畢竟他對褚君陵了解甚深,這人平日可沒這般好說話的時候。
“那皇上路上小心,到了讓暗衛給臣報個平安。”
“朕知道。”
要事在身,周祁也不便耽擱,叮囑了些路上需注意的事項,等逢宗耀過來喊,系好大氅出屋,剛到門外褚君陵便追了出來,將落下的小暖爐塞進他懷里,又給他頸間圍上狐裘。
“天寒就別騎馬了,讓奴才將車駕布置暖和些,莫著了涼。”
說罷替周祁攏了攏衣衾,確認風漏不進去才準人走,又一路將他送上車駕:“身體不適便喚個郎中瞧瞧,莫不當回事。”
周祁點點頭:“雪恐是要下個幾日,皇上也早些趕路,路途遙遠,天晚了不好找住宿。”
褚君陵故意不接這話,只讓周祁別冷著了,又沉聲讓彭齊舟當好護衛的職責,見廂中沒個炭爐,硬是讓奴才將房中那個搬了過來。
周祁笑又無法:他懷中還抱了個呢,駕中吃的用的樣樣齊全,曉得他是去審案,這不知道的,還當他是去哪個班子里聽戲。
偏又對褚君陵這份細心受用至極,連對方讓他早些回來都未起疑:“臣先走了,皇上也快些回屋準備,風雪正大,千萬莫染了癥疾。”
褚君陵目送著車馬遠去,直至不見才進莊中,回屋睡了個回籠覺。
兩人到時,左參正坐在主位上品茶,瞧著好不悠閑。
周祁和彭齊舟交換眼色,只身一人進屋,懷抱暖爐朝左參拱了拱手:“在下見過左州同。”
彭齊舟則暗中扣下左參帶來的人,逢宗耀半路就和兩人分開,手拿著圣旨,號令一早埋伏好的士卒,帶兵將整個州同府團團圍住。
左參還不知府上被圍了個水泄不通,只瞧來者陌生,放下茶托,不動聲色看向縣令:“這就是你說的那侄兒?”
“大人說笑了。”縣令一改恭敬的語氣,迅速退到周祁身后,慢悠悠道:“下官那侄兒大人又不是沒見過,這位公子可是貴人,下官哪兒敢做公子的大。”
“貴人。”
左參立刻生了警惕,猶豫該不該叫外頭的手下進來:“哪位貴人?本官怎么沒聽說過。”
“在下剛來康城不久,州同不識也在情理之中。”
周祁抬抬眼,示意縣令到一旁侯著,縣令也怕兩人斗起來殃及自個兒,聽這吩咐當即退得遠遠的,深恐火燃到身上。
“在下聽聞州同手中官職不少,遂托知縣大人前去引薦,想跟左州同討個官兒當當。”
真是想買官做?
左參疑心消下些許,沒急著叫人進來,也不怪罪周祁禮矩有失,敲敲桌讓他坐到旁邊。
“這位公子如何稱呼?”
第64章 皇帝養的一條狗
“鄙人姓周,單名一個敘字。”
左參擺手一笑,將茶蓋和杯托分別放著,三者間來回點了點,推到周祁面前:“本官手中是有不少官職,高的低的都有,這越往高,權力越大,俸祿也就越多,人也就越體面,不知周公子想選哪個?”
“一入官場似海深,這官要么不做,要么就得一路朝上,位置自然是越高越好,離得朝廷越近,便也越輕松,在下別的不怕唯獨怕累,官路崎險,與其費盡心思去爭,不如一早就尋個安逸窩,州同說對么?”
左參大笑,聽周祁出此狂言,只當他是初生牛犢不怕虎,態度不乏輕蔑:“爬得越高摔得也就更慘,這官場水深得很,可不是你耍耍嘴皮子就行的。”
“在下既然敢討這位置,自有坐穩這位置的打算。”
周祁不多讓,惹得左參冷呵一聲,直諷他大言不慚:“區區后生,不知所謂!”
“所以,這官大人賣是不賣。”
賣,怎么不賣?
送上門的生意哪有不收的道理。
“要官可以,只是這位置夠不夠高,還得看這個。”
拇指和食指搓了搓,做了個數錢的手勢,周祁了然一笑,自是懂他的道理,將面前的茶蓋合到碗口,又拿茶托托住,緩緩推回給左參:“銀兩自然不在話下,千兩萬兩我有,只要左州同開口,黃金白銀,十萬百萬在下也拿的出來。只不過…”
緩緩起身,將暖爐往大氅中裹了裹,掌心貼著爐壁取暖,背對著左參道:“在下看中那位置,就不知州同愿不愿給了?”
左參眼一跳,隱隱生出不好的預感,也跟著站起身來,負手看著周祁:“本官不愿,那便是公子銀兩給的不夠,銀兩夠了,就是要這州同的位置,本官皆可相讓。”
“哦?”
周祁仍是笑著,將方才的茶碗拿起,晃了晃,里頭幾片茶葉也跟著晃動,蕩得左參莫名心慌。
“大人此話當真?”
“自是當真。”
這小生莫不是真要買他這位置?
左參冷笑:買無妨,恐是憑這毛頭小子的身家還差得遠,買他那府邸怕都不夠。
府中的地里埋了多少財物他再清楚不過,千萬兩黃金又算個什么?
左參自負不已,他就是敵不了國,也富可敵大褚小半壁江山,是以壓根兒不把周祁放在眼里。
“本官這頂烏紗帽現在就可摘給公子,只這官帽造物普通,價數卻是不菲,公子要戴上不難,可帶夠了銀兩?”
“今日走的匆忙,銀兩倒真忘了帶。”
聽他這話,只當周祁虛張聲勢,硬打腫臉充胖子,意要嘲諷,豁然看他從懷中取出個物什:“這寶貝在下時刻帶在身上,同樣不菲,想來不比左州同這烏紗帽便宜。”
左參定睛一看,猛地震震身,不可置信的望著周祁:“你究竟是什么人!?”
周祁卻不回答,緩步將御令拿近了些,逼問道:“州同可要驗驗?此物乃是皇上親賜,不知夠不夠換左州同這位置?”
皇上親賜…
左參如何不認得,此物乃是御令,見此物如圣上親臨,須行三拜九叩之禮,以示皇恩浩蕩。
此人手握御令,必然是天子派來的人,又知他販賣官位一事,左參面色鷙狠,盯得縣令猛打了個哆嗦,不住往后退了退,直躲向門外。
知縣竟然連同朝廷陰他!
猛退一步,讓椅根絆住腳險些跌倒,他謹慎半生,竟栽到個芝麻小官上頭,這狗東西竟敢蒙騙于他。
左參恨,恨不得剝了縣令的皮,恨不得將算計之人削肉喋血,挫骨揚灰。
恐慌,驚懼,心悔不甘,種種情緒一閃而過,混著濃烈的恨意,死死盯著周祁等人,突然笑出聲來。
既然朝廷不給他活路,就別怪他魚死網破:“來人!”
一片靜默。
“來人!”
左參又大吼一聲,情緒從激烈到崩潰,最后化為死寂。
“左州同想叫什么人?不如本官來替你喊。”周祁笑意盡收,將御令收入懷中,冷聲喊進大批將士:“將左參頭上烏紗給本將摘了。”
“我的人呢?”
左參惡狠狠看向周祁:“你把我的人如何了!”
“你的人膽敢和朝廷作對,自然是死路一條。”
彭齊舟大搖大擺走進屋,故意當著左參彈了彈劍上的血跡:“尸體都在外頭躺著呢,左大人再不去瞧瞧,待會雪埋下可就不好找了。”
又走近將周祁渾身上下都瞧了仔細:“沒事吧?”
“沒事”,周祁搖搖頭,抱著暖爐坐到一旁,將剩下的交給彭齊舟打理。
彭齊舟也松口氣,走時皇上可提醒過了,若中郎將在外頭擦破點兒皮,等回去他一身皮都別想保住,千好萬好,都抵不過周祁一人安好。
左參不肯認命,手頭又會些功夫,眼看被朝廷的人押住,反手奪過兵器,打傷上前的官兵要逃,卻被彭齊舟輕而易舉攔了去路。
“看不出左州同還是個能文能武的?”
“無知小兒!”左參大喝一聲,見彭齊舟那兒攻克不下,便將注意轉向一旁的周祁。
瞧他穿得一身貴氣,懷中還抱了個暖壺,背靠在椅后,眼中幾分漫不經心噙著,好似個病弱公子。
猜是周祁不會武功,欲抓過他做威脅,襲身過去,不想連他衣衾都未碰著,位上就不見了人。
“怎么可能!”
左參震驚不及,腹中劇烈的震痛傳來,隨后大咳口黑血叩下膝,被官兵一邊一個押解住,刀尖正對著脖子。
“你到底是誰!”
“左州同不都看見了,在下奉皇上之命捉拿貪官污吏,自然是朝廷的人。”
他如何不知這人是朝廷的人…
左參眼中滲血,恨不能將周祁戳出個窟窿,一招即能廢他武功,碎他的丹田,他定要弄清此人是誰,牢記在心頭,死后好回來找這些人索命。
“怎么,朝廷的狗當得久了,自己叫什么都不記得了?”
曉得他使的激將法,周祁也不上當,讓人將左參捆綁緊實,聽他不死心的一直追問,著實聽得煩了,淡然道:“在下就住在京城大將軍府,左州同若是為的日后報復,周祁隨時歡迎。”
周祁。
左參目光陰沉:“你是周祁?中郎將?”
難怪難怪!
難怪如此忠心朝廷,原來是皇帝最寵信的將軍吶…
心中諷嗤:說來說去,這姓周的再神氣,不就是皇帝養的一條狗么?
皇室人的看門狗,
嘖~
可真威風。
第65章 皇上好雅興
他竟然讓條狗給算計了。
左參不甘、憤憎,任那些官兵押著離開,到門階處陡然掙脫,逃也未逃,僅對著周祁陰冷笑開,后頭情緒劇烈波動,更是仰天狂嘯:“天要亡我,天要亡我!”
這是老天要收他,打敗他的是天,不是朝廷這幾條看門狗,他沒輸,他怎么會輸呢?
“周祁!本官這條命朝廷若拿不走,定要你將軍府百倍奉還,就是死了,本官死也不會放過你!夜夜來找你周府的索命。”
“你不就是皇帝養的狗?在本官跟前得意什么?這天下的貪官你捉不完,皇帝的寵信更不會長久,聽話的狗到處都是,可不止中郎將一條。”
又叫周祁當心些,免得哪天得了那位厭棄,連根骨頭都討不著。還道風餐露宿都是好的,若再讓皇帝打折腿,那便是無家可歸身也殘,連尋常百姓家喂的畜牲也不如。
“你不就是個畜牲?”
左參句句嘲諷,周祁神色仍舊淡淡,倒是彭齊舟聽不下去,嫌左參嘴臭,想將他舌頭給拔了,劍指途中被周祁阻止,笑看著左參:“左州同都說本將是狗,皇上既是賞了本將飯吃,我這做狗的不得為主子守好門戶?”
下賤東西!
左參呸了聲,直罵周祁狗拿耗子。
“州同這是清楚了自己的身份?”
“你!”左參臉氣得漲紅,偏偏武功被廢,又被人拿刀劍指著,奈何不了周祁分毫。
“本官再是耗子,也比你這看門狗強,被朝廷抓住又如何,我左參半輩子為官,該享的好盡都享了,死也無憾,倒是你,你對皇帝忠心耿耿,為朝廷殫精竭慮的忙活,你以為往后下場便會好了?”
“不勞左州同操心,本將下場如何自有天看,州同許是等不到那日了。”
左參說他狗拿耗子,朝廷出了耗子,他替褚君陵捉了又如何,若說他是多管閑事,君王乃他心悅之人,他管就管了,怎么能算是閑事?
再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褚君陵既然許了他后位,他也不過是料料家務事罷了,算不得閑。
“押下去。”
等左參的咒罵消失,確認里邊兒沒危險了,縣令才馬后炮的迎上前來,將那些惡毒言語聽進去不少,頓時感覺立功的機會來了。
“下官聽聞犬齒有辟邪之效,那左參膽敢罵將軍是狗,將軍不妨讓人將他的牙齒敲打下來,也看看這耗子的牙齒鎮不鎮得住邪。”
縣令本是想拍拍周祁馬屁,借左參之罪來討他的高看,絲毫不覺得此話不妥,錯拍了老虎屁股還不曉得。
倒是彭齊舟在一旁聽到,暗笑縣令愚蠢,這話表面是為懲治左參獻的計,往認真了聽,不把周祁也罵了進去?
周祁也聽出來了,側首看向縣令:“大人這話,可是坐實了本將是狗一事?”
“不不不,”縣令急急擺手,一臉的獻媚:“將軍誤會了,下官是聽不慣那左參滿口穢言,琢磨著法子給您出氣呢。”
“難得大人有心。”
周祁點點頭,像是真信了這話,直將此事交給縣令去辦,縣令千萬個愿意,當是周祁有意要給他表現的機會,歡天喜地承攬下來。
哪想前腳剛把工具找好,后腳就和左參關到了一塊兒,稀里糊涂的。
又喊冤又喊誤會,哭爹喊娘的直嚷嚷,可惜沒人理他。
左參最為憎恨背叛之人,周祁還故意讓人傳了些風聲,讓左參認為自己落馬是縣令一手算計,為攀上朝廷的船表的誠意,為此憎惡縣令更過于周祁,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奈何剛被周祁廢了武功,縣令再不濟也是個男人,見左參豁了命的要殺自己,自不會坐以待斃,很快和他扭打到一起。
結果誰也沒占上風,左參本就內傷過重,再被縣令發了狠的一頓打,折騰去半條命。
縣令更未討著好,眼睛被左參戳瞎一只,腿也瘸了,鼻青臉腫不說,渾身還痛的要命,直喊著要見中郎將。
最后中郎將沒見著,反是等來道擇日問斬的圣旨,當場暈死過去。
借由左參這條線,康城大小貪官盡得查清,周祁恐遲生變故,當日就下令徹查,將各個官員府邸不留縫兒的圍封住,里里外外搜尋了仔細。
州同府更是掘地三尺,屋梁地底都未放過,等該有的證據到手,已是入夜三更。
路上便困得不行,等回別莊,挈燈也懶得,草草洗漱一番就打算歇息,摸黑躺上榻,不過瞬間就被人扣住了脖子。
“誰!”
周祁不敢妄動,怕激怒對方,同時也懊惱自己大意,竟沒發現床上藏了個人。
迅速把所有可能都篩濾一遍,見對方沒進一步動作,也跟著按兵不動。
那人似乎被他的冷靜惹惱,一手按在周祁喉口,另只手往下到腰間,極快將周祁腰封扯了,見他還沒出手的意思,指尖一挑,開始扒他身上的衣物。
等外衾也脫下,就剩里衣里褲,周祁還是沒有動作,那人也開始沉不住氣,摸黑挑起周祁下巴,故意改換著聲色:“這也不反抗?真不怕我對你做個什么?”
他又不是女子,有甚好怕的。
周祁起初還僅是懷疑,聽對方問出這么句話,當即就肯定了,這人不是褚君陵是誰。
“皇上好雅興。”
第66章 明君本君
那人身形稍頓,耍賴的趴在周祁身上,不甘這么容易就被認出來了,一陣氣餒:“你怎么知道是朕?”
一上來就解他衣物,手雖然卡著喉嚨,卻沒使丁點力氣,生怕弄疼他似的,說的話也是沒皮沒臉。
兩個大男人,他既非身嬌體軟膚若凝脂,又不是什么傾國傾城的絕色美人,能對他起那種心思的,除去這昏君還能有誰?
“皇上此刻該在回京路上,怎么躺到臣榻上來了?”
“自然是等你回來。”
黑漆漆的,也瞧不見周祁人,褚君陵起身挈了盞燈,轉頭見他神色不虞,躺回去將人摟在懷里:“怎么這么晚才回來,朕都等睡著了。”
還想轉移話題?
周祁不吃他這套,從褚君陵懷中離開,毋自躺到了里頭:“皇上昨日怎么答應臣的?總不是又忘了?”
“自然沒忘。”
曉得周祁不會輕易帶過,身體往里邊擠了擠,緩緩拿出一早便準備好的說辭:“朕答應了將軍明日便回,這才是今日,時候還沒到呢。”
周祁眼神涼颼颼的,實在想把這厚臉皮的踹下床去,瞞著他留下也就罷了,還玩起文字游戲來了,好的很。
“皇上不回便不回罷,左右臣也管不了皇上。”
心頭悶甕聲,想起左參白日那話,由自氣悶,是了是了,他就是皇帝養的看門狗,哪有狗管主子的道理。
“朕舍不得你。”
褚君陵嘆口氣,這回真不是故意要和周祁對著干,只是一離了這人,夢魘就如數找上門來,他厭惡極了驚醒一身冷汗的感覺:“朕近日總做噩夢,你在身邊才睡得踏實。”
“臣又不是什么良藥。”
還有安神的功效不成,以為褚君陵又胡口蒙他,轉頭卻看對方眼中閃過抹痛苦,周祁心一抽,不由得緊張起來:“皇上做的什么噩夢?”
