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 51 章 雙休的效果竟然這么好。……
睡夢中的糜月一無所覺, 直到睡至半夜,她被熱醒了。
隱劍宗的天氣嚴寒,已經連下了幾日的鵝毛大雪, 燼花宮如今還溫暖如春,糜月泡完澡后裸身蓋著被子, 甚至還有點熱。
她躺在金絲楠木的拔步床上翻了個身, 摸了摸旁邊空蕩蕩的床鋪,好似手邊少了一團毛茸茸的物體, 有些不太習慣。
糜月坐起身來,想讓沈靈淇過來給她換一床被子,但想想他也是跟著坐了一天一夜的靈舟, 眼下應該也歇下了,還是別折騰他了。
她復又躺下, 干脆把被子只蓋一半, 把雙腿露在外面, 但過了一會兒露出來的雙足又有點涼, 就這么時涼時熱的, 輾轉了半晌,才勉強入睡。
……
翌日清晨。
糜月從床榻上起身,沈靈淇聽到動靜, 快步走進殿內, 為她取來今日要穿的衣物披上, 繼而跪在她床邊,服侍她穿鞋襪。
“宮主,昨晚睡得如何?”沈靈淇詢問。
糜月嗓音還帶著剛起床的疏懶懨懨:“被子太厚,換一床。”
少年頷首點頭:“好。”
糜月穿好鞋襪,另有侍從端來溫熱的清水, 洗漱完后,走到擺放著妝奩的案前坐下,沈靈淇站在她身后拿著玉骨梳為她理著如瀑的青絲。
看著銅鏡里明眸皓齒、艷麗動人的少女,糜月恍然覺得變成幼崽,在隱劍宗的那段吃喝玩樂的時日,如同鏡花水月的夢境一般。
她這么一走,隱劍宗很多人都會起疑吧,夏瀝和程令飛一定也會問謝無恙她去了哪里,謝無恙會怎么圓呢?還是會干脆告訴他們實情,那個小姑娘都是她這個妖女假扮的?
他們會是什么反應?震驚?失望?傷心還是被欺騙的忿恨……
還有懸海閣院子里的那幾只雪人,燼花宮的天氣溫暖,不知道東洲的天氣這兩日是否也會轉暖,她親手堆的雪人會不會化了……
也不知道謝無恙有沒有好好幫她照顧月餅……
糜月又想到她離開的那日,她打了謝無恙一巴掌,他沒羞也沒惱,只是攥著她的手腕認真看著她說,他從未將自己視若仇敵。
可他若是知道,她還計劃要帶弟子攻打隱劍宗,不知道會是什么表情。
糜月望著銅鏡里的自己,眉眼有些閃爍地失神。
烏黑柔亮纏繞過少年白玉般的長指,沈靈淇為她精挑細選好襯她衣裙的發簪配飾。
在宮主不在的日子,他每天都對著這空蕩的宮殿發呆,感覺自己無所事事,睜眼閉眼都不知道要做些什么。終于得以迎回宮主,又回到了以前陪伴在她身側的日子,他心里的雀躍和欣喜是難以言說的,昨日思來想去,幾乎整夜沒睡,今日一早便等候在殿外,等著為她穿衣梳頭。
沈靈淇瞥見少女似有心事的側臉,宮主的喜怒一向寫在臉上,很少會露出這般心事重重的表情。
他心中隱隱咯噔,將一支流蘇海棠的銀簪別在她發間,不動聲色地問:“宮主,在想什么?”
“沒什么……”糜月瞬間收斂神色,說道:“把這些時日積攢的各部據點的信函拿過來,我一會要看。”
……
晌午時分。
沈靈淇在后院中曬上為糜月新制的蠶絲被褥,剛繞過宮殿,走到前殿,就見負責傳菜的小侍從低頭端著托盤,有些魂不守舍地差點撞上他。
“怎么了?”沈靈淇蹙眉問,“剛給宮主上的菜,怎得往回端?”
