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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1章 一命抵一命

    弘昌約莫二十出頭的年紀。

    他模樣長得不像怡親王, 更像他的額娘側福晉瓜爾佳氏些,生了張笑相。

    年珠早在聽說弘昌與弘歷、理親王等人來往過密時就已派人打聽過此人呢,他雖是側福晉所出, 但從小卻是在怡親王福晉身邊被看作嫡子一樣長大的。

    怡親王本就是個性子好的,想著自己被軟禁在府邸多年,委屈了孩子們,對弘昌等人很是溺愛。

    至于怡親王福晉,那就更不必說, 弘昌本就不是她肚子里出來的, 生怕旁人說她苛責了這個長子,很多事情更是睜只眼閉只眼。

    所以說……弘昌那性子說好聽了是陽光向上, 未曾受到外界影響, 但若說的難聽, 則是自私自利、我行我素, 只不過如今他已被怡親王請封為世子,成了親、當了世子的人比起從前來總是要穩重些的, 如今他更是走了怡親王那和藹可親的路子,看似對誰都很好。

    如今他見著年珠沒有說話,笑道:“年七格格?”

    “哦,多謝世子。”年珠這才回過神,沖他笑了笑道, “我這就進去。”

    回去的路上,她卻忍不住思量起來。

    誠郡王的話定不是白說的,好端端的,他又提起弘昌與弘歷等人來往過密定是有原因的。

    翊坤宮內, 即便以皇上為首的不少人已先行離開,但屋內仍是熱熱鬧鬧。

    恰好弘晝尚在。

    時下有規矩, 訂了親的男女要避嫌,若無要緊事,不得輕易見面。

    今日弘晝難得能看見岳沛兒,自然不愿離開,就看能不能找到空當與岳沛兒多說幾句話。

    年珠找到弘晝,直接開門見山,打聽起弘昌來。

    弘晝說起自己這位堂兄,倒是印象不大好。

    “……當年十三叔娶十三嬸進門后,十三嬸連生了兩個女兒,一個女兒沒保住,一個女兒身子不好,太醫院的那些庸醫直說十三嬸身子不好,不宜再有孩子。”

    “十三嬸便張羅著替十三叔娶了個側福晉,這位側福晉乃郎中之女,出身滿族八大姓之一,身份尊貴,她進門沒多久,就生下了弘昌堂兄。”

    “十三叔主動張羅著將弘昌堂兄記在了十三嬸名下,誰知沒幾年,十三嬸又生下了兒子弘暾。”

    “不知是十三嬸是打從心底里將弘昌堂兄當成兒子一樣看待,還是瓜爾佳側福晉想將弘昌堂兄留在十三嬸身邊掙個好前程 ,不知道什么原因,弘昌堂兄一直留在十三嬸身邊。”

    說到此時,他下意識看了看周遭一圈,壓低聲音道:“后來的事,你應該也知道了,皇阿瑪一繼位,就將十三叔封為了怡親王。”

    “那時候怡親王府上下為了立誰為世子很是為難,按理說應該立十三嬸所出的弘暾為世子的,但弘昌堂兄的的確確是十三嬸名下的兒子……反正沒幾日,十三叔就奏請皇阿瑪立弘昌堂兄為世子。”

    “若我是弘暾,我肯定會老大不高興的,憑什么屬于我的東西就這樣給了別人?”

    年珠忍不住朝他豎起大拇指,稱贊道:“難怪沛兒與你如此投緣,這京城上下,就沒有你不知道的八卦消息。”

    “這是自然。”弘晝驕傲挺起了胸膛。

    年珠則開始深思起來。

    就怡親王府的弘昌與弘暾的世子之爭,雖說看起來誰都沒錯,但作為最大得益者的弘昌,肯定不像眾人想的那樣簡單的。

    看樣子這怡親王府雖女人不多,但爾虞我詐也不少呀!

    年珠如此喟嘆一聲。

    ***

    到了臘月,天氣就是一日更比一日冷。

    年珠本就怕冷,如今更是一日日被年若蘭拘在翊坤宮里。

    一來,近來天氣嚴寒,稍有不慎就會染上風寒。

    二來,她將年珠拘在了屋內做繡活。

    用年若蘭的話來說:“……雖說你們這門親事是臨時被生拉硬湊湊到一起的,但誠郡王對你的心意我們都是看在眼里,你們成親之后就是夫妻,是一體的,最忌諱的就是一人掏心窩子的付出,一人卻將對方的付出當成理所當然。”

    “這樣下來,你且看吧,不出三兩年,不管你是仙女下凡,亦或者財神在世,誠郡王都會變心的。”

    “你啊,從小到大運氣都好,如今能嫁給誠郡王也是老天開眼。”

    說話間,她見年珠一副“左耳進右耳出”的架勢,向來對年珠千依百順的她恨不得拿手去擰年珠的耳朵:“珠珠,你到底有沒有聽我說話?你這些日子就在翊坤宮里,即便是裝裝樣子也好。”

    年珠卻是哭笑不得:“姑姑,您也好,還是額娘他們也好,都說誠郡王是個極好的,他真的有這樣好嗎?”

    “這是自然。”年若蘭抬手輕撫著年珠的發絲,柔聲道,“我也好,還是你額娘、大伯母也好,我們都是過來人,若連個十幾歲的毛頭小子都看不清,豈不是白活這么多年?”

    年珠是若有所思。

    姑侄兩人正在屋內說著話,就見著皇上來了。

    每每年關將近,皇上總是忙得腳不沾地,今年也是如此。

    皇上見年珠與年若蘭兩人正要起身行禮,直擺擺手道:“不必多禮,都是自家人,坐罷。”

    “朕也是想著許久沒過來看你們母子三人,所以過來看看的。”

    他落座后,很快就有乳娘抱著小福沛前來給他看,他看了看小福沛,又問起年若蘭這幾日身子狀況……卻像沒看到年珠似的。

    年珠本就是個聰明人,哪里還有不懂得?

    皇上呀,還是因熹嬪一事懷疑到了她身上。

    帝王是什么?

    是掌握天下生殺大權的主子。

    天下之事,不管對與錯,只要是瞞著帝王的,那都是錯。

    年珠深知懷疑歸懷疑,但皇上一日沒有證據,一日就治不了她的罪——更何況,當日皇上剛繼承大統時,難道沒有懷疑過她嗎?

    年若蘭雖性子柔弱,卻也是個聰明人,也察覺出皇上與年珠之間的不對勁,笑著有一搭沒一搭說著閑話。

    “……您身上這件狐皮披風可是針線局新做的嗎?臣妾先前好像沒看您穿過,是呢,這些年您本就忙的很,出門時得穿暖和些。”

    “臣妾記得從前您賞過一張上等的狐皮料子給了珠珠,那張狐皮通身雪白,制成披風后可好看了,珠珠一直穿到前年穿短了才沒穿呢,也不知道您還記不記得這事兒。”

    “許久之前的事情,朕哪里記得?”皇上微微笑笑,卻是連個眼神都沒有給年珠,他的眼神落在一旁的披風上,道,“這皮料是弘昌送給朕的。”

    “弘昌的外祖在盛京當差,難得尋了塊好料子,差人送去了怡親王府。”

    “弘昌記得朕這些日子身子不如從前,便親自送進宮來。”

    “這樣的料子,紫禁城中自是不缺的,但卻是他一片孝心,朕便收下了。”

    年若蘭跟著附和一兩句,笑道:“……您還是和從前一樣喜歡弘昌這孩子。”

    沒錯,就連年珠也聽年若蘭說過,皇上一直挺喜歡弘昌的。

    一來是愛屋及烏。

    二來是弘昌與弘時差不多的年紀,比起畏畏縮縮的弘時,雖說弘昌讀書騎射也不怎么樣,但他在皇上跟前永遠是落落大方的,甚至有的時候還敢撒嬌幾句。

    特別是當年皇上下令與弘時斷絕父子關系后,皇上待弘昌也就更好了。

    大概是在皇上心里,很多時候是將弘昌當成弘時一樣看待的。

    年珠心中了然,覺得弘歷走弘昌的路子,可比他額娘走理親王的路子要聰明許多。

    她也是很有眼力見的,明知皇上近來對她不喜,很快就借故告辭。

    等年珠離開后,年若蘭面上的笑意也淡了些。

    皇上一向將年若蘭捧在掌心,當即就握著她的手道:“……好端端的,這是怎么了?怎么眼眶紅了?你尚在月子里,可不能哭,當心將身子哭壞了。”

    他不說這話還好,一說這話,年若蘭的眼淚卻是簌簌落下。

    “皇上又何必明知故問?臣妾為何落淚,難道皇上不知道嗎?”

