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園坐落在落霞山頂,是專門用來舉辦宴會的場所,正式晚宴在別墅頂層舉辦,等人來齊,賓客便由管家指引一同上到頂層。
五樓兩套臥室被打通,連帶著原先的會客廳被開辟成了一間宴會廳,東邊窗戶改造成了一大面落地窗,可以將整座花園以及整片落霞山景區盡收眼底。
夜色澄凈,不遠處傳來悠揚的圓舞曲。
腳步聲隱匿于羊毛地毯,周頌宜跟在謝行繹身后,低頭瞥了眼還帶著他余溫的手掌,內心嗤笑一聲。
方才離開眾人視線后,謝行繹緊牽著自己的手就已同時松開。這樣虛偽的面子工程,他們似乎總能很好應付。
庭院里的牡丹在月色中影影綽綽,若有似無的高跟鞋落地聲伴隨著噴泉的流水,如同一曲交響樂。
甫一繞過廊廳,嘈雜聲便隱約傳來。
謝行繹停下腳步,等待周頌宜走至身旁,淡然又隨意地將手肘屈起,示意對方挽上。
“最近在著手范德新的業務?”
似乎有點沒話找話的意味,周頌宜擰眉看向謝行繹:“所以呢?”
言下之意——關你什么事。
也許是因為他的行為舉止都相當有教養,在周頌宜說話時,他總會下意識側頭傾聽,眼睛也直視著說話人。
哪怕,周頌宜現在著實不太禮貌。
其實無論對方是誰,說出的話是否正確,謝行繹都會給予相應的尊重。可不知為何,周頌宜今日卻被盯得有些發毛。
又或許,謝行繹無形中摸透了自己的心思,讓她無處可遁,完全暴露。
“阿聞前段時間飛加州處理事物的時候,我們抽空吃了頓飯。”
原來是有內鬼。
周頌宜憤憤道:“周祁聞可真是個混蛋,什么都往外說。”
這叫她哪還有隱私可言。
感受到周頌宜挽著自己胳膊的手微微用力,謝行繹不著聲色地輕笑:“就這么不信任我?”
周頌宜知道他或許能給自己提供實質性的建議,也沒再隱瞞:“元貝有個項目,我確實挺感興趣。”
她從來不掩飾自己的野心。
“元貝?”
不悅在謝行繹眼底蔓延,壓迫感也頓時散發,他試圖從周頌宜的臉上找出端倪,想弄清楚她是否有意而為。
周頌宜卻一臉無辜,不明白他為何為露出這樣的神情:“有問題嗎?”
“自然是沒問題。”
謝行繹依舊語氣淡淡:“只是,你的眼光未免太沒水準了。”
阿貓阿狗都能當作備選方案。
冷言冷語讓周頌宜忍不住蹙眉。
事實上,她并不太關注這些,也不能為自己的選擇打包票,但面對謝行繹突如其來的質問,她還是有些委屈:“不好就不好,你這又是什么態度。”
炸毛的小貓攻擊力數值依舊不高,謝行繹還是選擇無奈安撫。
他略帶歉意,但完全聽不出誠意:“我的錯。”
厚重裝甲大門被人推開。
侍從引著兩人落座,吧臺邊與人侃侃而談的陳紹安瞥見與周頌宜一同進來的謝行繹,趕忙抬手招呼。
廳內大致分成三個區域,就餐區、休息區以及酒柜吧臺。男士基本圍坐在吧臺,女孩則靠在休息區的沙發邊聊天。
結束了短暫又不愉快的談話,謝行繹松了松領帶,側頭和周頌宜說:“我先去吧臺。”
周頌宜樂得輕松,她昂著頭,提起裙擺就往一邊走。
吧臺邊坐著的陳紹安盯著兩人看,直到謝行繹走近,他才笑著打趣:“不是說不回來了?今天這么趕場子,是為了在場哪家姑娘來的?”
穿的這樣商務,一絲不茍的,明顯剛從國外趕回來,沒準前幾小時還在飛機上處理線上會議。
“誒誒誒,大小姐的未婚夫和哥哥可都在呢,這玩笑可開不得。”
“我哪有這樣護短。”
提到妹妹,周祁聞眼里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他斜靠在高腳凳上,一聲后朝謝行繹遞去一杯酒,一副翩翩公子模樣。
謝行繹睨了打趣的人幾眼,沒有回應,只是順手接過酒杯。
“大小姐”是這幫發小給周頌宜起的昵稱。
周祁聞對周頌宜的縱容程度堪稱絕世罕見,加上同輩里女孩少,周頌宜從小就跟著自家哥哥在男孩堆里廝混,被寵到無法無天。
因此,這稱號自然而然就落到了她頭上。
身旁的男人點了一支煙,燃起一片猩紅色火光,他笑著說:“你猜我們剛剛才討論什么?”
