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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1章 將這昏君刀刀凌遲

    “找死!”褚君陵艴然生鷙,受人拿周祁相威脅,如觸逆鱗,扼將頭目喉頭鎖得更緊:“周祁在哪?!”

    “住手!”副手瞧皇帝似要瘋魔,恐他真將自家領頭的脖子掰斷,急要說周祁沒在手上,卻撇見頭目手勢暗示,當下會意,偷交換個眼色,假意安撫住暴戾的君王,道是周祁眼下安全,稍后就不一定:“若不想他有事,趕緊放了我們領頭的。”

    褚君陵恐周祁受難,手頭力道漸松,但也沒傻的直接放人:“想救你家主子,便拿周祁來換。”

    “好好你莫沖動!”

    副手頭點如搗鼓,騙說就將其劫到這片林子的某根樹上掛著,做樣喊人去帶周祁來做交換。

    褚君陵關心則亂,又逢精力耗剩無多,神志片刻忪倦,沒聽出話有明顯漏洞:“周祁旦有絲毫閃失,朕要你們償命。”

    頭目得緩過氣,為君王這話笑得諷刺,趁褚君陵這會智不過腦,思緒盡遭副手打亂,手暗探往腰間,謹從其中抽出把短鏢。

    悄示副手繼續提談周祁,盡量把境遇遍嚴重些,脖頸緊又被君王掌指梏緊,縛感窒息硬忍耐住,借其疏防,揮力刺向君王腰腹,褚君陵反應快得一躲,原該刺向側腹的鏢穩穩扎進了大腿:“……”

    方知是上當。

    養心殿有層層把守,劫個人與登天同難,莫說這伙逆賊勢淺,便是哪個帶兵硬闖,想帶人走也得費些時候,趁這空子遠夠將周祁藏身他處。

    見幾人混與自個耍陰招,眸起猩風,忽略痛處欲擰那頭目脖子,突覺渾身乏軟,后知是鏢上抹了東西,沒個勁兒的栽倒下去。

    副手見褚君陵無反抗之力,再夠不成威脅,順手將他僅剩的暗衛也殺了,幾步跑到頭目跟前:“昏君已擒,將、您欲如何處置。”

    頭目口氣摻恨:“今晚不就是為屠龍來的。”

    此時不殺,夜長夢多。

    副手腳踹踹褚君陵,見他中了迷藥將暈不暈,可不愿他死的輕松:“這狗皇帝折去咱們數多兄弟,直接殺了太便宜他。”

    拿手中長刀往褚君陵大腿傷處又扎一刀,見是沒傷口重合上,心犯強迫又扎下去,如此幾回,痛得褚君陵轉昏即醒,胸腔劇烈起伏,遭那領頭的一腳踩住:“便將這昏君刀刀凌遲,以祭諸兄弟的在天之靈。”

    在場幾人盡巴不得皇帝遭罪,無不認同,望將天子踩在腳底,心起詭異快感,客氣地讓頭目先請。

    褚君陵聽他幾個謙讓,恍將自個當盤菜點,幾世尊貴哪忍受得這等屈辱,強撐起精神要罵,就見頭目高舉長刀,刀身月染,現得寒光乍乍,一擊即中腰腹。

    驍刃入肉,褚君陵重重痛哼一聲,青筋暴起欲裂,意識厥沉之際,腹部再一陣劇痛襲來,如此往復。

    頭目欲將其活著凌遲,更喜得瞧皇帝生不如死的慘狀,刀刀故意偏離要害,亦不施褚君陵喘息的機會,轉動刀柄絞他傷處的肉,見皇帝死撐著那所謂龍顏不肯露痛,刀又插得深些。

    諷刺君王死要面子多得活受些罪,殘忍將人來回折磨,換著人往其身上扎血窟窿洞。

    待見皇帝身生痙攣,口封不住溢出血來,大覺痛快,欲抽刀將他骨肉成坨削落,豁聞馬蹄聲近,抬頭不防,緊遭掌風逼得后退幾步。

    變故突發,另幾人亦未反應過來,鼻嗅到幾絲古怪氣味兒,腦一重就不醒人事。

    褚君陵當要命絕于此,合眸之際聽得刀劍相撞,撐開眼皮頗有些意外:“你怎么、”

    實在沒力氣說話,身上處處血肉爛翻,催命似的痛,茫看刺客盡都倒下,僅剩頭目一個,稍落下心。

    任其架上馬背,將包袱恭敬套回自己身上,聽人請罪撐口氣兒問:“哪來兒的迷藥。”

    這點時間不夠入宮一個來回,再看這混賬獨身回來,包袱亦未送到,明是抗旨不尊。

    顧及他與那頭目打斗,自個更沒得橫尸野林的念頭,恐其分神遂沒問罪。

    不想暗衛邊攻邊防,邊自個招了,說從集市上買的。

    褚君陵忍著斥人的沖動,咬牙切齒,不知氣和痛哪個更多些:他讓這混賬帶東西回去搬救兵,這狗東西倒悠閑,竟還騎馬逛到集市上去了。

    “你倒是有主見。”

    暗衛給中頭目兩拳,肩頭上也挨了刀砍,各負傷重,被逼往后摔退幾步。

    受君王責問無暇解釋,趁那頭目小養的空隙,翻身上馬道聲冒犯,劍把子拍到馬屁股上。

    待那頭目誤以為他要攜人潛逃,虛晃一槍,反身以掌擊向對方,下馬前將褚君陵恭敬護穩:“屬下護主不利,若能留著賤命回來,自去向主子請罪。”

    話落馬匹已經跑遠,褚君陵艱難回頭看那身影一眼,心神復雜。

    頭目功力在暗衛之上,本該勝算在握,不防他使詭計,心腹穩穩受下一掌,口中頓嘗猩甜,身斜要跌,以刀插地退滑段路,單膝撐柄跪地,重咳了幾聲。

    暗衛亦沒討著好,傷痛使然,各都站不起身。

    集市上買的迷藥摻了假,頭目手下的人很快轉醒,暗衛見是花錢買了個當上,氣罵聲“該死”。

    眼下無望再殺頭目,方才又應了主子回去請罪,遂不傻做無謂犧牲,強撐傷重迅速撤離,返程途中順去將那賣假藥的揍了一頓。

    副手搖晃著頭欲追,頭目見是皇帝已然逃遠,殺個暗衛不抵大用,歇了再追的打算。

    副手咬牙罵臟:“他奶奶的,竟讓那狗皇帝逃了!”

    頭目心境凝重,皇帝重傷不死,必會下令重查,若查到自己頭上,他生死皆淡,大不了是掀兵起義,如今罪過與造反也不差個什么,就怕深究多牽是非,平白連累那人

    恨悔方才憎意上腦,有心替摯友報復,未直接將皇帝首級砍下。

    重嘆口氣,與剩幾人道:“今夜事發,便是于我后路斷盡,諸位若有心討安穩,當可就此脫身。”

    副手與幾人面覷片刻,皆道無悔:“我等至死追隨將軍,將軍拿我等當是兄弟看待,兄弟有難,自該同當!”

    另幾人也附和:“副將所言極是,我等與將軍共事多年,即便不講情分,照軍規論,斷沒得個臨陣脫逃的規矩。”

    “我等既敢弒君,豈會是貪生怕死之輩。”

    頭目心頭感動,愧地領下這份情義:‘是他拉這些兄弟下的水,身已經濕透,再惺惺推人上陸就太矯情,虛聲偽態,不該是男兒之為。’

    撤回途中扯落面布,再從臉上撕下塊人皮面具,原要丟往叢林深處,后想著來日用時還得再制,嫌麻煩又揣入囊中:“諸位義重,雷某厚顏領受,如來日事變,雷某定當舍身竭力,以護諸位周全。”

    眾道見外,副手此時更好奇別事:“將軍已然易容改聲,作何怕那昏君認出。”

    雖知方才是為惹皇帝輕心,可看自家將軍面布險遭扯時,神色緊張也不似作假,是以有些糊涂。

    雷恒只道皇帝府深,輕易不好糊弄。

    ‘昏君眼精,面皮在打斗中遭人蹭松,早不貼臉,昏君真揭面罩,不定會將這假人皮一并扯落。’傷痛無力多做解釋,見副手似懂非懂,忍與他吩咐:“去府知會聲,皇帝命在,此番必會徹查,該準備的…盡早準備。”-

    周祁又做了那美夢。

    夜深仍不見褚君陵回來,當他玩得起興,君王不在,周祁不喜藥味兒,今日沒人逼著,樂得不泡那藥浴。

    褚君陵走前本有這吩咐,囑若是他回來得晚,便讓奴才先伺候著周祁泡浴歇息,為防周祁癥發溺水,欽點他那兩個小奴才去盯守,掌權的不在,周祁又犟性不肯配合,奴才盡奈何不了他。

    今日那跤果真將身體摔破皮了,德觀意圖讓周祁泡泡藥,傷能好快些,等明兒個與君王坦白,圣上見得傷處結痂,火也能發小點。

    見周一和小順子軟說不行,遂打算來硬的:“皇上走前那些話公子也是聽到的,您違抗圣意,老奴也不好交代。”

    “公公想同皇上告狀?”

    德觀還是老一套的‘事瞞不住’:“皇上若知您輕怠自個身體,必是要動怒的。”

    聽德觀道圣上不會輕饒,周祁身微定住,繼而無波無瀾寬衣趟下,側身望著德觀:“便請公公與皇上說,周祁忤逆不乖,不服公公管教,屢屢欺尊犯上,罪該置死。”

    緊就閉眼入睡,亦不管德觀說爛口舌。

    許是焚的安神香見效,德觀話又催眠,周祁睡意片刻即來,迷迷糊糊夢到那靜妃…

    場景像是宮宴,那個周祁坐于君側,身浴君王滿目愛意,靜妃也不是靜妃,指著他要君王賜婚,繼一陣暈眩,便是他遭刺殺的場面。

    與上回那夢無二,他仍是個旁觀者。

    夢中的君王驚慌趕來,抖著手將周祁抱住,似是說了許多動人心的話,后至宴會結束,周祁送其回殿

    夢中景象無聲,只兩人歡好時,周祁將那句話聽得清楚,是褚君陵對夢里的周祁說地。

    “朕也心悅小將軍,心悅好多年了。”

    ‘好多年了。’

    周祁心酸委屈得厲害,現實難求的圓滿在夢里成了真,怎么自己還更難過。

    因為知道是夢嚒。

    眼尾兩行清淚滑落,卻是沒舍得醒。

    第222章 刺客是周公子派去的

    近巳時仍未見得君王歸宮,德觀心落不到實處,欲去宮門口瞧瞧,就見個奴才連滾帶爬趕到殿中:“德公公!不不不、不好了!”

    “吵什么!”德觀恐他擾到周祁歇息,忙捂其口將人拽到院外,不滿的訓斥:“慌慌張張成何體統,驚擾了公子好夢,當心圣上縫你的嘴。”

    讓奴才多學學自個的沉穩,莫碰到點事就跟天塌了似的:“說罷,怎么回事?”

    奴才磕磕絆絆湊齊句話:“皇皇,皇上遇遇刺了。”

    “什么?!”自詡穩重的德公公差點跳起來,頗不敢信:“圣上、圣上怎么了?!”

    奴才當他耳背,吐辭稍微清楚了點:“皇上遇刺了,回來時渾身是血,被守門的侍衛送去煦安宮了,讓奴才來喊您帶身干凈的衣物過去。”

    “啊啊圣”德觀嚇得上不來氣兒,暈得往地上栽,被那奴才掐陣人中才醒神,當頭給對方一記拂塵:“糊涂東西,這等要緊事情也不早說!”

    說罷連滾帶爬往御書房趕。

    那奴才委屈極了,看德觀如遭狗攆的跑法,悄悄嘀咕:“這瞧著也不沉穩啊”

    褚君陵全靠一口氣吊到宮門口,周身浴血,身體差點被扎成篩子。

    九五之尊淪得像個落魄乞丐,以至守門的侍衛一時沒認出來,還當是哪個被仇家砍成重傷的冤種慌不擇路,妄進宮求庇護,差點又給褚君陵戳上一槍。

    “何人擅闖皇宮禁地,還不速速離開。”

    即見君王抬首,滿臉血漬冷睥過來,驚得一眾侍衛跪地:“屬下參見皇上!”

    “扶朕下馬。”

    侍衛畢恭畢敬上前攙扶,褚君陵滿身窟窿眼兒,血盡是靠內力止著,傷勢甚重。

    任侍衛再輕手輕腳,稍一牽扯免不得又是場折磨。

    扶他的侍衛聽得君王續續吸氣,眉快擰成繩,唯恐受其發作,手發顛似的抽搐,抖得褚君陵胳膊傷處崩開,袖上血色又染深了點。

    “……”

    內力透支,血流多止不住,見那侍衛驚恐求饒,詰聲“住口”,恐一身傷嚇得周祁夜生噩夢,不敢直接回殿,改令侍衛就近找個歇處。

    走前給眾人都警了醒,不準將今夜之事漏出半點兒風聲,路上僅遇到個值夜奴才,遠見君王跪身回避。

    夜里視弱,那奴才本沒察出不對,壞就壞在君王身上血腥味濃,奴才好奇偷看了眼,差點嚇尿褲子。

    再被君王恫嚇,聽要將自己挖眼割舌,連連保證不敢多嘴,聞君王下令去喊德觀,屁滾尿流往養心殿跑。

    褚君陵心有旁慮,未準人去請太醫,屏退奴才打暗語招來暗衛,草草止血包扎一番,腦沉重得緊。

    想是事沒交代,覺近昏迷,復命人取來暗衛堂中受刑懲時迫人清醒的禁藥,服用兩粒,頭痛欲裂等德觀來。

    德觀進門就見君王裸著龍體,周身僅穿一條帶血的褻褲,滿身都是刀扎的血縫。

    腹部那道傷尤其深,隱約能見森森白骨,血沫混肉半凝不落地,慘不忍睹。

    德觀看這一眼,登時嚇得肝膽俱裂,差點兒又暈過去。

    望著君王老淚縱橫:“皇上出趟宮,怎么、、怎就遇上這等晦事。”

    “哭什么,朕還沒死呢!”本就哪哪兒都痛,瞧德觀哭喪似的更是惱火,怒責他再哭得慘些,不曉得的還當是大褚國喪:“還不將衣物給朕。”

    德觀忙不迭遞過,考慮到君王傷勢嚴重不便穿戴,房里又沒專門的侍衣奴才,體貼要幫圣上脫換褻褲,被褚君陵黑著臉拒絕。

    披件外袍到身上,趕趁昏前將后續事宜交涉盡全,末讓德觀叮醒宮里知情的人嘴巴嚴些,莫傳到前朝。

    “這半月的早朝盡免,便說朕前陣操勞過甚損傷心脈,照醫囑需得靜養半月。”

    順喊個能信的奴才去與賈欽通氣兒,事先對好說辭,科考之事也囑德觀暫交翰林院打理,朝中官員有要緊事便寫奏折呈進宮來,無事就少煩他。

    “尤是今夜見過朕的奴才,震懾到位,若有哪個將這舌根嚼出嘴去,遷其家氏論處極刑。”

    德觀心下糊涂:“皇上不欲將事傳到朝堂,是疑心那刺客就在朝中?”

    不若此事勢大才好,天子遭刺何其嚴重,直危及到社稷民生,不聲張賊人哪曉得怕:“恕老奴多嘴,弒君為十惡首,罪不容誅,眼下不清那逆賊身份,舉國徹查更為上策。”

    那伙人今日未能殺得君王,定不會甘休:“多留賊子一日,于皇上便多一日后患。”

    “朕自是曉得。”為防途中暈跌下馬,強打精神撐了一路,撐不住轉注意將刺客身份做了陣推敲,恍恍噩噩捋出不少頭緒。

    譬如自個是因何去的廟會,又是哪個給的提議,知情他今日去處的人,行刺的目的,諸多疑團,凈指向一人。

    也因這人身份特殊,叫褚君陵實在為難:“暗中先囑人查著,等朕拿準主意再說。”

    德觀心更糊涂:怎么聽圣上之意,是曉得那刺客身份,甚至有意包庇?

    試想這天下敢將君王刺成篩子,反受君王豁命相護,眼下有這本事的

    德觀大驚:“刺客可是周公子派去的?”

    “他沒那膽子。”

    前世周祁恢復記憶恨極了他,最狠的報復也就是讓自己身死異鄉,罰他悔恨終身。

    周祁舍不得殺他,他那娘親可就難說。

    褚君陵頭疼得緊,主謀若真是周祁娘親,他還真不知如何處置。

    “不是公子就好。”聽聞不是周祁,德觀心稍落下:“公子為人良善,某些事上雖倔了些,斷不會行弒君之事。”

    褚君陵耳尖抓住‘某些事’:“怎么回事?”

    德觀不敢保留,將周祁今晚仗著君王不在,不肯泡藥浴的事說了,連帶著他與靜妃聊道舊憶,順被人撲到地上一事。

    君王臉色打自己進來就痛得難看,德觀一時也瞧不出他表情是沒變化,還是又沉了個度:“人可有摔傷?”

    “僅手肘處破了點皮,已經消毒上過藥了。”

    “僅?”褚君陵寒眸輕挑,激得德觀身一哆嗦:“朕讓你將人看護好,你就是這么給朕看的?”

    與個女人摟摟抱抱就罷,還把身體摔傷了,也是有能耐:“聊道舊憶?”

    倒不知聊地是哪輩子的憶,想及前世吳瀅瀅對周祁起過那般心思,今日又扯到一起:是要再續前緣?

    “他二人各是什么身份,你這老奴莫不清楚?”

    “奴才知錯!”

    瞬悟君王所指何意,驚惶告罪,當今個躲不了要遭場懲治,卻聽君王煩喊起身,道等傷好再與他和周祁、靜妃三人算賬。

    “將偏殿收拾間房出來,這幾日莫準那混賬出門,問就說朕是為他與靜妃摟貼之事,罰他閉門反省。”

    令囑藥浴照常備著,周祁再不依,便假拿他那兩個奴才發作。

    德觀懷有余悸點點頭:“老奴明白。”

    另想到個問題,小心請示:“皇上傷勢,可用瞞著公子?”

    “他問便說,不問”褚君陵腦更昏重,近將支撐不住:“朕醒后再收拾他。”

    德觀滿肚子疑惑:皇上即是怕公子見了傷勢擔憂,為何又要對方曉得?

    既是要對方曉得,又為何要歇去偏殿?

    怎的周公子不問,圣上醒后還要收拾、、

    醒后?!

    德觀斗膽抬頭,豁然見君王倒在榻上不省人事。

    焦急欲傳太醫,想及君王吩咐忙又止口,險咬住舌頭。

    小心靠近探了探君王鼻息,見還有氣兒拍拍胸脯,命人將偏殿拾騰出來,著幾個侍衛緊趁夜深無人將君王抬了回去-

    周祁凌晨醒過一次,睜眼見身側是空的,有些發愣,伸手去探床位溫度,亦是摻涼,沒人躺過的痕跡:褚君陵今夜宿在了宮外?

    以往忙得再晚都會回殿,倒不知那廟會哪處吸引人,能叫君王流連忘返。

    不知是那夢的緣故,還是枕邊空蕩惹人不安,周祁合眼又睜,后半夜再沒睡熟過。

    直至日頭東升還不見人,奴才也未拿朝服過來,連平日早早候身的德觀也不在,預感有事,穿衣去問殿外的奴才:“皇上今日可有早朝。”

    那奴才不知周祁能夠告訴,失措搖搖頭,掩道不知,奈何偽裝實在拙劣,遭周祁一眼看穿,心更篤定,倒是未為難他。

    見有奴才往偏殿去,手中提有個像是藥爐子的東西,想著偏殿都是空房,褚君陵又徹夜未歸,是從宮外帶了相好回來?

    愈是生疑,欲去探探究竟,就見德觀愁色趕來,連將自己往殿內推,順讓外頭的奴才將殿門鎖了。

    “公公這是何意?”

    德觀愁容擠出絲笑,態度如是恭敬:“皇上有令,這幾日公子除卻藥浴,盡不準出正殿。”

    “為何?”

    褚君陵膩煩他了?還是真帶有人回宮,恐他沖撞新寵:“偏殿今有人住?”

    得肯定答案,心頭好笑,昨日偏殿還空著,今個大早就有人在,難為褚君陵逛廟會討得個稱心人兒,夜半三更領回宮來。

    第223章 皇上可是成了太監

    “皇上此刻也在偏殿?”

    也?德觀納悶,直覺周祁誤會了什么:“偏殿就皇上在,并無外人。”

    這下換周祁納悶,不知君王使什么計,將他禁足正殿,自己卻睡偏房,是不愿見他?

    德觀見其困惑,將周祁所言細細考究,悟出點真相:“公子是疑心皇上從宮外帶了人回?”

    后邊的話沒問出口,卻也擺在臉上,就差湊到周祁耳邊問他是不是吃醋。

    “奴何敢。”

    “老奴明白。”只當他是嘴硬,笑讓周祁別不好意思:“帝王寢宮豈是誰都能住,老奴伺候皇上這些年,也就見公子一個特殊。”

    周祁神色稍異,懶得再辯解,只問君王為何不準他出殿:“可是奴行了錯事,惹的皇上厭懣?”

    “皇上疼公子都不及,哪會生厭。”

    ‘將他囚身殿中便是疼了?’周祁心嘲:照此邏輯,褚君陵先前百般虐他,可是將他疼進了骨髓?

    “公公說笑。”

    “老奴哪敢說公子的笑。”也就是君王至今昏迷,免生兩人誤會,他這奴才少不得要多費些嘴:“皇上曉得您昨日和靜妃娘娘抱到一處,罰您閉門思過。”

    又怕周祁當真以為君王不信任:“說是如此,公子也曉得宮規森嚴,這哪兒稱得上罰,也就是皇上心頭吃味兒,佯怒將公子晾上幾日,說冷落都言重。”

    道是此事可大可小,君王若真往重處論,就不止關禁閉能了。

    “若往重論,奴該受哪等罰?”

    “這”德觀被問住,不知該不該照實說,不防周祁先漠然道:“宮妃與奴寵貼身相擁,是為茍且,按宮規褚律,當處奴以宮刑。”

    好似還要示眾來著?

    問德觀可對,德觀恨不得咬斷舌頭,知說錯話,忙掌自己兩下嘴巴,惶恐道是嘴賤,請周祁莫怪罪。

    “事實如此,奴怪公公做甚。”

    相比以往所受,褚君陵也就關他個幾日,小懲都算不上,關也沒正經關,哪有罰人思過自己卻睡外頭的?

    “皇上意欲關奴幾日?”

    德觀想及褚君陵那聲古怪吩咐,事不遮掩:“等皇上身醒,自會解公子的足。”

    周祁一時沒聽出深意,奇怪褚君陵昨晚干什么去了,這般能睡。

    后想自己不過是介奴才,沒資格過問主子的事,被關禁閉無處打發,也不管德觀還在,找個坐處又開始愣神。

    “公子就不問皇上何時能醒?”

    眸剛失焦,被德觀這無故話拉回些意識:“奴該問嚒?”

    “您得問吶!”明示成這般,觀周祁還沒悟的意思,恐君王醒后為此不悅,真逮著人收拾,自認是為周祁著想,一個勁點他:“您再問問皇上如何了?”

    周祁聽得莫名其妙,神情一陣茫然:“公公有事?”

    德觀只讓他先問。

    猜又是君王下的古怪命令,再看德觀焦著老臉,快把自己給愁死了,頗有些喜感。

    被催得無奈,只得順他意問:“皇上如何了?”

    德觀一愁消散再起一愁,瞧周祁語不經心,湊近身方便觀他的反應:“皇上昨夜遇刺,傷勢甚重,眼下還昏睡著。”

    周祁驚遽抬頭,見德觀凝重頷首,饒不置信:“皇上”

    不過出趟宮,怎會突然遇刺?

    “可有性命之憂?”

    “賈太醫早時去看過,說是皇上龍體無、”‘憂’字到嘴邊兒,想是君王追人速度太過緩慢,欲等其醒后給個驚喜,當即將話調換個含義:“說是皇上情況危矣,無大的把握。”

    無大的什么把握,救活的把握還是轉醒的把握?

    周祁心亂極了,所恨之人生死垂危,大喜之事,怎么難過比愉悅還多些?

    聽德觀詳道身上傷勢,身竟怕得輕顫。

    褚君陵落得報應,能抵他所受的萬般痛,還怕什么,那人一死,自己便當真是自由身了。

    也不是

    褚君陵何其精明,怎么會放過他:“皇上一直不醒,便要將奴長久囚在殿中?”

    德觀不料他關注的點在這上頭,差些接不住話:“公子不是最該關心皇上傷勢?”

    周祁手捂住臉,深深埋進膝間,心中痛苦掙扎一陣,仰靠到椅上,服輸般嘆:“可能準奴去見見皇上?”