    皇上沉默了。

    年若蘭又哽咽道:“臣妾知道您懷疑熹嬪一事是珠珠做的手腳,可是皇上呀,珠珠就算再厲害,卻也只是一個尚未及笄的小姑娘,哪里有這樣大的本事?”

    “更何況,前些日子,您已派人將永壽宮上下翻了個底朝天,什么都沒查出來,為何要遷怒到珠珠頭上?”

    說著,她難得將自己的手從皇上的掌心里抽了出來,低聲道:“早在當日您登基時,臣妾就曾與您說過,臣妾不在乎名分,不在乎地位,在乎的是您這個人。”

    “在臣妾心里,福惠、福沛自是及不上您重要的,但就算臣妾不說,想必您也知道,臣妾一直是拿珠珠當成親生女兒一樣看待的。”

    “您如今這樣對待珠珠,就是戳臣妾的心窩子啊!”

    她的淚水滂沱落下,幾次啜泣的沒辦法將話說下去,只能抽噎道:“退一萬步說,就算熹嬪夢靨一事真是珠珠所為,難道珠珠這樣做是為了自己嗎?她,她……是為了替故去的福宜報仇啊!”

    “民間有句話叫做一命償一命,就算熹嬪丟了性命,臣妾的福宜也回不來了,就算熹嬪丟了性命,在臣妾看來,珠珠也是毫無錯處!”

    “還是說,在皇上心里……熹嬪的命遠比故去的福宜重要許多,比臣妾等人重要許多!”

    皇上一愣。

    在他心里,年若蘭一直是溫柔順和的,甚少有這般情緒外露,不,應該說是歇斯底里的時候。

    他連忙將年若蘭摟進懷里,低聲道:“不,蘭兒,在朕心里,你永永遠遠都是最重要的。”

    “朕知道,這么些年的確有很多事情委屈了你……”

    年若蘭哭的不能自持。

    縱然她有了福惠和福沛后,她已很少想起故去的福宜,但福宜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不管何時想起來,都會叫她痛徹心扉、傷心欲絕。

    她說了很多很多。

    比如,當年福宜故去后,她裝作滿不在乎,不過是因皇上傷心難受,擔心皇上見她這般模樣會更難過。

    比如,從前在雍親王府也好,還是如今在紫禁城也罷,熹嬪母子的小動作一直不斷。

    又比如,前幾日弘歷還來過翊坤宮一趟,看似懇求,實則卻有將熹嬪所作所為高高舉起輕輕放下的意思。

    ……

    到了最后,她更是啞著嗓子,紅著眼眶道:“一命抵一命,福宜的命用熹嬪的命來抵,臣妾覺得這筆賬對熹嬪來說并不虧。”

    第122章 火燒屁股

    皇上當然不會因為年若蘭的幾句話就要了熹嬪的命。

    但他安撫好年若蘭, 從翊坤宮離開后,心底卻是五味雜全。

    向來懂事的人突然不懂事起來,不僅會叫人驚愕, 還會叫人……心疼。

    因他過于心疼年若蘭,連對年珠的猜疑都褪去了幾分。

    所以等著正在屋內偷偷看話本子的年珠聽說大晚上的皇上又差人送來了好些禮物,只覺得自己像做夢似的。

    她掐了把自己,看向窗外道:“乳母,我, 我不是做夢吧?”

    “格格, 您瞎說什么呢。”聶乳母已見著張起鱗帶著十來個小太監走了進來,瞧見這般陣仗, 已是笑得合不攏嘴, “皇上向來對您極好, 說句不夸大的話, 對您就像女兒似的。您已經訂親,皇上賞您些東西, 這不是很正常嗎?”

    年珠“哦”了聲,就吩咐聶乳母將東西收下。

    她只是小,又不是傻,略一猜,就猜到是年若蘭的手筆。

    都說以柔方能克剛, 看樣子這話一點沒說錯啊。

    年珠索性乘勝追擊,翌日一早就借口心情不大好想要出宮轉轉。

    因昨夜提起福宜的關系,年若蘭也是睡得不踏實,只握著年珠的手道:“好, 你若想出宮轉轉就出去吧,去看看二哥二嫂, 與沛兒說說話。”

    說著,她更是輕聲道:“昨夜我與皇上說了許多,皇上雖對你不會像從前一樣好,想必也不會再因熹嬪一事不高興。”

    “珠珠,你是個聰明的孩子,想來定不會因這些事不高興的。”

    “你若實在覺得翊坤宮待著不舒服,就回去好了,我也不是小孩子,不需要你陪著的……”

    年珠卻是拒絕了,如今熹嬪母子一日未除,她就一日不安心。

    姑侄兩人又說了幾句話,年珠就離開了紫禁城。

    若換成往日,她出宮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便宜坊或雜貨鋪,亦或者,回年家看看。

    但今日,她卻直奔誠郡王府而去。

    畢竟比起自己派蘇額木等人辛辛苦苦打聽消息,還不一定能打聽出什么來,還不如直接前去誠郡王處摘桃子。

    當書房里的誠郡王聽說年珠來了,先是一愣,繼而笑道:“請她進來吧。”

    說著,他又吩咐身側的婆子道:“煮一壺茉莉香片過來,還有糕點……”

    他這才想起自己向來不吃糕點,小廚房中也沒用糕點準備,便道:“差人去額娘院里提些剛出爐的糕點過來,記得,不要太甜的,若有芙蓉一口酥是最好不過。”

    芙蓉一口酥乃宮中的糕點,穆太妃離宮時也帶著兩個擅長糕點的廚子的。

    他記得清楚,小時候的年珠很喜歡吃芙蓉一口酥,只是不知道她現在還愛不愛吃這芙蓉一口酥。

    若是不愛吃,以后再問問她喜歡吃什么就是了。

    年珠很快冒著鵝毛大雪匆匆行至書房。

    從小到大,年珠進過很多男子的書房。

    皇上,年羹堯,李衛……但沒有一個人的書房像誠郡王這樣燃著淡淡的干凈,干凈到整間書房也就墻上掛著一幅《寒江圖》。

    這話大概是誠郡王親自所作,上面還蓋著他的私印,看著是冷冷清清,與窗外的風雪融為一體。

    大概是誠郡王向來習武的關系,屋內雖燒著地籠,但并不算十分暖和。

    年珠進門后不過多打量了兩眼,就道:“見過郡王,給郡王請安了……”

    她的話還沒說完,誠郡王就道:“你我二人馬上都要成親呢,此處也沒有外人,你還要這樣客氣嗎?”

    說著,他就看著聶乳母等人為年珠脫去身上的披風,露出一張光潔好看的面龐來,就吩咐道:“來人,取兩個炭盆子放到七格格腳邊吧。”

    很快,不僅兩個燃著銀霜炭的炭盆子被送過來,一并送過來的,還有剛出鍋的芙蓉一口酥。

    年珠看到這高腳碟中的點心,微微一愣。

    “說起來,自先皇去世后,我就再沒吃過芙蓉一口酥。”

    “還記得從前先帝在世時,我時常奉命進宮陪他老人家說話,他老人家時常吩咐御膳房做了芙蓉一口酥。”

    “一口一個,酥酥脆脆,我那時候臉皮厚得很,不僅將一碟子糕點吃得一干二凈,還連吃帶拿的。”

    誠郡王道:“你嘗嘗看,這糕點的味道是不是與從前一樣。”

    年珠拿起一個。

    芙蓉一口酥,層層酥皮,就宛如綻放的芙蓉花。

    不僅入口香脆,更是一口一個,吃起來很是方便。

    她點點頭,回味道:“味道與當年吃的好像并無什么差別。”

    “你若喜歡,待會就帶些回去。”誠郡王沒有說,當初他離開紫禁城時,唯一向皇上所求的就是這擅長做芙蓉一口酥的御廚,這等重油重糖且做法繁瑣的糕點,皇上與皇貴妃都不喜歡,所以便放了人,“對了,你今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嗎?”