謝行繹懶得周旋:“直說。”
一群人等著看熱鬧,就連周祁聞也朝他望去。
陳紹安本來就等不及給他猜測時間,幾乎是立馬說出答案:“我們下午翻邀請名單,看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名字。”
他沒說具體是誰,眼神卻不停往休息區那瞥。謝行繹越順著目光望去,視線越過人群,在看見周頌宜后明顯頓住。
大膽的猜測冒出腦海,那未道出的三個字也呼之欲出。
——葉柏衍。
還真是陰魂不散吶。
宴會擬邀名單,是由何助理著手負責的。所以葉柏衍的名字會出現在這里,必然是他的無心之失。
謝行繹似笑非笑,心里燃起無名的郁氣。
陳紹安寬慰:“不過你放心,我們將他推了。”
并且,對方似乎對今晚的宴會也沒什么興趣,一直在推脫。
謝行繹笑不達意:“他來不來,跟我有什么關系。”
靠不讓對方見面來鎖住婚姻,這樣的做法未免也太low了。
陳紹安明白謝行繹對周頌宜沒有那方面的意思,但還是覺得有些晦氣:“這可是大小姐的初戀,你忘了當初……”
也不知道是哪幾個字惹得謝行繹不愉,他一言不發地將杯中酒飲盡,不屑地輕笑,“來了又怎樣。”
毫無挑戰性的對手,早晚會成為手下敗將。
-
周頌宜剛落座沒多久,晚宴就正式開始。估計是有意安排,謝行繹的位置剛好在她身側。
桌子間用屏風隔開,互不打擾,年輕人那桌更靠近吧臺,方便飲酒。
先是上了幾道前菜,擺盤小巧精致,色澤誘人。但周頌宜卻毫無食欲,有氣無力地偷偷撥弄著。
胡蘿卜做成細丁她便能接受,但切成塊,就覺得難以下咽。再好看有什么用,不對胃口怎么著也喜歡不起來。
正要叫服務員將這盤菜拿開,面前就出現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手背青筋凸起,蓬勃有力。
順著手指向上望,謝行繹拿著公筷,修長的手指慢條斯理地挑去周頌宜不愛吃的食物,優雅從容,仿佛在做什么精細的工藝活。
“謝謝。”
事實上,這樣的事,他已經做過不止一回。
“菜品還合胃口嗎?”一雙涂著暗紅指甲油的手搭在了周頌宜肩上。
周頌宜身形微頓,反應過來后抬頭看向來人。望著眼前出現的,與身旁人極其相似的面龐,她立馬放下餐具輕聲喚道:“茹姨。”
謝韋茹穿著一身與指甲油同色的暗紅魚尾長裙,絲綢衣料映著流水般的光澤,耳垂上墜著一顆碩大的祖母綠水滴型耳飾,稍一偏頭就隱在深棕色長卷發中。
紅配綠的扮相也不顯得俗,反而貴氣十足,也讓她氣場更加強大。
謝行繹的長相,有百分之八十都遺傳了他的母親。
“好久沒見泱泱,真是越來越漂亮了。”
說罷,她又看向謝行繹,故作嚴肅道:“阿繹,早就同你說過,討女孩歡心要從細節入手,你這樣的態度,可一點也不招女孩喜歡。”
字里行間都在責怪謝行繹不會主動。
周頌宜眨眨眼,在心里悄悄反駁謝韋茹剛才的話。
雖說追女孩要拿出十足的心意,但謝行繹應當不必用普通人的那套標準來評定吧,他單單站在那,什么都不用做,光一副高高在上的貴公子做派,同樣很招蜂引蝶好不好。
不過現在,謝韋茹還真是誤會了謝行繹。
她側頭輕聲說:“阿繹有給我帶禮物。”
謝韋茹笑著拍了拍周頌宜的肩:“這就開始向著他了?”
周頌宜百口莫辯,剛要說些什么,謝韋茹就將她輕扯著靠近謝行繹。
“你們倆也很久沒見了,這兩天就當放個假。今晚就搬去江心洲那套住,生活用品都準備好了。”
顯然是有備而來。
身旁人明著在享用美食,實則在關注著這邊的一舉一動。周頌宜完全僵在原地,顧不得管那群看熱鬧的。
謝行繹才剛剛回國,他們都將近半年未曾見過面了,一見面就要同居,這算什么事嘛。
開口拒絕正要說出口,就聽見謝行繹低聲應下:“知道了。”
不可思議張開嘴,又莫名其妙地朝謝行繹望去,周頌宜拿腳尖踢了踢他:“你怎么答應了。”
“長輩的話,哪有拒絕的道理。”
你拒絕的事還少嗎?