    “皇上有令,不讓公子前去。”德觀有點為難,對上周祁蕭索無垠的眸光,又有點兒心軟:“皇上是怕傷勢駭然嚇著公子,不愿您見了憂心。”

    被問何不干脆瞞著,左右他被禁足,養心殿盡是君王的人,只要君王肯,消息斷然傳不到他耳中。

    “這”德觀至今也沒想明白這事兒,是以沒法解惑,含含混混忽悠兩句,道有東西忘給周祁,命殿外奴才打開門,亂腳離開。

    周祁聽得落鎖聲,凄坐在位,后覺周一和小順子今日沒過來。

    又是君王的意思?

    “褚君陵”

    ‘怎么遇襲的是這人,受折磨的卻還是他。’

    心似麻繩根根勒著,不見血的痛。

    走前還好好的,就去逛場廟會,怎就突然遭了刺殺,刺客怎又預見君王會于昨日出宮,巧的早早埋伏。

    諸緒難析,突地憶起件事…

    君王前陣提過一嘴,說去廟會是受地周夫人建議,還道周夫人生怕他不去似的,拿能解周祁心結游說,再三才勸得君王應允。

    偏是廟會當日,君王遇刺,命在旦夕

    若褚君陵所言盡真,下令將他囚禁在殿,是懷疑他?

    當是命中有定保不住周氏,身寒瑟骨,如墜萬丈冰崖。

    德觀抱著箱子進殿,就見周祁驚惶蜷縮在椅子上,雙手抱膝眼目無神,見他進屋呆沒反應,良久僵站起身,受德觀關切屈身跪下,氣息絕望,乞首要君王給個痛快。

    似是癔癥發作的模樣,驚得德觀一乍:“老奴不過離開些會兒,您這又是怎么了?”

    趕緊放下箱子去扶人起,君王現未在場,讓周祁跪他一個沒根的奴才,莫論折不折煞,光是圣上曉得他這心頭好給自己行如此大禮,怕要怒得剖他的膽。

    瞧周祁跪著不肯起,哄不管用,拉也拉不動,硬拽又不敢,急的沒轍,狠砸膝蓋也面朝他跪下:“公子您、您、這不是要老奴的命嚒!”

    心直叫苦:皇上也不見醒,周祁這時候害瘋病,叫個什么事兒!

    “老奴脖子凈快入土的人,哪經得住您這般嚇。”

    周祁身形稍滯,朝德觀跪得更端正點:“奴求一死,望皇上成全。”

    ‘完了’,德觀心拔涼:將他這個老太監錯認成圣上,可見瘋得比之前還厲害。

    看周祁腦門直往地上撞,不曉得痛似的,更嚇得魂飛,兩手并用將他頭給托住,急嘴解釋:“老奴是德觀,皇上如今還在偏殿躺著吶,您這又是受的哪陣驚?”

    “德公公”

    “誒誒!”當周祁頭腦恢復清醒,忙不迭點頭:“是老奴,公子可好些了。”

    周祁愣愣瞧他一陣,待德觀松手,猛將額頭往地上砸:“求公公賜奴死罪!”

    德觀:“……”

    —

    最后靠賈欽拿副清神湯藥,強喂周祁服用下,待起藥效鬧劇才停下,德觀瞅他額間頂個青包,深感自己命不久矣。

    “德公公。”

    德觀此刻活像只驚弓老鳥,周祁一叫,心就提到嗓子眼,唯恐他又折騰,態度可謂一卑再卑:“公子有何吩咐。”

    周祁智還未醒完全,只能表達些原始感受:“奴餓了。”

    “老奴這就去安排。”德觀逃也似的跑了,獨留剛收拾好藥箱準備走的賈欽,慢一步被周祁叫住:“皇上還有幾日可活?”

    賈欽一腳崴到門檻上,差點栽個跟頭。

    定看周祁神情空白,辨不清他瘋或不瘋:“皇上正當英年,龍體強健,昨夜失血過多才導致的虛弱,歇養三五日便能醒,公子何出此言?”

    也就是腰上那刀插得過深,傷著了腎器,短時間內雄風難振,房事上多少、呃多少力不從心,傷也得慢養著。

    周祁支德觀傳膳時神志便恢復一半,聞褚君陵淫事不力,徹的清醒,回想他以往種種殘忍作為,心竟有些暢快。

    遂也曉得德觀方才在愁個什么。

    更知其故意蒙騙自己,瞧賈欽面生尷尬,亦不知如何應這話題,干脆裝瘋糊弄:“皇上可是成了太監?”

    賈欽腳又踉蹡,一跟頭摔得結實。

    待人捂著屁股離開,周祁鬧過勁兒得幾分冷靜,再聽君王命無大礙,心稍安定,開始理腦中那團亂麻。

    德觀作何要騙他君王重危,是褚君陵之意要他來試探,還是純粹想欺耍自己?

    還有褚君陵那兒,可疑心上周氏?

    他都能猜到的方向,即便君王昏前傷重,無心顧這良多,待三五日醒,遲早會起疑到娘親身上。

    若娘親真有插手弒君之事,憑褚君陵心狠手辣,又會如何處置他和周氏…

    父親可又知情?

    困頓難解,注意到德觀抱進來的箱子,分神瞧有一陣,未敢大意翻碰。

    還是德觀回來,見周祁盯著那箱子不挪眼,忙當他面打開,歉說自己從昨晚到今早沒合過眼,忙昏頭也嚇昏頭,差點把這要事給忘了:“這些盡是皇上從廟會上帶的,本想親自送與公子,哪知突發變故,只得讓老奴先交給您。”

    第224章 周氏數條人命擔著

    拿出話本棋環一類消遣玩意兒放到桌上,道周祁這幾日悶在殿中能有個打發,周祁將箱中剩余物樣都看了看,有片刻驚訝。

    心起波動緊即壓下,聽德觀言是君王昨夜昏迷前特意叮囑的此事,想他肯為自己花這心思,目前該還沒對周夫人生疑。

    況是君王遇刺此等重事,朝中竟沒個響應。

    未見大臣求探圣況也罷,褚君陵那幾個心腹亦沒動靜,莫說前朝,后宮妃嬪盡也如此,平日千方百計討君王歡心,眼下大好的表現機會,竟未趕著爭寵

    褚君陵將事壓下來了?

    意問德觀,顧慮自己身處后宮,打探朝堂之事乃為大忌,君王如后發難,又會成他與周氏一大罪證。

    口忍須臾,架不住對局勢憂心,膳間挑趁德觀疏防,話狀不經意:“皇上傷重,怎不見人探望?”

    “都壓著吶。”德觀未多心,君王囑過萬事不必背著周祁,也就如實相告:“皇上暫且不讓聲張,大臣和宮里那些個主子盡還不知。”

    “這是為何?”

    “這老奴就不知了。”德觀焦色搖搖頭:“老奴哪敢揣度皇上的心意。”

    如此

    雖不知君王居心,與自己卻更有利些。

    遂草草落筷與德觀道:“奴想見皇上。”

    無論周氏是否參與,他得看看君王傷勢,心頭好有個底。

    “這幾日可不行。”

    “奴站遠些,瞧片刻便走,皇上不會曉得。”

    德觀嚴格遵照圣令行事:“公子且安生反省,皇上醒后自會召您去見。”

    周祁現在就要見。

    趁殿門虛掩,起身徑往外走,德觀不敢拉扯周祁,仗著腿腳比他利索,于門大開前快身擋在門口:“老奴方才就與公子說了,是皇上不準您去,您可別為難老奴。”

    瞧周祁找著縫兒往外擠,腳忙抵住門框,老胳膊老腿差點踩空,反靠周祁扶了一把,順手將德觀推回殿中,帶門扣鎖,身直往偏殿去。

    殿外奴才被周祁一氣呵成的操作弄得發蒙,傻看著人走遠。

    德觀不料周祁公然抗令,同樣愣了一下,回神使力拍打門窗,急讓外頭的奴才將鎖解下,出殿即朝眾人責罵:“沒用的東西,都傻站著做什么,還不快將公子攔住!”

    甭看周祁瘸是瘸,跑的還挺快,眼看他離偏殿越近,邊追邊拿一行奴才出氣:“皇上都吩咐的什么?一溜奴才盯不住個跛腳的男人,腦袋盡想換地方了?!”

    稍晚一步便殿門就得被推開。

    好在偏殿這幾日戒備森嚴,周祁行至門口,緊遭兩個侍衛攔下:“刀劍無眼,還請公子盡早離開。”

    “若奴硬得進這扇門,二位要如何?”

    兩個侍衛相視一眼,皆以圣令為準,可不顧周祁受不受寵,見他好言不進耳,刀拔出鞘,各架在周祁兩邊肩頭:“皇上有令,旦擅闖者格殺勿論,公子再不離開,休怪屬下等無禮。”

    德觀帶著幾個奴才后腳趕到,見周祁不信邪的往里頭走,侍衛更不信邪的要動硬,叫苦不迭,趕在周祁脖子見血前將人拽了回來,頂著冒犯朝他抱怨:“老奴跟著公子,心就沒個落地的時候。”

    “奴要見皇上。”

    這都不‘想’了,直接是‘要’,德觀軟話勸盡,急得直喊周祁祖宗:“您可消停些,皇上醒就是這幾日,您又何必急于一時。”

    倒提醒了周祁被騙這茬:“公公不是說皇上性命垂危,沒救治的把握?”

    “啊這、”德觀被瞧得心虛,訕訕扯著老臉笑:“許是老奴記錯了。”

    “奴就看皇上一眼,還望公公通融。”

    “這哪是老奴不通融,君令難為,老奴、、哎喲!”看周祁又作勢下跪,嘴’使不得使不得’的趕緊攙住:“您跪奴才也沒用吶,這不是糟踐自個嚒。”

    “奴明白了。”

    德觀稀里糊涂,沒明白周祁明白了個什么,就看他頂著侍衛手中刀劍去夠殿門,心覺難作,只能琢下策對付:“皇上昨夜交代過奴才,公子如有不從,發作不得您,您身邊可還有兩個奴才能開罪。”

    果真見周祁住腳,問今日周一和小順子沒過來,可是也受君王囚禁,留待牽連。

    “公子安分,您的奴才自然就安全。”

    囚禁犯不上,也就是找有幾個好身手的奴才盯守。

    君王恐周祁腦子聰明,禁足期間伙同兩個奴才搞里應外合的勾當,防其偷逃出殿才找的人監視,僅許周祁藥浴之時過來伺候。

    不想還是沒防得住!

    德觀深感郁悶,想及周祁被君王寵得膽驕,動不動就折騰,害自己就沒個不心驚的時候,甚懷念他先前的怯卑性子:“公子還禁著足呢,還是快些隨老奴回去。”

    “奴違令公公不好交代?”周祁執意要進,褚君陵眼下又暈著,只德觀還唬不住他:“要是奴橫死在偏殿,公公便能交代?”

    “公子這是威脅老奴?”

    周祁口說‘不敢’,橫著脖往侍衛刀尖兒上撞,嚇得德觀險犯心梗,趕緊讓侍衛收刀回鞘,刀這才收,緊又瞧周祁鐵著頭去撞那殿樁,勁兒大得幾個奴才盡沒拉住。

    本生額頭就頂個包,照周祁這力度,真磕上去不死也得碎兩塊腦骨,德觀看他真不要命,也是怕得狠了,趕緊讓步喊周祁住腦:“老奴讓公子進去就是,您哪至于想不開吶!”

    見周祁慣性前沖剎不住腳,忙喊個皮肉厚的侍衛充做肉墻,侍衛痛哼一聲,差點被撞吐血。

    周祁包又腫得更大點。

    德觀見他豁出命也要見君王一面,只當周祁情深至此,感其心意,無奈擺手令侍衛讓身:“老奴就當不知這事,公子快去快回。”

    “多謝公公。”

    虛向德觀抱抱拳,進屋順將門從里頭鎖上。

    “公公,這?”侍衛聽到聲響,恐其對君王行不利之事,欲破殿門,被德觀煩悶制止,借拿君王昨夜話說:“周氏數條人命擔著,他沒那膽子。”

    圣上昏迷,身還落了隱疾,周祁又極其不馴服,德觀仰天長嘆,深感自己命苦,一把年紀遭這等罪,也是愁死個人。

    周祁站在床頭,就靜靜的將人望著。

    見得君王面白如紙,以往總拿話辱他的嘴也沒個唇色,知人腎傷時的快意褪盡,腦辨不出情緒好惡,一片漆空。

    木然望有陣子,顫手將床褥揭開半截,君王上身僅著里衣,腰腹位置滲有血跡,該是德觀所言傷得最重那處。

    身走近點,強忍心窒去解衣系,手不受控抖的更重,等親眼見那道深壑,許見君王現世得有此等報應,高興使得,眼竟些許泛濕。

    抬手撫上傷縫,腦中有道聲音作祟,催使周祁用力。

    該讓這昏君受更多痛,償他落殘的雙腿、陰寒天里鉆骨似的腿疾;該將其腎器再傷重些,重到這人不舉情事,再不能迫他受胯下之辱;該

    該殺了他。

    殺了這昏君。

    腦痛眩暈如入魔障,手從傷處移開,緊落君王頸間,那道聲也更響,逼著周祁將人殺了。

    昏君一死,便能絕后患,自己便能得解脫,周氏再不必受其威脅,只要褚君陵死,一切便能結束。

    手中力道漸攏,不知是經脈廢損的緣故,或是頭痛提不起勁兒,周祁掌腕青筋畢露,扼住褚君陵脖頸良久,凈不見他頸沾丁點掐痕。

    終是脫力松開,癱跪下身,心涌無盡悲哀,卻笑出聲來。

    嘲怪自己無用,仇人竟也下不了手。

    起身恨望君王少頃,聲若蚊蚋:“皇上給奴帶的東西,奴不喜歡。”

    —

    期間靜妃來見,道是為昨日過失來向君王請罪,被德觀以龍體欠安、需得靜養為由打發人走,讓其改日再來。

    靜妃遲遲未動身,只隱晦問:“昨日之事,皇上已知曉嚒?”

    “娘娘說笑,這宮里何事能瞞過皇上?”

    事已傳進君王耳朵,她來殿中也有半晌,卻沒見得周祁身影,不敢明著找人,亦不知君王遇刺之事,聽德觀這話誤當有深意,心急得揪起:“周公子可有受皇上責怪?”

    德觀從昨日就覺著靜妃對周祁態度古怪,瞧周祁眼神也不對勁兒,今個也是,不確信君王是否知情就趕來告罪,滿口不離周祁,就差沒把心疼掛在臉上。

    哪還看不出門道:“皇上恩寵公子,前朝后宮誰人不知,娘娘多慮了。”

    靜妃還是擔心:“那本宮怎的不見皇上與公子?”

    “公子皺皺眉頭皇上都得心疼,哪會舍得發落。”看穿靜妃心思,知她也是個心腸好的,難得心善警醒:“倒是娘娘,您身在后宮即是皇上的人,萬事當以皇上為天,這不該起的心,還得趁早收了。”

    奉勸靜妃那不倫心思不是能見光的,莫到時候害人害己,平白連累某個:“宮規鐵律,娘娘可要記清。”

    靜妃心一驚,霍然與德觀相視,又極快的閃躲。

    深藏著的秘密遭人挖出,臉色不住煞白,被小鸞輕喊聲稍才冷靜,裝得糊涂撐起個笑:“公公這話費解,恕本宮不明白。”

    第225章 極其不乖順

    德觀也笑,同樣端得模棱:“娘娘聰慧。”

    “臣妾不過是怕昨日無心之過枉害公子受責,并無他意,公公許是誤會了。”

    “靜妃娘娘。”德觀好言已盡,既是靜妃執迷,也不費這憐憫心:“您待公子如何,老奴可什么都沒說。”

    靜妃僵在原地,驚惶無措都有:“臣妾、”

    “娘娘與老奴解釋個什么,養心殿不是久待的地方,話傳到皇上耳朵里,就當真不好說了。”

    恭道聲“請回”,見靜妃臉紅一陣白一陣,躑躅邁不開腳,望其私心有所松動,念她還算知輕重,再多句嘴:“情不對意往往是會害死人的,您不懼,總該為心中人著著想。”

    隱晦提道‘宮刑’,讓靜妃回去好生想想,便是心頭再放不下,要藏便藏好些,宮里人沒哪個是瞎子,圣上更不會是。

    “臣妾受教,多謝公公告誡。”福身告退,轉頭卻見周祁回來,心酸掙扎,終因德觀那一席話不寧離開,未敢與其照面。

    —

    “接著說。”

    “您昏迷這幾日,公子也不肯泡藥浴,老奴但拿他那倆奴才說事,公子就以命相脅,老奴實在拿他沒轍。”

    君王一醒,德觀就急嘴告周祁的狀,事無巨細,訴苦沒君王看著,周祁可謂任性妄為,極其不乖順!

    褚君陵傷處大半都沒好,稍換坐姿就痛得冒冷汗,緩過氣命奴才再取個枕頭墊到腰后,瞧德觀一臉義憤填膺,也知他這幾日操夠了心:“傳他過來。”

    “嗻!”德觀想是周祁終于有人治,笑掩不住,一路小跑到正殿:“皇上命老奴請公子去偏殿。”

    周祁放下話本,就見德觀笑得不安好意,連聲催促自己動身:“公公今日有喜事?”

    “可不是嚒。”德觀笑意更濃:“公子快些隨老奴走過去,莫讓皇上等急。”

    被半推半行帶到偏殿,等見君王,周祁可算曉得那老奴才在樂呵個什么。

    褚君陵輕抬眼皮,將房中奴才盡喊出去,待殿門合上,似笑非笑瞧向周祁:“聽德觀說,朕昏迷這幾日,祁兒極其不乖順。”

    咬重‘極其’二字,問周祁可有異議。

    “…”周祁略心虛,卻有更為擔憂之事,撩衣擺向君王跪下:“奴知錯。”

    被問及想自己那倆奴才跪多久時辰,仍不見起身,就聽君王不明喜怒道:“幾日沒管著你,膽量果真是見長得快。”

    “奴有事求問皇上。”

    褚君陵吐息起伏凈不敢太大,懶為點小事與這混賬動氣,聞周祁執拗要跪,也就成全他:“離這么遠做什么,要跪便跪近些。”

    等人跪到床邊,手輕拍拍床鋪:“朕傷重落了耳鳴的毛病,隔得太遠聽不清話。”

    周祁望他一眼,再瞥瞥自己與床榻僅一根手指的距離,懵聽君王嫌遠,輕蹙蹙眉:“皇上要奴跪去床底?”

    作勢將高度丈量一番,稍有懊色:“空隙過窄,奴爬不進去。”

    褚君陵:“……”

    “滾上榻來。”

    道是榻軟,周祁跪久點膝蓋也不會青,觀他猶悒不動,冷哼一聲:“再不上來,你那問題也不必問了。”緊就見人爬上榻,鵪鶉似的跪在床角,登覺好笑,一笑又扯得各處傷勢接連的痛:“……”

    周祁跪縮垂首,余光瞟到君王捂腹吃痛,下意識要扶,遭其發覺緊縮回手,撞上君王滿眼戲謔:“不是任性嚒?到朕跟前倒老實了?”

    問周祁要問何事,周祁抿抿嘴,壓住因慌導致的過快心跳:“那夜刺客,皇上可有疑心之人。”

    褚君陵神情微頓:“祁兒覺著朕該疑心哪個?”

    “奴的娘親。”懼聲道出,觀君王反應如是悲戚:“皇上已有答案,欲如何處置奴與周氏。”

    饒是周祁裝得平靜,褚君陵痛再劇烈,仍察到身上床鋪細微晃顫,知是跪著那個怕得很了,輕嘆口氣:“你以為朕作何不聲張?”

    周祁遲鈍會悟,身體顫改輕震,驚愕抬眸望向君王:“皇上?”

    褚君陵伸手撈人,沒撈得著:“再跪近點兒,朕夠不到。”

    周祁跪行過去,近至君王身前,手被對方虛虛握住,心竟詭異安穩下來:“皇上不欲處置奴?”

    “有嫌疑的是你娘親,朕處置你做甚?”

    “奴為人子,當替娘親受過。”

    語畢被君王捏捏掌心,而后十指相扣:“便是為你,朕少得要仁慈幾分。”

    周夫人罪能恕,憑她一婦道人家,沒個強勁的幫手干不了這大事,背后勢力才屬關鍵。

    那伙逆賊交手時雖是出的殺招,身手盡不同于死士或暗衛,況周夫人久居后宅,斷沒招買殺手的本事。

    即便本事是有,將軍府亦有此財力,那幫人功夫盡非等閑,俗物難能買通,再是搭上這些人的渠道

    要么是對方自己找上門與周夫人合謀,再不就是周未

    隨即將這念頭打消。

    憑對周未幾世見解,他這老丈人愣是愣了點,雖有時候腦不好使,多少也有些,該不屑用這腌臢伎倆,即便有心殺他,帶軍逼宮都比暗殺的可行性要大些。

    這般,就只剩前一個可能。

    “念其是你娘親,朕則當她是受奸人蠱惑,沖動行的糊涂事做。”

    開恩是一回事,他也沒得整日懸著性命等人取的癖好,且周祁娘那日道不會叫他白去,褚君陵雖有疑,也只當那婦人記恨自個殘待周祁,欲讓他行無用功作報復,萬不料周夫人膽高至此,竟敢伙同外人弒君。

    “便是珍重你,有些話不得不論清楚,你娘親朕大可不追究,只她身后有哪些人插手,各是何身份,朕得要你娘親認供。”

    反賊不除患于社稷,周祁自知其嚴重性,更知周夫人是個心氣高的,行不出出賣自己人的勾當:“若娘親不供,皇上預備如何?”

    “這即是你爹爹的事。”

    道讓周未自行處置,自個只等結果,觀周祁木訥著沒表意見,手又往他臉上捏捏:“由你爹爹親鞫,你總能放心些?”

    省地這人終日惶惶,疑心他拿嚴刑逼周夫人的供。

    后將注意轉回到那幫勢力身上:“朕與那伙賊子的頭目過有幾個回合,身法瞧著倒與你父親有幾分相近”

    周未出征大統前,他親去軍中瞧其操練過兵馬,乃甚與之過過兩招,周未久經沙場,攻防自有路數,一招一式殺伐氣重,那頭目身手即類似他,招含將領特有的煞氣。

    不成是朝中出有內鬼,此生除卻徐安,還另有謀權篡位之人?

    將朝中武將一一斟濾,張華二人乃他心腹,當先排除,另幾個與周未私交甚淺,論身手招式亦沒哪個是師出周未,嫌疑尚且從無,此外最有動機的,也就是周未一個

    “你心中可有可疑人選?”

    周祁不防君王突問自己,聽其談及周未,心高懸起:“皇上疑心奴的父親?”

    “你爹爹朕信得過,他該也不知內情”察覺周祁神色緊張,身也無意識地崩僵,安撫往他耳尖親親,貼耳吐著氣兒廝磨:“倘若朕真疑心你父親,何會不避諱你講道這話?卿卿貫會冤枉朕。”

    “奴知錯”

    耳朵遭君王氣息吹得癢癢,偏頭躲了躲,聽褚君陵口氣誠摯,確真沒猜忌的意思,心弦空松,腦中有個人影閃過,意志恍惚間快得沒抓住:“奴無能,未能替皇上分憂。”

    褚君陵本就隨口一問,瞧他內疚反倒心疼:“你非朝廷中人,臣子攏共不認識幾個,想不到人實屬正常,哪怪得了你?”

    哄勸周祁莫逼自己,這些傷腦事想不想都不妨礙:“實在慚愧,便想些讓自己高興的事,就當哄朕開心。”

    卻看周祁片刻沉默,不知出于幫不上忙的愧疚,或是對君王寬恕周氏的感激,覺褚君陵手往自己腰身撫弄,主動軟了身子,任其摟個盡興。

    “祁兒。”得周祁配合心頭歡快,呢喃喊他一聲,背靠著軟枕,掰過周祁將人轉個身,欲讓其身偎在自個懷中,愜意不過一秒,被周祁無意壓到腿上傷處,痛得猛吸口氣。

    周祁察到瞬退開身,被褚君陵伸手一攬更待不穩,沒著力點恐摔下榻,胡亂抓樣東西,一抓抓到君王龍根,緊聽褚君陵慘哼一聲,鐵青的臉上滿是虛汗。

    “奴該死!”

    差點又痛昏,恐牽扯到其余傷處,抽氣都得小口地來,得陣緩和很瞪周祁一眼,不記痛又將人塞進懷抱:“你就是跟朕討債來的!”

    甚懷疑是周夫人弒君未遂,專派這混賬來補刀的:“想朕多活兩日就莫亂動。”

    …

    周祁果真不動,任其頭枕在自己肩上,無言共處良久,待君王憩夠,握住他攬在自己腰間的手,語氣輕得勾人:“多謝。”

    “嗯。”褚君陵稍頓頓,收下這句謝,繼續翻方才的帳:“德觀所言可是真的?”

    觀周祁又戰術不語,一項項列他的錯狀:“與朕的宮妃抱滾在地,禁足期間擅自出殿,命脅奴才硬要見朕,還有這幾日的藥浴,一回也沒泡?”

    問其可有說漏的事項,周祁言辭閃爍,又朝君王扯了回謊:“奴擔心皇上傷勢。”

    被褚君陵一語中的拆穿:“是擔心朕,還是擔心你娘親和周氏?”

    “…”.