    年珠又伸手拿起一個芙蓉一口酥,不知是不是多年未吃到這道糕點的緣故,她只覺得這道糕點比起從前還要強些。

    “當真什么事情都瞞不過郡王的眼睛,我今日出宮的確是有件事想向您打聽。”

    “我想問問您知不知道弘昌阿哥最近的動作。”

    誠郡王點頭倒:“倒是知道些。”

    他將自己所知曉的事都說與了年珠聽。

    說起來,他對這個比自己大上幾歲的侄兒并無多少好感,原因無他,當初弘昌與弘暾爭奪世子之位時,手段不甚光明磊落。

    如今弘昌與弘歷走得是愈發近了,兩人已綁在了一條船上,縱然怡親王有所察覺,對弘昌多加叮囑,告誡他莫要摻和奪嫡之事,他們怡親王府上下誰都不能站隊,追隨的只有大清帝王。

    可弘昌不僅陽奉陰違,嘴里更說什么“阿瑪莫要多心,我不過是與弘歷年紀相仿,很是談得來而已,我們怡親王府從前過的那叫什么日子,我是記得的,定不會重蹈覆轍”。

    弘昌不僅在怡親王跟前如是說,就連在皇上跟前也是一樣的說辭。

    自己的兒子到底是什么性子,怡親王還是知道些的,派人去查了又查,并未查到什么不對勁的地方,這才放心下來。

    聽到最后,年珠已微微皺眉,連怡親王都查不出來的事情,想來她也夠嗆:“郡王覺得弘昌阿哥所言是實話嗎?他到底有沒有被四阿哥收買?”

    “此事,我也無從得知。”誠郡王搖搖頭,道,“四阿哥雖年紀不大,但心思縝密。”

    他看向年珠的眼睛,眉目中仍是一片淡然:“弘昌雖不算聰明,但若得四阿哥提點幾句,想要找到他的錯漏,并不簡單。”

    “不過雖說弘昌近來沒什么不對勁的地方,但卻是與幾個道士走的很近。”

    道士?

    煉丹的道士?

    年珠沉吟不語,在這個時代,不管是和尚還是道士都頗受推崇,弘昌與幾個道士走得近也不算什么大事。

    但她覺得不對,以誠郡王的性子,定不會在這個時候將這些無關緊要的事拎出來說的:“郡王的意思是……難道,弘昌阿哥想將這些丹藥獻給皇上?”

    她雖猜到了弘歷等人的意圖,卻是不敢相信——他們,他們是怎么敢的?

    誠郡王見年珠腳邊的兩個炭盆子的火氣極旺,烘得她雙頰微紅,直道:“我不知道,天底下,除了四阿哥,只怕連弘昌都不見得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

    “但據我所知,從前的弘昌對什么道士僧人并不感興趣。”

    “一個人若突然對他不感興趣的事情有了興趣,其中定是有隱情的,你說是不是?”

    年珠已驚得說不出話來,下意識點點頭。

    她大概知道弘歷的主意,若皇上突然沒了,這皇位只能落在弘歷頭上!就算年若蘭有實權,也不能架著連字都認不全的福惠當皇上啊!更別說,年若蘭向來不干政!

    原先曾有一陣,皇上壓力過大,都服用過丹藥。

    只是皇上萬萬沒想到朱太醫醫術高明,給皇上請平安脈時診斷了出來,消息瞞不住后,年若蘭勸、怡親王勸、弘歷勸……但凡能在皇上跟前說得上話的人都在勸,皇上這才沒有繼續服食丹藥。

    但丹藥這種東西,就像后世的毒藥似的,一旦服用,哪里能輕易戒掉?

    她越想越慌,從前不管發生什么事情,他們身后都有皇上兜底。

    可是早在前不久,皇上借口年若蘭即將臨盆,命朱太醫負責翊坤宮的脈案。

    至于皇上的脈案,則由王院判負責。

    由此可見,皇上早就想偷偷服用丹藥呢,再有弘昌送丹藥,就是周瑜打黃蓋一個愿打一個愿挨!

    年珠臉色不由蒼白起來。

    她下意識看了眼對面的誠郡王,瞧他仍是臉色如常,不由嘀咕道:“都到了這個時候,您怎么還有閑情逸致喝茶?”

    “若真像我們所想的那樣,只怕沒幾年,我們的小命就要保不住呢。”

    我們?

    誠郡王很喜歡這個詞,有種不管是天崩地裂,還是海枯石爛,他都會與年珠在一起的堅決。

    “你莫要擔心,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總會有辦法的。”

    “天塌下來,有我給你頂著。”

    年珠一愣,下意識又看了誠郡王一眼,剛好撞進他的眼里,又聽到他道:“我們馬上就要成親呢,你不必對我一口一個‘郡王’,一口一個‘您’。”

    “遠山,是我的字,你可以喚我‘遠山’。”

    年珠是又急又慌,腦海中第一反應竟是——這都火燒屁股呢,這人竟還由閑情逸致在這里談情說愛?

    第123章 周瑜打黃蓋,一個愿打一個愿挨

    等等!

    年珠這才意識到, 他們不過是一對假未婚夫妻,哪里有談情說愛這樣一說?

    年珠點點頭,胡亂答應下來。

    “那遠山郡王, 我就先回去了,您若再有什么消息,記得一定要與我說一聲。”

    “就麻煩您了。”

    她像只惶亂的兔子,很快就跑了。

    誠郡王看著她的背影,滿是笑意。

    殊不知, 年珠是真的著急了, 若說歷史上的年羹堯丟掉性命是她遇見的第一座大山,那今日這事就是第二座大山。

    弘歷的確比熹嬪聰明, 卻也比熹嬪狠辣, 知道皇上一旦駕崩, 他們擔心的所有問題都能迎刃而解!

    年珠匆匆回宮, 第一件事就是找來了朱太醫。

    好酒且安于享樂的朱太醫如今已是半退休狀態,如今他老人家只負責年若蘭母子三人的脈案, 每日來翊坤宮轉上一圈,把把脈,逗逗剛出生的小福沛,日子過的是悠哉樂哉。

    有俸祿可拿,所有人對他客客氣氣, 還能早早回家,有美酒可喝……這簡直是朱太醫前大半輩子夢寐以求的生活呀!

    但今日,朱太醫對上臉色陰沉的年珠,心里竟生出幾分惴惴不安來。

    “朱太醫, 若服用丹藥過多,對人身體是不是有不可逆轉的傷害?”

    朱太醫第一反應是不是這小娃娃偷偷吃丹藥呢, 但他再一看,這小娃娃生的是唇紅齒白、膚色細膩,比從前還要好看,可不像是服食丹藥的模樣。

    “這是自然,丹藥……也就被那些道士吹得是神乎其神,說什么神丹妙藥,但制作丹藥的主要材料可是丹砂。”

    “丹砂是什么?縱然被那些老禿驢說什么‘萬靈之主,造化之根,神明之府’,但早在許多年前,我就試過的,若服食太多丹砂,那可是會沒命的!”

    說著,他老人家也意識到不對勁:“怎么,可是你身邊有人服用了丹藥?”

    年珠并未接話,只是長長嘆了口氣:“朱太醫,您與王院判可熟悉?”

    “王院判?”朱太醫茫然搖搖頭,如今他雖是太醫院院正,但他都是半退休狀態呢,可不會與這些剛進太醫院的愣頭青有過多來往的,“這人出身世家,祖上世世代代都是赫赫有名的大夫,他雖三十出頭,但已受到皇上重用。”

    他老人家想著那張略帶著幾分書生氣面容的王院判,竟生出一種“我終于后繼有人”的感慨來:“術業有專攻,我雖醫術高明,卻更擅長治毒解毒。”

    “但這位王院判卻更擅長休養生息,當初他用著幾根銀針治好了困擾皇上多年的頭疼病,從此是扶搖直上,入了皇上的眼……”

    他老人家話里話外對這位王院判皆是贊賞,甚至還說等著自己告老還鄉之后,這位王院判定會成為下一任院正的。

    年珠臉色鐵青道:“那您覺得,以王院判的醫術,若皇上服食丹藥,他會診斷的出來嗎?”