一個夢就怕成這般……
周祁皺皺眉,免不得擔憂。
“夢里的事朕哪記得清楚。”
褚君陵清楚得很,那不是夢,是他親身歷過的前世,處處都充斥著仇恨與后悔,他手中更沾著周氏滿門的血,他欠周家上百條人命,如何敢讓周祁知道。
“很可怕就是了,朕每每驚醒便一身冷汗,心悸得很。”
怕周祁起疑,只說是梁王逼宮那年留下的后遺癥,當日血腥被刻在了心頭:“總之…你別離開朕。”
周祁真未多疑,只當當年之事讓褚君陵生了心結,心疼不已:“臣自然要一直陪著皇上,臣還等著皇上娶臣做皇后呢,怎會傻得離開?”
褚君陵輕應一聲,眸中掩過抹深色:周祁當然不可能離開,他根本不會給這人離開的機會.
當夜過后,褚君陵總覺著周祁溫柔了許多,雖然平日也溫柔,但感覺是不同的,說也說不上來。
比如事事都順著他,好的壞的,那方面也是,也不再催他回京,聽他無聊了想聽書,還親自給他請了個說書先生到別莊。
褚君陵喜不自勝,仗著周祁近來縱容,一日更比一日作。
人不在京城,貪官污吏一事卻是要解決的。
不出半月,左參一條線上的大小官員陸續浮出水面,小到九品芝麻官,大到朝中重臣。
天子震怒,下令各地官府徹查到底,尤其康城一地及周遭郡縣,短短兩月,各數貪官污吏相繼落網,左參下面的人盡沒逃過,老老實實招了罪供。
再有幾個嘴硬的,幾日酷刑下來也撐不住,紛紛畫押認罪。
將供詞一一比對,順藤摸瓜,將朝中幾個重臣盡找了出來,朝廷下狠手清理官場,真也釣到不少大魚。
其中更有徐安麾下的大臣,被褚君陵下猛藥一頓查,失了好些個左膀右臂。
褚君陵除他羽翼不算,還借故收了徐安朝中大權,如今徐氏在朝堂上就是個空殼子,圣旨到府上時險些氣背,這一氣加速了毒物發作,緊繼帶出場大病,任誰瞧都是副大限將至的模樣。
圣旨是褚君陵一早擬好的,算好時間讓德觀頒昭,命人給宰相和周未都傳了信,次日一道圣旨落下:周未任鎮國將軍,協佐宰相嚴查朝中貪贓枉法之事,太尉同大理寺共理此案,但有抗旨不尊者,格殺勿論。
不等涉案朝臣有所應對,府外早讓周未領軍圍困,連只蒼蠅都飛不出去,歷經此案,朝中大勢故此偏向周氏一脈。
三日后又一道圣旨頒出,凡貪污受賄、欺凌霸弱及買賣官職得證實者,不論罪責輕重,一律斬首示眾。
朝中重臣滿門抄斬,追及九族,奴仆近主者同罪,無知者貶黜境荒,世代不得入京。
地方官臣,家眷近親按律斬首,旁庶流放,外余人口錄入奴籍,男壯充軍,女子孩童非直系者可免其罪。
朝中重臣被抄財物充入國庫,康城貪官污吏所得盡還于百姓,剩余各地按臟銀收繳的比例發放,多的充公,不足則由朝廷補全。
此令一頒,舉國沸騰,天下稱贊一片,夸君主賢明者絡繹不絕,皆言褚君陵是一代明君。
褚君陵聽后…
“那是自然。”
“朕向來仁德愛民,賢明治國,明君一說當之無愧。”
“百姓們所言甚是。”
褚君陵表示:他就是明君本君。
讓九州子民夸上了天,心飄飄然,好幾日嘚瑟,周祁實在被鬧得心煩,忍無可忍一聲呵呵,人這才收斂。
瞧周祁似乎不大高興,以為他是沒被百姓夸委屈了,忙又表示:明君歸明君,主要還是自家準皇后教得好,任勞任怨,母儀天下,大褚有后如此,實乃國之大幸,天下之大幸。
周祁:“……”
——
剩下的雜事交給逢宗耀二人打理,周祁擔心朝廷有變,先和褚君陵回了京城。
走時將小順子喊到身邊,又將封奕的想法同他道了,只問他的意見。
“封奕有意為你贖身,你若想跟著他,我讓周一去將賣身契取來,桌上的銀兩就當是本將心意,往后你便是自由身了,無需再受身份束縛。”
小順子低頭想了會兒,朝周祁搖搖頭。
“康城雖是奴才的家鄉,奴才家人都離了人世,留下也是難過,將軍向皇上要了奴才,又替奴才的家人討了公道,便是奴才的再生父母,將軍恩重如山,小順子沒齒難忘,也沒什么能報答您的,奴才愿意跟著將軍,報答將軍恩情。”
周祁便是怕他為恩情所困,才一時沖動跟自己回京,也不想他往后后悔,沒立刻答應下來,只讓小順子好生想想,明日再給他答復。
小順子夜里想了許多,藏在床褥里哭鼻子,抽抽噎噎的,后來控制不住哭聲,還將周一吵醒了。
“小順子?”
周一擦擦眼睛,打個呵欠,輕輕將小順子的被子掀開:“我聽著你哭了?少爺答應了還你自由,你不高興嗎?”
小順子難過得說不出話,搖搖頭又點點頭,不知道表達的什么意思。
周一看不明白,過去抱了抱他,有一搭沒一搭的陪他聊天:“我還挺舍不得你的,你要是走了,我以后可就沒小弟使喚了。”
“那封奕看就不是個好人,你跟著他,我還怕你受委屈呢。”
周一是個話癆子,一說起來就沒個完,手輕輕拍小順子的背給他順氣,過會聽哭聲消失,歪頭一看,小順子已經睡著了,還伴隨著輕微的鼾聲。
眼尾紅通通的,嘴巴微微張著,腦袋無意識的點啊點,像個絕世小可憐兒,周一忍不住多看了會,被萌得一臉血。
媽呀,
這個小太監好可愛!
他有點…
有點喜歡。
第67章 嫁人需嫁中郎將
臨行前不見小順子身影,周祁以為他想明白,往后打算跟著封奕,喊讓周一去同他告別,見褚君陵伸手來扶,縱身上了車駕。
馬車走出不遠,遠遠就聽見小順子的聲音,周祁一愣,讓鐘誠將韁繩拉住,掀簾就見他氣喘不已的趴在外頭,跑得臉紅紅的:“將軍,小順子想清楚了,奴才想跟著將軍去京城。”
“真想清楚了?”
小順子點點頭,表示他已經和封奕告過別,又伸手指了指后面,周祁探頭看去,果真封奕就在不遠處站著,身邊那個行動不便的老婦應該是他娘親。
兩人也見著周祁,那婦人朝周祁感激一笑,隨后和封奕說了句什么,像是催著他過來。
封奕點點頭,快步過來,朝周祁一拜:“多謝將軍救命之恩,往后若有用到草民之處,封奕萬死不辭。”
話倒是真誠,周祁笑笑,讓小順子扶人起來,痛快應下他這承諾,封奕見他不計前嫌,也回以笑,將封母的囑托盡轉告到,只懇求周祁善待小順子。
“你娘的心意本將領了,也帶我問她聲好,小順子既是本將的人,有本將在一日,便不敢有人欺負得了他。”
曉得周祁沒必要騙他,又道了句謝,怕廂中另外個貴人等不耐煩,雖不知是哪個,但能得中郎將如此相待,身份必不會低。
不敢耽擱,和小順子叮囑幾句便退到一旁,待馬車行遠,才慢慢攙著封母回走。
康城得以從惡官手中解放,最高興的就是百姓,聽聞周祁要回京城,早早就在街上等著了。
見車駕行近,都自覺的站到兩邊,留出馬車通過的路道,后頭更有百姓歡歌載舞,見周祁要走,都拿出最熱情送客之道。
康城人最是能歌善舞,大小節日或是來了重要的客人,都會以舞表示感謝和歡迎,又有祈禱和祝福之意。
周祁也是曉得這個風俗的,是以看到百姓拿這般隆重的禮節待他,心頭暖貼不已,只覺個把月來的辛苦都太值得。
感激百姓一片心意,得褚君陵同意,到人群中間露了個面,那些百姓見周祁出來,歡呼聲登時又高了幾度,鬧得褚君陵也忍不住掀開簾子往外看。
這一看不得了,送雞送鴨,送青菜蘿卜的都有,還有不少小姑娘往周祁手中塞香囊手帕一類的玩意兒,對周祁的道謝嬌羞到臉紅。
褚君陵忍了又忍,才忍住沒到人群中將周祁拽回廂中,目光卻時時刻刻瞅著周祁所在的地方,他多看了哪個女子一眼,多朝哪個姑娘笑了會,多和哪個老婦人說了句話,褚君陵看在眼里,心頭更記得清清楚楚,酸水一個勁兒從心底往外冒。
“多謝各位相送,周祁感激不盡,如今貪官污吏已除,新任職的官縣會由皇上親自任命,定給各位尋個清廉之輩。”
周祁話一落,擁護聲不絕于耳涌了上來。
“將軍!”
“將軍!”
“將軍!”
也不乏有喊皇上萬歲的,但都讓中郎將的呼聲壓了下去,畢竟皇上再好,直接救他們于水火的還是將軍。
百姓大多淳樸,不懂這些彎彎繞繞,只看到誰做了貢獻,誰便是最好那個,周祁有幸撿漏,越過褚君陵成了康城百姓心中的第一大英雄。
更有些喊著要嫁給周祁的,姑娘就算了,其中還混進了幾道奇怪的男聲,周祁:“???”
第一次遇到這種場面,沒什么經驗招架,更怕某個人聽了吃酸,晚上又找著理由踉蹌自個兒,只好借口趕路溜回廂中,并榮獲土特產和大批的蔬菜水果不等。
百姓一路將人送到城外,還親切的邀請周祁再來玩兒,周祁挨個應下,既珍視百姓的赤誠心意,又有些頂不住這份熱情。
香囊和手帕讓褚君陵盡沒收了,說是看著像定情信物,容易惹他吃醋。
周祁沒來也沒打算帶在身上,想帶回去給周夫人的,但看褚君陵堅持要拿,也就隨他的高興。
“皇上醋可消了?”
褚君陵抬眼往周祁那兒瞟了眼,見他主動貼近自己,沒出息的將人攬了過來:“中郎將聞聞,朕身上的酸味兒幾日才能消干凈?”
“這臣倒是不知。”周祁狡黠一笑,直接坐到褚君陵對面,見他又貼過來徑自躺下身去,一點兒空位不留:“臣只知道,皇上要是再因著自己不高興便冷落臣,臣便也冷落冷落皇上,等回京城臣就回府上呆著,皇上何時氣兒消了,臣再考慮何時來見皇上。”
這如何使得!
褚君陵千萬個反對,見周祁不愿和自己坐一塊兒,再大醋勁兒都消了,反還得舔著臉的哄他高興,凄凄慘慘戚戚。
香囊等物其實是姑娘們硬塞過來的,百姓又多,一個擠一個的往上湊,周祁人還沒看清呢,東西就已經到了手上。
還是沒法還,總也不能將百姓的心意丟大街上,萬般無奈之舉,哪知剛上車駕就讓褚君陵沒收了去。
褚君陵拿著也不好處置,酸勁兒過去還是還給了周祁,讓他拿回府給周夫人用。
此案結后,中郎將威名遠揚,在康城百姓心中深深扎了根,每每提及便忍不住稱揚幾句,擁戴的子民更不在少,民間甚至連打油詩都傳出來了。
言是天有佛祖地有將,懲奸除惡顯公道,女不嫁富不嫁皇,嫁良需嫁周氏郎。
版本之多數不勝數,周祁自己也不知,不過去康城查個案,竟一越成為眾多女子爭相欲嫁的對象。
某皇帝聽罷一哧:敢覬覦他的皇后,等宰了徐安他就將周祁娶進宮里,看那些個女子上哪兒嫁去。
第68章 這是怕周氏功高蓋主
不止周祁,逢宗耀和彭齊舟事后回京亦如此,滿城的百姓立街相送,遠望去哪兒哪兒都是人頭,好不熱鬧。
彭齊舟被夸得有些飄,腳踩云端似的,有姑娘送東西全數收了,曉得逢宗耀有家室不便,連他那份一并代收入囊中。
走時還將扇子送給了其中的哪個姑娘,結果那姑娘還沒拿熱乎,緊讓另外個女子搶了去,這般一個爭一個的,引發好一陣哄搶。
繼周祁之后,二人也被列入康城閨中女子最想嫁的郎君行列,僅頒過兩道圣旨大赦天下的某皇帝有幸隨其后,俗稱墊底。
褚君陵聽聞這民間傳聞之后,“……”
“……”
一群沒眼光的愚民!
以至于后來周祁受封皇后,康城中許多女子聽聞最想嫁的將軍被個墊底兒的皇帝搶了,傷心欲絕,皆要削發為尼,揚言為周祁終身不嫁…
當月尼姑庵人數爆滿,主持直笑得合不攏嘴,據山腳下的村民傳,那日長隊從門口直排到山尾。
還有些自詡為周祁看破紅塵的,前腳剛踏進尼姑庵,聽聞彭上卿有意選妻納妾,后腳一轉又拐了出去,并表示:紅塵滾滾也挺好.
“上——”
朝——”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褚君陵環顧一周,視線落到殿中某個空缺的位置:“平身。”
眾臣謝恩,聽褚君陵問徐安近況,無人敢應,如今徐安大勢已去,朝中黨羽除了大半,余下都是些不成氣候的散僚,唯恐君王遷怒,個個頭頂對頭頂,大氣不敢喘。
更有些聰明的,看清朝中形勢,已經開始投靠周未一黨。
“康城一事僅是開始,朕也給諸位愛卿都提提醒,再敢有朝臣勾結同黨貪贓枉法之事傳入朕耳中,先前幾個大臣便是下場。”
“臣等惶恐!”
朝臣個個心驚膽戰,尤是先前與那幾個罪臣交好的,唯恐殃及池魚,如今俸祿都不敢提,更徨貪贓枉法之事。
君王狠足勁兒的天下大查,大有震懾之效,遠了說不準,至少這一兩年內,再沒哪個臣子敢明目張膽的挑釁君威。
褚君陵要的正是這效果,聽著底下眾人惶恐長惶恐短的保證,朝德觀輕頷首,不怒自威:“宣旨。”
“嗻。”
德觀恭恭身,一甩拂塵取過圣旨念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即日始,凡為官者,不論品級尊卑,皆由朝廷授命…”
囊括八品以下官職,不再由地方州同和允判任命,直接授由朝廷,但為官者,不論距京遠近、官品輕重,須得年年入京接受審考,分別立有春考和秋考之分,凡不合格者削除官職,由朝廷另擇可勝任者居之。
考題由翰林院發布,太傅連同左右督史輔佐監之,除科舉鄉試及以下考試,一切官臣考核皆由圣上親督,若有濫竽充數、偷奸耍滑者,一律按欺君之罪懲處。
圣旨一下,朝中喜憂參半,官場清廉于忠臣是幸,于投機取巧之輩便是禍,圣上鐵心要清理門戶,朝中大臣少不得美夢落空,今后仕途更是難說。
逢宗耀升翰林院正一品院士,總管科舉審核與考試。
如今天子下令由翰林院掌管官臣考核,逢宗耀這位置無疑是個香餑餑,定然少不得攀附巴結之人,畢竟大小官員的仕途都捏在他手上,這官路能走的多遠,除卻皇上,也就是這翰林院院首說了才算。
褚君陵正是看中逢宗耀品性端正,處事不驕不躁,擰得清是非公私,城府深而不鄙,胸中有墨,腹亦有遠見。
年輕輕輕就能在朝中占一席之地,才能更是佼佼,逢氏又是他的心腹,當能任以大用。
至于周祁……
褚君陵看他立于眾臣當中,卻依然出類拔萃,掩不住風華,忍不住勾唇,眸中盡藏滿驕傲。
“此番官場門戶得以掃清,中郎將當屬頭功,朕甚欣慰,理應重重有賞,可眼下朝中位無空缺,且就委屈委屈將軍,這功勞朕先給將軍記著,封賞之事就先擱擱,留待日后再論,將軍以為如何?”