    “都擔心的。”

    第226章 私會宮妃該怎么罰

    以為周祁不會開口,不防他靜默須臾添這一句,被撩撥的心欠欠,遂打起個主意,佯裝虛弱蒙哄著人湊過唇畔,礙于身體不便,淺嘗輒止討個親吻,末了輕笑:“這不是挺乖的。”

    聽出君王話中揶揄,稍露窘態:“德公公與奴說,不會將事告訴皇上。”結果丁點不剩盡抖出來,周祁臉掛不住,暗怪德觀出爾反爾,窘極不禁生惱:“公公想看奴吃皇上的教訓。”

    “屢屢抗令不尊,可不該教訓?”假作不悅,往周祁后腰輕掐了把,瞧他躲縮攔臂勾住,煞有介事道:“朕這段時日手上沒勁兒,欠著等朕傷愈再治你。”

    周祁額頭大包腫是消了,淤青還掛著,方才扯道完周夫人,命根緊就被拽住,差點廢在周祁手上,親昵又耽擱陣時候,這才得空問周祁傷怎么來的。

    雖被德觀告了陰狀,周祁未覺有甚,倒沒報復人的心思:“奴不小心磕的。”

    “怎么磕的?”顏色深成這般,不成是睡夢中栽下榻,腦先著的地?抬手往那塊兒青紫輕按按,就瞧周祁皺起眉頭,明顯沒消痛,這下真有些不悅:“不說實話?”

    再看淤青位置,更像是朝人叩首時留的,臉色倏地沉下:“有人欺辱你了?”

    “并未”眼見君王實在不好糊弄,周祁支吾其詞,只能道了實情:“是奴癔癥發作,將德公公誤當成了皇上。”

    “……”褚君陵氣笑,忍痛將人涼涼盯著,意味不明道:“祁兒當真是想朕變成太監。”

    周祁惴惴告錯,不想被君王高拿著話頭不放:“怎么?前幾日與靜妃摟摟抱抱,抱出感情來了?”

    “奴何敢?”不知君王怎么將這兩回事湊到的一塊兒,乃甚一句離譜過一句,再聞其刻意曲道事非,誣賴自己與靜妃勾搭,忿覺屈辱,亦使氣性冷下臉色:“皇上疑奴不忠,何不以宮規論處。”

    褚君陵狀似考慮,隨后給人否了,嫌是沒個新意。

    沉聲讓德觀滾進殿來,想是這老奴才敢同自己抖機靈,光把周祁行的壞事招了,于他自個是一句話沒提。

    當覺君威受釁,待其進門就斥人跪下:“你這老奴好大的氣概,花招耍到朕頭上來了!”

    “皇上恕罪!”德觀撲騰跪地,懣瞅周祁一眼,遭君王發現緊磕下頭,戰戰兢兢地:“老奴知錯,望皇上息怒。”

    ‘他昏睡這幾日,一個個倒是翻了天了?’睥眸將德觀抓個正著,看他還敢瞪周祁,怒得冷笑:’狗奴才,當沒人說他便查不到嚒。‘

    “還有何事瞞著朕的,你自個招,還是朕命人查?”

    德觀可不愿一把歲數還往慎刑司走那一遭,不跌自覺招了,末了愁眉苦臉道:“就這些了,老奴今后定當恪守為奴本分,還請皇上輕責。”

    送藥的奴才逢時趕到,褚君陵心生有計不急發落,準讓那倆奴才進殿,點其中一人發問:“德觀欺君瞞上,當如何懲戒?”

    那奴才哪領受過這等難題,深知德觀在后宮的地位,妃嬪盡得禮讓三分,莫說自己僅是個打雜奴才

    這德公公又在御前侍奉多年,主奴情誼擺在那,君王下手再狠,怎么都會給他留口氣喘。

    自己若是提議重罰,等德觀重獲君王器重,他準夠嗆,屆時怎么死的都不曉得。

    實感苦悶,猜君王是做樣子罰罰,不敢得罪德觀,言辭可謂小心又小心:“回皇上,奴才認為德公公侍奉皇上多年,勞苦功高…可抵瞞上的罪過,不、不必罰。”

    被君王問打進宮后可遭過懲曔,怯指指自己:“奴才?”

    “不然?”

    “遭、遭過的。”察覺君王話有不耐,雖迷惑怎的突提到自己,嘴不敢有遲疑,謹慎磕吧道:“去年失手將貴妃娘娘的食盒打翻,挨、挨了二十大板。”

    “既如此。”褚君陵眉稍挑,道不罰德觀便要罰這奴才:“來人。”隨口喊進個侍衛,輕抬抬下頜,指向為德觀開脫的奴才:“拖下去,扙責二十。”

    念及德觀高齡,怕幾板子打得他骨頭散架,赦免扙責,卻不容有奴才同自個欺欺瞞瞞亂搗明堂,令其滾去殿外,改摑自己二十下嘴。

    德觀喜極謝恩,重朝君王磕個響頭,力道與周祁那日無差,即顧不上頭痛眼花,頂包退去殿外自掌。

    殿門復又緊閉,僅剩那個奴才遭關門聲嚇得一悸,端舉藥盂的手直打抖,簸得藥瓶湯壺叮呤咣啷不住響,在滿室寂靜中尤顯的刺耳。

    “藥先放下。”

    “嗻”得君王示意,忐忑將藥放到榻前的小案上,怯身又跪回去,緊被君王喝令抬頭,望其指著那周公子問自己:“他私會宮妃,又當如何罰?”

    奴才暗吞口唾沫,深知君王甚寵周祁,欲說不罰,轉念想到方才與自個一起來送藥的小方子。

    猜是小方子說不罰才遭的罰,慌速揣摩君王話意,當其早就安定心要施懲,問自己不過是為讓那周公子更多些惶恐,遂作賭道:“回皇上,不如也、也將公子扙打二十大板?”

    得君王重“嗯”一聲,懼又深點,細將周祁之過一想,恍然大悟:‘私會宮妃何等重罪,這周公子也是糊涂,真當自己膽包了天了!’

    難怪皇上不滿意,原來是嫌扙責太輕。

    顧慮君王沒直接將人處死,對周祁想必還念有舊情,雖說這周公子是個不怕死的,既是皇上舍不得折人,說辭還得投君主心意。

    喜當自己蒙對答案,口氣甚為自信:“啟稟皇上,對周公子行罰一事,奴才另有補充。”

    褚君陵則當這奴才比方才那個有眼力些,瞧他一臉聰明勁兒,頷首準了。

    “奴才以為,私會宮妃實乃皇室禁忌,周公子有穢亂后宮之疑,二十大板著實是輕了。”侃言周祁罪孽孰深,按律當誅:“可若皇上心疼公子,不忍損毀,依奴才見,不如就將杖刑翻倍,多責公子二十。”

    “…”不想這奴才也是個蠢的,褚君陵稍有失望,而后又喊進個侍衛,寒目森森睨那奴才:“四十多不吉利,再添十板湊個半整,打不死就成。”

    “圣上英明!”那奴才馬屁剛拍完,緊被侍衛揪住肩胛,一把提起身往外拖:“皇上,您抓錯人了?!皇上、皇上饒命,皇、”

    話密吵嚷,被侍衛一掌劈到后頸,褚君陵恐那奴才管不住嘴,將他嚇唬周祁、罰其私會宮妃的話當成真往外傳,吩咐侍衛:“打醒后先給他警警魂,今日殿中所見所聞,嘴關嚴些。”

    也打這起,褚君陵好上了周祁犯錯便指奴才問罰的習慣。

    所言合心意且罷,若說得重了,這罰不意外要落到獻計的奴才身上。

    周祁不知往后,看褚君陵亂懲無辜,心罵其昏聵,不防被褚君陵捏住下頜,逼讓自己與之對視。

    眸底幾絲晦惡沒藏的好,遭君王發現,笑不落底:“祁兒莫不是在心頭罵朕?”

    “奴不敢。”

    褚君陵輕哼哼,眼下殿中無人能問,苗頭遂轉向周祁自身:“你也給朕出出主意,私會宮妃,該當何罪?”

    “當按方才那位公公所言,處奴死刑。”

    褚君陵瞇了瞇眼:“死刑?朕怎么記得是陰刑?”

    就瞧周祁冷瞪著自個不說話,眼中不知是恨是怨,一副自己敢動這刑,就得與自個同歸于盡的架勢,褚君陵知逗過頭,欲要解釋,卻見周祁輕掙開身,跪到床延的位置:“奴領罰。”

    “朕嚇你的,跪邊上也不怕摔著。”拉人手腕往榻中帶近了些,細察周祁神色,沒得嘆口郁氣:“假若朕當真這般罰你,你就認命受著?”

    “奴何有選擇。”

    “那便加個前提,只要你開口求朕,朕即饒你,如此,你肯不肯向朕低頭?”

    周祁指頭深掐著掌心,跪姿愈是卑賤:“下奴求皇上,恕奴極刑。”

    “這不是會服軟嚒?”輕將周祁拉回懷中,將他十指根根掰開,見兩手掌心幾個蓋印,緩緩按揉會兒,又捧到口前吹吹,夠身端過湯藥飲下,碗放回案上,將那瓶外傷藥塞到周祁手中:“改罰你為朕涂抹傷藥。”

    寬衣似覺周祁手在輕顫,大致知意,裝不知的與他抱怨:“這藥苦的朕胃里直犯惡心,難為你日日湯藥不離口,一句怨沒說過。”

    周祁動作稍頓,顫意真消下幾分,心想他成這藥罐子,也不知是哪個害地。

    “那些個逆賊將朕腿也砍成重傷,少不得要瘸個幾月,你到時候見得可莫笑朕。”

    “皇上不是也沒笑話過奴、”好像也笑過,還是極近羞辱的那種,實在不是美好回憶,周祁慣性回避,覺著此話不實,遂改了口:“奴不敢。”

    注意被轉,倒是很快涂好藥,亦知君王察出自己見其傷勢心犯不適,故意說這有的沒的引他分神。

    糾結表聲謝意,覺話生硬又道:“皇上腿傷僅是暫時,不消多日便能康復。”

    何況褚君陵有功力傍身,好得就更快。

    褚君陵笑將人攬緊點:“你瘸朕也瘸,屆時傳到外頭,養心殿兩個為主的盡是跛子。”

    第227章 唯思慕褚君陵一罪不可恕

    “下奴卑賤,何敢自居主位。”

    況這昏君行事暴虐,天下膽敢訛傳他是跛子的人又有幾個?

    “你就非得與朕較這個真?”

    “奴不敢。”

    ‘嘴上不敢不敢,悖君忤逆之事沒曾做漏一件。’褚君陵心嗔,論述周祁罪狀條條,如實列舉一丈錦帛都不夠述。

    周祁口無言,心卻生諷:縱他千罪萬錯在身,唯思慕褚君陵一罪為不可恕。

    思緒雜遠,續遭叩門聲喚回。

    “皇上。”德觀自懲完,嘴皮鼓腫,受君王.震懾未敢再耍伎倆,巴掌個個照實心兒來的,半點水沒放,以至吐辭都不大清晰:“有人求見。”

    君王跟前幾個認了主的暗衛德觀是認識的,礙于對方身份不便明說,只得隱晦告句‘有人’。

    “何人?”

    德觀斟酌間,那暗衛先聲抱拳,隔著扇門恭朝殿內單膝跪下:“屬下沈寰,特來向主子請罪。”

    ‘沈寰?’褚君陵還當他那便宜皇弟死了:“進。”

    回想那日沈寰為護送自個離開,以一敵九,本就處下風,其中兩個武功更高于他,這都沒被亂刀砍死,可見命還是大的。

    “屬下參見主子。”

    端審沈寰臉色慘白,手不時壓壓心腹位置,便知其傷比自個要重,同是硬撐著命逃回來的。

    “哪日回的宮?”

    “正是現下。”

    回堂中才得知主子身陷昏迷,恰是今日醒的身,簡換樣衣物便趕來請罪:“屬下抗主不尊在前,護主不利在后,請主子重罰。”

    褚君陵更好奇他中間消失這幾日人在何處。

    “屬下”

    沈寰想了想,受不住君王視線壓迫,將這幾日去處無敢瞞地招出:“屬下那夜重傷昏迷,亦是今早人才清醒。”

    說來尷尬,他那夜原是能夠撐到回宮,負傷往回趕時,再次從那賣假藥的攤前路過。

    被騙的怒火壓了又壓,沒壓得住,想不過頭,走出截路又折返回去,尾隨那小販找到其住處,見那爛人嘴里樂悠悠的哼著小曲,一手提溜著沒賣完的假藥,一手握著今個賺地黑心錢財,好不快活。

    可將身受重傷、差點遭圍砍沒逃得掉的沈寰氣個大著,差點引得丹田氣亂,怒火旺燃,遂將吊著回宮的那口氣拿去揍了那無良商販。

    賣藥的也沒料今日碰到個驢腦生的硬茬,只得自認倒霉。

    按大褚律令,迷藥算屬禁藥一類,民間除卻官府認批的藥鋪,私人一概不得兜售,便是藥鋪也受限極多,所存所售就那點量,否則旦遭官府查到,三五年大牢準沒得跑。

    相較之下,賣假藥罪還輕點。

    那小販嘗到暴利甜頭,自不甘做一日買賣,遂就真假摻賣,挑客撿貨,憑著行業門道在京中混跡有個把月,為人機靈倒也沒載過跟頭。

    那日也是緣分,小販在集市竄找買客,被人詢問所賣何物,壓聲打個暗話,巧被駕馬橫沖的沈寰聽到,一個急“吁”停到自己跟前,火急火燎要買那藥。

    小販瞅他扔出兩錠銀子,笑得格外親切:“還請公子借一步說話。”打量四處無可疑人,悄將沈寰引到處不起眼的角落,從一堆雜草里翻出個沉甸甸的包袱,拍拍灰塵問他:“公子要多少?”

    “半斤。”

    “半斤?!”這么多拿去和面呢?!

    沈寰當是銀子不夠,摸摸身上也沒多的,心想這禁忌的買賣就是貴,問那小販錢差多少,乃甚打算硬搶。

    兩錠銀子買十斤都夠,小販瞧傻子似的偷瞅了沈寰一眼,看他不耐煩地催促,忙換上笑臉充裝心善:“公子這點銀兩本是不夠的,在下看您也是誠心要,就當與公子交個朋友,收您兩錠銀子就成。”

    沈寰急著去救君王,聽是不必費功夫搶劫,臉色稍緩和點:“多謝閣下。”

    “不謝不謝,公子照顧在下生意,合該是我謝公子才對。”

    小販心罵句傻缺,雖不知其買這半斤藥做哪樣用,隱能感受他身懷煞氣,傻但極不好惹的模樣,惜命沒瞎好奇。

    想是自個做的就是非法的買賣,哪還管顧客用途正不正道,又看沈寰牽匹馬,當人要趕遠路,眼偷轉溜,打賭他就算半路發現,定也不會專程來找自個算賬,琢磨真藥成本又貴,能坑一個是一個,遂趁其不注意,按五兩迷藥三兩假的比例摻了半斤給他,等沈寰上馬還揮揮手:“公子走好,公子一路順風!”

    哪曉得那冤大頭還真掉頭找自己來了!

    小販收攤回住處,鎖好大門打算進屋數今個賺的銀子,猛然聽見背后轟隆陣響,嚇得回頭,就見自家大門的位置空蕩蕩的,中間站著個滿身瀑血的男子,正是今日買了半斤迷藥那個。

    被砸壞的兩扇木門擺在地上,其中扇邊角碎了一塊,受力落到小販腳跟處。

    小販目瞪口呆,被眼前場面嚇傻,等看沈寰憤身走進,腿騰地砸地,雙手合十哆嗦地求饒:“大俠饒命!”

    沈寰二話不說,直接提起人一頓暴揍。

    等那小販被打暈厥,算著自己也撐不了多久,遂將小販扔到院中的梯坎上,走前見其養的雞咯咯咯地打鳴,慢悠從自己腳前路過,不順眼將那雞也踢了兩腳,直踹到墻上。

    小販肋骨被打斷兩根,鼻青臉腫的,手腳也有幾處骨折,翌日下午被飛過的鳥拉了泡屎到臉上,這才痛呼著轉醒,試了幾次爬不起身,趴在梯坎上蠕蟲似的往房中蹭,腳底蹭滑又摔回去。

    還是隔壁臨佑路過時瞧他家門不見了,遠聽那小販在里頭哎喲哎喲直叫喚,這才搭把手將人摻到床上。

    “這是哪個遭天殺的干的,下手這么重,這不是草芥人命嚒!”

    小販理虧在先,又做的是不光鮮的買賣,被問不敢說實話,只說是家里進了賊,昨個夜里偷東西遭他發現,展開了一場殊死搏斗。

    “是說昨晚聽到你家中好大陣動靜。”

    老婦道聲難怪,雖說她年近五十,孫子都快上學堂了,好歹也是個婦人,名聲得顧及,小販又是個人獨居,大半夜地跑到個獨身汗家中太不合適,再看小販這一身傷,瞧著不像與人搏斗,更像是被那盜賊拎著,單方面地挨了場打。

    “這還是在京城,那盜賊也忒猖獗,偷盜不成竟還想滅口!”

    鑿道此事性質惡劣,若不將那盜賊捉住,等對方再作案,往后怕是左鄰右里都要遭威脅,盡難有個安穩日子:“易家兄弟你放心,老婦這就去替你報官,定要將那狗娘養的賊人捉去砍頭!”

    說著要去,被那小販冒著骨頭折上加折的危險攔了下來,謊說已經著人去報過官了,眼下官府怕打草驚蛇才沒通報,用地暗查的方式。

    此時有個好小偷小摸的慣手路過,瞧這戶人門都沒個,斂手探腳輕溜進院,聽到房中有動靜,悄湊到墻邊,食指放進嘴嗦嗦又拿出來,將那紙糊的窗子戳破,睜著只眼往里頭望。

    隱約聽到“報官”“砍頭”等字眼兒,縮縮脖子不敢再逗留,輕手輕腳又往外走,離開時瞟到墻角那只被沈寰踹出內傷枉死的雞,慎瞅四下無人,順走丟進了自家鍋里。

    小販還不知雞被偷,被隔壁大嬸絮絮叨叨一陣,眼直打花,實在受不住痛,請讓她幫忙找個大夫來看。

    大嬸也是個熱心腸的,聽小販道謝嗔怪擺擺手:“挨門貼戶的,都是鄰里,易家兄弟你這可是見怪了啊!”

    讓人好生躺著,可見真將這事放在心上,不多陣就領個郎中回來,里里外外順幫著一陣忙活,替那小販藥煎好才走,被小販虛弱喊住,欲拿些銅錢作謝。

    “順把手的事,哪能要你這些個東西。”推辭著不肯收,說是小販傷得嚴重,后續看病抓藥多有花錢的時候,又瞧對方固執要給,假意收下:“外傷我一婦人也不方便搭手,你要有擦不到的地方,等晚點我家老頭子回來,我讓他過來幫你擦。”

    “那就謝謝楊嬸了。”

    “這有啥的。”楊嬸寒暄著往外頭走,到房門口看旁邊有把木凳,將方才收的銅板放在椅子上,邊提醒那小販:“你這錢我給你放凳子上了啊,可莫忘了收。”

    不等小販再說甚,腳快一步出了院子。

    小販被楊嬸的善意勾起絲良知,又聽那大夫說自己傷筋斷骨,康復得再好都會留遺癥,癥狀還不小,心對沈寰不禁記恨。

    在報官與不報之間掙扎許久,最后仍是慫得沒膽。

    報官自己販賣假藥的事必會抖出,官府一旦立案,跑不脫是場牢獄之災。

    且那人來時又滿身血,背地里干地不準是殺人的買賣,官府抓到人是好,若沒抓到反遭對方曉得,此舉無疑會給自己招惹更大的報復。

    不報官即是白挨頓打,孰輕孰重,小販也不蠢,只得默默受下這人禍。

    沈寰那頭踹完雞離開,沒走幾步路就倒在街頭,被個娼院干雜役的小倌撿回庋房去藏了幾日。

    蒙其照料,走時欲作籌謝,掏腰包才記起自己身無分文,那夜光顧著揍人,被那小販騙去的銀兩竟忘拿回,急于回宮赴命,估算受刑到恢復的時長,承諾那小倌等半月后再去報答。

    遇救之事一句帶過,只字未提報恩,末雙膝跪定,拜朝君王稽手:“屬下赴命來遲,自請主子降罪!”

    周祁耳聞全事經過,腹誹不愧是褚君陵調教出的暗衛,習了正主的瑕疵必報,好奇側眸望去,視其容貌不乏輕驚:‘一樣記仇也就算了,怎么長相還有些像?’

    第228章 掌嘴竟是這么個掌法

    “在看什么?”

    “沒。”

    褚君陵順目朝周祁所看方向瞥去,再瞧他匆促收回視線,搖頭與自個謊稱身累,語氣難辨:“怎么?看中了這暗衛?”

    周祁仍是那句不敢。

    “有何不敢。”笑說也就是個奴才,周祁喜歡便送他:“朕何曾對你小氣過?”

    遂將冷眼落向沈寰:“往后你就跟著公子、”

    “皇上。”周祁輕喊聲,打斷他后頭的話:“周一和小順子已夠奴差使,無需再添人伺候。”敏察君王情緒陰沉,恐其揪著此事不放,借恐人的毛病搬談:“恕奴惶恐,難消皇上恩賜。”

    “朕可是誠心要送,當真不要?”

    “皇上饒奴這幾日犯上已是天恩,奴性怯,不敢求多的。”

    暗審周祁表現,看他確真沒要人的意思,勉強作罷,心生滿意,出口卻堂皇:“想要哪個人便同朕說,朕好歹是皇帝,幾個奴才還是贈得起的。”

    周祁恭恭順順,輕道聲曉得。

    褚君陵拍拍他發頂,瞧沈寰還沒眼力杵在那兒,責讓人滾回暗衛堂去:“好生休養段時日,另換個敏捷些的人來。”

    沈寰不甚明了,涂聽君王要換人,心頭驟而發寒:“主子?!”

    這反應倒把褚君陵搞的糊涂,也就是免回罰,至于如此震驚?

    “屬下知錯,求主子再給屬下一次機會!”急表愿去刑堂遭最重的刑責,悲乞君王三思:“求您,莫棄屬下。”

    情緒再激烈點,褚君陵都懷疑他下一句又得叫自己‘皇兄’。

    沒興趣卷進認親戲碼,這也曉得沈寰是誤會自己要將他折了,頗嫌人蠢:“讓你安心靜養著不樂意,硬要賤地去吃刑具?”

    “主子之意?!”

    未得處置就被饒放,沈寰訝然難信。

    心大落又大起,得知君王并非是嫌他這把刀鈍,意欲棄置,讓一向殺人不眨眼的暗衛顯得有些呆滯:“主子不罰屬下?”

    “此番有命回來,盡是靠你運氣好,念你護朕脫身有功,酌情抵罪,朕不吝叫你運氣再好上些。”

    褚君陵還表示:若他一身賤骨頭癢癢,非得吃痛才舒服,大可再酌情賞沈寰頓鞭子。

    刑堂的鞭子大有機關,鞭身鑲有密密麻麻的勾刺,隨手一下就能打的人皮開肉綻,剜下幾塊碎肉來。

    沈寰眼下內傷未愈,真吃頓打,這條命必定折在堂中。

    鈍了的刀不止有銷毀一條路選,君王仁慈,凡熬過刑責沒死的棄子,往往會遭廢去武功,終年關于堂中暗牢,幸運地留條命在。

    這等結果于別人是幸,于沈寰是煉獄。

    主子厭棄比死可怕得多,暗衛哪會怕死,他想為主子死在要緊處,獻上他這條命能盡的價值。

    若今日主子照實發落,其中一項便是他的下場。

    沈寰沒受虐傾向,既是主子不追究,自不會傻地去討苦吃:“謝主子寬赦!”

    領命告退,想是那小販兜售假藥,險釀成國喪,揍一頓太便宜他,請示君王可否將人殺了,褚君陵今日格外仁慈:“舉報給官府按律查辦。”

    “是。”

    沈寰一走,褚君陵便捏著周祁耳朵提了提:“偷聽倒認真,這會身子倒是不累了?”

    周祁表示褚君陵和那暗衛未刻意隱聲,他捂著耳朵尚能聽清,與‘偷’怎樣都不沾邊。

    “人沒吃胖,嘴倒是越發伶俐。”順手掂掂周祁各處位置,笑打趣他:“肉不見長長了膽量。”

    “奴妄言、”

    褚君陵趕緊喊停,瞧周祁身往外退,慪把人撈住:“朕猜猜,下句話可是又要請罰?”

    不作聲即是默認。

    褚君陵心哼,迫使人換個方向對面自個:“妄言即該掌嘴,朕不問,你也不必請了,都省點時間,朕直接罰!”