    “這是自然!偌大個太醫院,別說院正和院判,就是尋常太醫,若有人服用丹藥,一診脈就能知道。”朱太醫毫不掩飾自己對王院判的欣賞,對自己下屬的維護,可他老人家很快就反應過來,揚聲道,“珠珠,你,你……這話是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難不成皇上又開始……”

    皇上又開始服用丹藥了?

    年珠再次嘆口氣,低聲道:“這件事我雖不敢確定,卻也是八九不離十。”

    “可方才照您所說,王院判人也不錯,怎么會做出這等事情來?”

    朱太醫仔細回想一二,想著皇上眼下發青,唇色發紫,精氣神看起來的確不大好,當下心中也是有了成算。

    他老人家二話不說,抬腳就朝外走去。

    年珠也跟著起身:“朱太醫,您這是要做什么?”

    因她今日過于著急,又念及朱太醫年紀大了,所以并未差人前來請朱太醫,而是親自來了太醫院一趟。

    朱太醫雖年事已高,但身子骨仍很是硬朗,腳下宛如踩了風火輪似的,匆匆就去找王院判。

    年珠沒法子,只能匆匆跟上。

    饒了幾個彎,朱太醫終于找到了王院判,他老人家到底還沒氣糊涂,擔心此事傳到皇上耳朵里,裝模做樣說上幾句,只請王院判給年珠把脈,將無關緊要之人都打發了出去。

    王院判雖覺得有點奇怪,但還是打算起身給年珠診脈。

    誰知他剛起身,就被朱太醫一腳踹在他小腿上。

    他還沒來得及說話,朱太醫又是一腳踹在他小腿上。

    這一腳,比方才的力道更大些,疼的王院判是齜牙咧嘴。

    緊接著,朱太醫又是一腳上來,更是咬牙切齒道:“王子清啊王子清,好你個王子清,這么多年,我老頭子真是看錯了你。”

    “想當初你剛進太醫院時有不少人見你醫術高明,暗地里沒少沖你使絆子,我老頭子見你這后生出身貧寒,還多次護著你。”

    “當日皇上下令要將你升為院判時,更是風言風語不斷,也是我老頭子打包票,你這才年紀輕輕的能坐上院判的位置。”

    說著,他老人家是氣喘吁吁道:“我原以為你不說心思清明,起碼也不該生出什么幺蛾子,可你倒好,竟敢同皇上下毒手!”

    “你可知道這等罪名若是傳出去了,你祖宗十八代都落不到個好下場?”

    他老人家人是老當益壯,說話時手上也沒停著,隨手拿起一旁的筆筒劈頭蓋臉就朝王院判砸了過去:“反正你這事若鬧開來,我老頭子為你擔保過,也落不到個什么好下場,還不如如今你我二人死了算了,還能一了百了!”

    他老人家是真的下了狠手,打的王院院臉色鐵青,卻又不敢叫出聲來,生怕外頭的人聽見,只一個勁兒東躲西藏,就像老鼠見了貓似的。

    年珠見狀,也只能低聲上前打圓場:“朱太醫,您這是做什么?有什么話好好說,君子動口不動手,哪里有您這樣的?”

    “呵,你可別給我戴高帽子,我只是一糟老頭子,可算不上什么君子!”朱太醫嘴上雖這樣說,但他這會被年珠拉著,到底沒有使力,“我老頭子已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落得什么下場不要緊!倒是你,你前途正好,卻犯下這等大錯,簡直糊涂啊!”

    “皇上一時糊涂不要緊,他是帝王,說什么做什么都是他說了算。”

    “但你一時糊涂足以叫你丟掉性命啊!”

    “先帝駕崩沒幾年,如今若皇上再有個什么三長兩短,你就是死上千回百回也不足以謝罪的!”

    王院判囁嚅幾句,可話到了嘴邊還是咽了下去,什么都沒說。

    到了最后,他只低聲道:“您,您都知道了?”

    朱太醫今日過來時本還心存希冀,但一聽這話,還有什么不清楚的?

    年珠心里也跟著一沉,低聲道:“即便我與王院判您沒什么來往,卻也聽人說過您醫術高明,更聽聶乳母說過,這宮中若有小宮女小太監染上怪病,就算拿不出銀子,只要您有空,也愿意替他們醫治的。”

    “您既心地良善,想來也不會做這樣的事。”

    “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您若有什么難處,說出來,咱們一起想想法子。”

    王院判的眼淚頓時就落了下來:“我王子清寒窗苦讀十幾年,行醫問藥幾十年,從我記事起,家中長輩就與我說醫者父母心,要我當個好大夫,從小到大我也是這樣想的……”

    聽王院判細細說來,年珠這才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原來皇上在年若蘭臨盆前幾日就找到了王院判,

    只說年關將近,公務繁忙不說,且年若蘭生產在即,他整日心中惴惴不安。

    王院判不宜有他,以為開一些療養的方子就夠了。

    誰知皇上卻說自己已開始服用丹藥,叮囑他診脈時莫要胡言亂語,嚇得王院判當即就跪了跪地,苦苦相勸,但皇上乃九五至尊,向來是一言九鼎,皇上已決定的事情哪里還有王院判多嘴的余地?

    到了最后,皇上更是道:“知曉此事的人只有寥寥幾人,若還有旁人知道,莫要怪朕對你不客氣。”

    “朱太醫年紀大了,這么多年既有功勞也有苦勞,等著朱太醫告老還鄉之后,這院正的位置就是你的呢。”

    王院判深知他答應也得答應,不答應也得答應,若一個不答應,只怕全族都落得以凄慘至極的下場。

    對上朱太醫那恨鐵不成鋼的眼神,王院判忙道:“……雖說您未曾收我為徒,但這些年在我心里您卻是亦師亦友,我也不是那種沒有分寸的人,如今皇上日日服用的安神茶中已添加了些許解藥,以防止丹藥損傷皇上龍體,雖說藥效并不好,但總是聊勝于無的。”

    朱太醫臉色這才好看幾分。

    年珠深知這位王院判也是聰明人,開門見山道:“那您可知道丹藥是誰偷偷送進宮的?”

    “這,這我哪里知道?”王院判茫然搖搖頭,低聲道,“皇上不說,我自然也是不敢問的。”

    年珠心里卻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近來弘昌比起從前是愈發得寵,想來應該是弘昌的主意。

    畢竟蘇培盛也好,還是旁人也罷,雖說多的是愿意替皇上辦事的人。

    但這些人都是聰明的,深知皇上龍體若有個三長兩短,他們就得人頭分家,不像弘昌這等傻白甜,被弘歷忽悠幾句,就巴巴捧著東西進宮了。

    雖說事情仍是懸而未決,但年珠有了王院判的話心中也踏實了些許。

    有王院判在,想來皇上的身子多少也能拖上幾年的。

    ***

    此時此刻。

    皇上正在御書房批閱奏折,就聽說弘昌來了。

    皇上疲憊的面容上浮現些許歡喜之色來,道:“叫弘昌進來吧。”

    弘昌很快走了進來。

    皇上便也尋了個由頭將蘇培盛等人都打發下去,他并未像從前一樣先問起怡親王的身體狀況,而是迫不及待道:“東西可都帶來了?”

    “回皇上的話,東西都帶來了。”弘昌從懷中掏出個白瓷瓶來,忙送了上去,“我已照您的吩咐,安排那些道士在丹藥中又加了些五十散。”

    五十散用的是是罌粟做成,服用起來能叫人飄飄欲仙,他也是知道這東西是有毒不能沾的,如今面上也適時浮現出幾分擔憂之色來:“那些道士們說了,五十散若服用過多對身體沒有好處,還請皇上三思啊!”

    “若此事叫我阿瑪知道,定會扒了我的皮的……”

    皇上卻已率先吃了顆丹藥,整個人宛如寒冬臘月里泡進溫暖的泉水一樣舒服,從頭到腳、從里到外,整個人都跟著舒服起來。

    雖說權力是世上最好的東西,但他已登基數年,權力這等東西沾染的久了,也已習以為常。

    對如今的他來說,世上萬物沒什么比丹藥更叫他舒坦:“怕什么?這件事,你阿瑪不會知道的。”

    “就算他知道了,有朕護著,他還能將你怎么樣嗎?”