此事是褚君陵鄭重考慮過的,一來周未剛封了鎮國將軍,周祁若再居高位,恐會惹得人眼紅,免不得成為眾矢之的。
再來,也是故意讓朝臣曉得他欠周祁一個封賞,待將來他拿皇后之位說事,也好借此堵這些大臣的口,可謂一舉兩得。
周祁雖沒想到第二層意思,卻也曉得褚君陵是為他著想,避免他卷入不必要的禍端。
感念天子周到,躬身由朝列行到殿央,瞧某些個看好戲的大臣望著,撩拜官服謝恩,故不將喜憂表露于色:“臣遵旨。”
他做這良多,本也不是為的升官加爵,無非因著江山社稷歸姓褚,他得替心上人守好這天下。
“難為將軍體諒朕,朝中職位雖無空的,如今國庫還算充裕,中郎將立有大功在身,便賜黃金萬兩白銀三千,外添百二十匹綾羅錦緞,將軍看看可有什么差的?”
“并無所差。”周祁心下好笑,光是左參口中吐出的財物都不止這些,再加上朝中幾個大臣,前前后后充了多少臟銀入公,國庫能不充裕么:“臣謝主隆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瞧周祁又要叩拜,忙喊到免禮,借口補償賞了個特權給他,往后除卻朝禮,不論謝恩受賞,中郎將禮節全免,任何時候都不必跪圣。
此話說落到周祁耳中,便是君王有意偏愛,巴不得能給的好處都給到他身上,落入朝臣眼中卻不是這么回事。
皇上此舉,表面是對中郎將施以榮寵,實則是對有功未封之事做的安撫,哪是朝中沒空的位置,如今周未風頭正盛,皇上大賞過后也明白過來了,這是怕周氏功高蓋主呢!
連理由都找的如此草率。
眾臣腹誹,聽喊退朝四下散去,不乏有些存了別樣打算的,你推推我,我推推你,上趕去巴結逢宗耀和周未,各占一方,誰也不服氣誰。
彭齊舟未在朝中任職,圣旨是由宮中奴才到府上宣的,封了從五品的侍御上卿,算是個可文可武的職位。
具體的工作挺雜亂,大到御前奉公,小到朝臣當庭斗毆,雞毛蒜皮的瑣碎都得管,累是累了點,卻也是最能鍛煉人的。
好在福利夠好,也不容易惹火上身,得罪到朝中的哪個大臣,既不易結仇也犯不著抱哪個的腿兒,算是整個朝廷最安全的官兒了,彭齊舟自己也甚為滿意。
最激動的當屬彭大人,他家老二雖算不上身居重位,好歹是個鐵飯碗,來日娶妻生子是不用愁了。
皇上又有意錘煉彭齊舟,可不正是對彭家的器重么?只要他家老二表現好,再往上升升也不是不可能的。
一人封官,全家高興。
彭大人雖然有幾房小妾,后院卻是十分和諧,一大家子和和睦睦,平日多也就是拌拌嘴,發泄發泄氣憤,不似那些個深宅大院勾心斗角,鬧得整日都不安寧。
人丁也興旺,彭齊舟是嫡妻之子,免不得受重視些,嫡夫人共有兩個孩子,一兒一女,女兒已經嫁出去了,膝下就剩彭齊舟在府上。
嫡夫人治理后宅有方,幾房小妾都有孩子,卻沒發生手足相殘之事,平日相處也都親近,唯獨彭齊舟從小陰招多,最愛調皮搗蛋,還瞎使喚人。
特別是每次做了壞事被抓現行,彭齊舟總能全身而退,其他人卻要被各自的娘親擰著耳朵打屁股,是以下頭幾個弟弟對他這種不仗義的行為極為鄙視,都不肯帶他玩。
也就周祁每回來府上能治住他。
嫡夫人也對周祁喜歡得緊,周祁小時候聽話又懂事,不像彭齊舟竟讓人操心,傷神又動氣的。
主要周祁長得還好看,像年畫兒里走出來的小娃娃,嫡夫人為此嫌棄了彭齊舟好長段時日,越看自家兒子越丑,直言長相隨了他爹,甚至起了想跟周夫人換個孩子養的念頭,遭到了周夫人的婉拒。
好歹長大后俊回來了,嫡夫人欣慰不已,道不枉她懷胎十月,兒子可算是隨了自己。
兩家在朝中各有立場,私下關系卻是極好的,彭大人樂得胡子都翹起來了,在府上小設了場宴擺,頭一個邀請的就是周家。
席間喝得多了,直說他家老二出息,沒辜負他的期望,嫡夫人也是眉開眼笑的,這小子自幼頑劣,如今也算有了造化,沒白讓她費心。
周未喝得也有點多,兩個都高興,聽彭大人將自己幾個兒子都夸了個遍,也忍不住拉過自己的獨苗苗一陣夸,后來為誰家兒子更好的問題杠上,還險些動起手來。
周夫人忙著和彭府幾位夫人說笑,也沒管他兩個,心頭卻是自豪的。
三個女人一臺戲,何況還不止三個,婦人一湊堆,關系再好也少不得要攀比一二,聽其中一房小妾道自家小兒娶了哪家大人的千金,又是怎樣怎樣的出息,周夫人愜意的吃口茶,轉頭看了看不遠處端坐著的周祁,但笑不語。
第69章 我表叔伯可是鎮國將軍
為免徐安多疑,徐淵吾常得往來于侯府,好在因徐氏和侯府先前誤會,徐安曉得侯府小姐遭了徐嬌苑得罪,不喜徐氏,倒未厚著臉強邀齊錦滿來客,只讓徐淵吾往侯府勤些,以加深感情。
這日請了齊錦滿出府閑游,一路無話,徐淵吾看出她興致不高,遂提議送她回去。
倒讓齊錦滿認真審視他一番,心道同是徐氏血脈,那徐有晉處處惹人討厭,這老五瞧卻相貌堂堂,溫和有禮,叫人心生好感。
“勞煩公子了。”
徐淵吾回禮一笑,側身讓開位置:“小姐請。”
心頭有了改觀,齊錦滿也不好冷落著人,好奇他既是徐安之子,為何要對生父恨之入骨,甚至狠下心與天子合作。
猶豫問了,卻看徐淵吾神色微變,良久苦笑一聲,粗略道了些舊事,和齊錦滿幾回相處,又曉得她與自己定親的緣由,對這侯府小姐亦有幾分敬佩。
兩兩皆懷好感,自是個個都不瞞著,互訴了通知心話。
“在下只愿家母后生安穩,徐氏處處逼我母子二人,徐安坐視不理,先前從未拿我當做親子,任我母子遭盡欺凌,我又如何要認他這父親?”
徐家逼他到絕境,他不想死,更想娘親好生活著,恨與不恨,這一府人欠他母子二人的,既是他得了報復的機會,必然要徐氏千萬倍奉還。
“徐氏確實罪該萬死。”
齊錦滿點點頭,徐家真沒一個好東西,尤其是那徐嬌苑,空有嫡小姐的身份在,卻是個沒教養的瘋婆子,特別是徐安還處處和將軍府作對,便是最最該死的那個。
不過這老五倒是挺好,可惜生錯了人家,不然…
隨即輕搖搖頭,嘔火的咬了咬下唇:這是在想什么,這徐淵吾有沒有作為管她何事?她做何要可憐這人?
“你和徐家那些人倒是不同。”
起碼不叫人厭煩,齊錦滿彎眸一笑,讓枝陶將之前買好的香囊遞給徐淵吾:“本是買來做做樣,你常往我府上送東西來,我卻不回一禮,恐要讓你那黑心爹懷疑。”
京城誰不曉得齊遠侯寵女,當初更是為她才鋌而與皇帝為敵,若她待徐淵吾無意,齊遠侯絕計不會拿自家千金的幸福做籌碼,去換與徐氏的合謀。
齊錦滿正是深知這一點。
徐淵吾誠意滿滿,若她再不送點回禮,一直對徐淵吾的示好表現得無感,卻又輕易答應下與他結親之事,徐安那老狐貍定會多疑。
“不過看你不似惡人,待我也算有禮,未有出格冒犯之處,這香囊便算本小姐真心贈你,你可愿收?”
“小姐心意,在下怎敢推辭。”
徐淵吾小心接過,朝他行了謝禮,齊錦滿心情也大好,笑容帶有幾分傲嬌,明眸皓齒,惹得徐淵吾心中一悸,慌張錯開眼去。
路過街市,來往行人頗多,徐淵吾怕他被人撞到,抬手護在齊錦滿身側,一邊自己也小心著避免碰到,齊錦滿看在眼里,不覺有些動容。
這人某些地方倒和周公子相似,齊錦滿偷瞧了瞧,正好徐淵吾有話要問,轉頭正對上齊錦滿視線,四目相對,緊又各自移開。
齊錦滿呼口氣,莫名心有些快,下意識伸手探了探臉,沒覺出燙意才少些緊張,不知自己是怎么了。
徐淵吾也頗為無措,突然和對方視線撞上,顯然沒個心理準備,躊躇許久才問她:“小姐贈在下香囊,在下心頭有個疑問,可能請小姐解惑?”
“你說罷。”
齊錦滿點點頭,因著尷尬卻不瞧他,徐淵吾亦是,兩人腦袋各轉向一方,讓身后跟著的枝陶深感莫名。
“敢問小姐,如今你與在下…可算得是朋友?”
“自然是了。”
聽他如此一問,還當是不情愿,心里突然不大高興,正要質問,突然被徐淵吾合臂一攬,整個人撲到他懷中。
等身邊那輛馬車奔過,這才急急將人松開,拱拱手道:“事出有急,失禮之處還望小姐莫怪。”
齊錦滿搖搖頭,有些心不在焉,那日也是有馬車襲來,周公子挺身而出,像極了書中所寫的玉面郎君,也如這般穩穩護她在懷中,叫她一見便傾了心,念想至今。
“小姐?”
喚了幾聲才回過神,草草道過無事,見那馬車橫沖直撞,不住氣道:“這些人駕馬都不長眼么?真當是自己家了,撞到哪處才是活該。”
話剛落,就見那馬兒揚蹄一甩,直將車輦甩到街邊那棵大槐樹上。
不多會兒就聽里頭罵罵咧咧出來了個人,瞧著年歲不大,卻跋扈得很,看就是哪家被寵壞的大少爺。
那少爺樣的男子像受了驚,對著車夫又打又罵,好一陣拳打腳踢,后頭直接將那車夫踹到了地上,男子也跟著跳下車,狠一頓踢打。
齊錦滿見那車夫求饒聲從大至小,捂著腹部一臉的痛苦,善心作祟看不過眼,急急跑過去將人推開:“你再打他就死了!”
一旁的百姓也跟著說勸:“是呀是呀,你看他快沒氣兒了,打兩下消消氣就是,出了人命可不好。”
還有的說本就是小事,何況那男子也沒傷著,讓他得饒人處且饒人。
男子非但不聽,還惡狠狠罵那些百姓多管閑事,看齊錦滿擋在前頭,不屑道:“哪兒來的丫頭片子,還不滾一邊去?”
揚言要連齊錦滿一起揍,聽百姓中有人多嘴,拿出腰間掛著的鞭子扯了扯,啪地一聲抽到地上:“本少爺教訓自家奴才,也輪得到你們這些賤民插嘴?識相的趕緊滾,晚了別可怪本少爺手中的鞭子不長眼!”
百姓被他的狠勁兒嚇住,遂也不敢多言,許多膽小的趁早跑了,唯恐惹火上身,個別膽大的雖是沒走,卻也站得遠遠的,多抱著看熱鬧的心態。
男子看齊錦滿還不走,非得護著那車夫,嗤笑一聲:“怎么?還想跟本少爺的鞭子講道理?”
“你欺負弱小算什么本事?他是奴才不是牲口,你這是草菅人命!”
“本少爺今天就草芥人命了,怎么的?你算什么東西?也敢跟我叫板?”
這奴才可是簽的死契,他今天就是真打死人,即便官府來了也拿他無法,何況這小娘們。
“你大膽!”齊錦滿還沒被人這么看輕過,讓徐淵吾將那半暈不暈的車夫拉到一旁,怒指著那男子:“京城之內,豈容你放肆!”
那男子不當回事,準備把齊錦滿推到邊上,細看她姿容貌美,手中一頓,不乏起了邪心。
輕浮往齊錦滿臉上摸,手沒觸碰到臉頰的肌膚,就被對方狠狠一記耳光,打得直歪過頭去,嘴角更是隱隱發疼。
“臭娘們、、嚄!”
沒來得及還手,讓徐淵吾一腳踹到腹部,猛一聲慘叫,驚得周圍看熱鬧的百姓都心顫了顫,只覺得解氣,紛紛拍手叫好。
徐淵吾自己也是一愣,方才見他舉止粗鄙,有意調戲侯府小姐,下意識便出手了,等理智回來,對方已經挨了自己好些拳腳。
“你們好大的膽子!”
那男子痛得齜牙咧嘴,爬起身擦去嘴角的血跡,曉得自己打不過對方,只往后退到安全的位置,放狠話道:“你們知道本少爺是誰嗎?等我回去告訴表叔伯,定要你和這臭娘們不得好死!”
臭娘們?!
這紈绔目無王法也罷,還敢屢次羞辱于她,齊錦滿讓這稱呼激怒,這會小姐架子也上來了,雖沒再上去甩他耳光,卻讓枝陶好生將人記在心頭,回府好告訴齊遠侯。
“齊遠侯?”
男子呸了聲,頭一回來京城,在湘南又囂張慣了,因著他口中那表叔伯在京城是個大官,便連當地官員都不敢輕易得罪,哪個不得待他禮讓三分?
自小又讓家中寵壞了德行,就是個不學無術的紈绔,全然不懂朝廷局勢,只聞家中說那未曾蒙面的叔伯受皇上重用,手握有滔天大權,便以為能獨手遮天,誰也奈何不得他。
是以聽了齊遠侯的名諱也不露怕,全然不拿這侯爺放在眼里:“什么狗屁侯爺?本少爺可不認得,不怕告訴你們,我表叔伯可是權勢滔天的鎮國將軍,誰敢得罪本少爺!”
第70章 鎮國將軍可是官最大的那個?
鎮國將軍??
“那不就是周將軍?”
幾個百姓交頭接耳,偷偷看了看那男子,皆不怎的信他的話:“周將軍一府都是和善人,哪來這么個丟人現眼的侄子?”
別是哪個有心機的人冒充的。
“你沒聽他說是表叔伯么?不定隔了多遠的親戚,這是看不得人家好,急著攀高枝來了。”
“周將軍要真攤上這么個侄兒,這不是給府上摸黑么?”
“可不是。”
周將軍多好的人吶!為官清廉,心地又善,可不能讓個敗家的侄子毀了清明。
也有百姓當場好戲在看,傳聞侯府和將軍府就不對付,似乎在朝中還是死對頭。
這會侯府千金和將軍府的表侄子結下仇恨,不得善了是必然的,往后可有的鬧。
齊錦滿也驚詫得很,這草芥人命的紈绔竟和周祁是表兄弟,可周公子如此霽月清風之人,怎會有這有辱門風的兄弟。
“你當真是周將軍的侄子?”
“怎么,知道怕了?”
男子摸摸嘴角,這下也沒興趣顧美不美色,指了指二人,陰笑道:“晚了!今天誰都跑不了,敢打你邢爺爺,等我回去告訴叔伯和嬸嬸,定要你們吃不了兜著走!”
他這次入京,來就是為投靠那沒見過的表叔伯一家,兩家雖沒什么親直血緣,當年家祖卻對周氏祖上有救命之恩,家中雖受周府照顧處處風光,卻都是些小恩小惠,這救命的恩情還遲遲未報。
他父親可說了,與其朝廷有人,不如自家人在朝廷穩當,這恩情隔得又遠,不定到哪輩周家就不認了呢?
都說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他那叔伯有這大官當著,與其讓他家中沾光,倒不如也直接在朝中給他尋個官做。
他如今信物都帶來了,就坐等表叔伯贈官,以往只聽京城這好那好,如今親眼見到繁華,便再不想回那小地方了。
街邊房屋林群而立,車水馬龍,樊盛又熱鬧,景色更不必說,不愧是天子在的地方,哪兒哪兒都透著金貴,看得人眼花繚亂。
便連攤上玩意都比湘南的精致齊全,尋常百姓居所都如此,待會到了將軍府上,還不定如何氣派。
一想到自己當了官后,也能長久留在此處,便不住得意,到時候一家老少都接到京城,對了,還有他那病秧子嫡姐,今兒個也同他一塊兒來的,方才讓那車夫撞疼了腦袋,這會正在馬車上歇著呢。
如今到了說嫁的年紀,家中人便讓她跟著一道,意讓周未給說個官戶人家,最好是能做正房太太,到時候家中一榮俱榮,自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要他說,勞什子的大小姐,一身窮皮子瞎嬌氣,裝個什么金貴人呢。
不就是正房肚里掉出的種么?