    周祁微微抬頭,看他當真舉掌要落,不自覺閉起眼,預想的巴掌沒摑上臉,反倒被君王溫切吻住。

    ‘褚君陵說的掌嘴,竟是這么個掌法嚒?‘被吻地久了,呼吸不暢,心氣痹阻導致人有些迷離,無意將心里話呢喃吐露,就聽君王嚴辭:“臉貼上巴掌印就不好看了,朕覬覦祁兒美色,豈可讓卿容貌受損,如此掌法再好不過。”

    周祁:“……”他皮包骨頭,哪里有美色可覬。

    再說被君王松開輕換會氣,手往唇畔探探,心起郁悶:不成嘴腫了就好看嚒。

    褚君陵被他這副反應惹得喜慶,想起自個帶回宮的那些玩意兒,又瞧周祁唇瓣腫泛著水光,實在稀罕,沒耐住又戳個波:“德觀可將禮物拿給你了,如何,喜不喜歡?”

    周祁難違心,更不想道褚君陵想聽的話,索性沉默。

    褚君陵當他是不滿意:“朕在廟會上來來回回好幾圈,近半日才把你那箱子東西湊齊。”

    “皇上不必為奴費心。”

    這會倒是沒說‘不敢’,改扯上了‘惶恐’,褚君陵無奈,曉得周祁嘴硬心軟,使計開始裝起可憐:“朕險賠上命才帶回來的禮,早知卿卿不喜,朕白費這周章,倒顯得自作多情。”

    適時叫兩聲痛,果真見周祁蹙眉,糾結一陣輕輕道了句‘喜歡’。

    “朕就知道卿卿依朕。”褚君陵得寸進尺,纏著周祁問帶的話本好不好看,術環可有解開,而后又提到那泥人:“朕專做的一對兒,你可得放好了。”

    “奴知。”

    “不成。”

    想到個更好的主意,當即將殿外嘴腫得青痛直呲牙的德觀喊進屋,命他在正殿挑個顯眼的位置,擺那兩個泥娃娃。

    后擔心哪個奴才打掃衛生不長眼給摔了,遂指德觀去庫中挑些清澈度高的玉髓送去工房,讓宮匠專做個展放泥人的鏤案。

    觀周祁似乎不大情愿,支走德觀問他:“怎么了?”

    “奴那個泥人”

    周祁難得扭捏,被問是不是帶回途中遭磕壞了,輕搖搖頭,比方才更郁悶了點:“有點丑。”

    褚君陵一時不悟:“哪里丑,跟你不是挺像的?”

    “…”

    “朕專程讓那老叟照你如今模樣捏的。”

    “……”周祁臉色不大好,甚至懷疑褚君陵在刻意的羞辱自己:“是奴面目丑陋,害那泥人也捏的難看。”

    緊又被君王以嘴掌了回嘴:“祁兒好看得緊,再說這話,便是罵朕的眼光差,嗯?你敢不敢?”

    “ 奴不敢。”口說不過,悄自氣悶半晌,聞君王解釋:“朕是打算隔小半年便去找那老叟一次,再給你捏新的。”

    周祁愿親自去就去,不愿他再畫副像就是,就以實時的狀態為準,紀念這人不同階段的變化:“也算記錄你身體一日日轉好。”

    頗感人的話,偏生周祁不進油鹽:“皇上就不怕再碰上刺客?”

    “……”坐久了不適,推推周祁讓人先挪開,換過姿勢再摟進懷,黑著臉轉開話題:“你入宮前去捏的泥人怎么就朕一個?你幼時生得極其漂亮,就沒捏個做紀念?”

    “奴忘了。”

    褚君陵不大信:“忘做還是忘放去哪了?”

    “都忘了。”

    “行行!忘了就忘了。”瞧周祁又一副難受模樣,聯想自個翻個面都費力,生怕他失智掙下榻去:“朕這兩日難得動身,你留在偏殿陪朕,還是回正殿去歇?”

    周祁眉目低垂:“奴笨手笨腳,恐會惹重皇上傷勢。”

    許是怕君王硬留自己下來,將起夜易發踩踏、致使君王命危的借口都搬出來了,褚君陵冷哼:“踩朕一腳朕就得沒命?祁兒大可拒絕的再明顯些。”

    周祁眸垂得更低:“奴想回正殿歇。”

    “…”

    “你還真敢拒絕。”

    褚君陵氣得想將人就地辦了,架不住自個和周祁兩個人身體都不允許,怒得只能再掌回嘴。

    周祁輕喘些會兒,過縱的親熱將心中抵觸又激起來,比真挨掌責還難受,瞞住異樣要跪身求退,被褚君陵一把按耐住:“急這會做什么,朕抱夠自是會放你走。”

    “奴身乏。”

    “乏了便睡,總不是要朕拍著背哄?”

    好不孟浪的話,知褚君陵壞心調戲,越應他的聲這人就越起勁兒,懣道被抱坐著睡不著,想躺下身。

    褚君陵依言讓開個位置,就聽周祁另找借口:“奴想凈手。”

    “周祁。”褚君陵擺臉子,假裝不痛快:“你就這般想遠離朕?”

    “奴不敢。”

    “這又是不敢了?”

    周祁望他片刻,故意嗆氣兒:“奴惶恐。”

    “…”

    果真見褚君陵吃癟,半晌煩地喊自己滾。

    “奴告退。”

    剛下榻則被叫住,周祁心一緊,當君王后悔又想將自己拽回榻上,稍退得遠點:“皇上還有何吩咐?”

    褚君陵將他的小動作收入眼底,笑意岌危,要吩咐地就多:“今日就罷,打明日起至朕回正殿,三餐需來偏殿陪朕一道,另,每日至少得抽三個時辰來陪朕,可聽清了?”

    “奴遵令。”

    “再有,”讓周祁莫急著走,容他再想想,想是近來負傷無心朝政,周祁陪著的時候還能消遣消遣周祁,不在可就無聊,眼瞥某個人越站越遠,恨不得把腳挪出門去,偏不如他意:“躲什么躲!朕會吃人不成?”

    極不滿將人喊回近前:“你也不勤的來陪朕,朕空余時候凈沒個打發。”

    第229章 困傻了?

    “皇上可召德公公作陪。”

    “陪朕什么?”

    他對周祁做的那些親密事,這人不成是要他照搬到那老奴才身上??

    何其荒謬!

    褚君陵陡然正色:“你想朕恩寵那老奴才,還是想故意倒朕的胃口?”

    “……”周祁無語凝噎:“皇上不喜德公公,可另喚順眼的奴才陪著。”

    “朕就看你順眼。”他有周祁后,對女色就沒起過興致,男色更只有周祁一個。況自個非天生斷袖,能惑他眼的,幾世百年也就這一人:“祁兒莫不是在影射朕不擇食?”

    “奴無此意。”眼看君王越扯越遠,怪是周祁生得無雙,偷心之說都來了,周祁口難應對,遭這話挑得窘迫不堪,眉梢都染上惱色:“皇上若無別的吩咐,奴先告退。”

    褚君陵逗夠樂,趁人走前傾身將周祁拉住,扯到腰間傷勢痛地直抽抽,但瞧周祁主動站近了些,且當因禍得福:“說正經的。你也就罷,可曾見朕屈尊同哪個奴才閑扯過話?”

    褚君陵最重他那帝王威嚴,周祁是曉得的,遂輕點點頭:“也是。”

    “”不知是不是錯覺,褚君陵總覺這兩個字里暗含埋汰:“朕誰也不要,就只認你。”

    幾年折磨換得目前幾個月好,周祁提防居多,不擅處納君王柔情,裝沒聽出他意:“奴明日給皇上帶話本子來。”

    雖沒留得住人,好歹看周祁還惦記自個,得以解憂,心情陰轉明朗,卻也不忘給人提醒:“今晚再不自覺將那藥浴泡了,朕便讓奴才在你站的位置安個桶。”

    笑脅要親監,周祁知他真干得出,溫馴應下,恐其再有事拖,道有身急憋不住,從褚君陵掌中抽出手趁快溜了,避之不及的模樣勾得褚君陵發笑。

    —

    褚君陵傷況轉好,勉能站腳走上幾步,瞧是周祁不情愿來偏殿,自個則搬回正殿去歇。

    靜妃不久日又過來,褚君陵正與周祁弈棋,聞其求見動作稍頓,從棋笥取顆子到手中摩挲,未說宣是不宣,臉色卻是不大好的。

    粗觀此局,斟將手中棋子落定,繚盼周祁心不在焉,指節往譜紙上輕敲敲:“又是在想哪個,棋都不曉得走了?”

    “并未。”被喊回神,胡亂落個位置,遭君王一子截定,棋未落盡,勝負已分,褚君陵為贏家,臉卻肉眼見地又差上點:“你輸了?”

    周祁將兩家路數概略捫算,眼簾微低,謙順賠個不是:“奴技藝不精,掃擾皇上興致。”

    “這可不是你的水準。”騰起一股無名火,話亦微沉,前世與周祁對弈無數,除卻這人禮讓,少有能贏他的時候,這會聽聞靜妃來見竟亂陣腳,著實可疑:“那日一摔,將你這心也摔出去了?”

    “奴不敢。”

    問周祁憂心忡忡乃為何事,周祁是怕褚君陵看破靜妃對他有意,拿理不饒人,當前這事尚未發生,貿然自招只會徒惹君王猜忌:“許是昨夜夢多未能歇好,今日思緒犯困,難免就分神。”

    ‘他這皇后是越發擅長蒙謊了。’褚君陵未說信是沒信,靜審周祁一陣,抬手招個奴才近身:“將局歸位。”

    狀道對手心不在此,贏著沒得個意思,等周祁困勁兒消再繼續:“硬再往下,祁兒怕是要怪朕勝之不武。”

    不理會周祁賠罪,避免靜妃察覺傷勢,命德觀拿了件外袍搭上,傳靜妃進殿。

    “臣妾參見皇上,皇上萬福。”發現周祁也在,隱晦望他一眼,余光緊受德觀暗示,瞬斂心神,不敢表露絲毫異色,作常向周祁也福福身:“見過公子。”

    周祁回以一禮。

    ’當著他的面眉來眼去,好得很!‘

    不悅輕咳聲,示意周祁到自個身前,良久不聞其動,拈起顆棋子丟到他身上:“朕讓你過來,困傻了?”

    “奴知錯。”將棋拾起放回笥中,卑順近身,即被褚君陵借力拉下,眸中再明顯不過的警告:“站著多累,朕身側就有空位,祁兒可看著點,莫坐遠了。”

    “奴謹記,謝皇上恩。”

    見人識相,褚君陵臉色緩和幾分。

    靜妃見此場面,當周祁對君王畏懼得狠了,再看君王隨手操個東西就往著周祁身上丟,亦如對待奴才的態度,絲毫與宮人所傳的驕寵沾不到邊,難受控地心疼起他:‘皇上善待初敘,竟只是謠傳嚒。’

    “你來做甚?”

    受君王問心緒頓藏,嘴角勾生抹笑:“臣妾聞皇上龍體欠安,遂、”欲說拜謁,后覺自己是空手來的,御前扯謊本就焦慌,尤是這謊難圓,緊張過頭便是難堪,話半又遭君王凝視,只好硬著頭皮往后敘:“臣妾來看看皇上。”

    “看朕?”褚君陵笑摻著寒:“朕怎么瞧著,愛妃是來看朕身旁這個的?”

    “臣妾不敢!”

    趁靜妃跪身瞧向周祁,見他雖似擔心卻沒為人說情的意思,又舒暢點,懶得與靜妃繞圈子,讓她有事言事,無事趁早滾回宮去。

    靜妃聞令,知憑自己斤兩沒與君王斡旋的本事,遂打實道:“臣妾是為那日沖撞公子,特來向皇上請罪。”

    那日受德觀忠告,她已憬悟,知與周祁難有因果,已決心與其不再往來。

    只是那日知她來請罪的奴才不少,君王亦未表態帶過,不來這一回是犯不敬。

    來又見得周祁無恙,實為意外之喜,便是受君王責,這趟到底也值了。

    “既為請罪來的,”褚君陵似作琢磨,從棋笥又拿顆棋子把玩,轉頭問周祁:“她沖撞的是你,朕聽德觀說是摔破皮了?”

    “不過是小傷,已經好了。”

    傷是好了,賬沒清罪沒治,這女人既是自主送上門來,便好生給她改改錯處:“祁兒覺得該作何處置?”

    “奴不知。”深知君王有意試探,恐惹無端禍患,只得時刻防得謹慎:“靜妃娘娘為奴主子,奴不敢僭矩。”

    難防君王步步設陷:“祁兒是心軟了?”

    “奴與娘娘無舊故、”

    “行了。”郁色打斷周祁辯辭,見他不肯要這機會,作勢要將靜妃拖出去杖責:“你拿不定的主意,朕替你拿。”

    真有奴才進殿架人,周祁急眸望向靜妃,觀她白著臉忘反應,于心不忍,攀住君王臂膀求情:“懇請皇上,改罰娘娘禁足半月。”

    當君王要借此刁難,不想對方應得輕易,更直接放靜妃離開,周祁心感意外,疑褚君陵這氣性去得太快,后頭有更大的坑等自己跳。

    褚君陵不露計,輕將臂上的手甩開,瞧靜妃愣著沒個舉動,冷哂道:“愛妃不肯走,是想了入宮時沒侍完的寢?”

    靜妃緊染屈辱,狼狽欠欠身:“臣妾告退。”

    等人前腳出殿,褚君陵一手將周祁拽過:“靜妃看祁兒那般眼神,可不清白。”

    “奴曉得了。”輕從君王懷中掙出,躬腰行個揖禮:“皇上可否容奴去送送靜妃娘娘?”

    靜妃之心招之若揭,褚君陵諸多權衡,一來顧忌她是吳傛之女,吳傛與周家又有過深交,真罰重了周祁得多心,再者也怕這人覺著他作風極端,再被逼出新病,后念那吳瀅瀅還算知相,曉得要克制,全當看在周祁份上,姑且饒她一回。

    倒不想這混賬招人至此,相隔一世,還讓那吳家之女給惦記上了,也是欠藏。

    “請皇上給奴半柱香時間。”

    “去吧。”被周祁再一句話喊回神,起身抱抱人,想是他一聲拒絕比千萬人勸都管用,假模假樣假貼心地表了準肯:“稍晚點也無事,慢些走,你腿腳不便莫摔著了,再有一點,該說清的趁此說清,朕不想有下次。”

    “奴遵令。”遂去追靜妃,走出幾步心不舒服,懣地轉身喊褚君陵:“奴腿腳有毛病的事,皇上不必刻意提醒。”

    “?”不料隨口句關心反惹的人心生敏感,啞然失笑,上前往周祁額頭輕吻吻:“朕知錯,下回再不敢了。”

    就看周祁表情不甚自然,步履略顯倉皇-

    “靜妃娘娘。”

    吳瀅瀅聞聲一愣,還當是聽錯了。

    回首果然見周祁朝自己走來,驚訝生笑,心跳都快幾分:“周公子!”

    眼觀四下除卻自己宮里的奴才,并無外人在,趁周祁到身前站定,復又欣喜喚他:“初敘。”

    卻看周祁緊守規矩,屈身行個奴才的禮,當不知她面上失落,直言道:“奴有話同娘娘說,煩請娘娘移步。”

    “好。”吳瀅瀅對周祁向沒個防范,聽他要與自己單獨相處,更是求之不得,讓小鸞和幾個奴才候在原處,自行隨周祁去。

    后想及君王又不免擔心:“你來尋我皇上可知道?我雖不懼,倒是你、初敘,你與我獨處,可會給你招惹禍難?”

    “奴得皇上恩準趕來,娘娘不必介憂。”

    吳瀅瀅這才安心,架不住心疼又問他:“傳聞都說皇上待你疼寵,可我今日看他對你動手,可是可是、”

    可是寵如鏡花水月,周祁實則并不好過。

    到底沒敢道出此話,恐更害得周祁難受,只改口問他:“你說有話要同我說,是為何事?”

    第230章 皇上請將軍到宮中一敘

    觀周祁似難言,又寬慰他:“你只管說,但凡能幫上忙的,我決計不會推辭。”

    “娘娘誤會了。”周祁一語雙關,不知指的是吳瀅瀅誤會君王薄待于他,還是誤會他有事相求:“奴笨嘴拙舌,言辭若有冒犯之處,還望娘娘海涵。”

    吳瀅瀅點點頭:“你說。”

    太直白恐傷女兒家顏面,周祁勘勘思慮,話竭盡隱晦:“云泥各有處,非為同路人。”

    “初敘?”吳瀅瀅微怔,而后面露哀痛,怕周祁自責緊又極力扯露個笑:“你專趕來,便是為與我說這個?”

    “奴若泥濘,不敢玷辱娘娘情意。”

    聞周祁道“辜負”,笑染上哭意,卻是知禮:“你從未承諾過我什么,何來辜負一說。”

    終只是她單相思罷了:“可是皇上讓你來的?”

    周祁欲頷首,恐節外生枝,即又改口:“是奴不愿見娘娘枉費情衷,求得皇上恩準來與娘娘說清。”

    “如此,我明了了。”任淚潸然,待視線中的面容趨近朦朧,垂首揩揩眼,道她也打算斬斷情思,難于暫時無法釋懷:“既是這份情愫給你造成困擾,初敘,我放棄就是。”

    但聽周祁視自己作塵泥,固執與其辯駁:“只你說得不對,我心中的初敘皎潔如月,卻更勝過月亮,是至清至白之人。”

    周祁心微震,受觸酸泛,似深井墜入一絲光瀾。

    原是念吳侍郎對周氏幫襯良多,欲護其女還作報答,君王已知吳瀅瀅對他有意,此番大度不究,下回就難測。

    由他親拒斷其念頭,即是吳瀅瀅安寧最好的法子。

    卻反受得慰藉

    “娘娘或是聞奴先時境遇,誤將憐憫當成傾慕、”

    “不是的!”只周祁是何意,心更難過,如何也受不得所愛之人這般冤枉:“我的心意我自己還不知嚒,心疼你是真,斷沒摻雜憐憫同情,初敘謝絕我的情意不夠,還要否定我的心嚒?”

    輕訴周祁何其狠心,良久未得回應,復又含淚擠出笑容,不舍叫他為難:“你且回去告訴皇上,就說是瀅瀅一廂情愿的臆想,是我罔顧倫理綱常覷覦公子,公子無辜,不該受此牽連。”

    心酸道是今已悔悟,往后再不敢垂涎君王枕邊人,不愿周祁見得自身狼狽,遂擦擦淚,佯撐端莊與他話別:“我宮中還有事,就先告辭,皇上還在殿中等候,公子也請快些回去。”

    話落生分福身離開,當就此陌路,行遠之際聞周祁道:“周祁不便相送,小姐勿怪。”

    一話勝卻千言萬語,吳瀅瀅步調稍頓,眼尾幾行濁淚墜落,終究釋然。

    ———

    “將軍。”

    看大門的下人趕來,手暗指向身后不遠處:“宮里來人了,說是皇上要召見您。”

    周未剛落碗筷,順眼一望,就見德觀不緊不慢往膳堂這兒來:“老奴見過將軍。”瞧周夫人也在,又恭恭手:“夫人。”

    瞧桌上飯菜還沒撤,與周未說笑:“老奴來得可算是時候。”

    周未當他真想蹭飯,欲讓下人去叫后廚重新炒幾個菜,問德觀酒否,德觀忙擺擺手,將跑出門的下人又喊回來,表示已經在宮里吃過:“皇上命老奴來請將軍到宮中一敘。”

    ‘他與皇上有何可敘?’周未納悶,而且君王這段時日不是在靜養?突然傳他進宮,又是喊地德觀來請,莫非是…

    心頭一跳:“可是犬子出了何事?”

    “非也非也。”德觀始終笑瞇瞇地,叫人探不穿心思:“公子如今就是皇上的心頭肉,起居得皇上親身照料,飯都是哄著喂進嘴的,可好的很。”

    再提到穿,德觀心嘖嘖,有喜更有憂:‘君王衣襟哪是能隨意給人穿的,圣上倒好,就差沒將龍袍架到周祁身上。’

    此話有妄議君主之嫌,德觀未敢嘴碎,只道周祁天賜的造化,讓夫婦二人放心。

    周未倒不信有這夸張,只聽自家小兒無恙,心得落地,也回德觀句笑:“公公風趣。”

    趁兩人談笑,周夫人假意端杯水喝,邊替周未過問:“皇上傳我家老爺進宮,是為何事?”

    “自然是朝中之事。”

    含混說是事態過于棘手,需得要周未進宮解難。卻把周未聽得糊涂,實在想不出君王有什么難是他需要解的:“敢問公公可知詳盡?”

    “這老奴也不清楚,將軍還得去問皇上。”現下周夫人和下人都在,德觀知是為遇刺一事,卻也不好直言。

    見周夫人接連追問,比周未這個正主還關心,順往她那兒瞥了兩眼,豈料周夫人手一抖,竟將手中腹杯給摔了。

    周夫人自德觀來府上心就打緊,前陣雷恒暗來過信,道是皇帝沒殺得成,憑其城府遲早會查到他與周夫人頭上,要周夫人早謀后路。

    謀殺之事周未始終蒙在鼓里,僅憑她個婦人,尋到后路也不定能走通,數日驚惶,本想借今早飯間與周未坦言,亦沒敢開口。

    飯后總算鼓足勁兒,哪知事不湊巧,德觀又登門,誤當那話別有深意,再被德觀盯住打量,當其有所指,手慌得一松,聲響將周未疑惑砸散,腦中緊又冒新問號:“你又是怎么了?”

    “沒事。”搪塞是手沒端穩滑了,心緒紊亂,夠身撿拾欲做遮掩,被周未出手攔住,直問她整日心神不寧是怎么了:“放著讓下人收拾就是,手當心讓殘渣割著。”

    德觀也奇怪得很,瞧周夫人見他跟見了鬼似的,手不自覺往臉上摸摸,心想自己雖一臉褶子,老是老了點,也不至于丑的嚇人吶?

    周夫人參與刺殺之事,褚君陵只同周祁講過,是以德觀并不知真相,看周夫人那兩眼更為無意,這會瞧她被嚇得失神,實在想不通,只歸結于自己是君王的人,讓周夫人產生了心理陰影:“夫人可是身體不適?”

    就見其急促點點頭,道是頭痛的老毛病犯了。

    德觀不疑有他,以為周夫人是受驚惹得舊疾復發,心頭有點慚愧。

    后念君王看重周祁,顧她是周祁生母,按理該關照些,遂好心問:“可用老奴去請太醫來給夫人看看診?”

    “臣婦并無大礙,不必勞煩公公。”

    “皇上殊寵公子則是器重周氏,老奴借圣上之意關懷夫人,哪敢稱‘勞煩’。”

    和善回聲客氣,欲請周未動身,緊被周夫人滿面擔憂的插在中間:“敢問公公,我兒當真平安嚒?”

    皇帝突然召見,可是已知她合謀弒君,欲拿周未開刀,周夫人猜不到,更不敢猜,周祁人在皇帝手上,若真查到有她,她兒豈非要遭盡報復。

    痛悔昔時沖動,再三得德觀肯定周祁無事,心癥乃甚有好轉,遂當君王近日傷重,暫未下令查辦,心松稍許:“無事就好,無事就好。”

    德觀當她念子心切,再受周夫人囑托,道是周祁有得罪之處,要他多包含,更未生疑,恭聲一一應下,繼朝周未作個‘請’勢:“府上若無別事,就請將軍隨老奴入宮面圣。”

    “公公請。”

    “等等!”仍覺皇帝此舉目的不純,預感有陷進,急手拉住周未,隨即被兩人莫名看來,慌又松開,前言不搭后語:“早些回來,我頭疼先回房歇息,餉食不必喚我、、還是喚我一聲,我有話跟你說,晚回幾刻鐘也不礙,還是早點、、算了,你走吧。”

    怕周未這一去再無歸路,想是與其天人兩隔,倒不如舍命隨他去,本也是早晚的事,只盼臨死前能再看看她兒,拿與周未兩人性命換求皇帝饒周祁條活路。

    遂問德觀可否同行。

    “這個”君王召見是為要事,拖家帶口哪像話:“皇上只傳將軍覲見,夫人一道恐是不妥。”

    德觀也不料這夫妻倆有這黏糊勁兒,半刻離不得似的,瞧周夫人不甘放棄,為難看向周未:“將軍,您看?”

    “咳。”周未也知不成體統,顧及德觀在場,外人面前好上面子,遂搬出一家之主的威風說教:“多大把歲數了還學人胡鬧,皇上召為夫有要事相討,你跟去做什么?”

    斥周夫人沒個為人婦的規矩,在德觀面前鬧笑話,德觀忙晃腦表示自己耳朵不好使,唯恐卷入這場家庭爭端。

    “還不回房歇著!為夫議完政就回來。”

    周夫人凈怕周未入宮是去送命,憂慮至極,倒沒發覺他故意于人前逞氣魄,被其半催半斥的忽悠回房,周未望人走遠,且沒打回腳的意思,故作煩惱與德觀‘抱怨’:“拙荊黏人,讓公公見笑。”

    德觀也不知周未在他個太監面前炫耀什么勁兒,心汰這和帶自己逛青樓何有差別,煩得沒搭理。

    ———

    到時御書房里外都沒見得個奴才,連德觀也僅到門口,等周未進去就將殿門關了,退到幾丈外恭候。

    周未瞅這形勢心有點懸,再觀君王神沉色凝,猛一咯噔,甚覺自個像甕中的鱉:“末將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平身。”褚君陵瞧他心似是沒底,有意賣起關子:“可知朕為何要召你入宮?”