    說著,他似覺得沒過癮,又倒出三兩顆丹藥喂進嘴里,整個人面上難得浮現笑容來:“你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膽子太小了點,你這是替朕辦事,誰都不敢說你什么的。”

    “可是……”弘昌照著弘歷教他的話,依葫蘆畫瓢道,“可是不管是丹藥也好,還是五十散也好,都是對人身體有害的。就算為了您的身子,這些東西您也該少用些的。”

    “從前秦朝始皇帝為追求長生不老,煉丹造藥……”

    皇上見他如從前每一次一樣要說上許多長篇大論,已是不耐煩擺擺手道:“好了,你這性子倒是和你阿瑪一樣,整日喜歡管著朕。”

    “朕又不是什么小孩子,哪里還會不知道輕重?”

    從古至今,京城也好,還是別的地方也罷,服食丹藥者都并非少數。

    甚至在許多富貴人家,人人皆以服食丹藥為樂子。

    第124章 豁出去了

    弘昌得了皇上這般說, 懸著的一顆心才放了下來。

    等他轉身走出御書房時,面上已是擋不住的笑意。

    知子莫若父,不過是尋常百姓家的說辭罷了, 在紫禁城中,最了解父親的就是他的兒子,弘歷身為皇上長子,這么多年對皇上的心思是揣摩了又揣摩,自是最了解皇上的人。

    弘昌覺得自己這條路沒選錯。

    就算是皇上服食丹藥一事真鬧了出來, 有皇上護著, 誰還敢發落他?

    從古至今,錦上添花易, 雪中送碳難, 他阿瑪為何會這樣得皇上看重?不就是因為當年無人支持皇上, 就他阿瑪一人追隨皇上嘛!

    如今弘歷如溺水之人, 唯有他一人朝弘歷伸出援手,若等著弘歷繼承大統, 他豈不就是第二個怡親王?

    弘昌那叫一個喜滋滋的,至于皇上的性命與安危,在他看來,則什么都算不上。

    ***

    接下來幾日里,年珠心情不好, 朱太醫心情不好,王院判自是心情也不好。

    他們都知道皇上已開始服食五食散一事。

    特別是年珠,是又急又氣,生生有種恨鐵不成鋼的感覺——這皇位是皇上千辛萬苦才得來的, 別說皇上,她也好, 年若蘭等人也好,當初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如今皇上身居高位沒幾年,竟不知道珍惜呢?

    五食散是什么?那就是后世和鴉。片、大。麻一樣的毒藥呀,一旦沾上,想要戒掉談何容易?

    至于已至半退休狀態的朱太醫,心情也沒比年珠強上多少,每日來給年若蘭母子請脈時總要念叨幾句,說自己是吃不下睡不好的。

    就連年若蘭都私下問起年珠來:“……從前我就聽人說過,醫者難自醫,朱太醫本就年紀大了,可別出什么事吧?”

    “我與福惠的名都是靠他老人家救的,若他老人家有個三長兩短,我這輩子都良心不安。”

    畢竟尋常像朱太醫這般年紀的老太醫,早就告老還鄉了。

    年珠怕年若蘭擔心,直說沒事,強撐著安慰起她來:“姑姑,您這月子還未坐完呢,就莫要想這么多。”

    “太醫院人才濟濟,多的是醫術高明的太醫,朱太醫不會有什么事的。”

    誰知她前腳剛說完這話,后腳朱太醫就苦著一張臉進來了。

    雖名義上年若蘭為主,朱太醫為奴,但他們相處這么久,朱太醫早就沒將年若蘭當主子看呢,如今在年若蘭跟前,他老人家也不藏著掖著,一聲接一聲嘆氣不說,那黑眼圈更是嚇死人。

    偏偏朱太醫診脈完了之后,還道:“……皇貴妃娘娘,我這心里實在難受,想要與珠珠說上幾句話。”

    年若蘭自是連忙答應下來。

    她哪里敢不答應?

    她與朱太醫打了這么久的交道,還是第一次見朱太醫臉色難看成這樣子,難看到她懷疑自己若說出個“不”字來,心如死灰的朱太醫當場就會鬧著懸梁自盡、撞柱而死。

    朱太醫很快就到了年珠書房。

    他老人家在年若蘭跟前還稍微收斂一二,一換了地方,那就一聲接一聲嘆氣,嘆的年珠心里就像有刀子剁似的。

    青天白日的,朱太醫也不能借酒消愁,只能以茶代酒。

    他老人家咕嚕咕嚕喝下半壺茶后,才紅著眼眶道:“……說起來,我老頭子已去太醫院當差五十年呢,也就是得你這個小娃娃引薦,這才能在先帝跟前嶄露頭角。”

    “但比起先帝,我卻受皇上恩惠更多。”

    “我雖不是什么正兒八經的讀書人,又只是個漢人,卻不像那些迂腐的讀書人,只盼著天下百姓能得一明君,這樣大家才有好日子過。”

    他老人家又灌下一杯茶,胡亂抹了把眼淚,方哽咽道:“不論旁人如何議論皇上,但我卻覺得皇上是個明君,難得的明君,像皇上這樣的好人,就該長命百歲,造福百姓呀。”

    “我一想到若皇上駕崩了,那黑心欄肝的四阿哥繼承大統,心里就不是滋味。”

    “我已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也沒幾年活頭,誰當皇上對我來說并沒有什么影響,我只是替那些平頭百姓難受啊!”

    “您說的沒錯,您的想法,也是我心中所想。”年珠頭點的宛如小雞啄米似的,連聲道,“可您再怎么著急也改變不了皇上的想法……”

    這一老一小皆是滿腹心思。

    朱太醫又灌了幾杯茶后,似終于下定決心一般,低聲道:“法子……我倒也不是沒有,只是有點冒險。”

    有點冒險?

    年珠對這話持著懷疑態度。

    用毒也好,解藥也罷,皆講究用藥霸道,正因從前那位院正用藥過于溫和,這才給了朱太醫升官的機會。

    她想,朱太醫口中所說的“有點冒險”,只怕是冒著誅九族的風險吧?

    果不其然,當年珠聽聞朱太醫的話后,嚇得臉都白了。

    她磕磕巴巴道:“朱太醫,您,您……別激動,我知道您擔心皇上,但有些事情卻是急不得的。”

    “咱們好好商量商量,仔細斟酌斟酌。”

    “不行!”朱太醫卻是一口回絕道,“若皇上正值盛年,是個二三十歲的年輕小伙子也就罷了,皇上本就年紀不小,這幾年又因公務折損了身子。便是有王院判的安神茶,也是收效甚微。”

    “五食散,你可知道這是什么東西?若皇上對此藥產生了依賴,別說我,就算大羅神仙下凡都于事無補!”

    “你放心,一人做事一人當,若皇上真怪罪下來,我絕不牽連任何人。”

    說著,他老人家面上更是生出破釜沉舟的決心來:“反正我老頭子活到這把年紀,什么事都碰上過,就算真為了天下百姓丟了這條命,也算是死得其所!”

    這話說完,朱太醫便毅然決然起身,打算去找王院判。

    “朱太醫,等等!”年珠瞧見他老人家已行至門口,出聲道,“方才您的法子有很多紕漏,您向來不擅勾心斗角、爾虞我詐,您先坐下來,咱們好好商量商量。”

    朱太醫渾濁的眼睛里迸出些許亮光來:“你這小娃娃,我真沒有看錯你。”

    “你雖為弱女子,卻也是心懷天下百姓啊!”