等他往后當了大官,還不定誰巴結誰呢,賤人就是矯情。
那車夫清醒過來,怕主子真生氣把自己打死,也不敢耽擱,爬過去認錯又求饒的,男子干不過徐淵吾,見車夫自己撞上來,又往死里一頓打,氣息奄奄才踢開人,挑釁的看著徐淵吾。
“剛才不是攔得挺起勁兒嗎?怎么不攔了?怕了?”
齊錦滿不服氣,讓徐淵吾伸手擋了下來,若此人真是周未侄子,他只盼周府對這侄子別太上心,不然憑皇上對中郎將的寵愛,他所做的一切便白費了。
他和娘…
“就是他!”
人群中突然出現個聲音,打斷了徐淵吾所想,扭頭就見個百姓指著那男子,對身邊的人說:“小將軍,就是他!他說自己是鎮國將軍的侄子!”
來人正是周祁。
因著父子倆都是將軍,問禮時避免喊重,周祁又打小招京城老百姓喜歡,為此,大家都親切的稱他為小將軍。
本來應了褚君陵的邀約進宮,結果半路讓個百姓攔了下來,那百姓正是方才看熱鬧的,沒想回去的路上碰到中郎將經過,立刻奔身擋住馬匹,還將人請了過來。
周祁懵懵的,聽那百姓說有個不知是自己弟弟還是哥哥的男子在街頭為非作歹,還險些打死個人,腦中一連串問號。
到了見徐淵吾和齊錦滿也在,輕點點頭算作招呼,齊錦滿面上歡喜藏不住,隨即想到答應褚君陵的,咬牙忍下了靠近他的想法。
她如今和周家該是仇人,那日和皇上約好了的,是她因愛生恨,教唆爹爹和徐安合謀對付皇帝,徐氏覆滅前,萬不能讓周公子發現端倪。
皇上說了,中郎將乃至情至性之人,曉得真相定會心生有愧,會自責一輩子,她如何忍心。
齊錦滿自出生便被保護得極好,就是個溫室里的大小姐,心思單純得很,事關周祁什么都信。
是以天子信口胡謅幾句鬼話,齊錦繡也深信不疑,真怕周祁會一輩子愧疚,寧愿受下被對方誤會的委屈,也不肯讓他曉得真相。
忍不住偷望了周祁一陣,既不能說出實情,又怕他覺得自己惡毒,拿她看做蛇蝎心腸之人,這般煎熬的感覺,讓齊錦滿難受極了。
徐淵吾也察覺到她的不對,轉身見她望向周祁,眼中有著濃烈地情愫,心頭不自知的落寞。
“怎么了?”
狀若不知問了聲,就見齊錦滿慌慌張張收回視線,低著頭迅速跑了,徐淵吾動了動身,終歸沒追上去。
只吩咐身邊的下人護送她回府,眼下之事還未解決,他得看看周祁的態度。
若周祁偏向那男子,便要他下跪道歉都好,什么屈辱他都受得,只要周祁莫讓皇上收回成命,放他和娘親后生安穩,哪怕讓他從那男子胯下爬過去……
徐淵吾閉閉眼:也就是一砸膝蓋的事兒,區區自尊,哪比得上他和娘的自由重要。
“淵吾見過將軍。”
周祁頷頷首,將打量那男子的視線收回:“怎么不追上去?”
女兒家的,身邊又只跟了個丫鬟跟著,豈不危險?
以為齊錦滿是恨極了自個兒,方才一見他便急著離開,本就心有愧疚,也擔心她獨身回去不甚安全,遂讓徐淵吾跟去瞧瞧。
徐淵吾面露難色,遲疑看向那男子:“那位…”
“無事,”來的路上已經聽百姓說了大概,曉得對方擔心什么,直言賴不到他身上:“既是他為非作歹在先,便真是本將哪個兄弟,天子腳下,本將亦不會枉法偏袒。”
該送官就送官,該蹲大牢就蹲大牢,大褚律法在前,豈容攀親附戚之說。
“你只放心離開,齊小姐一個女子,身邊又沒個會功夫的跟著,便是路上沒個意外,讓侯爺曉得了也不好交代。”
徐淵吾點點頭,這才放心離開,走前和周祁道了聲謝,遂趕著去追齊錦滿。
那男子眼巴巴看著兩人先后離開,硬是不敢吱聲兒。
起初還是副不可一世的模樣,卻在周祁來后就蔫了,原因無他,方才有人喚了周祁將軍。
侯爺虎爺他敢不放在眼里,只在家中聽聞那表叔伯是個將軍,還是鎮國的將軍,鎮國鎮國,國都能鎮得住,那不是和皇上一樣厲害?
如今聽到將軍這稱呼,便下意識覺得將軍都是厲害角色,都是不好惹的,再被周祁一陣打量,只覺頭皮發怵,渾身皮都緊繃著,恐懼使然,也未聽清對方和徐淵吾談地些什么。
“你和鎮國將軍是什么關系?”
男子猶猶豫豫不敢說,想了想,緊張的問他:“朝廷的將軍當中,鎮國將軍可是官最大的那個?”
周祁挑挑眉:“是又如何?”
那他就不怕了。
既然眼前這個將軍沒他表叔伯的官兒大,那他剛才不是白害怕了?早知就該讓那一男一女留下,打了他還想逃,哪有這等容易事兒。
想是如此,神氣十足的看著周祁:“你也是個將軍,這么說你也沒鎮國將軍官兒大?”
“是又如何?”
“是又如何是么?”聽周祁來來回回是那句話,以為他故意戲耍自己,趾高氣揚地走到他面前:“鎮國將軍是我叔伯,你方才放走那兩個打了本少爺,這淤青還在臉上擺著呢,本少爺現在很不高興,你說要如何?”
第71章 臣和皇上的孽緣竟是前世注定
手往周祁肩上推了把,見他沒有反抗,以為是對方怕了自己,輕蔑地笑出聲。
又瞧不慣他這淡然態度,要往周祁臉上拍拍做教訓,被周祁順勢擒住,直掰著手腕折了半圈:“疼疼疼…快放開我!”
“你是不是不想活了,我叔伯可比你官兒大,你敢這么對本少爺,當心我…嗷!痛!”
……
“錯了錯了,我錯了…手要斷了…爺爺!您放了我罷,我再也不敢了…痛痛…”
爺爺?
要真是他哪個兄弟,父親是這人叔伯,這人又喊自己爺爺,那不是差輩了?
教訓得差不多,問他叫什么名字,男子痛得滿頭大汗,哪兒敢遲疑,周祁問什么就說什么,不多會盡數都招了。
周祁緩松開手,邢煬一得掙脫就站遠身,惡狠狠地瞪著周祁:“別讓本少爺再見著你,否則我定讓表叔伯將你官位給摘了!”
這么個德行還想入朝為官?
周祁輕哂,聽鐘誠提醒不多耽擱,意味深長瞧了邢煬一眼,上馬趕往宮中。路上想著不禁好笑,考慮該不該將這笑話也說給褚君陵聽。
邢煬踹了踹一旁跪著的車夫,氣沖沖地上了馬車,只讓他當心些皮子,再撞到別處,等他到了將軍府,便把這狗東西命給結了。
車夫渾身一震,連忙驚恐地保證,哆哆嗦嗦扯馬離開,不敢駕得太快。
邢㑱㑱睜眼瞥了瞥邢煬,心罵聲蠢貨,便又閉目養神不再管他。
剛來京城就闖下這么大個禍,果然和他那娘一個樣,都是上不了臺面的東西。
好是方才氣歸氣,沒跟著下去教訓那車夫,不若方才這蠢貨生怕別人不知他身份似的宣揚,到時候傳到京城那些權貴耳中,定會拿她當潑婦看待,她再想嫁個如意郎君可就難了。
要不是家中就邢煬這么個男嗣,哪輪得到這庶子猖狂,方才那被稱將軍的男子和另外個人的對話,她在里頭都聽得清楚。
若猜的不錯,那將軍既然能有兄弟一說,必然就是表叔伯家中的獨子,朝中的中郎將,也就是這不成器的東西愚蠢至極,這般明顯都沒察覺。
當真是廢物!
等她嫁了權貴人家,管這廢物有無有官做,一榮俱榮她跟著享,若邢煬和他不要臉的老娘想沾她的光,那可沒門兒。
周祁到養心殿,褚君陵已經在殿外等候多時,見他走近就將一早備好的暖爐給他,牽過手探了探溫度,確認無一絲涼意這才滿意,卻沒將人松開。
梅林雪積了一層,花瓣露出半片紅,藏在里頭煞是好看,褚君陵特囑掃雪的奴才莫毀了景致,等周祁來,迫不及地牽著他過去,身體微微側在前頭,為他擋住吹來的寒風。
他記得前世周祁便有到梅林賞雪的喜好,許是每次被他召幸都要經過此處,歇身的住處離梅林也近,卻實在不是什么好去處,甚至都比不上冷宮。
夏熱冬寒,旁邊便是洗輿房,專洗那些臟物的地方,最招蚊蟲鼠類,前世他用了許多法子折磨周祁,罰他去洗輿房做苦役,洗最臟污的恭桶。
他有回突發興致想去瞧瞧,卻遠遠就叫那股子惡臭喊住腳,當即就折了回去,褚君陵清楚的記得,他那日干吐了許久,整整兩日都沒食欲。
只從暗衛口中聽得,周祁乖乖將他吩咐的活兒盡做完了,既沒偷懶也沒吐,甚至眉都沒皺皺,臉上無喜無悲,沒背著怨他丁點不好,也沒拿生辰八字扎他的小人,抱恨更是沒有,平平靜靜的承受他突發奇想的折辱。
褚君陵那時還疑惑,周祁那般喜潔的一個人,怎么就下得去手?
有一年他重罰了周祁,就在梅林的雪地當中,那日褚君陵心有不順,在朝政上遇了瓶頸,心煩到后宮散散心,正好遇到周祁站在那兒看雪,似是想到了什么,面上浮著溫和的笑意。
褚君陵驚艷了一瞬,隨即被心頭的無名火替代,過去賞了周祁記耳光,毫無理由的遷怒。
見他跪著同自己請罪,干脆讓身后奴才施了些懲戒,氣仍未消,就罰他在雪地中跪了整整一日,周祁打進宮便被廢了武功,沒有內力護體,根本受不住那刺骨的寒。
待周一將人扶回房,雙腿徹底沒了知覺,近半個月都是如此,險些廢掉。
后來周一去求褚君陵,磕破腦袋才為周祁討來一兩個太醫,腿是保住了,卻留下病根兒,落了個殘疾。
寒進骨髓,走路一跛一瘸,每到陰雨天氣和冬寒那幾個月,渾身都如剔骨般地痛,無藥緩解。
周一便眼睜睜看著周祁痛得死去活來,牙齒將嘴唇一次次的咬破,結痂,再被咬破。
最嚴重的一次,周一眼中寵辱不驚,再大折磨都自持冷靜、從未有過激反應的少爺,竟從硬榻摔到地上,抱著身子來回的翻滾,口里溢出滲髓的痛呻,不住的喊著皇上饒命。
這些都是監看周祁的暗衛告訴褚君陵的,在那之后,周祁再不敢去梅林了,褚君陵召見也是匆匆路過,不敢有片刻停留。
無事便溫馴呆在房中,門緊緊關著,甚至沒得褚君陵召見,不再敢踏出房門半步,直將窗牖也死死合上,透不進半點光才心安,宛若驚弓之鳥。
想及前世幕幕,不覺將周祁握緊了些。
褚君陵如今都不清楚,周祁是真喜這梅林雪景,還是無望極了,在那暗無天光的歲月里苦中作樂。
只每每想起都后悔不已,心像被生生撕裂,痛極了。
“皇上?”
周祁甩甩被握住的手,示意褚君陵手勁兒太大,將自己拽得疼了:“皇上心情不好?”
方才還興高采烈的,不過會會兒,怎地突然低沉上了:“朝中有事惹皇上煩心?”
“朕沒事。”忙將手勁兒松了點,看周祁手被自己握得發紅,拿到唇邊吹了吹,怕冷到他又裹到氅中暖著:“就是想到康城之事,覺得對你不住。”
周祁愣了愣,明白褚君陵指的是對他居功未給封賞之事,遂笑笑道:“皇上不也賞了臣萬兩黃金白銀?逢院首和彭上卿十年俸祿都沒這多,臣可是占了大便宜。”
還有那么多綾羅綢緞,每次進貢來有好東西,褚君陵也是第一時間給他送去,他可是知足得很,還覺褚君陵心太偏著他呢,哪會生嫌隙?
“再說皇上許了臣皇后之位,可是哪個官職都比不上的。”
“這倒是。”
褚君陵本也不是真糾結此,趁周祁眼落往別處偷望著他,似是透過他看前世的某個人,眸中不遑蒼涼:“周祁…”
周祁頓住腳步,不解地看向褚君陵:“皇上?”
不過一個封賞,他都未覺有什么,這人怎地這般重的情緒?
神色看著…
像是愧對又不像,說不清是何意,復雜得很,莫名地叫人壓抑。
“皇上有事瞞著臣?”
褚君陵猛地清醒過來,神色不著痕跡僵了一瞬,又極快地掩飾過去,盡量擠出個自然的笑:“怎會有事瞞著?朕不過是有些驚訝。”
驚訝?
周祁更是奇怪。
“皇上驚訝何事?”
褚君陵曉得他心思細膩輕易敷衍不得,心下沒個把握,借口是見周祁坦然拿封后之事同自己玩笑,遂才驚訝于他的變化。
瞧周祁仍是將信將疑,故作一嘆:“朕就是想著你我夫妻之實也有了,皇后之位宣之于口,至今卻沒落到實處,承諾要待你好,卻叫你無名無分的跟著朕,朝中既有人胡亂猜測,就免不得有輕蔑鄙夷之色,朕于心有愧,方覺得折煞了你。”
原來是為這個。
周祁搖搖頭,似有似無也嘆了嘆:“皇上以為愧對臣,臣又何曾在乎過外人的看法?”
只要眼前這人待他真心,外人輕蔑鄙夷又算得了什么:“左右臣也不會掉塊肉,皇上有閑心想這無關,何不將心思放到朝政上頭?徐氏早日得除,皇上也能早日實現待臣的承諾。”
“小將軍所言極是。”
聽這不著調的口氣,便知褚君陵情緒得了好,周祁輕輕瞥他一眼,又看褚君陵手直往自己身上攬,嘴里還朕如何朕如何的沒個完,心哼:登徒子。
得了便宜還賣乖。
“朕謹記小將軍教誨,定當早日鏟了那徐氏,也好早日娶小將軍過門。”
迎進宮里拐上龍榻。
褚君陵想就美得很,摟摟抱抱一陣親昵,還是周祁顧及周遭奴才眾多,只肯讓褚君陵占占手中的便宜,口耳相貼之事是如何都不讓的。
后頭瞧褚君陵得寸進尺,手中便宜也不讓占了,一見對方有不安分,涼涼張口道:“皇上凈顧自己高興,倒也不怕臣著涼?”
此計屢屢管用。
連周祁一根頭發絲兒褚君陵都珍視得緊,何況是身體,聽這話立刻老實下來,看大氅果真被自己蹭開個角,忙又裹得嚴實,額頭貼額頭量了溫度,見沒發熱作罷。
周祁看是好笑:他就是個病秧子,也不至于這么快就發熱,況是他身體好得很,哪就這么嬌貴了?
也不知這昏君腦中整日在想些什么。
“不舒服便同朕說。”
雪短短一兩日不會停,梅花也要入春后才謝,景哪日賞都一樣,景色雖好,真染了風寒可不妙。
“臣又不是三歲小孩,再傻,冷暖還是曉得的。”
“哪是說你傻。”
褚君陵又是一頓念叨,道是如今不能時時刻刻看管著人,難保周祁不拿他的話放在心上,背地里使壞。
待來日將人迎娶進宮,也不準周祁去別處,就一同歇在養心殿,整日整日守著他,眼皮底下,看周祁還敢不敢不拿自個兒身體當回事。
讓他歇在養心殿?
周祁似笑非笑:“皇上也不怕脊梁骨被大臣們戳穿?”
“那些個大臣朕可不怕,就怕小將軍到時候反悔,不肯嫁進養心殿來。”
方才那事雖然搪塞過去了,談到嫁娶一事,褚君陵這會還真有些好奇:“朕以往提及此事,每每你都回避,怎的就想通了?”