    第231章 蚯蚓都得挖出來劈了

    “末將不知。”

    德觀嘴嚴地一個字沒透露,周未上哪曉得:“還請皇上明示。”

    “這般,”褚君陵指頭輕叩案臺,取支毫素沾墨,落筆不知寫的什么:“朕便給將軍稍作提示。”

    周未當提示則是紙上所記,遂抱拳道:“可能準末將近些瞧看?”

    得君王首肯湊過去一瞧,就見宣紙正中畫有個圈:“……”

    “廟會那日,朕遇刺重傷,”繼往那圈正中位置綴個墨點,晦色睥向周未:“將軍可知這行刺之事受誰謀劃?”

    “?!”周未懵怵有陣,先是震驚君王遇刺,而后知其傷重,短瞬憂國,后瞧其命在,乃甚朝自己擺臭臉色,想及他前時對周祁所作所為,憑私心問:“敢問皇上傷及何處,今可痊愈?”

    褚君陵不住想到自個腎被戳傷,傷及根本,得虛上許長段時日,甚感龍顏大損,臉又臭點。

    幸是眼下知他隱疾的除卻賈欽就剩德觀,連周祁都不曉得,這等丟臉事自然不能與外人說:“也就挨了十來刀,命總歸還在。”

    那就是還未愈,周未差點沒笑出來,啍罵聲‘該’,心直解氣。

    褚君陵微瞇起眼,哪看不出這莽夫暗樂個什么,復將方才那話問他一遍:“將軍可知此事受誰謀劃?”

    “這事、”周未又愣住,愣后緊就尋思,思后雙目圓睜,瞪直盯著君王,震驚比方才翻一個倍:“皇上心疑此事是末將所為?!”

    “是將軍嚒?”

    “自然不是!”他周未行得端坐的正,便是真有弒君念頭,要殺也是顯名露姓地殺,豈屑靠這等卑劣手段!

    遭君王反問,如蒙大辱,當即激烈反駁:“末將為人清白,自問耍不來這些陰謀詭計,皇上信則信,不信方可去府搜查!”

    褚君陵也不急著打他的老臉,靜看周未炮仗似的炸有半晌,慢悠悠道:“朕也沒說定就是將軍,將軍這般激動做甚?”

    周未一哽,登時熄氣兒:“末將失態。”

    聞道君王召自己來見,即是為推敲幕后主使,復起疑慮:朝中文臣何其多,精明能干之人更不在少,此等燒腦之事,傳他個武夫來做什么?

    “朕自然是信得過將軍。”

    周未可信不過他。

    等聽這批勢力與上回入宮行刺的為同伙,再瞧君王指著紙上墨圈,言是線索,十分懷疑這昏君那夜遇刺,是被刺傷了腦子:“這算得是什么線索?”

    左觀觀右看看,愣沒瞧出這圈兒藏何玄機,畫得倒是挺圓。

    當是君王惡意戲耍,不由憤懣:“末將粗人一個,看不懂這抽象東西,皇上若疑心哪個,直言便是。”

    褚君陵眸色稍幽,自打上回見過周祁,這老匹夫對他的態度可謂輕謾,言行越發沒個禮數,再加放任,哪日不定要爬到他這皇帝頭上。

    意借周夫人之過好生殺殺周未威風,免得這老東西仗是周祁親父,在他跟前亂行尊卑。

    遂厲色道:“將軍看不明白,可用朕傳周祁來幫將軍的忙?”

    “皇上這話是何意!”周未眉頭緊鎖,當皇帝要拿周祁要挾,心提起來:“此事與小兒何干?還是皇上懷疑刺客是受小兒指派?”

    “朕換個方式問,”知憑周未腦子,悟到明年也悟不出個成果,運起筆墨又畫個圓:“你可知朕因何去的廟會?”

    周未一問三不知的搖頭,招褚君陵冷笑:“你那好夫人前陣進宮,都與朕聊道過哪些,盡未同你說過?”

    “這與拙荊又有何聯系?”這昏君莫非是要將他周氏眾人疑忌個遍,看宣紙上連著落了好幾個圈,心突地打鼓:“皇上傳見末將,究竟有何用意?”

    褚君陵筆鋒略頓,又沾些墨,落到最開始的圓上,照方才軌跡緩緩運筆:“宮中遇襲那夜朕就在想,徐氏已除,天下凡與朕有恩怨糾葛之人,亦都殺盡,潛逃有幾個卻不成氣候,于朕構不成威脅。”

    從宮變到梁王篡位,再到他奪回褚氏皇權,期間所牽涉的人中,也就遺留了周氏。

    “與朕結仇未銷的是周氏,最有可能記恨朕的亦為周氏,有本事雇人弒君、從中作梗的更只有周氏,或是朕心軟未斬你一族,才招致的后患。”

    周未心驚,方聽君王又道:“周氏是你在做主,京中軍權亦在你手中,最具嫌疑之人正該是你,你非主謀,更未插手其中,此事查了一圈,竟又落回原地。”

    “皇上之意?”被君王這一席話繞得糊涂,腦直暈乎,細斟話里前后矛盾,這會既拿不準君王態度,更難辯他對自己是忌是信:“皇上如是猜忌周氏有不軌之心,作何要命末將查辦此案?”

    “將軍忠肝義膽,朕自是信得過。”筆杵至圓首尾相接處停住,墨卿將宣紙浸破個口子,緩緩暈染開來:“兩次行刺,一伙人為,原點即是終點,這下將軍可看得明白?”

    “末將”

    “前時有人與朕說,廟會上有能開解周祁心結的東西,叫朕務必去上一趟。”瞧周未半蒙半解,神態由木至驚,再為惶,走筆于那圈中墨點上款個‘婦’字:“周將軍,令妻近來可好?”

    特帶姓氏問喊周未,將畫滿圈的紙扔給他,讓他再好生看看,看仔細些,須臾又問他:“將軍閱這一陣,可是將謎底找出來了?”

    周未習武多年,定力最是拔萃,此刻手中紙輕如絮,卻叫他有拿不穩。

    一圈一圓即是周,圓無盡而周不止,不止則未,字其婦,居中為正,婦若妻,所指是哪個,昭然若揭。

    “皇上?!”他夫人一介婦道人家,豈有策謀弒君的本事,周未瞠目結舌,饒是不愿相信:“其中定有誤會,末將斗膽,懇請皇上明察!”

    這會態度倒是好上了。

    瞧周未不信之余,還擰著點不甘不服的勁兒,料是時候滅他氣性,遂將那夜刺客的身法和招式詳敘,話末目光凜冽:“那頭目出手的章法近似于你,即便不是你的人,定也和周氏脫不開干系。”

    唯此可能,那幫賊子的來歷、身份,殺他的目的,為何選與周夫人結謀,一切才解釋得通。

    “弒君為何等罪,將軍在朝為官多年,更有親身經歷,該不會不知?或是照將軍方才所言,朕即刻派人去府上搜查,想必真能翻出點證據?”

    周未嘴鈍難辯,連想到周夫人近來異常,心頭一沉,如是有了答案。

    “末將知罪!”速跪至殿中,愧朝君王磕首謝罪:“末將管束不利,致使家妻伙同弒君,罪該萬死!”

    求道周夫人犯下此等重罪,錯主在他,乞讓君王嚴懲自己,以儆效尤:“懇請皇上處末將以極刑,饒過犬子與夫人。”

    “將軍愛妻疼子,朕好生感動。”諷說周未當下這態度比方才到時討喜得多,待給足震懾,輕靠著龍椅,睥周未那榆木腦袋還杵著地,拿筆桿子往他顱后一擲,精準投中:“頭埋著做什么,想偷罵朕?”

    問其是在向自個請罪,還是向的地磚,等周未抬頭,沖他笑得陰鷙:“你這夫人和兒子得不得饒,全在將軍。”

    言要看周未腦開竅否,視其困惑,要脅此罪不僅周祁和他娘會死,周氏九族盡得伏誅,就是周未府邸往下三尺的蚯蚓,都得給他挖出來劈了:“朕給將軍一盞茶的時間。”

    取過案上茶盞斟滿,閑問周未喝否:“茶干將軍還篩不出幕后共使,朕可就命禁衛去將軍府拿人了。”

    說罷順勢小酌一口,觀周未緊迫到忘換氣兒,憋紅張臉,歹意催他‘再想快點兒’。

    此番恫嚇,一是懲戒周未近來言行不遜,藐視君威,二是為防他因這樣那樣的顧慮包庇元兇,有親兒和夫人為質,即使那逆賊與周未有甚交情,分量定也重不過妻兒。

    全族性命捏在手中,周未腦轉冒煙,倒是心急琢磨出個對象:“末將想到一人,但不敢肯定。”

    褚君陵讓他說。

    “…雷恒。”

    此人久前回京找過周未,卻未提及弒君,而是為找他相商營救周祁出宮之事。

    宮中守衛森嚴,盜個人走絕非易事,周祁受盡折辱才換得周氏刀尖上的暫時安穩,哪怕真救出人,能不能逃,能逃多遠,逃去何處,樁樁件件無一不是難事。

    且不提周氏下場如何,光是計劃失敗,又夠害周祁丟半條命。

    后果不堪設想,周未謹重,畏地沒答應。

    莫非是雷恒得他回絕,改找上了周祁他娘?

    “雷恒?”

    褚君陵隱約記起有這么號人。

    前世在周府過年,周祁年間背著他去見甚么舊友,好似就叫這個名字。

    “他與周氏有何關聯?”

    周未略遲疑,緊受君王哂之,一掌拍到案臺上:“將軍不肯說,可是要朕傳周祁與令妻來問?”

    “……”迫于妻兒安危,周未心一橫,只得含愧將人供出:“他原是從末將軍中出去的”

    能算得周未半個門徒。

    雷恒無親無故,是周未年輕時從戰亂中救回的遺孤。

    第232章 周祁還得叫他哥哥?

    彼時先皇繼位,新帝登基,朝中內政大改,鄰邦各國野心饞顯,合趁大褚根基松晃,攻城割地,虐殺境區百姓。

    先皇亦非性子軟弱的主,聞敵欺到頭上,即派周未帶軍鎮壓,打得各國堰旗息鼓,反遭大褚囊走幾座城池。

    周未提到這,眉宇間難藏的自豪:“雷恒便是那時候救下來的。”

    雷家盡遭亂軍砍殺,其母知劫難逃,護將雷恒藏于米缸,很快也遭發現。

    刀要落身之際,被趕到的周未拔劍截下,拎起雷恒夾進臂拱,反手將那喪天良到孩童盡不放過的敵兵首級削落,免雷恒遭血腥嚇壞,哄喊他閉眼莫看。

    戰事大捷,周未憫他年歲尚幼,又于世上無親,遂將雷恒帶回京中。

    那時與周夫人成婚不過兩年,也才將周祁懷上,名兒都沒取好,考慮他降生后能有個近齡人陪伴,亦找不到合適的人家收養雷恒,遂欲將其認作義子,算給周祁白撿個兄長。

    褚君陵神色諱莫:“照此說,周祁還得喊他聲哥哥?”

    “并非。”周未輕擺擺頭:“末將與夫人征詢雷恒意見,盡被他拒絕了。”

    雷恒那時已經記事,心被仇恨充斥,誓要斬滅敵國為雙親雪恨,不肯入學堂習文,倔勁要隨周未從軍。

    小娃娃一個,周未只當他小兒心氣,起初沒同意。

    架不住雷恒百般堅持,為求周未答應,幾次將額頭磕出血,無異自殘的行為鬧得周未無法,假意應允,當雷恒吃幾日苦就得放棄,哪知他小小年紀,竟也咬牙撐下,受其韌性打動,這才準雷恒留在軍中,托讓手下的副官教養。

    周未操兵練將,雷恒則在邊上學技,待其根骨長成,周未逢空傳授功夫,便是雷恒招式與他相近的緣故。

    “他自幼心思敏感,并不勤來府上。”

    自尊也要強,不肯白受周未幫襯,衣食住行大多是靠軍餉解決,便是哪回領受點好,此處不還總會還到別處,后至周祁出世,雷恒報恩的方式就改成給周祁買小禮物,去府上的次數也就見多:“硬說兄弟情義多少也有些”

    這段褚君陵不愛聽,煩讓周未趕緊跳過:“朕讓你篩人,給朕講什么故事。”

    “直至后來梁王逼宮、”小心瞄向君王,觀其沒露忌諱才斗膽道:“梁王治政無道,各國暗下養精蓄銳,實力遠勝當年,進犯的心思又活泛。”

    一來為侵吞大褚國土,再是為報當年失城之仇,再往后,逢褚君陵奪位在即,內憂成患,各方勢力蠢蠢欲動,雷恒提請去邊境鎮守,周未權衡利弊,為防小國趁虛驚襲,也當為褚君陵多備個后手,諸多考慮,遂向梁王奏請,給雷恒求得個五品扶使將軍的職務,將人撥出京外。

    至褚君陵稱帝,朝政徹底亂做鍋粥,內憂外患達至頂峰,各邦聯手要吃下褚國這塊肉餑,硬戰勝算甚微。

    周未受君王拿周氏要脅,既得帶兵平戰亂,更得攻下各國領地,況褚君陵只寬限有五年時候,時日一到,要么天下盡歸褚姓,要么就銷周氏的姓。

    褚君陵野心是有,昔時卻多為的報復,對戰果并不抱望,莫論大褚以一敵多,實力本就懸殊,已經做好讓周未戰死他國的打算,哪知這莽夫竟真將天下給攻下來了。

    褚君陵趁此空當回憶起頭世,周未拿命搏得大統,功高蓋世,歸京卻連城門都沒入得,遭以謀反的污名緝下,誅盡滿族。

    ‘倒不知這莽夫人頭落地之時有無瞑目。’端視周未一陣,難得生起愧疚,恩準人起身。

    “謝皇上。”

    周未心仍吊著,未敢對君王突來的寬厚存有僥幸,大致道完后續經過,忐忑等最終的發落。

    褚君陵沉吟片刻,招來個暗衛:“去查,境軍撫使雷恒,這幾月時候人都在何處。”

    “是!”

    雷恒那五品將軍位是梁王封的,褚君陵人都沒怎見過,上次聽人提及還是在前世,耳生眼也生,他登基后滿心僅顧收拾周氏,倒將這人給忽略了

    也難怪將朝中大小武將盡查個遍,愣是沒找出個可疑人物。

    大致能推斷那夜的頭目就是此人,他與雷恒本身無仇,這人卻想置他于死地,動機怕也就那一個。

    “他是自請去的邊境?”

    “是。”

    “期間可回過京?”

    周未想了想,如實道:“去年回過一次。”

    “便是與你商議救周祁出宮那次?”

    得其頷首,又令周未將雷恒與周祁點滴道盡,君王如此要求,弄得周未頗有些納悶:“皇上方才不是不讓末將提談?”

    “讓你說你就說,廢什么話?”

    遭君王橫目冷瞪,憋屈道過詳盡,褚君陵聽至尾聲,推斷瞬轉為篤定。

    “你可知他為何不回來?”觀周未茫然,翳色更重:“你那小兒本事大,是個人都要在他那兒丟上回心。”

    除卻戴罪之身,其余人等人身自由并不受限,軍務再重亦有休沐之日,莫說年里節間按律另有假算,況這雷恒小也是個將領,真有心要回京探望,便是山高路遠,輪值請休于他而言并非難事。

    好歹周未有養恩在,那姓雷的多年不來看他一回,要么是沒良心,要么就是不敢。

    “末將愚鈍。”

    “你何止愚鈍。”褚君陵言是鄙夷:“簡直愚不可及。”

    周未:“……”

    “老天倒是待你周氏不薄。”

    周未愚又深點。

    “你與你那夫人凈干不了聰明事,倒是生養出個滿腹經綸的好兒子。”

    “……”

    雷恒不敢回京,自然是對周祁有見不得人的心思,乃甚怕這等驚世駭俗的感情嚇到周祁,恐其發覺,更恐受其嫌惡,遂才主動躲遠。

    至于這份兄弟情誼從哪時變的質,就要問周未這個做將領的,是如何管教的下士。

    周未打進到御書房起,震驚就沒停過,消息更是一件勁爆過一件:“雷恒怎會、、?!”怎會對周祁暗存男女間的私情:“這其中可是有誤會?”

    “要不怎生說你是個蠢貨。”

    “……”

    肯為周祁搭上仕途性命,要說雷恒只拿人當個親近些的好友看待,這話怕也就周未這蠢貨會信。

    ‘只那雷恒怕是沒想到,周祁心悅地也是個男人。’褚君陵想是得意,隨后想到什么,臉又臭下:‘前世周祁可沒提過與雷恒有這段舊聞。‘

    那混賬是否曉得雷恒居心不純,又是何時知的,前世讓周祁蒙混過去,現今可沒這易事。

    忖量稍后回殿去試探一番,周祁不知情也罷,若是有意隱瞞不報

    可有那混賬受地:“若非將軍談及,朕還不知祁兒與那刺客頭子有這一段竹馬交情。”

    周未瞟其臉愈難看,難揣圣意,心由吊著改擠到嗓子眼,慢半拍道:“雷恒是為的祁兒刺殺皇上?”

    想是這原因荒誕之余又有些合理,雷恒對自家小兒有情,因故找上自家夫人,自家夫人愛子勝過惜命,為周祁再離譜的事盡敢辦,兩人為此合謀弒君,于情于理竟都說得過去

    “若真是雷恒,皇上意欲如何處置?”

    “不是他還能有誰?”照周未所述,雷恒在世的親屬一個不剩,斬個人與斬全族沒甚差別,再者,那逆賊將他砍成重傷不算,更害自個險失人道,光殺他一個實難紓恨。

    謀陣懲人法子,冷不丁問周未:“不如將雷恒手下兵將屠盡,將軍以為如何?”

    “!!!”周未大驚失色,忙跪回身,恨不得一個腦袋百張嘴的勸諫:“此舉萬萬不可!末將斗膽,央求皇上三思!”

    雷恒手下兵將近三萬,邊關艱苦,駐境之軍勞苦功高,無賞且罷,因將領之過枉遭屠戮,是何其地荒謬!

    這昏君此舉都不是暴虐昏聵所能概括,君主不仁,殘害忠良,只會逼得眾士舉義,褚君陵一口氣殺以萬計人數,兵將大多有家室在,屆時再激起民憤,唾沫星子都夠將這昏君淹死。

    憤想狗皇帝不怕社稷不保,也別霍霍他拿命打下的江山:“各國剛歸順我大褚,皇上大肆殺戮,何不是叫天下將士寒心?”

    天下雖歸一,妄圖復國之人不在少,褚君陵這皇帝當得開明,送著機會給人謀反:“大褚將士保家衛國未死沙場,卻命喪于君主遷怒,恐叫天下臣民疑心自己所效忠的天子是否配為人君。”

    “將軍是在影射朕先前打壓周氏之事?”

    “末將不敢。”

    “那就是說朕德不配位,坐不穩這龍椅。”

    周未仍道不敢:“末將是不愿見皇上枉殺無辜,叫眾將士蒙冤。”

    “枉殺無辜?”褚君陵尤是好笑,將陰翳的神色都襯朗幾分:“雷恒軍中有多少人追隨他行弒君之事,或知情者,真往深查,將軍以為這數目會少?”

    周未啞口,半晌暗自嘀咕:“那也不至幾萬人盡殺完。”

    “周未,朕何會比你蠢?”

    褚君陵還不至昏庸顢頇到沒救,瞧周未實在蠢得沒邊兒,再嚇怕人真成傻子,回去不好與周祁交代,遂正經道:“將軍想救妻兒,朕便給你將功抵罪的機會。”

    第233章 不是這個皇上

    殺盡幾萬人自是不可能,雷恒敢拿他當篩刺,刀必然不能白挨:“此事全權由你去辦,朕不管你用何手段,最遲兩月,雷恒那一行,朕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至于歸案后該如何處置

    雷恒不是想將他刀刀凌遲嚒,昭獄極刑不勝數,就看那些個逆賊命夠不夠挨:“邊境那一眾人,若真無辜朕不追究,僅為知情不報,尚可從輕發落,凡與雷恒共謀或參與者,朕要你一個不漏盡逮出來,旦行包庇遭朕曉得、”

    褚君陵森嗤,緩步走到周未跟前,輕踹踹他膝蓋,瞧其腰身躬得更低,腳踩到他肩頭:“庇其懷挾禍心者,是為同罪,周將軍,周祁朕舍不得殺,你與你那夫人在朕這兒可沒甚分量。”

    周未震悚過度有些麻木,顯得人更愚鈍,君王話落好陣才得反應,憨滯叩個首:“末將遵命。”

    “捉到人也不必收監,直接押進宮來,朕親鞫。”

    “末將遵命。”

    …

    敲過警鐘,該吩咐的話盡吩咐,正事商妥,思及周未方才硬氣,悠哉打他的臉:“將軍不是說周氏經得起查嚒?”

    周未老臉一紅,自知沒地兒擱,羞愧低下頭去:“末將知錯。”

    “你那夫人、”故作停頓,嚇得周未瞬仰起頭,存心拖有會兒時候,瞧周未額間汗珠子不間斷地落,勉當唬夠,拿承諾過周祁的話道:“既是將軍枕邊人,將軍且自個瞧著處置,只有一事,朕得提醒將軍。”

    踩著周未肩頭壓壓,得他恭順伏下身首,這才滿意收腳:“再有下回,不論罪輕重,便是周祁也保不了她。”

    “末將膺記。”

    “起來。”剛赦人起,忽又想起個事,遂一腳踹上周未腘窩,命人又跪回去:“往后再敢于朕跟前失禮,當心你這豬腦子。”

    道是更喜歡周未原先那副惟命是聽的模樣,再敢跟他沒尊沒卑沒個禮數,數罪并罰,不光是將軍府的蚯蚓得挖出來劈段兒,連其府邸往上三尺的鳥都給他射下來熬湯。

    短短個把時辰,駭事一波接一波,周未余悸難消如歷怪夢,再因周夫人所犯死罪,唯恐君王反悔算賬,受此威懾哪敢違抗,低眉順目認過錯,又遭罰跪在御書房半個時辰,這才腳虛浮地離開。

    ———

    褚君陵回殿就聞到一股子酒味。

    “皇上”

    周祁一壺酒盡,后勁上涌腦犯暈沉,睡倒在桌前,做了個冗長的夢。

    隱約聽得殿外聲響,眼支開條縫,探頭望是君王回來,手撐起身,跌跌撞撞朝褚君陵去。

    近到身前倏爾止步,見人重影輕甩甩頭,學著奴才拿敬語問安:“皇上萬福。”

    行禮不成,人還差點摔了。

    褚君陵瞧他暈頭轉向找不著北,自個就在周祁身前站著,這混賬都能對偏位置,心累扶額,趕緊將某個東倒西歪的醉鬼攙住,順將其身體掰個方向,與人正對:“誰給你的酒?”

    后看周祁眼眸空洞,知是白問,沉聲將殿外奴才盡喊進來,挨個拿人是問:“誰給公子取的酒?”

    不見有人站出,忍怒將懷中亂蹭的酒鬼摁住,威嚇再無人承認,則將今個養心殿當差的奴才盡都處死,才見個宮婢膽怯應聲,兩股戰戰跪下身去:“是奴婢拿給公子的,奴婢奴婢知錯。”

    受君王質問誰準的她,忍懼望周祁一眼:“是公子說多時未沾瓊漿,要奴婢們取些烈酒給他。”

    她本是不欲從的,乃甚勸阻過周祁酒多傷身,誰知這人竟威脅她:“公子還說,若奴婢們不給,他便自己去尋,若醉倒在外邊兒,頭磕到哪處假山上,或是身不穩跌進池中,便算他命薄,注定活”

    發現君王臉愈陰沉,沒敢將那句‘活不過今日’的話道完:“奴婢無法,想著皇上并未禁令公子飲酒,便只好給公子取了一壺。”

    皇上對這周公子極盡寬寵,更言過其是養心殿的另一個主子,主子吩咐,她這些個奴婢哪敢不聽呢。

    而且周公子打住進殿就被皇上養的極好,容貌已然恢復有幾分初入宮時的俊朗,今日與她說話時,離得也并不遠,公子對她溫聲細語又‘請’又‘求’的,她哪抵得住:“奴婢該死,還請皇上饒過其余人等。”

    “你的確該死。”

    拿酒給這混賬也罷,明知周祁身體孱羸,里外都有病處,竟真敢拿烈性的給他,腦子不中用的奴才,還留著做什么。

    欲加怪罪,不防被周祁主動抱住,聲色似遭酒醑沉釀,軟囊囊地:“是奴的錯,不怪這位姑娘。”

    腦實在沉,覺重窩進君王肩胛,雙手虛虛環其腰間,鼻息清清淺淺,一呼一吸勾得褚君陵心熱:“皇上該罰的是奴。”

    愛人投懷送抱,成功將褚君陵滿腔怒火澆打干凈:“待會再罰你。”無如嚇哄,周祁為那婢子求情,面子總是要給的,寒目掃過一眾奴才,遂才落到那宮婢身上:“這次就罷,再有哪個敢蹈此錯,朕絕不輕饒。”

    譴斥下回便是周祁幫著說好話也不管用,再敢有人不知死的亂投食飲,就將其丟腌缸里剁成爛肉:“都滾出去,讓御膳房端碗醒酒湯來。”

    順令走在最后的奴才將殿門帶上,低頭看周祁偎著身沒動靜,輕捏捏他后頸:“你那倆奴才又閑混去了哪處,主子酗酒也不知攔著些。”

    周祁無意識縮了縮脖頸,再沒個反應,褚君陵等來等去沒等得回復,細聽周祁呼吸勻稱,以為是睡著了,試著輕喊他,要得聲輕飄飄的呢吶。

    “什么?”