周頌宜只想回一句放屁,她忍不住懷疑,謝行繹是不是在開玩笑,亦或者為了息事寧人,不得已才答應了這樣無理的要求。
她低頭戳了粒蝦仁送進嘴里,祈禱著待會可以渾水摸魚讓謝韋茹忘記這事。
-
一頓飯吃了足足三個小時,終于到了最后環節。
六層的巨型蛋糕被推至北邊落地窗前,奶油花紋華貴繁瑣,樣式并不符合謝行繹的風格,但勝在好看,推出來的一瞬間就讓人食欲大增。
窗外煙花適時綻放,侍從將廳內大燈關閉,點燃了蛋糕上的蠟燭。
按照流程,該許愿了。
其實謝行繹并不熱衷于這些虛妄空無的事,在他的世界觀里,想得到的一切都該爭取,而不是將希望寄托于他人。
但面對起哄,他還是無奈地抬手閉眼,在噼里啪啦的煙火下許愿。
橙紅火光在黑夜中起舞,絢爛花火充當背景,于黑藍天空漫出五彩劃痕,又轉瞬消失。
“生日快樂!”有人起了頭,周圍接二連三傳來祝福。
氛圍至此,謝行繹不得不喝,他舉起手中的酒杯示意,將剩余的酒一飲而盡。
喉結滾動,曖昧燈光下格外性感。
周頌宜與他挨得極近,視線不自覺被吸引。
感受到周頌宜的目光,謝行繹抬眼朝她望去,又在下一秒移開。
一瞬間,醇香酒味伴隨著廣藿香和清冷的梵香鉆入她鼻腔,硬朗的烏木氣息與她身上濃烈的暖甜玫瑰香融合,居然意外合拍,一點不突兀。
周頌宜抿了抿唇,又由這香氣,莫名其妙聯想到謝行繹本人。好像無論何時何地,哪怕舟車勞頓一整日,他始終可以展現出一副完美模樣。
可周頌宜分明記得,早幾年前,謝行繹的行為性格,還是能抓出幾分桀驁與叛逆來的。
她似乎從未,也不曾想了解過他。
幾杯酒下肚,謝行繹已有幾分醉意,他抬腕看了一眼時間,已過凌晨。
謝行繹作息一向很準,今天已是例外。他微微側身,向不遠處的周頌宜投去目光。
周頌宜感受到謝行繹的目光,意識到將要發生什么,掙扎般地瞥了一眼周祁聞。
她是真不想這樣跟謝行繹回家。
環住周祁聞的胳膊,小幅度地晃了晃,周頌宜拿出殺手锏撒嬌大法:“你們就這樣著急把我賣出去,也太不講道理了。”
語氣嬌俏,讓人很難拒絕。
“泱泱,這不是我能說了算的。更何況,放眼整個京州,除了阿繹,沒人配得上你。”
“但是……”
周祁聞狠心將手抽出,無奈嘆氣,“這已經是最好的選擇了。”
見這事果真沒有挽留的余地了,周頌宜更是泄氣。看來他們是鐵了心要將自己往謝行繹那送。
心不甘情不愿地朝謝行繹走去,頗有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
陳紹安表情更是夸張,他拿手肘碰了碰周祁聞,不可思議道:“你妹妹為什么要跟著謝行繹走?”
周祁聞表情好不到哪里。
他并不認為這是個好妙招,也并不覺得兩人一定合適。
雖然他和謝行繹從小一起長大,清楚謝行繹的人品實力都是上乘,但頌宜嬌貴任性,適合她的應當是嘴甜討巧那類,謝行繹顯然并不適合。
可兩人的婚事已早早定下,出爾反爾實在不仁義。
周祁聞盯著兩人離去的背影,心中涌上萬千思緒,他沉默片刻才說:“如你所見,培養感情。”
陳紹安笑著搖搖頭:“這算什么事。”
即便早就會預料到這一天,但還是覺得這樣的畫面有些割裂。
一個沉穩正經,完全不會哄人的大少爺,一個從小嬌生慣養的大小姐。
陳紹安上下打量一番兩人并肩而行的背影,嘆了口氣。
還好謝行繹對周頌宜并不感冒,要不然按照他的性子,大小姐可就危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