周祁昏君沒道出口,倒讓他問得一愣,認真想了想:先前回避是不敢確認君王待他的感情,自兩人相好以來,褚君陵皆真心待他,也當真把他放心尖尖上寵,便是石頭也該捂熱了,他再懷疑豈非矯情?
“臣這般皇上不喜歡?”
“自然是喜歡的。”
褚君陵求之不得,曉得周祁盡信于他,心中喜極,高興過后又害怕,怕還不了周祁的情,怕千萬般寵愛都抵不過他前世受的折磨和委屈。
“小將軍如何朕都喜歡。”
不管這人真喜歡賞梅林冬雪,還是無望中作樂,都已是前世,人合該往前看,前世欠周祁的,來日方長,總能給他一件件補上。
他們還有一生的時間,遺憾也好夙愿也好,今生盡都能得圓滿。
周祁默不作聲,受不了他這膩人勁兒,直將注意轉到景色上頭,不住驚嘆:“一皚雪色綴梅濃,倒是處奇景。”
“朕便曉得你會喜歡。”
“臣這等喜好都能猜到,皇上當真是料事如神。”
周祁笑笑恭維道,被褚君陵那得意洋洋的神色弄得一樂,頭輕枕在他肩上。
金磚紅墻映入眼簾,幾枝冬梅探出墻去,被落下的雪花披上層白,與宮墻深色交相輝映,待微光從云層露出,在冬日照射下泛著金光,一片茫茫,卻不顯得悲涼。
“臣好雪景一事可從未同哪個說過,皇上是如何曉得的?”
“朕前世便曉得了,小將軍可信?”
周祁仰頭,壞笑著看他:“如此說來,臣和皇上的孽緣竟是前世便注定的?”
堂堂天子竟還信鬼神輪回之說,周祁揚揚眉:倒也稀奇。
被褚君陵順勢往額上親了親,糾正道:“怎能叫孽緣,朕和中郎將分明是天賜良緣,注定要糾纏生生世世,如何都分不開的。”
“生生世世都纏著臣,皇上也不嫌膩味兒。”
說是這般,臉上笑卻沒停過,心道若真得世代糾纏,最好褚君陵下生投個女胎,也好讓他振振夫綱,像今世這般,處處低他一頭也不是個事兒。
他雖是雌伏于褚君陵身下,到底也有男兒傲氣,再是心悅使然,總不能生生世世都做個被人壓的,也該讓褚君陵吃吃為人下的苦頭,省得這登徒子總想方設法的騙著他往榻上帶。
第72章 表妹
久站覺得冷,又不愿錯過如此景致,側首問褚君陵的意思,褚君陵在周祁面前從來是個行動派,聽此解下大氅披到他身上,里三層外三層,直把人裹成雪墩子。
懷抱過周祁給他取暖,又囑奴才將不遠處的雅亭打掃出來,里里外外都放上炭爐,座上也放有防寒的軟墊。
坐下一口熱茶入腹,五臟六腑都暖和了起來,周祁又被裹得嚴實,不多會就悶出層熱汗。
裘氅取下又讓褚君陵披了回去,如此反復,唯恐他著涼。
“臣額間都熱出汗了。”
“寒冬天氣,必然是冷汗。”
喚奴才取來塊暖熱的手帕,給周祁擦干額上的汗,還把他剛解開的結又打死了。
周祁:“……”
好說歹說,總算讓褚君陵將大氅披回到自己身上。
“皇上到底是如何曉得的?”
“曉得什么?”
褚君陵把玩著周祁右手,時而捏捏掌心,時而又扯扯手指,最后饒過指縫兒和自己交握。
“臣喜歡賞景,皇上如何曉得的?”
他可不信輪回之說。
褚君陵當是何事,見周祁撐著下巴看他,湊過去和他額頭相貼,鼻尖輕輕的蹭了蹭,被周祁無情的推開:“皇上說不說?”
褚君陵頷頷首,張口就來:“朕與小將軍心有靈犀,一點即通,不光曉得小將軍好美景,還知小將軍好美色。”
這美色所指不言而喻……
周祁嘴角扯了扯:“皇上真是…”
越發不要臉了。
還總拿他當小姑娘調戲。
懶得再問,專心觀起四處的景來,嘴里不防被塞了塊甜食,慢嚼咽下,想起來時所遇之事,眉眼一彎,饒有興致道:“臣今日遇到件趣事,皇上可要聽聽?”
可不是有趣。
路遇親戚不說,還讓那親戚給威脅了。
“也不知該稱表兄還是表弟,張口便要削臣的官職…”
氣態比褚君陵這皇帝都威風。
周祁點到即止,家丑不可外揚,說多丟地還是他周家的臉,瞧褚君陵又喂過快點心,懶洋洋含住:“府上來了親客,晚膳臣便不在宮中用了。”
“府上也不是沒下人伺候,你爹娘盡都在,不成沒人招待?”
褚君陵不甚高興。
“自然不是為的這個”,今日瞧那人就不是個省油的,他不回府看著些,那人作威作福也罷,可別將府上弄得烏煙瘴氣。
“他既是來找周氏還恩,有過分處爹娘也不好說個什么,臣還是回府看著放心些。”
褚君陵表面沒還嘴,心頭卻不認為,周未不好明說他倒是相信,至于周祁他娘…
惹急了把人攆出去都有可能,那臣婦連他這一國之君都敢打罵,可況是個八竿子打不著的遠親。
只是周祁要走,也不能硬把人留著:“朕喚車駕送你回去。”
大寒天的,竟然騎匹馬就來了,也不怕凍著。
“侯府那處…”
“朕有主意,你就莫擔憂了。”
周祁點點頭,如今齊遠侯本就和皇室對立,今日邢煬又得罪了侯府千金,一來就給他惹大.麻煩,真真是討嫌。
“侯府若硬要討個說法,臣定當以大局為重。”
眼下絕不是和侯府硬碰硬的時候,倘若后果真鬧得嚴重,莫說要周家交出邢煬,即便爹娘不讓,他也定會給齊遠侯個交代,邢煬一條性命,哪比得上天子大業重要。
何況此事本就是他招的。
“這么向著朕?”
“皇上乃臣心悅之人,臣不向著皇上,難道該向著那不算親的兄弟?”
這話落到周家眾親耳中,恐要罵周祁白眼狼的,偏褚君陵怎么聽怎么舒服:老天終究待他不薄,不僅得有機會重來一世,還將前世一心向他的小將軍送還給了自己。
“朕起初聽還奇怪,你分明是周府獨子,怎么半路竄出個兄弟?”
還以為是周未年輕時不安分,背著周夫人流連花叢埋下的種。
周祁說完才聽明白,敢情就是個厚著臉皮來攀親的無賴。
再是救命之恩,周家幾代幫襯也該還夠了,那邢家自己爛泥扶不上墻,卻嫌是周氏知恩不報,竟也好意思找上門來。
褚君陵冷哼:管他哪門子親戚,今后規規矩矩也罷,再敢招惹到周祁身上…
想當官?
朝廷是沒官給他做,至于閻王殿里有是沒有,他大可送邢家的下去問問。
“此事朕已有主意,還需備些東西,就不送你了。”
要事為重,周祁沒多問,只當他真有要物準備,遂由德觀送著離了宮。
褚君陵揮去龍袍上沾的雪漬,著人去侯府給了聲交代,又讓奴才拿來便衣換上,算著時辰也出了宮.
回府就見周夫人樂呵呵的,懷中抱個小暖爐,旁邊坐著個陌生女子,不知同周夫人說了些什么,直哄的她開懷大笑,又捂嘴又拍腿的,好不高興。
瞥到周祁回來,連忙招手讓他過去:“今日這么早就回了?”
“宮里有事要忙,孩兒便先回來了。”
“回來的正是時候。”
周夫人笑意不減,直拉過邢㑱㑱跟他介紹:“這是㑱㑱,你邢叔家的千金,你叔的意思,想讓你爹給㑱㑱尋個如意郎君,這段時日就住在咱們家。”
讓周祁平日里多照顧些,朝中有合適的人選也幫著物色物色,不等周祁推辭,又同邢㑱㑱道:“這是你表兄,尋日有什么事情盡可找他,兄妹間親近些是好事。”
邢家那庶子教導得不怎么樣,女兒卻是極懂事的,生得更是芙蓉出水,她也喜歡。
都說肥水不流外人田,若不是周祁心讓那昏君占了,她倒是有意撮合這二人。
“㑱㑱見過表哥。”邢㑱㑱施了一禮,端得楚楚不禁風,風姿嬌弱如柳,抬眸將周祁恍一打量,悄有驚嘆,聲色不乏更柔和幾分:“此行恐將長寄于貴府,多有打攪叨擾之處,還望表哥莫嫌。”
周祁回以禮,四處不見邢煬,正奇怪呢,就聽邢㑱㑱道:“㑱㑱聞表哥聲音熟悉,像是哪處聽過,細細想來……家弟今日在外得罪有位將軍,可正是表哥?”
周祁聞言愣了瞬,眸色微變,看向她不語。
邢㑱㑱眼珠一轉,順勢給周祁賠了個不是,真切見不得幾分,表情倒可憐見。
“是你那庶弟惹的麻煩,與你何關?”
周夫人趕緊上前扶住人:“那庶出的沒教好兒子,孽可造不到正房身上,你表兄也不是個是非不分的,怎么會怪你?”
說罷朝周祁眨眨眼,讓他說句話表示表示。
“表妹多慮了,都是自家兄弟,豈來得罪之說?”
他倒是小看了這表妹,不過半日就哄得他娘滿心滿意的維護,道行倒是比邢煬要深得多。
邢煬來就一副大少爺的排場,相比之下,邢㑱㑱溫柔懂事,又有大家閨秀的做派,無疑讓周夫人喜歡得緊,直夸邢㑱㑱知書達理,又是個善解人意的,不愁找不到個好夫婿。
聞她來京城是為說親,喜笑顏開應承下來,這會周祁回府,拉過他便問:“你和彭家小子往來嫻熟,又一同在朝廷共事,明日去問問他可有娶親的打算?”
出府相聚時把邢㑱㑱也捎上,相互都見見,哪怕不成也沒事,當多識個朋友,成了就更好,親上加親。
第73章 出恭也要跟著?
“堂堂須眉男兒,豈可插手婦道之事?”
周未剛從府外回來,聽周夫人讓周祁去做這等招人笑話的事,當即反對。
邢煬跟在周未身后,方才被硬帶著去同侯府道歉,可惜人家門都沒讓進,叫兩人碰鼻子灰。
周未無法,只能先把人帶了回來,打算明日朝后親自送些禮去賠罪,邢煬方才被周未擋著,這會走到前面,看到周祁大吃一驚:“你怎么在此?!”
周祁勾勾唇,朝周未喊了聲爹,再才似笑非笑地看向邢煬:“這位便是表弟?”
“你、你是…”
邢煬驚愕不已,怎么也想不到對方會是自己表兄,驚訝過后又不禁后怕,好在方才沒跟表叔伯說何報復,不然對方曉得自己要報復的人是周祁,被攆出去都是輕的。
他就是一表的不能再表的侄兒,周祁可是正兒八經的親生子,孰輕孰重還用說么?
幸兒邢煬也不是個好面子的,能屈能伸,想到日后前程,主動給周祁賠了不是,又討好的喊了聲表哥,周祁沒說好壞,倒是周夫人冷地笑笑,這才曉得邢煬還把她寶貝兒子也得罪了。
言辭也不委婉,張口就道:“這庶房養大的就是欠教養,也不知跟哪個習的,尊卑禮數沒看到點,倒是一身的歪風邪氣。”
“行了!”
周未喝斥一聲,周夫人眼都睜大了:好個周未,如今都敢同她大呼小喝了,長了德行!
自家兒子受了冒犯不管,反幫著外人說道,要不是邢家姐弟和下人都看著,周未又是一家之主,人前威嚴崩不得,多多少少得給他些面子,周夫人還真想揪過這莽夫的耳朵問問清楚:周祁和那邢家庶子,究竟誰才是他周未的種?
胳膊肘凈往外拐,成日成日惹她的嫌,鬧心玩意兒!
顧及周未體面,只暗示性地瞪了兩眼,周未心虛的撇開視線,直覺今晚回房歇有點懸。
管事的見慣不慣,悄悄退到屋外,每當夫人這副態度,就代表將軍要遭殃了,而每回將軍遭殃,晚上必然會被夫人連人帶枕頭扔出房外,管事的心照不宣,極淡定地替周未抱了兩床被子到書房,以防萬一。
外頭都曉得周府將軍娶了個悍婦,還把將軍調.教的極為懼內,以至于周未年輕時候英姿颯爽,相貌也是堂堂,愛慕的姑娘不在少數,下至寒門女,上到貴千金,多有人情愿嫁與他做妾,卻沒哪個真敢嫁進門的。
是以母老虎發威,這周府表面上由周未做主,實則府內大小事務沒哪件不是周夫人說的算。
周夫人沒急著算賬,邢㑱㑱先閑不住,擠著縫兒地往里鉆,上前安慰過周夫人,緊就挑撥:“一點小事哪值得嬸娘動氣,嬸娘要怪便怪我,可別氣壞了身子。”
沖邢煬挑釁一笑,繼續在周夫人耳邊煽風點火:“都怪㑱㑱無能,沒看管住家弟,闖此禍事我這做姐姐亦有責任,嬸娘要怪便怪㑱㑱,莫同小弟一般見識。”
又含沙射影妾室猖狂,她娘便是想將人往好處帶也沒法,周夫人聽她錯盡往自己身上攬,更將邢煬看不順心,氣哼著隨邢㑱㑱去了后院。
“這賤人!”
邢煬恨不過,眼睜睜看著她挑撥,偏那嬸娘沒個辨識,還真信了那賤人所言,婦道人家就是麻煩!
難怪呢…
他一來就不得嬸娘喜歡,原以為是惹了麻煩所致,結果是他這嫡姐從中作梗。
“呸!”
賤人就是賤人,也就會些低劣手段,她會討好人,他邢煬就不會了么?
別忘了這府上姓周,周夫人一個女人,也就能管管后院那點破事,正經事上不還得表叔伯說了算,夫為妻綱,一介婦人擔得起什么風浪?
邢㑱㑱在嬸娘跟前爭爭寵也就罷,對他夠不成影響,就這德行還想嫁王公貴族,也不撒泡尿照照。
等他哄得表叔伯順心,屆時官一到手,揚眉吐氣,便叫這正室母女瞧瞧,誰是騾子誰是馬。
走著瞧。
邢煬一通琢磨:嬸娘罵他是因為他惹了周祁,很顯然嬸娘對這兒子疼愛得很,既然如此,只要他和周祁打好關系,當官之日還會遠么?
“表哥,今日之事是我不對,你大人不記小人過,別跟小弟我計較。”
周祁瞧他往自己身上打主意,偏不接茬,徑自轉身走了,邢煬也不難堪,和周未告知聲,亦步亦趨跟上周祁,全然忘有過節之事,一口一聲表哥喊著,獻媚又奉承。
“你打算跟到什么時候?”
邢煬賤兮兮湊到前頭,極殷勤道:“表哥要忙何事?不如帶上我一塊兒,小弟別的不敢說,辦事絕對利索。”
說罷拍拍胸脯,知周祁沒找自己算后賬的意思,不妨又湊近了點:“無論何事,你只管吩咐。”
“何事都行?”周祁勾勾唇,指向不遠處的某個地方:“出恭表弟也要跟著?”
“不用不用。”人有三急,這事自然沒法代勞,邢煬擺擺手,表示自己就在此等著:“里頭要是沒草紙了你就喊我,保證第一時間給你送來。”
周祁表情差點沒崩住,懶得和他瞎扯,借口要休息攆了人走。
回院就見鐘誠和周一一邊一個守在門口,活像兩尊門神,見著周祁回來,可算有個站不住了,直往他身后躲:“少爺,你看他!”
“又怎么了?”
周祁扶額,這兩人就沒哪天歇的,四處沒見小順子,讓周一去找,回頭看向鐘誠:分明是個木訥性子,也不知怎么跟周一鬧起來的。
“怎么又惹到人了?”
鐘誠撓撓后腦,一板一眼道:“屬下想講笑話給他聽。”??
平白講什么笑話?
問鐘誠然后,就看他極尷尬地扯出個笑,似乎還有點不好意思:“他說屬下像個笑話。”
周祁:“……”
“主子。”遲疑叫住周祁,將手中的劍別到腰上,極鄭重的朝他鞠個躬,單膝跪下:“屬下許是…許是喜歡周一,求主子成全。”
周祁愣愣神,頗為驚訝。
鐘誠不是不好男色?怎會突然喜歡上周一?何時的事?
“屬下也不知…察覺時便已有了心思。”
特別是主子和主母近親之時,他每每見著就會不由自主想到周一,而后口也干,喉嚨也干,腦中除了周一還是周一。
更常將主子間的相處想象到兩人身上,艷羨之余,心更不受控制:“屬下請主子成全。”
第74章 特意來小將軍這兒蹭飯吃
“周一可知道?”