    沒聽清又側過頭問,周祁似困不困,就著君王肩頭輕繒繒臉:“休沐。”

    “這月不是剛休過?”也就是前幾日的事,今日又休上了,這奴才當得倒是比他這皇帝都自在:“你給批的假?”

    “是。”被問及緣故,意識沉乏思索稍會兒,沒頭沒尾的話:“奴想見皇上。”

    跟見不見他有何干系?再說:“朕不是在這?”

    總不該是他與那倆奴才同時出現會觸何禁忌,想是離奇,失笑又問他:“這次又是放的幾日?”

    周祁欲比劃,發覺與褚君陵身貼著身不甚方便,遂退開點,伸指比了個數:“兩日。”

    手隨著身形搖搖晃晃,幸是君王攬臂托著才沒栽倒,口說是兩日,褚君陵低頭卻看他手指豎起有多,忍笑幫忙厥回一根:“數都不會數了?”

    “會的”伸手要算數給褚君陵看,覺距離太近又往后退點,前腳跟踩到后趾頭,身歪斜著要摔,被褚君陵及時摟住,周祁驚慌間又扯住他衣襟想站穩,雙雙使力,勁兒猛地往懷中跌,下頜被周祁頭頂砸中,痛得輕抽口氣:“就這酒量還敢喝烈的,不清楚自己多大能耐?”

    周祁懵懵遲遲,難以辨解這話含義,醉意濃烈耳不中聽,眼望君王重影疊障好幾張嘴,即開即合地,喉口輕咽,低著聲喊他:“阿陵”

    淺一聲喚,將褚君陵開口的說教堵個滿懷,怔愣片刻,定睛細察周祁神色,似驚似喜:“你叫朕什么?”

    “阿陵。”

    褚君陵極忍怡悅,乃甚激動得身震,倒像是也染了酒醉,這聲稱謂實在熟悉,連著語氣和神態也近似,赫然是他的小將軍。

    饒是不敢信,怕將周祁前世記憶嚇跑似的,拿再溫和不過的聲音又試探:“皇后?”

    瞧沒回應,不死心又換個稱謂:“中郎將?祁兒?”

    “阿陵?”

    許是眼下的君王格外溫柔,一如夢境里那個,叫周祁以為真身處夢中。

    “阿陵”

    “阿陵。”

    他這次再不是旁觀者,他能出聲,成了夢里的周祁,讓他羨慕到落淚的那個。

    “阿陵。”

    連著幾聲,喊不倦似的,音色頓然沾了些濕意,被君王雙臂緊緊抱住,小心抬手回擁,如愿喟慨一聲,懷中溫度過于真實,使得周祁眼眶發熱,不住又淌下淚來:“若能留在夢里該多好”

    話卻叫褚君陵心頭一滯。

    當是醉酒才換來的機會,周祁生怕醒的太快,貪心想這夢再長些,又覺懷抱實在溫暖,受蠱惑般,夠身與君王兩唇想貼,毫無章法的吻。

    “不是這個”或是沒得到想象中的回應,周祁失魂落魄退開身,神色難過到不行:“不是這個皇上。”

    “還能有幾個皇上。”心中失望讓周祁胡含亂啃的親吻打消,輕嘆口氣,見其掙扎想要脫身,佯怒斥聲‘聽話‘,周祁輕顫有瞬,果真自覺,眼卻紅得厲害:“你不是夢里的皇上。”

    “怎么不是?”

    周祁噙著淚不說話,半晌喃喃自餒:“是我太貪心了嚒?”

    褚君陵看得心疼,欲回個吻做安慰,卻被周祁側頭躲開,淚涌得更兇:“你不是阿陵。”

    “怎么不是。”復問一遍,周祁仍舊沒給答案,從他這些聽似無厘頭的話中,褚君陵倒是能肯定兩件事,周祁沒恢復前世記憶,卻做了和前世相關的夢。

    繼而想到前世,周祁也是因夢恢復的頭一世記憶,照此推算,今生該是也快了。

    沈思間手中力道松懈,人沒抱穩,周祁恰好抬頭瞪他,腰間失力,慣性向后倒去,仰面重重摔到地上,將神智都摔醒幾分,哭病更治得干凈:“皇上推奴。”

    “……”

    第234章 不能人道

    “可摔疼了?”

    拉人起身,周祁卻不肯,控訴的望著褚君陵:“皇上推奴。”

    自個沒站穩凈會怪他:“你起是不起?”瞧是周祁不依不饒,怕他在地上躺久了著涼,黑著臉認下這等誣賴:“朕知錯了。”

    這才見周祁伸出手,示意君王拉他:“奴不怪皇上。”

    “……”彎腰將人打橫抱起,稍使勁往他臀上落個巴掌,沒好氣道:“你這酒品,往后可莫在外頭跟人酣飲。”

    “奴難受。”

    “哪處?”

    周祁往胸口指指,實在不舒服,拿手輕按著,有下沒下的揉:“頭和肚子也難受。”

    頭脹欲裂,腹中猶如翻江倒海,偏又嘔不出東西,空陣陣地惡心。

    “賈欽今日府上有事,朕另喊個太醫過來瞧瞧?”

    “不找太醫”喝的藥夠多了,周祁不想再增一碗,仗醉小聲與君王訴委屈:“奴聞著藥味兒想吐,會更難受。”

    反招君王冷著話訓誨:“咽再多藥,不也沒管住你這張亂食的嘴。”

    難得趁醉敢吐**心事,知周祁平日壓的辛苦,該訓的訓,沒舍得說更重的話:“真不用傳太醫?”

    “奴想躺著歇會。”拿周祁這爛犟德性沒轍,依他的意往榻上抱,經過桌前頓住腳,順手拿過執壺晃晃,竟一滴不剩。

    難怪恍成這副模樣。

    悶頭喝了整壺,還有臉同他嘀咕難受,褚君陵心情竄雜,一時不知該氣還是該笑:“你倒是海量。”

    周祁醉醺醺,耳朵聽岔,當君王是問自己還要不要,僵械地搖頭:“奴不能再喝了,多謝皇上”

    “……”

    謝個*。

    心罵聲臟,涼颼颼瞥周祁一眼:“你倒是喝得痛快。”

    竟會給他找事做。

    想是自個傷勢未愈,還得伺候這不消停地,氣不過又想給周祁來上兩巴掌:“醒后再收拾你!”

    這一壺量就是他也得緩上些時辰,倒不知這混賬今日系的是哪般愁,需得靠這方式解憂:“借酒驅愁愁勝愁,這話祁兒沒聽過?”

    周祁難受得如有手在胃里搗捯,聞君王問憂解是沒解,無心思知,腦時醒時渾,痛得難忍握起拳往頭頂砸,被褚君陵急時握住,放人到榻上,輕往周祁額穴處按摩:“這樣可好受點?”

    “謝皇上。”

    褚君陵挑挑眉:“謝朕?方才不是不讓朕碰?”

    好奇這人具體夢的些什么,待周祁精神稍好點問他,視其神情費解,恍似記不詳內容,遂改個方式:“夢里的朕是什么樣的?”

    周祁為難想了想,認真將褚君陵望著:“朕是誰?”

    褚君陵:“……”

    失智之人尤外懵真,周祁這會腦子空空,情仇糾葛盡忘,眼眸不如平日死寂,迷朦又純粹,無辜與君王相望片刻,勾得褚君陵呼吸漸重,怕失控將周祁眼睛蒙住,一把摁進懷里:“妖精。”

    緊聽懷中人輕‘哦’一聲:“朕是妖精。”

    “……”

    褚君陵決定暫且放棄這話題。

    手中動作稍停,周祁就哼哼唧唧嚷不舒服,褚君陵氣又心疼,窩肚子火,手卻不輕不重地揉搓穴位。

    桌上沒見有下酒菜,猜是周祁打干灌地,火又盛點,詰問人命還要否,繼而瞧他瑟縮著身,頗可憐的模樣,后悔話重,心軟將床褥掀開一角:“難受就先睡會,湯端來朕再叫你。”

    剛按著人躺下,就看周祁四肢不穩爬坐起來。

    “方才不是要歇?”

    周祁只來得及搖頭,喉間緊繼一脹,趴在床延吐了滿地,而后身體蜷曲倒在榻上,雙手緊壓著胃腹位置,口輕喊疼。

    過有少焉,見周祁沒新的動靜,當其吐完胃里不剩東西,心疼欲給人順順背,手剛湊近就見周祁軟爬起身,無力又往回栽。

    這一摔腹部與床榻相撞,將胃里酸水又騰出些,連同胃里還剩的點殘渣一路順著食道往上涌,周祁強壓不住,褚君陵見他爬不起身,恰好伸過手扶,又湊巧的遇得聲腹嘔,隨即掌間一熱,接了滿灘穢物。

    褚君陵:“……”

    身上也沒好到哪去,怒極想揍人,將就弄臟的被衾擦擦手,忍嗅異味兒脫下外袍,遠扔至一旁,將某個趴在榻上緩勁兒的混賬拽到身前,將他衣襟一并扒了,僅留中衣,勉強理凈遂才把人扛到肩頭,沉令奴才進殿收拾。

    這個姿勢使得周祁腦朝下,**加重眩暈,難受掙動幾下,被君王又一巴掌落到方才那處羞人位置,力道比頭回要重得多。

    “疼的”

    “不打得你疼,當朕是為讓你舒服的?”

    褚君陵冷哼,知是他現下沒安腦子,罵也是白罵。

    聽不懂好賴話的醉鬼,與其置氣無疑是折磨自個,心頭賬給周祁盡記著,等人醒后再一筆筆勾算。

    德觀端著醒酒湯回來,進殿見得一室狼藉,隱約還嗅到絲若有似無的怪味,欲往內屋瞅是怎么個事,僅遭君王不耐催促,忙遞過湯去。

    再看二人衣襟換新,知有個大概:“公子吐身了?”

    褚君陵試過溫度,將呆坐著的周祁腦袋掰過,一勺勺喂他吃下,后瞧德觀還杵在這,惱想喊人滾,后注意到周祁墨發上也沾了臟物,心累吩咐:“去備些熱水來。”

    “嗻。”德觀接過空碗,聞覺殿中異味,多嘴請示:“可用往爐中熏些香料?”

    “不必。”周祁這會頭昏腦疼,喝下碗湯肚子又有東西能吐,褚君陵怕香料反悶著他,再將自個外殿鋪一灘臟:“窗敞開些,另端幾缽凈氣的草木進來。”

    更衣沐濯,忙活近個時辰,周祁經此一吐,又洗過身,不適緩解許多,酒雖未醒,頭好歹不脹了,只還有些昏沉。

    被君王似不悅地扔回榻上,觀其動身要走,急地將他衣袖拉住:“娘親之事,皇上如何向爹爹吩咐的?”

    褚君陵一愣,若有所悟:“你便是怕朕發難周氏,偷著灌自己酒?”

    不語即是默認,觀周祁眼眸茫感微淡,探究將人審著:“朕當卿卿是受夢境所困,敢情還不是?”

    他明答應過周祁不會開罪他娘,這混賬是一句話沒相信?

    還敢拿自個身體作踐,褚君陵想就慪火:“朕拋金擲銀給你調養身子,就是拿你這么糟蹋的?”

    “奴、”吶吶無話,眼看君王走遠,無措有瞬,褚君陵察覺背后目光,到底是沒忍心:“朕就到外間拿張葛布,直盯著做什么。”

    回身見周祁低垂著頭,似有幾分頹傷,怒過當頭頗又想笑:“醉個酒人也變嬌氣了?一刻離不得朕?”

    周祁聞聲仰頭,以為君王話是嫌棄,迷惘的眸子染生黯然:“奴不嬌。”

    “你多無畏。”整壺烈酒打干吞的人,哪是嬌,褚君陵看這混賬就虎得很:“頭過來點,朕給你擦頭發。”

    擦到微潤,瞧周祁傻坐著又走神,將手中葛布繞過他后頸兩頭握住,微往外拉拉,周祁脖頸被套,頭和身體被迫前傾,眼見君王俯身要吻下來,捂住嘴不清道:“奴有酒氣。”

    “夠著身往朕口前湊的時候,倒是不怕有酒氣?”褚君陵輕哼,不接受這套說辭:“吐朕滿手的時候,亦沒見卿卿顧有酒氣?”

    這會倒是端上了嚒,褚君陵作勢要收點賬前利息,哪管得他不肯,“不是想知道朕如何處置的你娘?祁兒伺候得朕滿意,朕便告訴你。”

    趁周祁醉深不清智,沒空生那良多誤會,很逞了番口舌之快:“方才不是請朕的罰?便拿此抵,還能換得你娘親的處置結果,碰你一個銷兩回事,祁兒可是賺了。”

    周祁當‘拿他抵’是指他身子,君王又提到“碰”等字眼兒,更以為是,手抓衣襟糾結有陣,渾沌間記起個事:“皇上不能人道,要奴如何侍寢?”

    “……”褚君陵乍一下還沒反應過來,后聽周祁提到遇刺,臉色詭譎有幾瞬,漆沉如墨:“何人與你談道的此事。”

    虧他還當周祁不知,猝不及防被心上人戳穿糗事,這人還擺著張真誠臉望他,讓褚君陵難得生出陣難堪至極的情緒:“德觀還是賈欽?”

    除他外,知曉內情的人就這兩個…

    現在又多個周祁,偏還是他最在意的那個,心情何止難堪能概括:“還不快說!”

    “德公公說皇上重傷,腎器大損,雄風不振,不能行房事、”話至一半,嘴被褚君陵緊緊捂住:“不準說了!”

    這狗奴才!

    怒要傳德觀做教訓,后覺這由頭實在尷尬,特別是周祁還在場,尷尬直接翻幾個番。

    不罰,這狗奴才害自個在周祁面前丟這大個臉,罰吧,又等同是坐實他那處不太行,都不太妥。

    思來想去,將德觀喊進殿,以其右腳先踏進門,敗了養心殿今日風水為由,懲摑德觀三十棍嘴。

    德觀:“……”

    “不是為這般。”

    罰過人氣順,眼煩催攆其滾,待德觀退下,突聽周祁來這么句,未明所以:“什么?”

    “皇上罰德公公不是為這個。”

    褚君陵隱覺著他要冒諱言,果不其:“是為的皇上不能人道之事。”

    “……”

    再受周祁真誠發問:“皇上如今也與德公公一般嚒?”

    “……”剛順的氣兒又堵回去,一忍再忍,瞧周祁沒個了,沉色睨他一眼:“你的嘴也癢了?”

    “皇上。”周祁身微晃地跪正,濃醉忘卻怕為何物:“奴知錯,皇上罰奴。”

    “朕當祁兒借醉痹智,口無慎言,看來還是分得清對錯。”故問周祁為何要罰他,就看他斂眸靜思些會,用更真摯的語氣:“皇上惱羞成怒,所以罰奴。”

    第235章 皇上掐得不緊

    這混賬莫不真是借醉裝蒙來奚落他的?

    褚君陵甚感懷疑!

    周祁約莫也曉得說到君王傷心事,認錯讓褚君陵換個懲戒方式。

    “你倒是貼心。”

    輕掐住周祁頸脖往腿上提,周祁當這即是罰,半跪半爬跌進君王身中,閉眼長久未覺窒息,頸間手掌更沒進一步動作,疑惑又睜開:“皇上掐得不緊。”

    “……”褚君陵氣笑:“真想朕一把掐死你?”

    周祁垂垂眼:“奴想死的。”

    話讓褚君陵心頭一緊,怒盡化為沉重:“你當真、”

    不想與他談這晦氣,卻看周祁醉得失智,這話分明是潛意識里的念頭。

    求死欲深至此,莫不真如賈欽先前所言,這人余癥未痊,又患上了郁癥?

    連想周祁這幾月改變,畏光恐人的癥狀已然近愈,癔癥發作更甚少有,看似好轉,卻不成是水月鏡花?

    無敢深慮,恐是自個自我慰藉,不覺將周祁身抱緊些,直至懷中輕聲痛哼,冷不防聽周祁道:“夢里的皇上抱奴都不疼的。”

    又是夢

    大致猜到周祁指的是前世的他,臂間力道稍松,聞周祁道不難受,誘問他:“若朕改如夢中之人那般待你,你可愿久活?”

    雖問,褚君陵已然是夢里那個,待人亦如前世珍重,這題多是無解。

    又是良久

    “皇上不是。”

    褚君陵心情還沉痛著,會周祁意,當他將自己與夢里那個當成是兩人,欲釋,緊聞其道:“夢里的皇上能人道的。”

    “……”褚君陵深吸口氣:“祁兒非得要戳朕痛處?”

    周祁懵頭懵腦,誤以為自己坐到了君王腰腎傷處,臀往膝外挪,邊仰頭觀君王臉色:“奴坐開了。”

    問其腎還痛否,褚君陵將深吸進的那口濁氣又嘆出來,托住差點又往地上摔的周祁,郁火淤塞,心倒是不沉痛了。

    將人往懷托抱近點,堵了那張沒好話的嘴。

    “皇上”

    “安生點。”

    顧忌醉鬼沒個智力,怕人不會換氣將自個憋死,褚君陵吻過松口,中場準了片刻休息。

    周祁微喘,嘴一空又道:“皇上是罰奴嚒?”

    褚君陵頭世就曉得周祁不剩酒力,乃甚借此很干了些非人事,憶覺殘忍揮散腦中零碎畫面,愧又無奈捏周祁臉:曉得這混賬酒后德性,卻不知他何時染上話多的陋病。

    尤其話還沒一句好聽:“你當與朕親熱是受罰?”

    “皇上先前罰奴,也是這般掌奴的嘴。”

    褚君陵恍才記起這茬,按住周祁后腦往前帶:“該記的好你不記,不該記的件件不落,成心的?”

    語畢,周祁又聽話的想起來一件:“皇上如何罰的娘、唔。”

    “慌什么。”瞧周祁休息夠,氣息平穩下來,迫人仰頭又將口給封了:“‘罰’還沒完呢!”

    又過一陣

    周祁得饒,癱靠在君王胸膛緩氣:“皇上可罰完了?”

    “怎么?”褚君陵處于饜足但沒消氣的狀態,掰起周祁腦袋看他:“沒受得夠?”

    “皇上如何處置的爹爹和娘親?”

    “還能如何,”欲說沒問罪,掂及周祁質疑自個雄風的事,遂冷臉嚇唬:“都砍了。”

    就見周祁身僵唇白,眼蒙上層霧灰,病說發就發。

    褚君陵:“……!”

    求著君王將周未夫婦頭接回去,改砍他的,醉酒又生癔癥,把褚君陵折騰得不輕。

    稍不注意人就滾到地上,又跪又磕的,非要褚君陵把頭還給他。

    “沒殺沒殺,朕凈嚇你的。”抱回榻上,周祁又跪起身,頭看沒撞處就往床延上撞,被君王托住額,當其是不滿意自己表現,愣有須臾,頭叩得更重。

    褚君陵瞧他停住動作,一時輕心,掌心夾在周祁額頭與床延中間,猛地被他使蠻勁狠叩,手沒托得住,重砸下去,直將掌背骨節撞得青紅。

    看人還想再來,抱也不讓抱,額頭在地上已經磕出個包,怕他再傷著自己,只能狠心揪住脖子,拿床褥塞到周祁身下,摁住人趴著不許他動。

    “你爹娘盡活著,莫鬧了。”

    周祁脖被鎖住,艱難地扭頭看向君王,滿臉擺著‘不信’。

    “不信朕稍后傳他二人進宮,這總行了?”

    道是人再自殘,真把周未夫婦二人砍了,就看周祁頭轉回去,趴在榻上溫順不動。

    試著松開點力道,不見其再有過激行為,心疼把人撈起身來:“方才埋汰朕不是挺大膽的,這又一點不經嚇?”

    近一兩月清醒著的時候,褚君陵稍拿事作嚇唬,周祁已然不現怕,便是有不安的情緒,近來病況穩定,亦沒發過癔癥。

    眼下人又一身醉態,方才他臉沉成那樣,都不見這混賬畏懼,可見是真喝懵了神。

    褚君陵便是知他腦中空無,當人傻的,話皆未經熟慮,哪料這隨口兩三字,竟把人瘋病給逼出來了,也是要命。

    “皇上真沒殺奴爹娘?”

    “朕現在就著人去喊?”

    周祁卻搖頭:“奴信皇上。”

    ‘你信個*。’褚君陵身心俱疲,這會可不敢再刺激他:“午膳想吃什么,朕傳人去備。”

    “聽皇上的。”后知后覺額頭痛,抬手碰到個鼓包,輕輕‘嘶’聲:“奴額上怎么有個包?”

    說罷,目光略懷疑的盯著褚君陵看。

    褚君陵:“……”

    “朕知錯了。”氣悶認下又一樁冤事,周祁瘋得突然,醒得更突然,瞧他丁點不記得傷是怎么來的,卻還選擇性的不忘過問周未夫婦,生疑得很:“你這病倒是會掐時間。”

    “奴又犯瘋病了?”

    靜待君王講完經過,帶醉換好跪姿:“奴知錯。”

    褚君陵哪敢真怪他,怕周祁再同自個鬧上一回,心瘁捏捏鼻梁:“跪著不嫌腿麻?”

    “皇上說的。”

    “嗯?”褚君陵納悶,誤認為周祁還想再冤枉他,想是事不過三,這回如何也不能認:“朕說什么了?”

    “皇上說過,若奴跪得好,有個正經奴樣,則讓奴和周氏少遭受些罪。”

    “朕何曾說過這話、”褚君陵想起來了,又是頭一世做的孽。

    這話確實不冤枉他,得認。

    再被周祁眼霧蒙蒙的望著,眸如兩泊水汪,瞧著委屈極了。

    鼻息一熱,悄側開身伸手探探,見沒發生什么落鼻血的丟臉事,又轉回身去:“是朕的錯。”

    自知前時過分,溫聲哄人起來:“往后定不會如此了,朕去吩咐午膳,你好好坐著,累就睡會?”

    受其溫柔蠱誘,周祁乖順趟下,待褚君陵蓋好被褥,合眸低囈:“是夢里的皇上嚒。”

    褚君陵舉措微頓,見他額頭包還鼓著,幫著敷了些消腫的藥。

    后瞧周祁覺痛輕皺眉頭,頭微微往左右躲,哄著給人吹了會,待其呼吸勻淺,眉目緩緩舒展開來,輕撫周祁側臉,歉疚應了那聲喃語:“是我。”

    ‘我回來晚了。’

    ———

    賣假藥的小販遭舉報入獄,財銀充公,連同沈寰被騙的那份。

    沈寰傷好向君王復命,順又請半日假。

    褚君陵剛囑過午膳,怕吵到周祁,遂喊人到外頭,問沈寰還沒當值就請休是為甚。

    “屬下那日得救,應過恩人回去道謝。”

    “恩人?”那日恍惚聽沈寰提過一嘴,救他那人似乎是個小倌。復想到前世頂著是他侍寵的名頭,暗與沈寰通奸的那個,腹疑事否巧合,口氣難辨:“那倌奴叫何名姓?”

    沈寰微惑,不知君王怎生對個小倌名字感興趣,當其多疑,遂如實道:“景南。”

    還真是那下作東西:“那日請罰怎沒聽你提過要報恩?”

    “屬下知錯!”

    沈寰那日是琢磨,等傷好后偷去給人送些銀兩就回,此等小事沒必要稟報,之后又覺不妥,怕正巧出宮那陣主子傳見,徒給自己招個欺瞞主上的罪行。

    “小事不必稟報?”褚君陵瞧他單膝跪地,禮倒有著十分規矩,就是事做得沒個奴才樣:“報主還得分事態大小?怎么分的,大事選報、小事不報?暗衛堂都是這么教的人?”

    聞君王要喊統領來問,心頭一驚,單膝跪作雙膝,頭與上身伏地,掌同肩寬,再卑恭不過的姿勢:“屬下不敢!請主子親罰,莫傳統領來問。”

    褚君陵挑挑眉:“怕?”

    “…是。”

    “要朕親罰。”一個暗衛統領,倒是比他這個皇帝還震得住人些,褚君陵也不惱,只把人瞧著:“你就不怕朕?”

    “屬下、”

    沈寰語塞,他自然都怕,怕主子是受其身份震懾,有敬有畏,對統領則是打心底發怵。

    他自小入堂,此人訓化暗衛的手段多端,教罰更是慘烈,他亦不是沒犯過錯,那等叫人死不如死的滋味,實在不好受。

    主子降懲,即便是讓去刑堂領罰,多是那幾項內容,心里總歸有個準備,怎么都比被統領帶回去按心情處置的下場好上太多。

    這話沈寰萬不敢說:“屬下絕無沖犯主子之意,屬下嘴笨,自是更怕主子些。”

    “怕朕?”