    他們一老一小在書房里足足商量了一個時辰,這才商量出一個完美的計劃。

    ***

    因五食散的關系,皇上這幾日是精神大好。

    精神好了起來,他的心情自然而然也跟著好了起來。

    但服用丹藥這種事,卻出乎了皇上的意料之外,一開始,他原以為一天一兩顆丹藥就夠了的,誰知丹藥中摻雜了五食散,一顆服下,能叫人飄飄欲仙、欲生欲死,這種感覺,誰都抗拒不了。

    故而他是疲憊時用一顆、心煩時用一顆、困乏時用一顆……不知不覺的,一天下來竟能用上十多顆。

    皇上自也是有幾分緊張的,便問王院判有無對癥的方子。

    王院判早得了朱太醫的吩咐,如今戰戰兢兢道:“……還請皇上恕罪,臣本就不如朱太醫擅長解毒,您日日服食的丹藥中摻有五食散,這五食散也是一味毒藥。”

    “但您既吩咐下來,臣定盡力一試。”

    皇上頷首應好。

    王院判便轉身跟著蘇培盛下去開方子,所謂的方子,不過是改變了皇上安神茶中的幾位藥。

    開了方子后,他更是借口皇上初次使用此安神茶,要親自煎藥,更要留在乾清宮中以觀皇上有無不良反應。

    蘇培盛不疑有他,畢竟能進太醫院任職之人,別說身家清白,就連祖輩都被調查了個一清二楚。

    王院判既能親自煎藥,很快就找準時機,將懷中準備好的五食散哆哆嗦嗦倒了進去。

    他雖覺得朱太醫這法子過于冒險。

    但他更覺得那年珠說的話有道理。

    先破后立。

    只有將皇上服用五食散之事鬧得人盡皆知,才有辦法將皇上身后的弘昌、弘歷等人揪出來,皇上不是覺得五食散好嗎?一次性多吃點,看他受不受得住!

    至于對皇上的龍體有何損傷,損傷自然是有的,且是不可逆的。

    但有朱太醫在,定能將對皇上的損傷降到最低,總比皇上成日成日服用五食散來的好。

    安神湯很快煎好,待王院判親自試藥后就送到了皇上跟前。

    皇上毫不猶豫將一碗安神湯喝了下去。

    雖說此湯藥中加有大量五食散,但有朱太醫出馬,加入暫時性壓制五食散藥性的解藥,所以并不會藥皇上有從前那種飄飄欲仙的感受。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亦或者是朱太醫、王院判的確是醫術高明,皇上喝下安神湯后,只覺心里踏實不少,便揮揮手叫王院判先下去。

    如今皇上服用丹藥已成了習慣,批閱完奏折,又吃了顆丹藥,這才前去翊坤宮。

    翊坤宮內,不管何時都是歡聲笑語一片。

    皇上走進去時,福惠正在搖頭晃腦教襁褓中的福沛背書呢,他更是拿出兄長的架勢來:“先生說了,讀書識字要從小做起,我這個當哥哥的得好好教教小福沛。”

    “小福沛,你說是不是?”

    小福沛如今也就剛滿月而已,哪里聽得懂這些?不過掃了眼他這兄長,轉頭又窩在乳母懷中睡了過去。

    福惠氣的不行。

    皇上見狀卻笑了起來:“你弟弟還小呢,教他啟蒙,等他大些再說也不遲。”

    “倒是你這皮猴,朕聽說你近來念書比從前還要刻苦,就該這樣才是,等著你弟弟長大后,知道你這當哥哥的如此上進,也會朝你看齊的……”

    福惠連連稱是,正欲再邀功幾句時,誰知眾人卻見著皇上臉色突然變得蒼白起來。

    年若蘭揚聲道:“皇上,皇上,您沒事兒吧?”

    第125章 萬事都有我在

    即便年若蘭聲聲呼喚, 但皇上臉色卻是越來越糟。

    一旁的年珠只見皇上捂著胸口,臉色蒼白,連呼吸都有些困難, 看起來很是難受的樣子。

    年珠率先反應過來,揚聲道:“蘇公公,快!快請太醫啊!”

    蘇培盛如腳下生風,跑得飛快,連忙差人去請王院判過來。

    年珠又揚聲吩咐道:“方才朱太醫才來給六阿哥診過平安脈, 應該尚未走遠, 快,快差人請朱太醫過來!”

    極其難受的皇上似有話要說, 但他卻根本說不出話來。

    誰都沒有多想, 張起鱗已飛奔出去找朱太醫回來呢, 畢竟比起遠在太醫院的王院判, 請剛出門不久的朱太醫過來顯然更為合適。

    雖說如今是王院判負責皇上脈案,但紫禁城上下誰不知道, 若數醫術高明,朱太醫才是太醫院第一人呢!

    更何況,從前一直都是朱太醫負責皇上脈案!

    不過一炷香的時間,朱太醫就匆匆趕了過來。

    皇上已昏睡過去,臉色蒼白, 白中泛青,病情很是嚴重的樣子。

    饒是此事年珠有份,瞧見這一幕卻仍是嚇得不行。

    若皇上真有個三長兩短,他們犯下的可是弒君之罪呀!

    縱然朱太醫拍著胸脯打包票說不會有大事, 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萬一皇上真出了事, 后果是不堪設想!

    朱太醫歷經無數,比年珠鎮定許多,診脈之后很快就為皇上施針,緊接著又是連忙催吐,更是吩咐蘇培盛等人趕快去煎藥。

    足足忙活了小半個時辰,等著皇上喝下藥后,滿頭虛汗的朱太醫這才道:“皇上,眼下已并無大礙。”

    年珠懸著的一顆心這才放了下來。

    一旁的年若蘭低聲道:“朱太醫,皇上……皇上這是怎么了?”

    “是啊!”怡親王也跟著接話道,畢竟方才皇上那般模樣,實在是嚇人,連他也匆匆趕了過來,“雖說這兩年皇上龍體不如從前,偶爾有些頭疼腦熱,但從未有過這個樣子。”

    “好端端的,皇上如何會這樣?”

    話說到最后,向來好脾氣的怡親王言語中隱隱也有逼問的意思。

    朱太醫并未接話,那冰冷的目光只落在一旁的王院判身上。

    紫禁城也好,朝堂或太醫院也好,都是講究論資排輩的地方,方才有朱太醫在,可沒王院判說話的機會。

    “不知道王院判可有什么話要說?”

    饒是王院判深知他們在演戲,但被這樣冷冽的眼神一看,腿肚子卻是一軟,忙道:“朱院正,您聽下官解釋,并非下官故意欺瞞,而是皇上下令不準下官多言。”

    “下官先前也曾多次勸說過皇上莫要服用丹藥,可皇上根本不聽,下官也知道這丹藥中摻有五食散,但以下官愚見,丹藥中所含的五食散藥量并不重,應該不會損傷皇上龍體至此……”

    他們兩人一人冷冷逼視,一人倉惶解釋,就連年珠這個知情人見了都忍不住稱上一句“演技精湛”。

    年若蘭聽了,更是嚇了一大跳:“什么!皇上又開始服用丹藥了?這丹藥中還有五食散?”

    怡親王更是臉色鐵青,難看至極。

    他們雖未曾吃過丹藥與五食散,卻也是聽說過的,京中不少紈绔子弟就好這一口,年紀輕輕已是瘦骨嶙峋、人不人鬼不鬼的,更不必提那些身子弱的,早已沒了性命。

    年珠深知此時不是吃驚動氣的時候,適時提醒道:“好端端的,紫禁城中為何會出現這樣的齷齪東西?”

    “這些東西,早在許多年前就已被禁過的。”

    一語驚醒夢中人。

    怡親王如今的身份可不僅僅是親王這樣簡單,在不少人眼里,他儼然已是皇上的左膀右臂。

    簡而言之,就是“副皇帝”。

    他深知此事既是皇上授意,若等著皇上清醒后,想要查清此事并不容易,便當即就轉身下去徹查此事。

    年若蘭則陪在皇上身邊落淚,問起皇上身子有無影響。

    朱太醫長長嘆了口氣,方道:“五食散這種東西,想必皇貴妃娘娘也有所聽聞,就算老臣方才已給皇上催吐,但五食散毒性卻已滲入皇上五臟六腑,更不必提皇上從前服用的五食散……老臣更是毫無辦法。”

    他老人家搖搖頭,又道:“不過天下萬物皆相生相克,老臣下去之后會好好想想法子的,定會盡己所能的。”

    他之前就與年珠說過,若五食散再吃上一兩年,就算華佗再世,皇上也就只有三五年的活頭,但如今皇上服用五食散也就數月時間,他努力努力,以后皇上再好好調養調養,皇上的壽數不過減少數年而已。

    這已是最好的結果。

    年珠心中只覺慶幸。

    她正安慰著年若蘭呢,就聽說誠郡王過來了。

    誠郡王今日過來明面上是給福惠送些書本,畢竟福惠愛屋及烏,近來與他這位二十四叔兼姐夫關系很是親近,整日不是要誠郡王買這就是買那的。

    年若蘭等人只是以為誠郡王是來送東西的,但年珠卻清楚得很,定然是這人知道了消息,匆匆趕了過來。

    年若蘭如今可沒心情應付這些事,直道:“珠珠,你出去見見誠郡王吧。”

    皇上龍體抱恙乃是大事,不能輕易泄露出去。

    年珠忙迎了出去。

    她還未來得及說話,手中拿著兩本描紅字帖的誠郡王就低聲道:“你沒事吧?”