鐘誠表示他還在努力。
這就讓周祁有些難做,他是周一的主子不錯,人畢竟是自己撿回來的,比起主仆情誼,他更拿周一當弟弟看,只這感情問題他還真沒過問過,甚至周一好的男色女色他也不知,如何能輕口答應。
“此事全看周一的意思,本將不會插手。”
若周一自己也愿意,他自不會有別話。
“謝主子!”
周祁輕嗯聲,倒也好奇鐘誠哪兒學來追人的法子,靠講笑話與人親近,他可從未見過。
尤其鐘誠還木戳戳一個,光想想那場面就喜慶,也難怪周一要罵他像笑話。
“正是周一覺得屬下木訥。”
鐘誠說來靦腆,極不自然的垂下眼瞼,主意是小順子給他出的,方才小順子不在,也是故意給二人獨處的機會。
鐘誠偷請小順子問過,周一喜歡風趣健談的類型,所以才給他想的這辦法,讓他沒事多買些話本來看,有意思的地方便記下來,換成笑話講給周一聽。
得了!
周祁失笑:這小太監年紀不大,主意倒挺多,支起招兒來一套一套的。
自己都是個半大孩子,還不如周一年歲高,鐘誠敢拿感情之事去請教小順子,倒是心大。
廚子教武夫學琴計,一個比一個不靠譜。
這木頭要真靠著此法使周一動情,無疑是等鐵樹開花,路阻且長。
“主子…”鐘誠猶豫片刻,想及周一方才那反應,不由得挫敗,看向周祁小心道:“屬下講后并不見周一高興,反而…”
反而適得其反,惹得對方一臉氣憤,恨不得掄他兩拳似的,難道周一并不喜歡聽這些?
鐘誠疑惑不解,謹慎問過周祁,看他沉默又道:“周一自幼跟著主子,您可知道他的喜好?或者…或者主子有何高見,還請您賜教。”
這般虔誠,看來真上心了。
也不好吊著他胃口,只周一喜好,周祁想了想:那小子就是個話癆子,整日嘻嘻哈哈嘴沒個停,真要說什么特定的喜好,似乎也沒有,不饞嘴,也不喜俗物,嘴邊喊得最多的也是他這個主子,如此一來,還真沒什么可賜教的。
“他素來話多,又是閑不住的性子,你若想同他親近幾分,不妨投其所好,平日多陪他聊聊話常。”
正巧過兩日城東有廟會,周一最是喜歡熱鬧,遂讓鐘誠趁此機會邀人去瞧瞧,順道增進增進好感,可比小順子那餿主意管用的得多。
特許了鐘誠幾日假休,全當他這做主子的一片心意:“趁這幾日好生準備,可莫說本將沒給過機會。”
鐘誠大喜,難得露出抹易見的笑容,同周祁告退便要去準備,半路又折了回來,憨憨一笑:“屬下覺著那笑話挺有意思,主子來日可說給皇上聽聽,也增進增進感情。”
周祁挑挑眉:不愧是天子賜他的人,不僅知恩圖報,這恩報得還挺快。
遂點點頭,示意鐘誠說來聽聽。
“主子可知肉包子打狗,為何有去無回?”
“為何?”
“因為狗就喜歡吃包子。”
周祁:“……”
末了還問周祁好不好笑。
周祁嘴角扯了扯:“你同周一講的便是這個?”
鐘誠憨厚的說了聲是,看周祁表情淡淡沒別的反應,忍不住又問他:“主子覺得…不好笑么?”
周祁:……呵。
不好打擊鐘誠的熱情,昧著良心應了聲有趣,等關上門揉揉額穴,著實替兩人的未來捏了把汗。
鐘誠踏出院門就撞見周一和小順子回來,見小順子朝自己眨眼睛,暗搖搖頭,又轉頭和周一說:“我方才又想起來兩個,等明日有空再講給你聽。”
“……”周一無語,很不給面子的翻了個白眼:“誰要聽那些無聊的東西,你要走趕緊,我忙著呢!”
也不理他,直接拉過小順子離開,嘴里邊還嘀咕:狗吃不吃包子關他什么事,他又不喜歡吃。
“不對!”想岔了想岔了,忙拍拍腦袋,嚴肅跟小順子道:“我不是狗!”
小順子:“???”
都是那木驢害的!
周一咬牙切齒,氣不過又回頭瞪了兩眼,鐘誠一臉無辜,反思那笑話是不是真不好笑。
隨后又覺得不該是這樣,明明主子都說有趣,周一怎么就不喜歡呢?
難道是沒找到其中的笑點?
越想越是這個可能,一拍手,決定等明日再把這個笑話給周一講一遍。
一遍不懂就講兩遍,兩遍不行就三遍,直到對方聽明白為止.
晚膳邢家姐弟也在,一頓飯比平日熱鬧不少,邢㑱㑱專心討好周夫人,邢煬則坐到周祁旁邊,嘴上找著話茬與他熟絡,眼直盯住對方筷子,察覺周祁要夾哪道菜,手快一步夾到他碗里,不可謂不殷勤。
周祁眉微蹙,因著潔癖有些嫌棄,礙于禮數沒表現出來,碗里的菜卻一點沒動,嘗過幾口白飯放下碗筷,本又是喜靜之人,邢煬的聒噪聲不斷入耳,實在提不起胃口。
正欲離席,有個下人趕進屋,道是府上來了客人,那人自稱是中郎將的朋友,此時正在門外等著呢。
守門的奴才不敢隨意放人進府,便過來問主子的意思。
“我去看看。”
邢煬見周祁起身打算跟著他一塊兒,周祁正愁他太吵不好趕人,這會有理由離他遠些,哪能再讓人跟著:“我去即可,這等小事無需麻煩表弟。”
叫邢煬安生用膳,邢煬見他拒絕,而且人已經到了門外,也不好硬跟著,老老實實坐回席間,順便收獲周夫人的幾聲冷哼。
“皇上怎么來了?”
身邊也沒個奴才跟著,還下著雪,就站在外頭干等,這般冷的天,也不怕凍著。
褚君陵笑笑,任由周祁替自己將氅披沾的雪穗抖落,順勢湊過臉去偷了個香。
“沒個正經。”
周祁嗔怪瞪了眼,也不避諱下人,主動握過褚君陵的手給他取暖:“正是飯點,皇上怎么這個時候過來?”
“去了趟侯府,順路來看看將軍府的伙食。”
“照這般說,皇上還是算著時辰過來的?”
“可不是。”褚君陵煞有其事點點頭,直往周祁身上靠:“御膳房的奴才今日罷廚,朕特意來小將軍這兒蹭頓飯吃。”
第75章 自家人何須見外
“那些奴才好生大膽,竟敢餓著皇上。”
瞧褚君陵裝得一身可憐,有些沒眼看,明是威懾天下的君主,非得做這無賴樣,讓那些言官瞧見不定要怎么彈劾:“藐視天子可是重罪,御膳房的奴才明矩不尊,皇上可不能容著。”
“朕回去便摘了那些人的腦袋。”
又說御膳房也一并撤了,往后好日日來將軍府蹭飯,周祁越聽越不著調,懶得顧他。
本想將人帶回房中,讓廚房重新做些飯菜送去,褚君陵也不知哪根筋搭錯,非要去和眾人擠一張桌子。
周祁無奈,試圖勸他改變主意:“皇上這時候來,爹娘都快用過了,剩飯剩菜皇上也吃得下?”
“無妨。”褚君陵非不聽,直拉著他往膳廳走,口中振振有辭:“自家人何須見外?府上不是還來了親戚,朕是你相公,也算這周府半個主人家,于情于理都該露露面。”
周祁眼皮跳了跳,見褚君陵真沒拿自己當個外人,竟無言以對。
“皇上當真是不害臊。”
自家人面前害什么臊,兩人再親密的也盡做過,周祁臉皮薄就罷,若他也處處不好意思,恐是兩人到死都躺不到一張床上。
褚君陵歪理邪說一大堆,周祁說與不過,悶自尤他牽著走,等進屋前將手掙開,看褚君陵不滿也不管他,先一步進了屋。
雙親皆在,外說還有邢家姐弟倆看著,私底下親熱尚可,人前拉拉扯扯成何體統。
“回來了?”
周夫人剛落筷,看周祁進屋忙讓下人添了碗熱飯:“桌上的涼了,娘讓廚房重做了些,你先吃兩口飯墊墊,菜很快就好。”
剛問是哪個朋友,就見褚君陵堂而皇之走了進來,朝兩人招呼聲,極做作的道了句打擾,動作卻沒丁點客氣,挨著周祁坐下,不等主人家招待,徑自喊下人添了副碗筷上桌。
周未不料君王會來,略一驚,欲起身行禮,讓褚君陵一個眼神打住,這又忐忐忑忑坐了回去。
“此行冒昧,將軍和夫人莫嫌我唐突。”
周未連道不敢。
周夫人雖不大樂意褚君陵的不請自來,到底顧及天子身份,明面沒說什么,僅壓著聲嘟囔:“來都來了,還能攆出去不成。”
邢㑱㑱心跳得極快,原本和周夫人聊的正歡,打褚君陵進門聲兒就停了,豁然止住,眼巴巴看著他,不等對方發覺,緊又低下頭去,緊張不已,拿手帕虛掩住半張臉,一派小女兒姿態。
起初入府,她對周祁這表哥是有些心思的,倒不是多喜歡,周祁俊美非凡,又是朝中的將軍,身份尊貴自不必說,更因康城一案美名遠揚,天下鮮有人不知。
她若嫁入周府,必會惹得天下諸多女子羨慕,嬸娘還喜歡她,即便周祁有心多娶,這正室之位跑不了是她的,可謂千妥萬妥。
可如今見到這位公子……
邢㑱㑱霎是心動,直覺心中有鹿四撞,盡是情竇作亂的慌措和歡悅,比起周祁的風清月白,她更喜歡這位公子眉宇間的英氣,叫人不怒自威,不敢有所正視。
況且這公子也極為英朗,絲毫不差周祁,方才見表叔伯待他的態度,想必也是極尊貴之人,雖不詳盡身份,比起周府定有過之。
如此,若能得此人青睞,她今生便算是圓滿了。
細審褚君陵袖沿金絲穿引,裘錦更是難得通白的絨軟,小門戶的千金,鮮少聽聞皇家事,并不知金絲環衾僅獨皇室能用,卻眼見這料子就知極好,亦曉得他身份不簡單。
“嬸娘。”
邢㑱㑱嬌羞地看眼褚君陵,此人滿身華貴,又叫她一見傾心,于情意榮華皆是上好的人選,觀有這機會自然不愿錯過。
扯了扯周夫人的衣袖,湊過去附耳問她:“嬸娘可知那是哪家的公子?”
周夫人一愣,看邢㑱㑱滿面含春,臉頰更羞得生緋,目光時不時落到褚君陵身上,哪還不明白:“㑱㑱,你…”
邢㑱㑱更覺害臊,掩口笑笑,眼中卻藏不住野心:“不知那位公子可有家室,㑱㑱、”
“不行!”周夫人猛地拍桌而起,嚇得邢㑱㑱一顫,后頭的話盡咽了回去,不明所以望著她:“嬸娘?”
周夫人也意識到失態,見在座的都或疑惑或奇怪地望向自己,頗有幾分尷尬,隨口搪塞兩句,轉頭同邢㑱㑱道:“㑱㑱啊,你跟他…你們不合適。”
那是她兒看上的人,她雖然挺喜歡邢㑱㑱這丫頭,但遠比不上周祁重要:“他已有心悅的人了,怕也瞧不上你,你要是喜歡這般的,嬸娘來日給你找一個。”
邢㑱㑱眼睫顫了顫,失落地點頭,卻沒打算放棄:瞧不上她?
兩人都未曾有相處的機會,不試試,怎就知那人瞧不瞧得上她?
有心悅的又如何?
既然嬸娘不愿幫她,她靠自己便是,這人不是表兄的好友么,大不了往后周祁出府她都跟著,總有入對方眼的機會。
“表哥,”
邢㑱㑱施施然起身,親手倒了杯酒遞給周祁,自己卻不沾,轉而端起身前的茶水:“㑱㑱不勝酒力,以茶代酒敬表哥一杯,往后寄宿于府,還請表哥多加照拂。”
周祁看向她,酒敬的自己,眼睛卻望著別處,似乎這“別處”還無所察覺,專注著碗里的飯菜,真餓很了似的。
看來御膳房今日真罷廚了,把堂堂天子餓成這般模樣。
心下腹誹,晃了晃手中清酒,見邢㑱㑱抿了口茶水,舉杯欲飲,被褚君陵伸手順了過去:“頭疼的毛病還沒好,喝甚么酒。”
周祁壓著笑,小聲道:“臣什么時候有頭疼的毛病,臣怎么不知?”
褚君陵吃好喝好,這才瞧向周祁那表妹,一瞧整張臉都沉了下來,光敬杯酒就鬧得臉紅心跳,思春思到自己表兄頭上,就這么缺男人?
“日后給朕離這蕩婦遠些!”
周祁歪歪頭,曉得他誤會也不解釋,乖順的答應下來,邢㑱㑱對褚君陵起了心思,褚君陵卻以為邢㑱㑱臉紅是為他,有點意思。
“這位公子,”邢㑱㑱見酒杯落到褚君陵手里,臉不覺更熱,羞歸羞,但不妨礙她趁此機會接近對方:“公子可是要替表兄飲了這杯酒?”
褚君陵沒表示,倒是周夫人覺出她打的何種算盤,臉色漸漸難看起來,先前對邢㑱㑱的好感和喜歡瞬間跌至谷底:“㑱㑱,莫要失禮。”
第76章 朕有些感動
邢㑱㑱嬌笑一僵,不明白周夫人為何屢屢阻止,生怕她和那公子走近了似的,難道和那公子的心上人有關?
“天色近晚,食具你也落了桌,還不回房歇息。”
“嬸娘?”
被周夫人呵斥,滿腹委屈,端著茶杯硬不肯離開,周夫人盯及此,徑直給她奪了過去,重重砸到桌上:“回房去!”
褚君陵早將那酒杯擱置到一旁,看著周夫人訓斥邢㑱㑱,悄悄握住周祁掌心捏了捏:“祁兒,朕有些感動。”
周祁莫名:“皇上感動什么。”
這岳母平日不待見他,如今察出邢㑱㑱待周祁有意,方才瞧她對邢㑱㑱那股喜歡勁兒,褚君陵唯恐她瞎撮合二人,將周祁守得緊緊的。
“倒不想你娘選擇了朕。”
聽邢㑱㑱被斥責就痛快,周夫人表面上不喜他,背地里竟待他這般滿意,褚君陵得意洋洋,乃甚有些忘形:“朕這岳母性情火爆,心倒是內斂,分明待朕滿意得很,竟不好意思說。”
周祁:“……”
認定周夫人是刀子嘴豆.腐心,好面子才不肯承認他這兒婿,褚君陵故作一嘆,自個兒將自個兒感動了一把。
周祁本打算解釋一下,但看褚君陵滿心感動的樣子,最終歇了口,沒忍心告訴他真相。
邢煬一直沒什么存在感,甚至不知周夫人為何突然將邢㑱㑱討厭上了,倒不妨礙他觀戲,幸災樂禍瞧了陣,瞅到周祁和他那友人嘀嘀咕咕好半天,悄咪.咪地不知說些什么。
抵不過好奇想湊近聽聽,支著耳朵過去,恰好聽到褚君陵自詡聲“朕”,嚇得一屁股栽到地上。
“你你、、你是皇上!”
邢㑱㑱被一通訓斥,氣又委屈,紅著眼要回房,冷不防聽到這話,瞬間停下腳步,震驚地望向褚君陵。
這人是皇上?!
難怪…
難怪嬸娘說他瞧不上自己,原來是這般。
全天下最尊貴的男人就在她眼前,邢㑱㑱只覺胸口的位置撲通撲通,心要跳出來似的,癡迷地盯著褚君陵。
若她能做宮里的娘娘,母家便是皇親國戚,享不盡地尊榮,她更會是千萬人之上,比這周府的人還尊貴。
嬸娘更不會有資格訓斥于她。
那可是皇宮啊,
天下女子擠破腦袋都想進去的地方…
她也是女子,
她也想進去。
邢㑱㑱徹底亂了心,滿目貪婪:她要嫁給皇上,要做宮里的娘娘,權勢,尊貴,萬千榮寵,她邢㑱㑱都要占盡。
“皇上…”
收了收神,不顧周圍幾人是何應對,尤先跪下身去,面似惶恐,心卻有琢磨,她身世再不出眾,比不得京城的世家千金,可也有個做將軍的叔伯,她還有鎮國將軍府表小姐的身份,皇上又待周府極其看重,她差的,不過是個機會。
“民女參見皇上,方才無知冒犯到皇上,民女…民女并非有意,您…”
故作得受驚,偷仰頭望褚君陵一眼,見他也正看著自己,慌得垂首,身體適時地抖了抖,像是害怕極了:“民女無意冒犯,望皇上恕罪!”