    這話也不對,沈寰咬咬牙,不知如何補救,只得干又認下一罪:“屬下該死!”

    第236章 讓他賣身子他就得賣

    “起來吧。”輕踢踢沈寰腦袋,得人謝恩順準了假,話卻不明:“你命是朕的,怕朕無妨,怕個小小統領,你這暗衛可當得沒用。”

    “主子?!”驚又要跪,先被君王啟聲攔住:“朕隨口一說,懼成這般,看來確實是怕朕。”

    沈寰驚魂未定站正身,因君王這話心再打緊,恐其真嫌自己怯懦,急抱拳道:“屬下并非是怕統領,堂中有規矩,凡遭主上差人領回的暗衛,即視為棄子處置。”

    比起統領教罰人的手段,沈寰最怕的是這:“屬下怕遭主子棄用,遂才不敢讓主子傳統領來。”

    褚君陵沒持態度,半晌輕笑:“朕瞧你容貌與朕有幾分神似,莫不是朕的哪個兄弟。”

    “?!”此話一出,沈寰這會不僅有怕,背后瞬間滲出層冷汗:“屬下身份卑賤,豈敢與主子攀親。”

    褚君陵繼續嚇他:“你這反應,倒像是被朕說中了心思。”

    沈寰呼吸都止了,額間冷汗也冒出來,憋得將近窒息:“主子貴為天子,屬下一介暗衛、”

    “行了。”瞧沈寰這模樣,再嚇上兩句不定要自曝,遂將話題轉回他與那小倌身上:“暗衛堂沒把你訓成個合格的殺人機器,倒是讓你習了知恩圖報的美德?”

    道是稀奇,直叫沈寰心頭惴惴:“主子?”

    “不是要去見你那恩人?”

    算著午膳將好,欲進殿喊周祁起身,準沈寰走,卻看他站著不動,似惶似恐又跪下身:“主子若忌諱屬下存有人知、”

    “趕緊滾。”

    知他要說什么,暗衛合該形如走肉,思想人欲盡不能有,為主生為主死,養來就是為給主子赴死用的,與圈棚里待宰的畜牲沒什么兩樣。

    暗衛為刀為犬,唯獨不能是個人,以往皇室的暗衛盡是照這標準訓養的,為杜絕暗衛磨生反主之心,徹底將人奴化,亦是真拿人當畜牲教待。

    自幼馴化,不開腦智,不通人語,所習所會僅就殺戮和服從二事,褚君陵第一批暗衛即是如此。

    介于褚君陵沒養畜牲的偏好,嫌是沒個趣,下令改了這滅任性的規矩。

    照嚴格論,沈寰這暗衛確實是不合格。

    “便真是畜牲,朕也喜歡通人性的那類。”

    問沈寰可明白。

    “屬下明白!”

    謝過主,確信其沒棄用之意,方才敢離開:‘不知是不是錯覺,總覺著主子比以往仁慈甚多。‘

    沈寰到倌院時,景南即要侍恩客。

    “誒喲!”老鴇見有新客,兜起笑臉熱情將人往店里迎:“這位公子看著面生,該是頭一次來?”

    欲攀沈寰肩膀,遭他眼色嚇住,訕笑收回手。

    老鴇混跡風月場幾十年,自有一套識人方法,眼觀沈寰一身黑衣,身大懷有殺氣,方知此人絕非善類。

    老鴇只求財,不想成沈寰手中又一條人命,見他詆惡自個接觸,手腳遂也規矩:“公子來得趕巧,咱們院里今日新納了幾個魁兒,身段姿色都是一絕,又是頭回開張,就是這價錢”

    沈寰環視一周,不與她廢話:“我找景南。”

    “景南?”老鴇偷將沈寰打量個仔細,稍生狐疑:“他不過是后院做雜役的小奴,怎生有幸與公子相識?”

    緊被沈寰丟錠銀子到手中,不解這惑,只讓她盡快將人喊來。

    “這不趕巧。”老鴇歉疚一笑,卻不舍得將手中銀兩還人:“景南眼下剛梳洗好,正要奉客呢,公子要不再另點個?”

    順即從不遠處牽過兩個小倌,掰起二人臉任沈寰挑揀,各介紹其伺人長處,瞧這新客神情嫌惡,隱約有不耐煩,忙朝二人使個眼色,打發其去別處。

    卻看沈寰出手大方,不肯放這財神爺走:“倘若公子不趕時間,非得指讓景南來伺候,不妨等上個把時辰?”

    沈寰眉輕顰蹙:“他不是做雜活的?怎會接客?”

    老鴇也納悶,這位公子瞧著倒是器宇軒昂,怎會跟個后院的小奴熟上:“以往是輪不著他,打今日起卻得接了。”

    “為何?”

    徐安上輩子雖是有意惡心褚君陵,卻也不敢真拿別人睡過的貨色給他。

    倌人已夠卑下,景南非但是奴籍,更是勾欄院里的雜奴,為人下人,身份低賤且是個雛兒,也是徐安為何要挑中他的原因。

    沈寰不知前世舊緣,只聽景南這客接得突然,晦色瞧那老鴇:“他可是自愿?”

    “這可由不得他。”老鴇甩甩絹帕,輕“唉”聲,笑得輕蔑:“那雜奴的賣身契和奴契盡在我老嬤子手中,讓他干什么他不得干?”

    嗤說景南只是個賤籍奴才,她就是真把那不聽話的打死,告到官府也是沒人管的。

    “老嬤我讓他做粗活他得做,讓他賣身子他就得賣,若有不從,”老鴇輕哼,道是院中棍棒鞭子可有的是,不信抽不爛景南那一身皮肉。

    試問沈寰與其究竟是何關系,聞是友人,‘噗嗤’笑出聲來:“公子出手寬綽,看就是大貴之人,與個奴倌稱熟道友,倒不嫌降了您的身份。”

    自是不信這話,見沈寰不肯透露,道他‘風趣’,卻也沒多好奇:“公子是等,還是?”

    已向主子請過準假,今日不必當差,沈寰專是為謝答對方來的,不礙耽擱這個把時辰:“等他,勞煩備間雅座。”

    從老鴇話中,猜到景南不全是自愿,但也無心多管閑事。

    幾日照拂給些銀子方能報償,多余之事能無則無,況他自己亦為人奴,救得了景南這一時,幫不了他一世。

    老鴇見財神爺留住,連忙將人請去雅房:“公子在此等等,我讓人給您送些酒菜上來,先祭祭口,等景南那頭一忙活完,我立刻把人給您送來。”

    沈寰多的時間都等了,也不差那一時半會,遂讓老鴇莫催促,由景南自己收拾好再過來。

    老鴇誤會他是嫌臟,笑著保證:“公子放心,人自然是洗干凈才敢帶到您跟前來,斷不會叫您沾上晦氣。”

    走時又問沈寰:“公子等著無聊,可用老嬤先給您挑兩個人來陪陪酒,時辰能過得快些?”

    “不必。”

    老鴇眼光長遠,也不是硬要賺這份碎錢,瞧沈寰無意點人作陪,遂遵客意:“那老嬤就先告退,房外候有伙計,公子有事只管差人吩咐。”

    “且慢。”沈寰想不過,把那老鴇又喊回來:“我聽聞景南自幼被發賣到你這兒,怎么突然讓他做這營生?”

    沈寰以往雖未踏足過倌院,青樓卻是去過三兩回數,或是奉公受命,或是解己所需。

    也就是需沒解得著,唯一一回動那等念頭,趁休沐日欲去嘗試,結果人還沒踏進門,先被主子暗傳的急令召了回去。

    這倌院和青樓所干的是一脈勾當,也就是受眾存異,教習模式按理該是近同。

    照這行當,老鴇若有心讓景南做開腿的生意,合該打小訓養,何至今時才逼人從娼?

    景南打被買來就干的是粗使活計,既不通淫技,更未習過伺候人的規矩,老鴇做此安排,必定是臨時起意。

    老鴇會心一笑:“公子肯為景南等這許久,便是知他有幾分姿色。”

    姿色是有,沈寰卻不是為睡人來的:“他今日才梳弄,究竟是為何?”

    “必然不會是光彩事。”老鴇稍顯躇躊,怕沈寰曉得后一氣之下走人,使得這大好生意泡湯,一時不知該不該說。

    卻看他徑直擲出半袋銀兩,道是定金和解惑的費用,老鴇登時放心,更將沈寰當樽財神:“也就是順句嘴的事,哪能使您這般破費。”

    嘴上客氣,手卻誠實將那錢袋子塞入囊中:“這銀子老嬤就先替景南收著了,順代他給公子告個謝,承蒙您捧場。”

    說是好聽,這銀子最后是落到哪個手頭,互都心知,沈寰亦懶的點破,讓人抓緊些道原因。

    “既是公子不怕污了耳朵,我就與您實話說了。”

    她起初也沒打過景南的主意:“公子有所不知,那小奴剛買來的時候可難看的很,要不是后院缺個粗使奴隸,那奴犯子要價也便宜,老嬤都沒稀得買他。”

    半貫銅錢換個長期奴才,奔劃算才買的,對景南本身,老鴇是一眼沒看上。

    瘦骨如柴,皮也干黃,五官盡都平平,性子又怯弱不討喜,明眼見的下等貨色。

    誰成想他那副丑相,長著長著竟也出落得有幾分顏色。

    模樣雖長好了,長年粗活,皮肉到底比不得精養著的倌人細嫩,又不懂討恩客歡心,送上榻也只有賠錢的份兒。

    老鴇也問過景南的意思,若他肯干這張腿承恩的輕松門路,且停了他手頭那些個臟累活,好生護養幾月,讓教習嬤子按日授其床笫功夫,以勤補拙。

    景南不愿,老嬤念他在自己眼底下長大,也算親養他多年,沒硬將人往這條路逼。

    今日之事

    “怪就怪那賤奴不安本分,背著老嬤偷人不算,竟將與他茍且之人藏到我這倌院里來了。”

    也就是前些日…

    第237章 不安分的奴隸就該打

    也不知是奸夫還是淫婦。

    老鴇說更來勁兒:“公子給評評理,他一個賤籍奴才,還不如頭豬來得值價,也配享人享的快活?”

    當初要不是她花錢將人買下,那賤奴即便沒讓奴犯子打死,早不知被變賣到何處,哪有的如今安穩日子:“老嬤我就是再苛待他,好歹還拿他當個人看,早知是個不知恥的玩意,就該拿條鏈子當狗拴了,關去外頭看門!”

    賺錢買賣不曉得做,倒是好,白給人睡,給臉不要臉的東西:“說難聽的,那賤蹄子給誰攮不是攮,本就是沒人權的東西,與其便宜別個,倒不如賣、”

    “住口!”聽老鴇將人辱作家畜,談吐粗俗,一口一個“賤奴蹄子”地叫,心中不快,煞氣重得駭人:“景南是豬狗,那你說,我是什么?”

    老鴇猛一寒戰,遭如待死物般目射,瞬想起眼前人買了景南一晌身子,她詈罵那賤奴,無疑是將這位財神爺也詬誶進去。

    眼望著財神變死神,老鴇嚇得六神無主,一向厲害的嘴直打瓢:“老嬤嘴賤,不是有意罵公子,不不不,老嬤不是罵公子,情緒激動講的爛話,公子大人有大量,就請寬宏我這回。”

    沒得主上首準,沈寰倒不敢隨性殺人,警懾老鴇嘴放干凈,問及景南偷人經過,從其所述抓出關鍵,凜色問她:“具體事發是哪日?”

    老鴇惶然道個日期。

    沈寰屈指算算,心中驟然有個猜測:“人是在庋房發現的?”

    “人倒是沒捉到,但發現了地上的血。”

    受問詳細,老鴇犯憷道:“那日后院來人告發,說是景南最近行徑鬼祟”

    進庋房進得勤密,飯食也多是拿去里頭再吃,進出第一時間將門上鎖,生怕人進去似的。

    房中多是擺放的雜物,老鴇欲將屋子騰做他用,順將些沒用的器物變賣,景南專是后院干雜役的,老鴇能省則省,不另請工,就讓他個人包攬全活,限其半月內將里頭收拾出來。

    老鴇知景南膽小如鼠,量他不敢偷動手腳,庋房亦沒養值錢東西,如是放心,那段時日暫就把鑰匙交給景南在保管。

    娼子輕賤,人盡下品,只有遭人欺的份兒。

    景南打小性格恇怯,人又孤僻,再是賤籍奴隸,下品之下,倌院中人對他多是鄙夷,即便有所交道,皆是奔著欺凌去的,為在他那兒體驗高人一等的滋味。

    那些個娼倌在恩客那受夠屈辱,轉頭即拿景南發泄,對他客氣之人也有,卻僅是不刁難,盡都不屑與其往來。

    景南無友,獨來獨往慣了,那幾日行徑并不見怪,本不該惹人疑。

    壞在告密之人與景南有過結。

    那人叫王二,是廚房的伙夫。

    有日老鴇到后廚視察,看有無人偷食客人飯菜,順將采買的物資做個清點。

    點數時,將手中沒來得及入賬的銀兩隨處一擱,走時遂忘記拿,后頭找回,緊發現碎銀少了二兩。

    老鴇將那錢袋子丟上灶時,控火的王二為首瞄到,見有鼓鼓囊囊一整袋,眼開生歹,趁無人往此處探,假裝拿灶布擦濺出的油湯,后當沒看見那袋銀子,隨手將灶布扔蓋到上頭。

    老鴇果真忘事,空手就走了,王二怕其突然返身,廚房也還另有人在,暫時沒敢伸手。

    等人盡急將房門關上,一面慌往窗外觀掃,一手匆將錢袋子打開,從中拿了少許,重新系好袋口,趁有人前放過到原處。

    以為稍拿幾個老鴇難以察覺,猜漏她來前就點過數,找回時又清過一遍,錢對不上,便知是遭了賊。

    偷盜乃大忌,老鴇擔心這回逮不到人,往后個個都當她手頭財物好盜,打歪主意,遂將當日進過后廚的人盡搜羅到一處,挨個排問。

    王二接到去后院集合的通知,方知陰溝里翻船,老鴇追查得緊,身上銀子沒來得及改換地方,帶去怕遭收身,不帶又怕遭搜房。

    花不出去,藏只藏得了一時。

    扔掉更是不妥,不論這銀子最后找是沒找到,只要賊查不出,憑老鴇狠辣,所有進過后廚的人盡得挨處罰。

    情急之下謀個陰計,欲栽贓給同屋住的伙夫蔣貴,不防行惡時遭人撞破

    景南受老鴇使喚來喊王二去后院,走段路沒見人跟上,怕辦不好事遭到打罵,遂又折回去喊第二回。

    進屋就見王二心心慌慌往蔣貴床底下藏東西。

    王二也不意景南掉頭回來,受嚇手滑,碎銀從指縫間漏落個到地上。

    景南循目望地,瞧清所落物體是甚,結合王二心虛反應,顯知他就是老鴇要找的賊。

    王二騲罵聲,心一耍狠,還是將銀子藏在了蔣貴的床被下頭。

    惡見景南傻站在那兒,兇狠將人拽過身威脅:“嘴給老子管好了,要敢把這事抖出去,老子遭罪,你就莫想有好日子過。”

    景南驚恐點點頭,遭王二揪著一把甩到地上,恐嚇他若有半絲風聲,就拿麻繩穿針,將他那張爛嘴縫上。

    搜身沒揪出人,后頭緊就是查房。

    受栽贓的蔣貴被當是賊,口拙莫辯,被老鴇喊打手強按住肩,要打斷他雙臂,景南幾次想道實情,盡被王二陰狠眼神盯嚇,膽怯沒敢開口。

    直至棍棒高舉要落,被蔣貴冤憤的表情刺激,良知最終壓過恐懼,大喊聲‘住手’,身顫抖地指認王二:“我今日到房中喊他,親眼看見王二將碎銀放到蔣貴床下,賊該是他。”

    “你這賤人!”

    王二惱恨要打景南,沖近之際遭蔣貴和打手合力攔下。

    真相大白,老鴇念王二干事麻利,廚技也尚巧,廢去雙手饒是可惜,為賺錢想,改克扣其兩月工錢,另儆效尤,將王二一條腿給打瘸。

    蔣貴以前看不起景南,這回雙臂靠他保下,悔之感恩,真心拿其當作朋友,乃甚猜定王二事后要報復,處處相護,沒給對方可趁的機會。

    王二懷恨在心,礙于有蔣貴撐腰,沒敢明著找景南麻煩。

    一來兩個共住一屋,又因栽贓之事結下梁子,本就遭其仇視,二來蔣貴膀大腰圓,皮肉糙實,碰硬必定打不過對方,偷襲更是空扯,別幾拳下去白給人撓癢不算,反落個手掌骨折的代價。

    暗中亦尋不到景南錯處。

    直至某日,蔣貴受老鴇差遣外出扛買豬肉,王二仗給景南撐腰的不在,一路跟蹤至庋房,卷起袖子要找他報復。

    原打算等景南前腳進去,趁其關門時硬擠入內,踹他在地,鎖上門把人往死里揍。

    潛伏墻外欲將實施,突聽里頭有道陌生男子的聲音,王二揉揉耳朵,確認沒聽錯,臨時改個更陰險的計劃。

    奈何兩人交談聲微,王二耳朵緊貼墻上,也只勉強偷聞個大概。

    隱晦聽到景南說什么并非圖那男子的錢,對方什么好就好,又讓那男子醒了就快些離開,免得遭發現。

    猜就是些見不得人的臟事。

    那男子回讓景南等他段時日,等什么事后定會回來找他做個什么什么,王二實在聽不清楚,猶自腦補了場從‘意亂媾和’到‘許諾私奔’的苦情戲數,一臉陰瘆。

    ‘果真是見不得人!’

    認定那男子就是景南在外找的野男人,奴隸偷情,還敢在主子的地盤上行淫.穢,可不僅是斷手腳能饒的。

    聽景南又催那男子離開,怕人跑了,急趕去與老鴇告密。

    老鴇聽有這事,道還得了:“那賤奴是翻了天了!”

    當即喊上人去庋房捉奸,卻撲個空。

    那人與王二前后腳走的,等老鴇一行趕到,房中早已空空如也,景南去柴房劈拾木頭,亦走沒了影。

    “因沒抓到現行,老嬤也當是王二為上回之事記恨那賤、”

    遭沈寰森目掃來緊又改口:“當是王二記恨景南,故意虛報的奸情。”

    繼將王二臭罵陣,順手甩了他記耳光:“王二口上確信,卻拿不出切實證據,鬧得場烏龍。”

    老鴇多是客要招待,無閑拖延,警飭刓那王二一眼,帶著行人準備離開,沒注意腳下,遭雜物絆崴住腳。

    人差點摔,腳板也被釘得生疼,霉得心煩。

    低頭瞧是個尖鐵塊,一腳撥開,緊見地面幾滴干涸的血跡。

    老鴇剎時起疑,細顧屋地好幾處地方干凈過頭,明顯清理過,庋房鑰匙就僅景南才有…

    推測這幾滴血遭鐵塊遮擋住,景南打掃時又匆慌,粗心擦漏這處。

    再三盤問王二,甚至拿打斷他另外條腿做威脅,見其仍咬定景南在此藏過男人,心信大半,遂令人羈景南來與王二對峙。

    “老嬤起初也沒想把事做絕,可是給過他機會。”

    等將景南帶到,讓王二將所知招述,再將聽來的談話如實回給景南,就看他面色煞白,許久沒句爭辯的話。

    老鴇再瞧不出貓膩,這幾十年經驗就算白攢:“您說這證據都擺到眼前了,老嬤就為要他句實話,這不應該嚒?”

    問景南地上那血怎么來的,人證物證確鑿,那賤奴還嘴硬的狡辯:“他謊稱是清理雜物時摔破膝肘,老嬤見是他敬酒不吃,就”

    就命令手下把人按跪在地,將其一身衣物扒了干凈。

    老鴇里外沒從他身上找到點傷,氣煞連摑幾個巴掌,當場將景南嘴角扇出血來:“小賤蹄子,我看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

    唾哧景南那點齷齪事還瞞不過她這雙慧眼:“這血既不是從你身外頭流地,便只有那爛*。”

    老鴇干行這勾當,先入之見,思想也就往這行上靠。

    再看遭過清理的地處分散,血狀亦與落紅近似,認定是景南與人偷歡之時遭破身的血,不容其辯釋,怒火沖著,狠道不安分的奴隸就該打,更該往死里打,一腳踹上景南肚皮。

    景南受押跪地,老鴇這腳使了全力,踢上身時,押著他兩條手臂的人見勢松開,任景南跪趴著往后摔多遠。

    老鴇尤嫌不消氣,使喚那倆手下:“松什么手,給我將這賤奴手腳按緊了。”

    景南緊遭拖回,架起身禁錮住四肢,生生挨下老鴇好幾腳,口咽不及嗆出血來。

    老鴇氣出夠,則讓將其亂棍打死,王二嫁禍蔣貴,腿被蔣貴親手打斷,景南揭發他,遂也該由他親手打死這賤人。

    遂向老鴇請求。

    第238章 我不值錢的

    “打吧。”

    讓手下將手中棍棒遞給王二,王二求得許可,棍棍下打死手,老鴇見景南拼命縮起身子,痛得爬不起來,緊又被王二踏腰踩住,躲都沒法兒躲,氣息奄奄,一副將死之勢。

    蔑望他這模樣凄慘,神情破碎,竟有幾分惹人憐,心念一轉,登時改了主意:“行了,留兩口氣。”

    王二惡狠狠瞪著景南,表情猙獰,手握木棍不甘心丟,問老鴇為何不將這下賤東西打死。

    老鴇冷笑:“活活打死太便宜他。”

    這賤奴既然遭了臟,何不拿她盡其用,便是死,也得先榨干他最后點價值。

    遂喊手下拎死貨般提溜起人,捏住景南的臉逼問:“我給你兩個選擇,要么讓這亂棍打死,要么乖乖開腿承客,贖你偷人的罪。”

    唬他想死也不是現在就能,日日都得遭頓狠打,偏日日留他半口氣吊,直至折磨夠人,她何時覺得景南該死,景南才能死。

    “死可比茍活著要難,賣身或是償命,你可選清楚。”

    景南不想死,更被打怕了,本就出身如賤泥,掌中螻蟻,只要能活,不被打,一具軀殼算得什么:“我賣,嬤嬤饒我。”

    “倒是聰明一回。”老鴇見他實相,如約不再為難,又看景南人近半厥,喊人將他送回房去:“找個大夫治治傷,早日養好身子侍客,也好早日還我藥錢。”

    可不是給這賤奴白墊的。

    道讓景南管緊他這副身子,腿該張的張,不該張的若敢私自打開,可仔細他的命:“今日這頓打就當給你松松皮,若不是為留你進財,賤奴才一個,死就死了,哪有問醫用藥的資格,干這行當,要你這身子值價,命才‘金貴’。”

    景南虛弱看向老鴇,由人架起,忍痛同她鞠個身:“我曉得了,多謝嬤嬤。”

    “回去歇著吧。”

    等景南被攙走,老鴇也趕著去前廳攬客,走前看王二心似不忿,哂笑警告他句:“他如今是我的來錢貨,可由不得你找麻煩。”

    王二忙不迭應是。

    老鴇恐景南首操新業,什么都不懂敗客人興致,趁養著這幾日,知他身動不了,則喊個資深嬤子口頭教習些規矩。

    不等人好全,景南昨日剛能起身,今日就被送與恩客膝胯。

    “大致就是這些。”

    沈寰心道果然。

    ‘那就是了。’

    時間地方盡對得上,現場幾滴血跡該也是他的,老鴇口中那‘奸夫’即是自己。

    景南有今日之難,盡拜他所賜,如此清算,這份恩情就不是錢財能了。

    老鴇忐忑道完,久久不聞沈寰表態,諂笑道:“公子若無他問,老嬤還有客要招待,就先失陪?”

    只想快些離開這死神,請示欲走,遭沈寰不輕不重落個掌到桌上,怕得又坐回去:“還是公子更要緊些,老嬤再陪您坐會也成。”

    心虛呵呵兩聲,觳觫著身反復話道:“老嬤不急,再坐坐,再坐坐。”

    “他賣身是受你逼迫才應的。”想是這閑事不得不管,半打定主意,冷瞧向老鴇:“你說他是自愿?”

    老鴇怕死的很,覺命受脅,訕訕打馬虎眼:“公子說笑了,這被迫的答應,不也是答應?”

    再說是那景南犯賤在先,她為人主還不能罰嚒:“他不偷人,豈會落得這般田地?”

    “你未親眼見,僅憑個伙夫一面之辭,怎就判定他不安分?”沈寰臉色更冷:“便是賤籍,就容得你不分青紅冤他清白?”

    “公子亦未當場見得,怎就確信景南是被冤枉、”

    等等!