    “皇上沒事吧?”

    待他見年珠搖頭后,向來溫和的他卻是難得板著臉道:“此事是不是你的主意?你這是不要命了嗎?誠然弘歷、弘昌他們犯下了大錯,但他們犯錯乃是皇上授意的,你可知今日之事若叫皇上知曉,便是皇貴妃娘娘出面,你也會性命不保?”

    身為幼弟,身為臣子,他太清楚皇上的性子。

    年珠張了張嘴,卻不知該說什么。

    頓了頓,她才道:“你說的極是,在我們動手之前也曾想過最壞的結果是什么,但就算我們不動手,等著日后四阿哥繼承大統后,也逃不過一個‘死’字。”

    “更何況,皇上的的確確是個明君。”

    就算皇上敏感、多疑、武斷了些,那也是個明君啊。

    誠郡王似是氣的厲害,但偏偏他此時又在翊坤宮里,又怕旁人看出端倪來,只能壓低聲音道:“從前我就與你說過,萬事還有我在呢。”

    “縱然你我二人日后是假夫妻,卻也是夫妻,一榮俱榮一辱俱辱,我們早已綁在一條船上。”

    “你不再是一個人單打獨斗。”

    人一生氣,就會大失分寸,就連向來沉穩的他也不例外,如今緊緊抓著年珠的肩膀,低聲道:“再說了,誰與你說若皇上服用丹藥駕崩后,這皇位定會落在四阿哥頭上的?”

    “若真到了那一天,四阿哥沒了,這皇位不就順理成章落在六阿哥頭上?”

    年珠一驚,低聲道:“你,你在說什么!”

    “謀殺皇子,可是重罪!”

    “我謀殺皇子是重罪,難道你們沖皇上下毒就不是掉腦袋的重罪?”誠郡王見她一臉緊張,只覺得很是受用,方又將她朝自己拉近了些,沉聲道,“方才我不過隨口一說罷了,你莫要當真,我行事可不像你們這樣莽莽撞撞。”

    話雖如此,但他的的確確想過若真到了那一步沖弘歷下手的,漕幫中養了許多亡命之徒,隨隨便便拎出來幾個沖弘歷下手,最后怎么查也查不到他頭上的:“好了,事情已經發生,如今不管我怎么說都無轉圜的余地。”

    “你將你心里的那點小心思收起來,莫要想著事后在皇上跟前坦白從寬。”

    “記得,不管誰問起你,你都說皇上病重一事與你無關。”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墻,此事你連皇貴妃娘娘都不能說。”

    “至于剩下的事情,交給我,你莫要害怕。”

    害怕?

    他哪里看出自己害怕了?

    年珠想著方才誠郡王口口聲聲說要了弘歷的命,想著緣分這東西的確是妙不可言,也難怪老天爺將他們兩個湊成一對,他們一個敢沖皇上下藥,一個敢沖皇子下手,還真是緣分啊!

    雖是在翊坤宮內,但年珠深知此事不能泄露,朝四周看了看,見無人,才低聲道:“不過剩下還能有什么事?”

    “這藥是王院判親自煎的,如今藥渣已毀尸滅跡。”

    “今日所服的丹藥也是皇上自己喂到嘴里去的,又不是別人硬塞進去的,難道還能有假?”

    她想了又想,隱約覺得自己有所疏漏,但因這幾日未吃好睡好腦袋有點不夠用。

    她卻是突然靈光一閃,抓住了關鍵處:“你是說弘昌阿哥那里?弘昌阿哥雖不聰明,但以四阿哥那小心謹慎的性子,肯定會將送進宮的丹藥留下一瓶的。”

    “還有那些制作丹藥的道士,丹藥中加了多少五食散,他們也是有數的,少許五食散,根本不會叫皇上變成這樣子。”

    誠郡王剛點頭,正欲開口說話,門口卻傳來傳來驚呼聲。

    “呀,你們在做什么!”

    “你們……你們不會要親嘴了吧?”

    來的不是旁人,正是福惠,福惠到底是個小孩子,聽朱太醫說皇上并無大礙,也就不擔心了,想著來找誠郡王拿書。

    誰知他一推門,就看到了這樣的情景——誠郡王抓著年珠的肩膀,年珠攥著誠郡王的袖子,兩人四目相對,神色緊繃,很是深情的樣子,這不是要親嘴了是什么?

    第126章 你在嚇唬我?

    年珠與誠郡王齊齊松開手。

    他們這才意識到了方才因過于緊張, 連禮法都忘記呢。

    倒是從前見著太監與宮女親嘴的福惠卻覺得自己沒猜錯,他們兩人定是心虛呢,當即也不要什么書本, 擺擺手就往后退:“那什么,二十四叔,珠珠姐姐,你們別管我,你們繼續, 你們繼續, 就當我沒來過……”

    說著,他是根本不給年珠與誠郡王解釋的機會, 一轉身麻溜就跑了。

    氣的年珠在后面直喊:“六阿哥, 你給我站住!你聽我解釋啊!還有, 你是怎么知道這些東西的……”

    小孩子家家不學好, 竟連親嘴都知道了?

    再次轉身,年珠看向誠郡王的眼神中不免帶著幾分尷尬。

    若真親嘴也就算了, 關鍵他們沒親嘴,還背著這個名聲,實在劃不來。

    更何況,那邊皇上尚未醒來,若這事兒傳出去, 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們是干柴烈火,一刻都忍不住了呢!

    誠郡王卻是神色未崩,直低聲道:“那……我先回去善后了。”

    “好。”年珠點點頭。

    她原想著道謝一二的,可轉而一想, 如此一來,未免顯得過于生分。

    殊不知, 她這下倒是不生分,但瞧著兩人卻像成親數年的老夫老妻一樣。

    等著年珠再次回到寢間時,皇上雖未醒來,但臉色已恢復如常,想來并無大事。

    反而是守在床邊的福惠時不時看向年珠,偷偷掩嘴笑起來。

    年珠忍無可忍,便將福惠拎出去。

    誰知她還未來得及解釋,福惠就已搶先開口道:“珠珠姐姐,你不必解釋,我都懂,男女之間的感情就是這樣,情到深處,是一發不可收拾。”

    “更別說你與二十四叔已經訂親,偷偷親個嘴也不算什么。”

    說著,他更是低聲道:“你放心,這件事不會再有第四個人知道,我定會替你們保守秘密的。”

    年珠:“……”

    她只覺這時候說什么都于事無補,反倒會越描越黑。

    她索性道:“你今年才幾歲,怎么會知道這些亂七八糟的?可是有人教你?”

    “珠珠姐姐,你這話就說得不對,你口中所謂的‘亂七八糟之事’難道我不知道就不存在了嗎?”福惠說的是一本正經,振振有詞,“先生曾教過我們,‘心能辨是非,處事方能決斷,人不忘廉恥,立身自不卑污’,你說我這話說的對不對……”

    他們姐弟兩人正打嘴仗時,就聽說皇上醒了。

    年珠與福惠匆匆趕進去時,只見年若蘭坐在床邊落淚,哭的是不能自持。

    “皇上,先前您不是答應過臣妾,以后再不服食丹藥了嗎?”

    “可如今倒好,您不僅服食丹藥,這丹藥里還摻有五食散!”

    “方才幸好是朱太醫尚未走遠,若不然,后果是不堪設想,您叫臣妾、福惠和福沛怎么辦……”

    她哭的是上氣不接下氣,方才那等清醒,誰見了能不害怕?

    皇上原想要解釋什么的,可想了又想,卻是什么都沒說,直替年若蘭擦去臉上的眼淚,低聲道:“莫怕,朕在呢。”

    這話有點熟悉?

    方才好像誠郡王也說過相似的話?

    是不是男人在女人跟前會有天生的保護欲?