褚君陵放下碗筷,這一鬧也沒了食欲,緩緩站起身,看周祁還悠閑坐著,視線直白的往邢㑱㑱身上落,臉一臭,直接側身擋在他跟前。
周夫人對邢㑱㑱的態度大為改觀,再瞥到她眼中故意,對她那點腌臜心思捫清,冷笑了笑,也起身道:“臣婦身體不適,這便先退下了。”
經過邢㑱㑱時,故意頓了頓,先是道讓褚君陵自便,又看向邢家姐弟,話中藏話:“今日這姐弟倆來的突然,客房沒來得及收拾,家中著實騰不出住處。”
姐弟倆聽到此處皆是一驚,以為周夫人要攆他二人走,卻聽是將周祁那院子給邢煬暫歇晚上,等明日客房拾戳好再搬進。
一直不得周夫人喜歡的邢煬受寵若驚:“謝謝嬸娘!”
一聲嬸娘叫得忒甜。
邢㑱㑱卻咬緊素齒,指甲拽到掌心里,不欲周夫人話還沒完,刻意重了聲色,直言周祁房中床小,躺不下他和邢煬兩個。
邢煬正想說他可以打地鋪,讓褚君陵斜眼一掃,忙又縮頭縮腦跪了回去。
周夫人的意思,褚君陵似乎猜到了,嘴角一壓再壓才堪堪忍住沒失態。
驚喜來得過于突然,褚君陵有些不敢相信,更多是大喜:許是周夫人看那女人對周祁心思不正,要替他這兒婿宣示主權。
岳母待他真是太好了。
見自己被周夫人正名,某皇帝趕緊表態:“朕有處偏殿還空著,日日都有奴才收拾,不妨讓中郎將到宮里歇一晚上。”
周夫人點點頭,也不反對:“祁兒今晚就勞煩皇上了。”
周祁:“???”
“夫人放心。”笑話,他這岳母肯主動將周祁往宮里送,這還是頭一遭,雖不滿邢煬睡周祁那屋,但此次機會更加難得,保不準這好事過會就沒了,他得好好表現:“朕定當照顧好祁兒。”
得褚君陵保證,周夫人心情緩和了點,又轉頭和周祁道:“既是皇上有心收容,今晚你便隨皇上到宮里歇,明日早朝也方便。”
周祁哭笑不得,他明是安安生生觀戲,這好好的,怎料矛頭引到了自己身上:“孩兒不、、!!”
嘴讓褚君陵背過手摁住,周祁掰也掰不開,唔唔幾聲,只好隨了他去。
周夫人目的達到,多看邢㑱㑱一眼都嫌棄,顧自冷嗔聲走了。可惜周夫人高估了邢㑱㑱,她意在讓人知難而退,邢㑱㑱現下滿腦子都想的如何當上娘娘,哪分得出心想旁的。
以為周夫人氣的是她不聽勸,畢竟憑嬸娘待她的喜歡,怎會平白無故就厭惡上自己?
定是嬸娘清楚君王身份,方才又同她說皇上已有了心上人,一入宮門深似海,世人都道帝王無情,嬸娘這是擔心她入宮后受冷落和欺負,方才不愿她嫁入皇家。
可她已然失意于皇上,情衷難收,整顆心都丟到了君王那兒,便只能辜負嬸娘一片苦心,深宮里蹉跎歲月也好,君王喜新厭舊也罷,她知皇室向來只聞新人笑,卻實在抵不住那份誘惑。
這宮,她定是要進的!
還當周夫人是為她好,哪能想到,君王那心上人正是周祁。
“皇上?”
眼含秋波望向君王,神色可憐欲有淚泣,本是恰到好處的拿捏,自認楚楚動人,落到褚君陵眼中卻顯得做作,心道這蕩婦真不知羞恥,周祁都被他藏到身后了,還意圖勾引。
想靠著聲兒勾周祁心軟,叫周祁向他求情?
好一招聲東擊西。
褚君陵堅信自己戳穿了邢㑱㑱的詭計,得意一嗤:朕偏不給你這機會。
“都起來罷。”
邢㑱㑱歡歡喜喜謝了恩,當是君王憐惜,進宮做娘娘的心思又堅定了點。
第77章 中郎將會吞槍含劍
“民女瞧皇上與表哥關系甚好,不似一般君臣,嬸娘說兄妹間親近些才好,來日…”
邢㑱㑱攪攪手帕,似有些難以啟齒:“若皇上和表哥私下相約,可方便讓民女跟隨,民女琴棋書畫都會些,雖不敢道精通,卻也擅長一二。”
周祁望著褚君陵的背影,也不接她這茬,持觀望態度。
“不知皇上和表兄尋日都好哪些雅興,不成民女也會,再不會的,民女閑暇處找師傅學些皮毛,索然時也能為二位助興。”
褚君陵頗不屑,手從周祁嘴上松開,轉而往他側頰捏了捏,被周祁“啪”地拍開,順道往掌背掐出個印兒。
由于周祁被擋住,邢㑱㑱不知兩人的小動作,只看褚君陵神色似是歡愉,以為提議得他的滿意,心思又活泛了點,卻還裝得矜持:“皇上覺著如何?”
“你說你會琴棋書畫?”
“都會些的,只不知皇上喜歡哪樣。”
“琴棋書畫再尋常不過,多不過有生疏熟練之分,朕還看不進眼。”
說罷將周祁撈到身前,指著他道:“朕和中郎將樂子孰多,可不好這等無聊之事。”
周祁頗為贊同的點點頭:是是,皇上前幾日還輸他兩盤棋呢,殿中還裱著趁他歇息時偷畫的畫像,落款處還有親筆提名的書詞,某日酒后硬要聽他彈曲子助興,翌日殿內便多出副他于杏下撫琴的丹青,真是一點都不好這等無聊之事。
“你好歹是個女子,會的竟不如你表兄多。”
邢㑱㑱委屈的咬咬唇,不料她引以為傲的才能到天子眼中竟成了俗氣,還被君王嫌棄成這般,不免有些難堪:“不知表哥所擅有哪些,㑱㑱自知藝淺才疏,諸多不足,明日便尋師傅去學,免得相聚之時叫皇上和表哥無趣。”
“臣一時也想不起自己有何技長,不如皇上替臣同表妹說說?”
周祁皮笑肉不笑,悄往褚君陵臂上擰了把:又想把矛頭引到他身上,想得倒容易。
褚君陵吃痛,大大方方握住周祁,語氣還甚寵溺:“你老實點,莫鬧朕。”
“咳…”
周未實在瞧不下去,方才怕褚君陵發作邢家姐弟倆才沒離開,兩人的互動自是一點不落看入了眼,有外人在都這般不成體統,捂嘴捏臉又掐手的,褚君陵是天子他沒膽說教,再瞪向自家小兒,周祁有皇上護著,更說不得,這爹當得實在憋屈。
“皇上…”
褚君陵挑挑眉,帶著明顯的威壓:“將軍有何事?”
“末將…”
“嗯?有什么話,將軍可要想清楚了。”
天子再次施威,周未認慫,一臉嚴肅地扯慌:“末將僅是喉嗓不適,并無他事。”
“不適便早些回房歇著,夜里風寒,朕可不想明日早朝聽到鎮國將軍告病的消息。”
被褚君陵這么一威脅,背后起了層薄汗,趕緊道聲無礙,想走又顯得猶豫。
“都下去吧,天色漸晚,朕和中郎將也該回宮了。”
邢煬一直沒敢吭聲,滿心惶恐,直覺有大難降臨,是以拼命拉低自己的存在,就怕君王注意到自己。
怕什么來什么,腳沒踏出兩步,被褚君陵一句話嚇軟了腿:“邢煬留下。”
“皇,皇上?”
方才都是邢㑱㑱在找死,他可什么都沒說,屁都沒放一個,遷怒也不該遷到自己身上吧?
認準是邢㑱㑱惹的麻煩,心里直埋怨,他都怕得不了了,偏生邢㑱㑱還沒個自覺,嫌自己死得不夠快似的:“皇上!敢問皇上都喜歡什么才藝,表哥會的,民女一定也能做到。”
甚至比周祁做得更好!
便是起初不通門道,學,她也要學得跟周祁不分伯仲,皇上還未答應她邀約之事,難得機會近在眼前,她怎么都要抓住:“還請皇上明示。”
“明示?”褚君陵嗤之:“中郎將所會多之又多,豈是三言兩語所能概括。”
他的小將軍何等優秀,更不是這蕩婦學學樣便能配得上的。
且不說周祁功夫如何,光是持槍舞劍、、
褚君陵嘴角勾起抹可疑的笑,像是想歪到某處,連帶眸中都盛有不可說的深意:“他會吞槍含劍,你會么?”
吞槍含劍?
邢㑱㑱有些驚訝,怎么她這表哥還會耍雜技嚒?
周祁倒未聽出別樣,只當是褚君陵胡謅,反是周未這當爹的,平日自詡身正,聽這話竟然可恥地想歪了,老臉一紅,直覺臊得慌。
“民女并不擅雜技,皇上、”
“皇上打算何時回宮?”
眼見邢㑱㑱受到為難還不死心,這也沒了耐性,那嬌滴滴望向褚君陵的姿態實在矯揉,叫周祁說更像是眉來眼去,瞧著刺眼得很。
心頭吃酸,面上卻不改色,啟聲打斷邢㑱㑱的話,繞到前頭阻隔開兩人的對視,輕打個呵欠:“臣有些困了。”
“馬上便走。”
不過他答應給侯府個交代,來這一趟可不能將正事忘了:“邢煬。”
邢煬打了個抖,顫巍巍垂著腦袋,壓根兒不敢亂瞅,更不敢吱褚君陵的聲。
“齊遠侯你可認得?”
邢煬腦內轟隆一聲響,深知大難臨頭,當即求助的望向周未,周未聽聞事關侯府,瞬間明白君王來訪的目的,心含擔憂,冷朝邢煬喝道:“還不跪下!”
“朕聽聞鎮國將軍的侄子神氣得很,當街打罵家奴,草芥人命,威脅百姓,既不拿侯府放在眼里,還要削中郎將的官職?”
“我…我沒有…”
邢煬被唬得直哆嗦,下意識地護著脖頸,腦中更是一片空白,狡辯的話理不順,說更說不通,舌頭像打了結。
“侯爺和中郎將乃朝廷重臣,你說摘官便摘官,這般威風,不如朕這位置讓你來坐?”
邢煬使勁搖頭,手也拼命擺動,嘴里重復著“不是不是”,整張臉嚇得通白,褚君陵但走近點就杵著膝蓋跪后兩步,心中恐懼仍不忘離他遠遠的,生怕君王一彎腰將自己脖子擰斷。
“不不,草民不敢,皇上饒命…草民再也不敢了,您您您別過來!別過來!”
褚君陵甚有些失望,邢煬膽敢口出狂言,他當是膽大能包天呢,結果就這尿性,真是過街老鼠也不如,空派頭一個。
真慫。
第78章 若犯此事的是周祁
“皇上?”周祁后知后覺,方才進府就聽褚君陵說從侯府過來,被他一打岔竟是忘了,也不知齊遠侯是何想法,父親帶邢煬去賠罪吃了閉門羹,侯爺必然是怒極了,此事該是不好解決:“侯爺是何打算?”
收拾邢煬一頓,還是要他的性命。
“不要!”一聽命保不住,登時慌得不知所措,跪也跪不住了,迅速跑到周未身邊,用力扯著他的褲腿尋求庇護:“叔伯!叔伯您救救我,您去給皇上求求情,我知錯了,真錯了,您讓皇上別殺我,我不能死,我還不能死!”
說罷又回頭看向周祁,他這表兄和皇上關系甚好,只要表哥能替他好言上幾句,皇上定會格外開恩,這般他便不用死了:“表哥…今日是我不對,我給你道歉,我…我給你磕頭,求求你,你讓皇上饒我一命,我改,我以后一定改。”
他能洗心革面,但不想重新做人,他才二十出頭,還沒活夠,甚至沒來得及領略京城繁華,怎能這輩子就到頭了呢。
想更傷心,抱著周未大腿一陣哀嚎,嚎聲震天,刺得周祁耳朵生疼,邢煬還不自覺,嘴里直嚷嚷著他還年輕,要表哥表叔伯救他,被口中那表哥一指點了啞穴才算消停。
“皇上,末將有一言。”
周未恭恭身,于心不忍,邢家恩情還未還,若這唯一的小兒喪命于自家府上,周氏于恩未報更惹新仇,實在有違祖訓,更是不好同邢家交代。
“邢煬雖犯重錯,到底錯不至死,末將管教不周亦抱其責,自當親去向侯爺賠罪,小侄頑劣,闖下此等禍事,末將不敢多行包庇,但求皇上從輕發落。”
老丈人求情,這面子多多少少是要給的。
褚君陵也沒打算真要邢煬的命,遂問周未:“將軍覺著該如何處置?”
“這…”不想君王直接將問題拋給自己,小心審了審褚君陵的神色,試探道:“邢煬既乃末將侄兒,不妨就按周府家規處置,皇上以為如何?”
周氏家規,凡借府上名號于外滋事,濫用權勢惹禍生端者,照祖宗規矩鞭笞五十,于祠中晾刑,其間不得問醫看藥,晚跪至辰時方為刑解,后可攙由郎中診治。
邢煬本就是打著將軍府的幌子招搖生事,照理當拿家規懲戒,此法雖妥,但褚君陵嫌是太輕,轉身問周祁的意思。
周祁從未有過包庇的打算,更知刑責過輕不好息齊遠侯的怒,再瞧邢煬眼泛精光,不思己過,反妄想著他開口說情,凈是死性不改的德性。
遂當未見他眼中乞盼,淡淡道:“皇上做主就好。”
語罷找個位置闔眸小憩,褚君陵瞧他犯困得很,也不耽擱,直喊過周未吩咐:“膽敢于天子腳下撒野,舉止猖獗不論,口出狂言辱罵朝廷命官,罪加一等,除五十鞭懲,另掌責三十,以儆效尤。”
“小侄并非習武之人,無內力傍身,末將斗膽請皇上開恩,省去小侄晾身之責。”
褚君陵瞥了眼邢煬身板兒,嚇得后者又一冷顫,臉慘青慘青的,惹得君王突生興致,面色故意一沉,果真見他唇都嚇白了,再聽褚君陵揚聲一嗯,受不住震懾,雙眼外翻,久久不省人事。
這么不驚嚇……
膽兒小身板瘦,還經不起折騰,等下又抽皮肉又掌嘴的,若是真不準他求醫敷藥,再這么光著晾一晚上…
褚君陵眉頭輕鎖:恐是明早上人都死透了。
略施施懲戒,給點教訓也就夠了,算能給侯府個交代,何況這邢府庶子頗有點趣,留著尋日無聊耍弄耍弄也是好的,倒不必真把人折了。
思及此,遂未駁了周未的求情:“那便照將軍的意思,中郎將犯困,朕就不親自看著了,將軍可莫放水。”
周未連保證會秉公執刑,絕不徇私,褚君陵頷頷首,領著周祁趁夜走了,邢㑱㑱眼睜睜看著兩人離開,卻因邢煬受罰心有余悸,沒敢再把人叫住。
越是害怕,越是對君王癡迷頗深,不甘對方就此離開,白白錯過個好機會,想是下回周祁出府便緊跟著,倒不怕再見不著皇上。
這番謀定攻略,輕漫瞟向還昏躺在地的邢煬,遵禮朝周未道告聲晚,叫過丫鬟也回房歇息。
邢煬是被下人晃醒的,睜眼瞧屋里就剩下周未,不由大松口氣,君王一走,恐慌瞬間減輕不少,又看是周未親自監刑,登時起了歪心思。
“表叔伯,眼下皇上已經走了,也未曾派人監守,您可是知道的,侄兒打小體弱,亦沒功夫傍身,您看這責罰是不是…”
能輕則輕,免了是最好。
為讓自己表現得真切,費力咳了咳,又裝得心梗,捂著胸口瞪目喘哮,間間續續裝作呼吸困難,身體隨之抽搐,咳嗽更是不歇停。
意圖勾起周未惻隱,將此刑責蒙混過去,不想反惹得周未不虞,瞧是邢煬不知悔改,怒而喝,直叫下人取了刑鞭過來。
“你爹既將你交托于我,侄子犯錯,我這做叔伯的豈能縱容?”