    老鴇說著說著,緊覺不對勁。

    王二說那野男人會回來找景南,她經營這風月場幾十年,早練就有過目不忘人的本事,眼前這公子分明是頭回來,卻與后院雜奴相識,又專是來找人的

    更為景南申辯其是受冤枉,言辭肯確,且不說這,光是后院嚴禁外入,時刻有人看守,即便這人以往來過她這,按理也不該與景南打上交道,除非!?

    “公子莫不就是?!”

    ‘奸夫’二字沒敢外露。

    敲門聲響,見來人送酒菜,心慌要逃,被沈寰眼神挾制邁不動腳,身遭定死一般。

    使勁眨眼朝那小二暗示,奈何對方全程低頭沒抬起過,酒菜布好,道聲“慢用”就麻溜走了。

    小二告退,緊見沈寰起身站到自己跟前,寒毛直豎:“公、公子這是要做什么?”

    “景南眼下在哪間房?”

    老鴇頓悟,暗自祈禱沈寰不是那個意思:“買景南身的是位熟客,昨日走時就定好的時辰,這會怕也是才到。”

    道是不定才將入正題,敬勸沈寰再等上一陣:“那位爺事先就給全了銀子,凡事講究先來后到,公子這會去要人,恐怕是不妥。”

    ‘沒入正好!’沈寰心稍落,愧疚減輕兩分,一手拎過老鴇,掐人脖道:“帶我過去。”

    “公、公子、”

    “不想死就趕緊。”

    沈寰果真是這意思。

    老鴇叫苦不迭,后悔與這瘟神多嘴,瞧其架勢,生怕今日將沈寰和熟客盡得罪透,莫到時候偷雞不成蝕把米,生意做不成,院子再讓人砸了。

    被迫將其帶到房外,為防沈寰將人劫走,速謀計策,趁他踹門而入,暫沒空管顧自己,也不敢再惦記賺對方錢,三步并兩步的跑下樓。

    瞅沈寰那架勢知他武功不低,遂將院中打手盡都喊上,氣勢洶洶返回去算賬。

    沈寰踏入時,景南剛被剝干凈,光不溜秋敞著身,被個老瘦男人扳開雙腿扛到肩上,拉住他雙臂往外一拖,暴著粗口欺壓上去,把著那丑物要往里放。

    剎然聲巨響,嚇得那買客胯間一軟,竟直萎了身。

    景南最是認命,打進屋被買客諷辱,再到那羞恥衣物被脫干凈,盡沒生過反抗。

    當此生已如此,絕望之際聽門被撞開,睜眼望向門口,見是自己前陣所救之人,驚訝極了,只覺是在做夢:“沈寰”

    他怎么來了?

    卻瞧自己這副下賤模樣,狼狽沒個反應。

    那買客也回過神來,赤身質問沈寰:“你你你、你是什么人?!”

    被沈寰一掌劈暈過去。

    “沈寰?”景南不敢置信,一時忘遮羞,光不溜秋將人盯著,表情僵滯:“沈寰”

    沈寰輕嗯聲。

    “當真是你?”

    “是我。”撿起衣物欲給景南穿上,卻看這衣襟薄如蠶紗,難蓋半點肉,分明是媚討恩客用作助興的淫衫,皺眉扔至一旁。

    找遍房中沒找到件干凈衣裳,脫自己的似乎也不合適,無法只能撿那買客的外衫給他套上:“先將就著,出去再買新的。”

    順掀起床單撕扯下一段做紳帶,系好試著扯了扯,確認衣不會落,道聲“靠穩”,將人攔腰抱起:“我帶你走。”

    景南仍處在失神狀態,身體騰空,下意識摟住沈寰脖子,手觸到其頸間溫熱,才得有幾分真實感受:“你怎么來了?”

    “報恩。”

    景南心跳得極快,似喜似悸,沈寰破門進來的那刻,如神明天降,好似專為救他于水火來的:“你真要帶我走?”

    “你走得了嚒!”

    沈寰還沒開口,讓老鴇替他接過話應了,領著一眾精壯打手賭在門外:“公子照顧院中生意,老嬤自當歡迎,可您打暈我的客人,又踢壞我兩扇門,可不是方才那點銀子能抵的。”

    開好價要沈寰賠償,后看向他懷中那個,假笑道:“這小奴公子即是給了定金,睡上一趟無妨,身隨您折騰,這人嚒,公子可帶不走。”

    景南知老鴇話是何意,不覺將沈寰摟得更緊。

    他雙契盡在老鴇手上,即便沈寰今日救他出去,只要老鴇報官,抓他回來是遲早。

    他逃不掉,再落回老鴇手上,下場只會比如今更慘。

    除非這人肯為他、、

    “贖身。”

    話是從沈寰口中出的。

    景南原是忐忑,聽到這話,心跳快得能聽到響,窩在沈寰懷中怔怔將他望著:“你”

    卻被沈寰輕拍拍背。

    “人我帶走,你想要多少?”

    幾下安撫勝卻千言萬語,景南心安定下,溫順無話。

    有大賺的機會,老鴇自是不會放過:“公子當真要為這小奴贖身?”

    沈寰只讓她開個價。

    “既是公子敞亮,老嬤也不與您繞彎子。”道說景南本身是不值價,但他入了這門行當,能換的銀兩就多。

    照景南如今年歲算起,少得再為她賣二十余年身才夠本:“公子誠心要人,老嬤便給您打個折扣,且按景南一年二百六十日工時累算,乘二十年,賣身契和奴契價格另開,算上方才需賠償的價錢,劃個整,老嬤就收您二百兩紋銀。”

    問沈寰可公道。

    沈寰一時未表意,反是景南驚抬起頭,望向那獅子大開口的老鴇,觀她一臉奸計,就是知故意。

    買他個下等奴隸,十兩銀子即是頂天,哪值得了那般高價?

    莫說沈寰能否拿得出,光是老鴇要這么多,這人還愿贖他嚒?

    “我”

    老鴇坐地起價,沈寰也沒說肯是不肯,長久沉默催得景南心再難安,怕沈寰后悔,又怕他真去湊那兩百兩銀子,糾結幾瞬,還是輕輕與沈寰道:“我不值錢的。”

    第239章 沒錢硬搶

    “你這奴才可不聰明,公子既是讓老嬤說價,必然是安了接你回府的決心。”

    醒訓景南不好好推銷自己,在新主子跟前留個好形象,反傻的將自己往輕賤處貶:“你值不值這個價,可要公子說了才算。”

    問沈寰是否考慮好了。

    “我當真不值。”見老鴇賣力慫恿沈寰贖人,心中著急,他雖想逃離這地方,卻也實在不值得沈寰破費,即便是為報恩,這人方才將他從買客身下救出,保全自己一時清白,已然夠還那幾日照顧:“你走吧,我如今這樣也沒什么不好。”

    “莫擔心。”知他心善,不愿給自己招惹麻煩,沈寰話少不會哄人,只得又輕拍拍景南背安慰:“我說帶你走,便是一定會走。”

    “我就說,公子今日過來,看就是為帶你回去享清福的。”老鴇裝的感動,抬手擦擦眼角不存在的淚花,又嗔怪的瞥景南一眼:“這小奴自卑,竟敢懷疑公子真心。”

    攛掇沈寰快快給了贖金,帶人回去好生調教,看景南還想張口敗自己好事,眼色含刀:“公子尚未做主,哪容得你個奴才插嘴,身沒贖走就失規矩,也不怕遭公子厭棄。”

    景南倒寧愿沈寰棄他離開,不若這天大恩情,他身無長處,更無所有,拿什么還呢:“也就是換個容身之所,我在哪都行、”

    “首樁生意就敢給我生禍,公子今日買了你就罷,若看不上,待會可有你好果子吃!”

    吆嚇完景南,還不見沈寰點頭,摸不透他想法,急接著又奉承:“這小奴姿色雖不稱絕,勝在公子您喜歡,世道上為博美人一笑豪擲千金的多有人在,公子這二百兩何止買笑,連景南整個人都是您的,可是穩賺,況這區區小財,公子想必不放在眼里?”

    沈寰這些年積蓄不算多,要二百兩也有,若說‘區區小財’,這老鴇倒是高看了他。

    花大半身家買個人,不肉疼是假,但景南是因自個受難,老鴇也明說今日之事不會輕饒這人,若他就此將其扔下,何不是往火坑里添柴。

    值與不值,人都得救。

    身上銀兩不夠,回宮拿要花不少時候,怕這期間老鴇又逼人去侍客,不放心留景南個人在這,遂與老鴇道:“我先帶他走,晚些時辰來交贖金。”

    “公子逗我呢?”當她傻不是:“老嬤與公子互不相熟,更不知公子家在何處,家境如何,您要是抱著這奴隸去不復返,老嬤我上哪兒找人去?”

    讓沈寰要人就痛快把銀子給了,要銀子就把人給她放下,耽擱一陣便是堵她一陣財路:“老嬤等的起,銀子可等不起,無非是一錘子買賣,這魚和熊掌,公子莫不是想兼得。”

    暫不清楚沈寰具體財力,不好直接罵人白嫖,委婉催其任選一項:“您要也嫌景南不值這價,就請將人還給老嬤,外頭恩客還多的是,老嬤在您這兒沒得掙,眼光總要放往別處。”

    作勢要爭搶景南,被沈寰退后幾步避開,順帶著人擠進房,也不管那被打暈的嫖客,讓打手將兩人堵在中間,語氣逐漸兇橫:“公子莫忘了,景南賣身契還在老嬤手中,我拿自家奴隸的身子賺換銀子,您可管不著。”

    故意道景南今日客沒待夠量,沒到他歇的時候:“您抱著老嬤的奴隸不放,方才又打暈我院中的熟客,攪黃的生意少算也有兩樁,若這熟客遭了得罪,往后再不來光顧,不知又得少賺上多少。”

    便是這男子今日不把人贖走,賠償也不能少,想是方才喊低了價,又黑心的加上一百:“按實算,老嬤損失的銀兩豈止三百,便是真問您要上千金也不過分。”

    沈寰身上的銀子滿打滿算三十兩,還得留點給景南買換的衣物,老鴇直接喊價十倍,人買不走,就打算搶。

    搶前禮貌給那老鴇一次機會:“景南我帶走,先付二十定金,剩余的今日內補上。”

    “公子當真幽默,二十兩連賠款都不夠,還想買人?”老鴇吭笑,讓沈寰沒帶夠錢就趕回去拿:“我院中的規矩,向來是一手交錢,一手交貨,這景南也不會跑,公子急這會做什么?”

    便真敢跑,她親自盯著人,準不會看丟。

    “我怎知你否會逼他侍客。”

    聞沈寰道信不過自己,只當他是拿不出銀子,又想在景南面前裝闊綽,遂不給臉的揭穿:“公子是信不過我,還是怕在這奴隸跟前失了面子。”

    轉讓景南往后眼擦亮點,莫再讓人幾句甜言騙開了腿。

    “老嬤我識人物事幾十年,今日竟也看走了眼。”錯將個窮鬼捧作財神,白浪費時候,氣悶不與沈寰再廢話,看沈寰也有硬碰硬的架勢,當即讓打手提高警惕,莫放兩人跑了:“這奴隸老嬤不賣了,公子不想生事就趕緊賠了錢離開,否則休怪老嬤不客氣。”

    “好。”沈寰要的就是她不客氣。

    主子不準隨意滋事,外人先挑起的就另說。

    老鴇看他真答應,更確認沈寰是窮鬼一個,臉上鄙意再不掩飾:“還不把人放下!”

    沈寰尋個安全的位置,拉張椅子,順勢將景南放下,示意他坐好。

    老鴇加價的那刻,景南就預料沈寰不會答應,雖有心理準備,被放下那瞬間,還是經不住勾起一絲失落,后想自己確真不配,釋然之際,卻聽沈寰在身邊道:“數到百,我們就離開。”

    “你”景南睜大眼,猜到他要做什么,眼怯望向一眾打手,又看沈寰孤身一人,眼里藏不住的擔心:“不要,你不是、”

    不是他們的對手!那些人下的都是死手,真打死過人的。

    他不想讓沈寰受傷,更怕他因自己沒命,太多話說不及,被沈寰拿手捂住了嘴:“閉眼。”

    看景南搖著頭不干,一副要急哭的樣子,耳聞身后動靜,迅速側身接下一拳,按住那偷襲的打手后腦猛砸到地上,趁被圍攻前對上景南盛滿害怕的眼:“我有把握,閉眼。”

    “好。”許是見識到沈寰武力值,驚懼點點頭,怕自己拖對方后腿,聽話閉起眼,心懷擔憂和不安,從一開始默數:“一,二…二九…四一”

    耳邊傳來激烈打斗,伴著拳頭入肉和身體砸地的聲音,越往后數,分不清人的痛哼和老鴇獰厲的喊打也混進來:“五五、五六…”越近百,聲越慘重,景南心也越緊,恐懼越深,似要沖破心腔蔓延出來:“七三…九十、九一”

    臨整周遭聲響漸小,緩緩趨于平靜。

    “一、百。”

    剛默數完,身體突然騰空,耳朵除卻自己的輕呼,已經聽不到丁點聲音,景南驚慌睜眼,看清抱起自己的人,心霎時安定。

    “你、”方才那個腦袋被砸暈的打手不知何時醒來,景南頭枕到沈寰肩頭,正要問他有沒有受傷,就見那打手捂住腦袋站起身,手上舉著他方才坐的那張椅子,發狠砸向沈寰后顱:“小心!”

    沈寰身為暗衛,叫個尋常武夫傷到可就丟臉,莫說明日能不能到主子那兒當值,光叫堂中那些人曉得,得笑話他一輩子。

    從人醒時就有察覺,本欲放那打手一馬,好心沒得領情,沈寰為數不多的善意殆盡,見其偷襲自己一回不算,還敢來二回,懶再客氣,喊讓景南將自己抱緊,回旋朝那打手腹部一腳,七層內力,直將人身體踹飛出去,凌空有瞬才重砸下。

    睡景南身子的買客被打斗聲吵到,迷迷糊糊睜開眼縫,因后頸鈍痛瞬間清醒。

    揉著脖子爬起身,腦剛回籠,還沒對眼前場景有甚反應,緊見個龐然大物急墜下來,驚叫沒躲得過,被沈寰踹過來那大漢又砸暈過去。

    沈寰冷眼掃視一周,見沒剩醒的這才離開,出倌院看景南還愣愣的,一副魂兒出竅的狀態,輕掂掂人:“走了。”

    景南目瞪口呆,還未從驚險事中回神,更沒想到沈寰如此厲害,那個打手比沈寰要壯實一半,竟被他一個回腳踢上了天。

    “自己能走嚒?”

    外頭人多,抱個男人總歸不合適,得景南點頭輕將其放下,看他嘴張幾次都沒句話,當先開口:“先去給你買身衣物,賣身契和奴契等先將你安置好,我再來贖。”

    景南卻搖搖頭,眼下最擔心的并不是這個:“他們人多勢眾,你可有受傷?”

    “無事。”

    ‘那些打手內功盡沒有個,全靠的蠻力,便是再來幾十個也難傷他分毫。’這話一出,當即獲得景南即崇拜又感動的目光,沈寰頭一遭被人拿這等眼神望著,讓一向寵辱不驚且冷心冷情的暗衛心有些飄。

    掩飾性的輕咳一聲:“先買衣服。”

    景南自無不可,乖順跟在沈寰身后。

    不遠處就有家衣鋪,沈寰對恩人倒不吝嗇,選的料子雖不算華貴,卻也比尋常百姓穿的要好上太多,還是景南再三爭取來的。

    沈寰原本打算挑店中最好的給他,問價貴得景南咂舌,想是那身衣物能換十個自己這樣的奴隸,如何也不敢收,沈寰看他惶恐得很,怕適得其反,于是兩人各退一步,折中才選中的這身。

    第240章 因為好看

    從鋪子換好衣出來,安置景南去處又成個難題。

    老鴇能在京中開設娼館,扎根數年不亂套,又獨身掌管著院中事務,即便沒些手段,背后少不得有勢力幫襯。

    他今日白搶了人走,更打傷院中不少人,憑那老鴇奸滑,定然會設法尋他二人行蹤,事后報復。

    放景南在外頭不安全,落腳客棧被找到是早晚,明日自己即得當值,總出宮守著人也不現實。

    若帶進宮

    主子可比老鴇危險得多!

    趕緊揮散這個念頭,進宮不成,景南在宮外又無人護,他一個暗衛,更是沒朋友這種東西,安置在哪都不合適,著實頭疼。

    “沈寰”景南看他埋頭直走,腳步也越發快,自己喊幾聲都不理,心慌了下,小心翼翼去扯他衣襟:“你你可是后悔救我出來了。”

    沈寰一愣:“怎么這么說?”

    “我看你臉上不高興,也不肯理我,你若是嫌我麻煩,可、可以送我回去的。”

    他回去,老鴇火有地方撒,許就不會再報官抓沈寰:“我去與嬤嬤說,砸壞的門物和打暈客人的事由我賠,我拿身子抵,我我每日多承幾回事,能賠上的。”

    “說什么傻話。”

    “我去求嬤嬤,只要我聽話,她許是不會為難你、”

    沈寰聽得心堵,伸手將他嘴給捂了:“我未后悔,更未曾想送你回去。”

    就是離回宮的時辰越來越近,又找不到安置人的地方,心中有些煩躁:“我把手拿開,你莫再說這些話了。”

    景南輕嗯一聲,等沈寰放開,乖巧地問他:“我們現在去哪?”

    “給你找地方安身。”

    給他找地方?

    景南愣了愣,禁不住胡思亂想,方才心盡讓感動占著,忘問沈寰府上是否有妻妾,這人救下他,卻不打算帶他回家,是怕府中娘子誤會嚒?

    不禁落寞,而后想到沈寰救自個是為的報恩,這人給他買衣服,還肯費心為他尋去處,他該知足。

    還恩已受,他再這般厚臉皮地想跟人回府,就太過分。

    “你已幫我夠多,住處我自己去尋即是,你也快些回府。”

    看近晚飯時辰,遂催沈寰回去陪家人,道句“就此別過”要走,被沈寰握住手腕帶了回去:“你打算去何處?”

    景南沒地方去。

    但沒再麻煩沈寰的道理,臉上牽扯個笑:“我在后院做雜役時認識有個短工,關系還不錯,我與他算算是朋友。”

    本就為說假話心虛,再被沈寰靜靜看著,更是緊張,垂著眼睛不敢再看他:“后來他找到更好的生計,就沒在倌院做工了。”

    仍是沒聽沈寰出聲,也不知他信是沒信,緊張得呼吸都有些悶促,話想再三才敢出口,盡量讓自己邏輯通順:“他走前給我說過家中住處,還說若我哪日身獲自由沒地方去,便盡管去找他。”

    沈寰神情莫測:“你打算去找他?”

    “嗯。”景南輕點點頭,偷給自己打氣朝沈寰笑,怕被拆穿又很快的低下頭去:“暫且去他那兒打擾幾日,等之后再謀別的出路。”

    沈寰望著他頭頂的發旋一會,拿手指戳戳,示意他抬頭:“我送你過去。”

    “不,不用了,離這也不遠的,我自己去就行。”怕露餡兒,輕手推讓沈寰離開:“你快些回府罷。”

    手被沈寰一舉抓住:“在哪?”

    “啊?”

    “你那朋友,住處在哪?”

    見景南死活不讓自己送,騙說改日去找他怕尋不到地方,景南心思單純,以為沈寰當真信了,卻因被老鴇買下就關在倌院,總共沒外出過幾次,最近的一回,還是做完當日活計偷溜到廟會去湊熱鬧,結果把沈寰撿回去的那次。

    對京中各處地方都不熟,絞盡腦汁想了陣,怕沈寰起疑,只敢報個大概位置給他:“城郊。”

    “城北還是城南?”

    不知沈寰詐他,隨口選了一處:“城北。”

    “撒謊。”

    景南驚地抬頭,又慌張的躲開視線,不知對方是從何看出來的。

    “城北是墳地。”

    “……”景南臉窘迫的發燙,還不知自己被表情出賣,裝鎮定地改口:“是我記錯了,應該是城南。”

    “城南東還是城南西?”

    “城,城南”這次謹慎得多,借口時間太久記不清,得好生想想,沒敢急定方向,隨后又想著城北已經被用作墳地,城南總不會還是,遂憑感覺道了句“東”。

    沈寰面無表情,眼中隱過抹鮮有的笑意:“那處也是墳地。”

    “……”景南又借口自己記錯了:“是城南西,我想起來了,他在家門口支了個面攤,自己做點小生意,我我日后可以在他的攤子上幫忙,做點零工度日。”

    為使謊言亂真,景南還加了段故事在里頭。

    沈寰眼中的笑已經蔓延到臉上:“西也是塊墳地。”

    景南:“……”

    “你朋友住在墳里?”

    “……”

    “在墳場支面攤?賣給鬼吃?”

    “……”景南還沒察覺到對方是在誆自己,見謊撒不下去,尷尬之余有些懊惱,臉上更是燙熱:“京中怎么都是墳地…”

    ‘就沒人住的地方嚒?’

    “自然是人住的地方。”沈寰看穿他的心思,如是坦白:“我蒙你的。”

    景南:“……”

    看著溫溫怯怯的,倒是挺會編故事。

    要不是今日聽老鴇講過景南的身世和遭遇,他還差點就信了,整日受盡欺凌,干不完的苦活,哪來的朋友交。

    也是方才發覺這人情緒不對,多留了個心眼:“為何撒謊?”

    觀其低頭不語,又改個問:“生氣了?”

    “沒”景南輕搖搖頭,被沈寰一問心又失落,卻還是回他:“我不會生你的氣。”

    “你情緒不對。”沈寰心粗,不懂景南那些復雜心思,所看即所言:“若是為我蒙你之事,你說謊在先,我以謊言換得謊言,便當扯平。”

    “不是這個”真正的原因羞于啟齒,景南不知如何解釋,而后小心看向沈寰,觀他眼中似有擔心,也不知哪來的勇氣,腆著臉皮主動問他:“你方才說要回去為我贖賣身契和奴契,是當真嚒?”

    沈寰不明就里:“你是擔心這個?”

    “三百兩可以買幾十個我這般的人,你真為我花這些錢,我無以為報、”

    無恥念頭沒經說出,先遭沈寰打斷:“縱能買幾十上百人,那日救我的也只有你一個。”

    換做旁人,誰愿意撿個麻煩回去,莫說他那時滿身浴血,更不明身份,難知撿回去的是人還是禍:“我命即是你撿回的,再多人于我,盡不如你一個值價。”

    也就這人傻的心大,撿到人就往住處扶,凈不怕生患。

    那日走的匆忙,這個事倒忘問:“你我先前素不相識,那日為何會救我?”

    景南為沈寰方才那話亂了思緒,辨不清心動或感動,突然聽他問道這個,本就滾燙的臉又升個度,隱有熟透的架勢,甚連帶脖頸和胸腔都開始撲熱。

    ‘為何救沈寰回去呢?‘

    ’因為好看。‘

    沈寰英俊冷毅,氣宇軒昂,是他打記憶里見過最好看的人。

    那日這人滿身血,他膽子自幼就小得很,其實心頭也怕的厲害。

    開始見前頭一動不動躺著個人,傷太重也不知死是沒死,本來都繞過沈寰走了,拎不清心善還是遭鬼驅的,多事又折回來。

    景南試著喊了兩聲,沒見有回應,亦不敢伸手扒拉,就近找根木棍戳了沈寰幾下,見還是沒動靜力又使大點,直將側暈著的沈寰推成平躺,等看清那張無血色的臉,腦子像是壞了似的,竟膽大地湊過去探對方鼻息。

    見還有氣兒,也沒想過帶回去這人能不能活,身不受控般,鬼使神差拖起人往倌院中藏。

    一路費了景南不少氣力,偷溜出去,回來又領個人,大門后門凈不敢走,只敢從偏墻的沒封死的狗洞的偷鉆進去,再夠手去拉洞口的沈寰,沈寰人看著瘦,實則身材精腱,卡在洞口環順拽不進來。

    景南又急又怕,慌從亂叢里找塊尖石,把口鑿大才將沈寰整個身體拖拉進來,怕人發現聲音又不敢鬧的太大,過程漫長而煎熬,以至于把沈寰拖進房時,手腳都是抖的

    回想那日作為,對沈寰是不是喜歡尚且不明,心思總歸不干凈,沈寰救自己脫身僅是為還那幾日照顧,對他定然無感,甚至可能并不好男色,若知自己覬覦他的臉,許會覺得自己惡心。

    怕惹其反感,不敢說真話,為這剛起的勇氣都消沉不少:“我那時是想,反正自己無親無故,出身也輕賤,本就孑然一身,救了你也不會過得比這更差”

    甚至因為救下沈寰,使得他半貫銅錢的身價暴漲至三百兩紋銀,也不知算不算逆天改命

    “我方才是想說,雙契即便不贖也無妨,我能得幾日自由身,已然心懷感激,被抓回去也值當的,可若你真花那冤枉錢贖我,三百兩天價,我無以為報,卻也無法心安理得的接受。”

    沈寰當他是想回報,欲說不用,但一想兩張紙得拿這半身積蓄去換,確實也有點心疼。

    再就是那老鴇漫天加價,二百兩他有,三百兩他得再借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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