    年珠有點犯迷糊。

    年若蘭哭的不行,就連小小年紀的福惠都上前道:“皇阿瑪,您,您怎么能服食丹藥了?這樣的東西哪里是能隨便吃的?方才您是沒看見,額娘嚇得臉色都白了……”

    年珠卻沒接話。

    自當日自熹嬪一事后,她在皇上跟前話就少了許多。

    福惠正絮絮叨叨說著話,就聽說怡親王來了。

    怡親王一進來,身上就帶著股寒氣,但比起他身上的寒氣,他的臉色卻更是難看。

    難看的有點嚇人。

    怡親王一進來,就跪地道:“皇上,還請皇上恕罪……”

    他話尚未說完,就已哽咽。

    皇上與他兄弟幾十年,一眼就看出方才他去了哪里,直道:“事情,你都已經查清楚了?”

    “是。”怡親王頷首,道,“我已查清楚了所有的事,是弘昌,是他為您送了丹藥進宮,是他請了幾個老道士為您煉造丹藥,是我沒有管教好這個兒子,還請皇上降罪。”

    “好了,你莫要多言,此事千錯萬錯都是朕的錯,與弘昌沒有關系。”皇上沖他擺擺手,有氣無力道,“這件事是朕命他做的,朕更是與他說過,此事萬萬不能告訴他。”

    “他哪里有什么錯?莫要怪他!”

    怡親王卻是臉色蒼白,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皇上也察覺出不對勁來,若此事真這樣簡單,他那十三弟的臉色也不會難看成這樣子。

    “怎么,難道此事還有什么隱情?”

    “你莫要擔心朕受不住,此處也沒有外人,你若有什么直說就是。”

    怡親王深吸一口氣,這才將整件事的來龍去脈都道了出來。

    有幸沒被皇上當成外人的年珠也知道了實情。

    一切都是弘歷在其中挑唆,弘歷更是放出話來,若他當了皇上,定封弘昌當鐵帽子王,身份地位僅次于他之下。

    輕飄飄的幾句話說完后,怡親王見皇上臉色難看到了極點,忙道:“……弘昌是我的兒子,他是什么性子我太清楚,方才查清楚此事與他有關后,我不過踹了他幾腳,他就全說了。”

    “我問他可有證據,他說四阿哥想來行事小心,根本沒留下任何證據,每次他們兩人說話時皆無旁人在場。”

    皇上長嘆一口氣,雖什么都沒說。

    但年珠看得出來,怡親王這話,皇上信了。

    只要是怡親王的話,哪怕是怡親王說方才他出門看見一頭豬在天上飛,皇上也會深信不疑,哪里還需要什么證據?

    皇上擺擺手道:“下去吧,朕想要一個人靜靜。”

    年若蘭還欲再說上幾句,卻已見著怡親王朝她使了個眼色,只能先行下去。

    自己信賴且被視為繼承人的長子做出這等事情來,怡親王的臉色也很是難看,當即就道:“……等著皇上龍體好轉一二后,我就會請皇上革去弘昌世子身份,他下半輩子將會軟禁在田莊之上。”

    “至于我,我也會主動請皇上革去我的親王身份。”

    “說到底,都是我教子無方。”

    年若蘭如今卻沒心情說這些,輕聲道:“王爺莫要自責,發生這等事,誰都不想的。”

    “若有什么話,王爺還是等著皇上痊愈之后再說也不遲吧。”

    就算皇上不說,她也知道皇上心里有多難受,害皇上的人可是弘歷呀,從小到大皇上寄予厚望的弘歷呀。

    其實別說旁人,對于皇上到底會立誰為太子,年若蘭心里也是沒譜的。

    正如年若蘭與年珠所言:“……皇上眼里向來容不下砂子,從前在雍親王府時他只是親王,上面有先帝、有兄長,行事自不能隨心所欲。”

    “可如今皇上成了帝王,他明知熹嬪害死了福宜,卻說等著熹嬪病好之后再送去冷宮,是看在熹嬪的面子上嗎?”

    “不,不是的,是看在四阿哥的面子上。”

    “當日在雍親王府的除夕宴上也好,還是如今這事兒也罷,皇上看重的都是弘歷的面子。”

    “是因為皇上知道,如今若這時候將熹嬪送進冷宮,等待熹嬪的就是一個‘死’字,即便人人常說一命償一命,但皇上卻不愿因故去的福宜,傷了他與四阿哥的父子情。”

    “四阿哥聰明、穩重、勤勉,皇上曾不止一次說過四阿哥很像小時候的他,想來也是有將皇位傳四阿哥的意思。”

    縱然她比熹嬪母子聰明許多,知曉皇上心意,但她卻從未想過去爭去搶,永遠都是教導福惠友愛兄弟,勤學苦讀。

    并非是因為她無欲無求,而是她知道,身為父親,身為丈夫,就算皇上真的將皇位傳給弘歷,一定也會好好安置他們母子三人的。

    年若蘭看著窗外鵝毛般的大雪,只有一聲接一聲的嘆息。

    年珠卻是心思飛的老遠。

    她一會想著不知誠郡王做好善后的工作沒有,一會想著皇上到底會如何發落弘歷,一會又想著王院判到底會落得什么下場……正當她想的出神時,就聽說四阿哥過來的消息。

    四阿哥如今已是當阿瑪的人,雖沒本事在皇上身邊安插人,但紫禁城中鬧出這樣大的消息,他也是知道的。

    哪怕他知道此時他應該佯裝不知,但他卻從來不是坐以待斃之人。

    他剛聽說此事,就連忙派人去找弘昌,這才得知弘昌已被怡親王關了起來。

    他知道,自己輸了。

    徹徹底底輸了。

    他深知自己與儲君之位再沒半點關系,但他卻得為他得額娘家眷想想才是。

    縱然秦嬤嬤等人說年若蘭不見客,但弘歷還是不顧眾人阻攔,匆匆闖了進來。

    他一進來,眼神就落在了年珠面上。

    年珠輕輕笑了聲,道:“四阿哥,你這樣看著我做什么?”

    “我笑你聰明一世,臨到頭來卻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四阿哥慘慘一笑,低聲道,“帝王向來多疑,皇阿瑪雖為天子,卻也是凡體肉身,若知曉你設計害他,你覺得他會不會懷疑到年家頭上?會不會懷疑到華貴妃頭上?”

    如今他裝都懶得裝了,冷冷道:“我不似弘昌堂兄一樣蠢笨,他日日送進宮的丹藥,我那兒都有備份。”

    “年珠,你說若我拿出這些東西,皇阿瑪會不會徹查此事?”

    “我只是攛掇弘昌堂兄獻給皇阿瑪丹藥,而你們,卻是真真切切想要要了皇阿瑪的命!”

    年若蘭心里一驚,下意識看向年珠。

    年珠沒有接話,想著誠郡王果然厲害,連這些事都算到了。

    年若蘭心里驚愕歸驚愕,但她到底當了幾年的皇貴妃,面上卻是不顯山露水,冷冷道:“不知四阿哥這話是什么意思?你若真想要了珠珠的性命,這些話就不會當著本宮說了,而是直接去找皇上。”

    “想來到了如今這個關頭,你也不會與我們說這些有的沒的,說吧,你到底想要什么!”

    弘歷正色道:“關于丹藥一事,可大可小,可以說是道士一個失手,不小心將五食散加多了。”

    “只要我不拿出備份的丹藥,你們謀害皇阿瑪一事就無人得知。”

    “不過前提是你們答應不會對著我額娘與孩子下手。”

    他的確是聰明,知道沒了他護著,熹嬪就像是刀俎上的魚肉,是任人拿捏。

    直至今日,年若蘭仍對熹嬪是恨之入骨,但為了年珠,她是半點遲疑都沒有 ,直道:“好,本宮答應你,只要你不交出那些丹藥,本宮不僅不會對著熹嬪下手,更會善待她和你的孩子。”

    “本宮以福惠、福沛的性命對天起誓,決不食言。”

    弘歷點頭,正欲轉身離去時,卻聽到年珠輕飄飄道:“這筆生意,我不做。”

    “一命抵一命,熹嬪乃害死福宜的幫兇,她憑什么不用償命?”

    她見弘歷駐足,卻是毫不猶豫與他對視:“四阿哥,你若想說什么就去說,想做什么就去做,我絕不攔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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