坐視不理更為不該,他當得起邢煬一聲稱敬,即便府上奴才動不得邢煬,他身為長輩,也該替邢老改改這小兒的風氣。
邢煬賣慘不成拔腿要溜,緊讓一眾下人攔在門內,不等破口大罵,又被周未制住手腳帶到了祠堂,揚鞭落地,嚇得邢煬腿直打軟,老老實實跪于堂中,哪敢再生逃路的心思。
“皇上命我監刑,不避于親,本將自該秉公處置,斷不會助紂為虐。”
叫邢煬死了的攀戚脫罰的心思,見他嚇得六神無主、牙都在打顫,態度有所軟化,不忍是有,卻也沒打算輕饒:“照規鞭笞五十,外加圣上親令的三十摑責,你且好生受著。”
深知躲不過,認命崩緊了身體,屁.股縫兒都夾得緊緊的,眼瞧那腕兒粗的鞭子高揚過頂,復重重落下,邢煬眼前不覺一黑,方暈過去,又叫劇痛生生逼醒,嘴里直嗷嗷叫。
昏昏醒醒,最后意識都是恍的,分不清是虛還是實,只覺得后股至脊髓滿背刺痛,黏濕一片,鉆心的痛感漸轉為麻木,身體反射性隨著鞭打彈起,又重重趴倒,血揦子順著鞭痕外濺,隨著長鞭揚起又甩落的動作,撒了些到臉上。
嘴皮上也沾了些,邢煬口燥得厲害,喉嚨更嘶嚎得干啞,咽口水潤嗓都做不到。
突然感覺嘴唇沾到濕潤,伸舌頭舔了舔,等嘗出血腥味瞳孔頓縮,痛到極致,自己把自己嚇得暈厥,后頭被下人掌嘴都不曾醒,僅無意識的反抗了幾下。
起初哀嚎震天,吃夠苦頭便老實了,嗓子啞到失聲,最后昏昏沉沉,似乎也覺不出痛,慣性地抖動著身子,眼皮留條縫兒撐著。
臉由最初的慘白變得烏青,口似喃喃卻沒聲兒漏出,血水混雜著汗液,浸得身遭地都是濕的,猩猩紅紅,身體像從水里剛撈出來,駭人得很。
“扶表少爺回房,順將府上的金瘡藥也送些過去。”
一頓刑責下來,渾身上下凈沒塊好地兒,人去了半條命。
連夜讓下人請了大夫,繞是好生調養著,邢煬還是半個月才下得了床,險些躺脫水。
受這教訓人倒是真老實了,連待府上下人都客客氣氣,乖覺又收斂,不復丁點當日囂張。
邢煬偷偷埋怨過周未,記恨雖然算不上,但見著人總免不得發怵,整個身體都是麻的,后遺癥頗重。
外人不知,周未自己確是曉得,他雖未少罰一鞭半掌,力道到底控制著的,尤其看邢煬氣息奄奄,念及他根骨消弱沒功底護身,最后十來鞭子兩層功力都沒用到。
周夫人因著厭惡上邢㑱㑱,對邢煬這表侄子倒是多了幾分好臉色看,后看他改過自新重拾得本分,好感又上升不少。
本就是個嘴毒心軟的人,見周未把人罰得過重,很說了他幾句不是。
周未則不以為然:“便是看他不會功夫,手頭收斂有幾分力道,若犯此事的是周祁,本將非得打斷他兩根骨頭。”
聽此辯解,周夫人溫婉一笑,沒表達意見。
據周府下人傳,鎮國將軍當晚又是去書房歇的。
第79章 中郎將在偷聽墻角
但一回宮,褚君陵則原形畢露,早拿應付周夫人的話拋之腦后,哪肯真讓人歇到偏房。
乃甚怕周祁推脫,借口落了東西要給他,騙人進殿中緊就鎖死門柄,口還振振有詞:“朕方才想起,偏殿窗牖失修,夜里漏風還不安全,歇了定是要著涼的。”
周祁拖長聲哦:“娘問起時皇上怎的不說?”
“不剛說了方才想起。”
裝模作樣喊過外頭守著的德觀,讓他明日囑奴才將窗戶換上好的,德官甚明君意,恭敬告了句是,靜觀自家皇上的作為,心如明鏡。
恐殿外奴才打擾到皇上興致,德官自問是個事事體貼入微的老太監,趁那事前盡將人打發開了,支耳往里頭聽了會,聽也沒聽到個什么,就捂著嘴偷樂,面容還些許猥瑣。
褚君陵正與周祁道養心殿的種種好,地龍暖身而不悶,窗可觀景不透風,四周盡有侍衛把守,外還有巡邏的禁軍,暗衛更不必說,這般里三層外三層的防衛,防范措施可謂頂好。
暗衛還能用來探風,既能防有人入夜行刺,也能避免哪個狗奴才在外頭偷聽墻角,護主又護面兒,一舉多得:“朕便是知你臉皮薄,事事都想了詳盡。”
周祁被他這無恥堵得無話,氣不過笑道:“如此一說,臣還得謝主隆恩?”
“朕乃是你相公,夫妻之間見外個甚?”
說著說著便不老實,動口又動手的,照老話說就是蹬鼻子上臉,沒陽光自個兒都能燦爛,直攬過周祁緊挨著:“安危不提,光是夜里冷了還有朕暖榻,既緩和又踏實,可比去偏殿周到得多。”
周祁額穴突地一跳,這是褚君陵今日第二回自稱相公,明是他出宮前還好好的,怎就突然生了這愛好?
暖榻之說都來了。
“臣不過是個二品將軍,哪敢讓皇上暖榻。”
“當是朕主動上將軍的床,還請小將軍收朕入幕。”
周祁眼眸輕垂,望著腰間作亂的手,甚想給褚君陵來個重肩摔,但礙于對方有層天子的身份罩著,堪堪忍下沖動。
‘若不是怕這昏君摔折了腰,身份更壓自己一籌,他早靠暴力換了耳根子清凈,哪至于一忍再忍。’
某皇帝尤不歇口,見周祁轉身往內室走,緊跟在他身側絮叨:“有朕守著,夜里踢被子還能替你壓壓。”
“朕答應你娘要照顧好你,人得在身邊才方便照顧。”
渴能使喚他倒水,腹空也能讓他命奴才去備吃食,后頭越發談得離譜,周祁耳聽不過,涼涼掃了眼人:“皇上莫不是拿臣當個沒手沒腳的廢物?”
又不是沒斷奶乳的嬰童,睡覺踢甚么被子?
“水臣能自己倒,奴才臣也能自己叫喚,可不敢勞煩皇上。”
早被褚君陵寵得沒個規矩,也不管他說沒說完,直直把人晾到一旁,徑自褪衣歇了。
褚君陵亦不惱怒,隨其后也躺上榻,將周祁翻過身擁著,兩身相貼,倒也沒做別的。
本不是個多重欲的,前世妃妾成群,每月去后宮的回數多不過三,長時小有半年都不曾踏足,不過因著是周祁才特別些。
人待所珍重的總免不得諸多偏愛,周祁又是他心頭肉,每每處之,便忍不住要與其親近,行肌膚之親,做些顛鸞倒鳳之事。
“皇上。”周祁微微動了動身,虛著眼犯困:“臣身后有些冷。”
褚君陵忙夠起身查看,發現是床褥沒壓牢實,輕手拍了拍,連人帶被都摟進胸懷,順勢往周祁額上戳了個啵,后也不挪口,就與他唇額相貼著入眠,神色柔和而滿足。
周祁似有似無勾出抹笑,也閉上眼,鼻息輕撒在褚君陵頸間,后者睡得熟了沒甚反應,只在周祁身微動的時候收攏臂力,把人再往懷中撈進點,而后睡得更熟。
——
朝后回府,遠就見著鐘誠追隨著周一,硬要給他講笑話聽,鐘誠滿面嚴肅,僅看表情實在是兩回事,不見半點幽默不說,倒像是宮里念旨的奴才。
周一像看個傻子一樣瞪著他,不僅沒聽出好笑,甚至覺得鐘誠話里藏話的埋汰自己,想借此來侮辱他的智商。
打不過鐘誠,走也沒法走,只能氣狠狠的瞪人,恨不能將他瞪出個洞來。
心指望這呆驢能早些說完,待會他還得上街去置辦東西,耽擱了時候他可當不起少爺怪罪。
周祁沒冒然過去,遠遠瞧了會便換個方向離開,隨后抵不過好奇又折回來,借著面前有墻頭隔擋,稟息聽了會,正好聽鐘誠道:“從前有兩人互不相識,某日因事相會,一人道‘在下姓孫,問閣下貴姓。’另一人卻道不敢,你可知是為何?”
周祁深思片刻,竟也讓這問題難倒,貼耳又聽了陣,似乎周一不大耐煩,也沒接鐘誠的茬,只叫他盡快說完了走人。
鐘誠則語氣如常,認真與他道:“因為另一人姓祖。”
周一歪頭想了會,仍是不大明白:“什么意思?”
鐘誠給他打了個比喻:“如果將你我當做那二人,若你姓孫,你孫我祖,我祖你孫。”
周一還有些糊涂,仔細把這兩字兒作推敲,臉色登時如黑云壓境:這木驢不僅暗罵他是孫子,還想當自己祖宗!
鐘誠尤不覺,以為周一是聽明白了,腆著聲問他好不好笑,周一氣得直喘喘,拳頭攥了又攥,跳著腳給了鐘誠一耳巴子,直將人打蒙。
“周一?”
“滾!”
周一氣哼哼走了,走時不忘狠狠踩上他兩腳,鐘誠沒有躲,只是心中感到莫名,莫名之后又覺得委屈,打算回院中待命,不想拐彎處撞到周祁,忙恭恭敬敬喊了聲主子。
周祁亦不預偷聽墻角被屬下撞破,尷尬不已,輕咳聲道:“邢煬如何了?”
“表少爺重傷未醒,正在您房中歇著。”
“你進宮跟皇上討些傷藥,就說得我吩咐,本將先過去瞧瞧。”
鐘誠不多想,領命趕往宮中,倒是周祁見他沒瞧出自己偷聽之事,神色松緩,叫鐘誠進宮取藥是假,試探才是真。
好在虛驚一場,他這做主子的顏面算是保住了。
第80章 君王即東風
邢㑱㑱在外打聽到些消息,一路上憂心忡忡,低頭也不看路,剛進府就撞上周祁,神情不覺有幾分僵硬:“表哥。”
周祁淡淡應了聲,繞過她離開,不妨邢㑱㑱追了上來,面色復雜的將自己望著。
“有事?”
“無、無事。”邢㑱㑱滿心疑問,對上周祁卻不敢問了,周祁與彭齊舟有約,沒時間同她耽擱,等了陣不聞出聲,蹙眉要走,突然被邢㑱㑱抓住手臂,眉皺得更深:“男女授受不親,表妹這是何意?”
“我方才說錯了,不是無事,我、我有話要同你說!”
將周祁拉到處角落才松手,仰頭與他直視半晌,咬著唇道:“我喜歡皇上。”
“表妹這話該去同皇上說。”
要他轉告絕無可能,他不管邢㑱㑱打的什么主意,褚君陵既是招惹了他,就莫想再有尋第二春的機會。
“這話要說與表哥知道才好,免得來日存了誤會,叫我兄妹二人離心。”邢㑱㑱望著周祁,眼中盡是勢在必得:“不僅㑱㑱喜歡皇上,㑱㑱還知,表哥也喜歡皇上,可對?”
昨夜皇上離開時緊手握著周祁,更親昵地將他護在身側,為他撐傘擋雪,合上她偷偷打聽來的,中郎將深受皇上寵愛,常得入宮中伴君側。
她以往不懂皇室規矩,近來因著皇上也習了不少,君王寢宮便是一國之母都留宿不得,君臣有別,周祁身為外臣,卻能在宮中通行無阻,皇上寢殿說歇便歇,還有許許多多的事跡,皆不難看出,兩人之間存了別的關系,這關系還甚是親密,非尋常人所能比。
這般說來,嬸娘千萬般阻撓她接近皇上,便能說得通了。
原有三兩分懷疑,眼下觀周祁默認,瞬間化成十分肯定,她這表兄與皇上有染,更會是與她爭寵的勁敵。
“既是你我都心悅皇上,不妨各自爭取,皇上能好男色,卻不能立男色為后。”
她再不懂皇家的條條框框,基本常識還是有的,既然周祁和她盯上同一個人,肯與她合作就另說,若不肯,就莫怪她不念兄妹情誼。
莫講周家本就還欠邢家恩情,她就是真從周祁手中搶了皇上,那也是占理的:“㑱㑱聞皇上后宮缺無一人,想來還沒嘗過女人滋味,自然不曉得女子的好。”
言外之意:等皇上碰過女子,食髓知味,周祁還不知往哪兒涼快。
而皇上宮中的第一個女人,必然得是她。
皇上如今又正寵周祁,若她要想入皇上眼,少不得靠這表兄引薦:“趁如今皇上還存有新鮮,表哥不妨拉㑱㑱一把,等我來日得皇上青睞,自然不能忘了表哥,即便表哥來日得皇上厭棄,有我在旁幫扶著,還怕復不了寵么?”
不提盛寵不衰,少也能占有一席之地,周祁是個聰明人,她不信他會拒絕。
周祁可算聽明白了,邢㑱㑱不僅想邀他共侍一君,還想靠他薦她入幕,妄求魚和熊掌兼得,否是貪心了點?
“再來表哥與我還是兄妹,只要你我齊心勠力,相互幫襯著,屆時我寵慣后宮,表哥又是權勢滔天的大將軍,你手握重權,我亦能得圣上榮寵,這前朝后宮誰人貴賤,還不都是我們說的算?”
與周祁分寵倒是真心,花無百日紅,她總會有珠黃憔悴的時候,但凡這世上有能耐的男人,哪個不是三妻四妾鶯燕環繞,何況真龍天子。
圣寵終歸得意一時,保障不了一世,皇上身側的佳麗也只會更多,容顏易逝,誰都免不了俗,前朝沒個倚仗是走不遠的,待她年老色衰,又拿什么和新進宮的女子相爭?
若她能有幸懷得龍嗣,朝中就更得有人撐腰,而眼下,周祁便是最好的人選。
邢㑱㑱既想得遠,也想得開,既然皇帝后院遲早得住滿人,與其等別的女子對她構成威脅,倒不如她趁先出擊。
君王寵誰不是寵?
比之別的女人,倒不如這人是周祁。
怎么她也該稱他聲表兄,有層兄妹關系在,多多少少比外人可靠,皇上又對周祁極寵,她要想安安穩穩做她的娘娘,必然離不開周祁的提點。
更重要的,周祁是男子,無論皇上多么寵他,她也不必擔心周祁肚子里會有動靜。
再有周氏和朝堂的層層阻礙,這輩子他都踏不入后宮,于她百利而無一害。
不過是共分君王的寵愛,邢㑱㑱自問大方,只要周祁肯與她合作,她便全當是給對方的酬勞。
“表哥覺得如何?”
周祁默不作聲,邢㑱㑱當他是遲疑,再洗腦道:“這雙贏的買賣,表哥就不動心?”
“你攔下我,便是為的與我談這交易?”
“自然是為這個,答不答應,不過是表哥點個頭的事。”
坦誠目的,她不信周祁真不動心。
周祁微有慍色,這邢㑱㑱野心可不小,他不動心,她卻是貪心。
“我與皇上不過普通君臣,表妹恐是想多了。”
不等邢㑱㑱再拉攏,轉身往府外去,待出正門,神情徹底冷下,想及邢㑱㑱那異想天開,哂是覺蠢。
即便他真得君王厭棄,自會問褚君陵要個說法,還不至傻到往褚君陵枕邊送人,邢㑱㑱拿這條件來誘惑,未免太看輕他。
卻不知,暗中查他與褚君陵關系的不止邢㑱㑱,徐安亦是其中一個。
“此事當真?”徐安眼稍濁,食指規律敲打著沒知覺的雙腿,周身翳氣懾出,不明一笑:“好的很,中郎將肯為周氏屈與人寵,叫本官好生佩服。”
徐淵吾進來正好聽到這話,微一吃驚,當即面不改色走入內室:“父親。”
徐安收回思緒:“事情辦得如何?”
“盡安排好了,父親放心。”
徐安未多說,招手讓閑余人都退下,與徐淵吾細做謀劃,臨尾又提及周祁。
徐淵吾近日忙著將徐安布在城外的軍兵暗插.入京,另一頭謹慎同褚君陵透信,反兵得以安藏妥當,逃過守城軍衛的排查埋伏到城內,少不了君王暗中授意,徐安自認為萬事俱備無一失算,殊不知東風即君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