侍從縮著脖子解釋道:“沈侍宮,宮主剛才發了好大的火,讓我把這兩道菜撤下去。”
沈靈淇抬手揭開罩蓋看了看,是一盤冷吃兔肉和麻辣兔頭。
傳菜的小侍從摸不清頭腦,有點委屈:“明明宮主以前最很喜歡吃這兩道菜,這次回來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侍從領命退下,沈靈淇快步走進主殿里,跨過門檻,只見糜月坐在圓桌前,一手托著下巴,一手翻閱著堆積成摞的信函。
這些信函是燼花宮在各地的據點發過來的情報,是宮主每天要處理的事務之一。
她不在的幾個月,積攢了許多,眼前這些已經被副宮主們篩選過一遍,只留下一些重要的信函,需要她親自過眼。
“宮主,方才聽人說,你讓人撤了兩道菜?可是今日膳房做得不合口味?”
糜月擰著好看的眉頭,抬頭道:“以后讓膳房不許再做兔肉。”
“好……”
沈靈淇雖不明白緣由,但也沒有多問,默默記下她不再吃兔肉,卷起袖口幫她布菜。糜月只顧著看情報,沈靈淇給她夾什么,她便吃什么。
幾口飯菜下肚,她感覺有點噎,隨口說:“謝無恙,給我盛碗湯……”
半晌,身旁的人都沒有動靜。
糜月抬起頭,看到站立在桌旁的粉衣少年,才意識到自己口誤了:“咳靈淇……給我盛碗湯。”
這數月來,使喚謝無恙使喚得順口了,一時沒改過來。
沈靈淇幾不可查地咬了下唇角,動手盛了一碗湯,再抬頭時,他把湯輕輕放在她面前,眉眼如常地朝她含笑道:“宮主,慢用。”
糜月舀著熱乎乎的湯,聽到殿外隱約傳來爭執的聲響,于是問他:“門外是什么動靜?”
沈靈淇習以為常道:“應當是薛副宮主和她新納的那位江侍宮。”
“江……侍宮?”
糜月疑惑地反問了句,在她不在的日子里,薛紫煙竟然找到侍宮了,她一向不是很挑的么。
“嗯……似乎還是宮主的舊識。”
糜月正在思索,她的舊識里有誰姓江,忽然殿門被人推開,江蘅穿著燼花宮侍宮們標志性的桃粉色長袍,一邊抬袖抹著眼淚,一邊哭哭啼啼地奔向她。
“糜月!你可算回來了,你可得給我做主啊!”
糜月嚇得湯勺掉進了碗里:“……江蘅?”
薛紫煙緊跟在他身后,走進殿里,表情有點尷尬和無可奈何。
“你們……”糜月看了看對上她目光略有心虛的薛紫煙,又看了看一臉委屈的江蘅,“你就是那位江侍宮?江蘅,你怎么放著好好的弦音宗少主不當,跑來給我家紫煙當侍宮了?”
“還不是那日你宗被離火宗伏擊,我路過好心幫你們出手,結果被她……強搶民男!”
江蘅像是終于找到了能主持公道的人,把這陣子受到的委屈,全都倒筒子似地說了出來,“早前就聽到傳言說,燼花宮弟子見到樣貌好看的男修,就會抓到瓊山上當侍宮,我以前還不信,現在知道了,是真的!就因為我認出她假扮你出席鑄劍大會,她就把我綁了起來,天天連門都不讓我出,整天除了吃就是睡覺,你看我都胖了兩斤!”
“………”
糜月湯也不喝了,悄悄從旁邊的果盤里抓了把瓜子,等他哭訴完,輕咳一聲,問薛紫煙:“紫煙,真是這么回事嗎?”
“宮主,的確如他所說,但我也不曾逼迫他,是他自愿接受了條件,做我侍宮……”薛紫煙偏頭看了眼江蘅,似乎有點生氣他這點小事還要鬧到宮主跟前去,低聲咬牙道,“胖兩斤還不好嗎?難道非讓我虐待你才好?”
“你在茶里下藥,在熏香里下藥,還說不是逼迫我?”江蘅紅著眼眶,看著她道,“糜月你知道的,我們弦音宗宗規甚嚴,平日里我連去隔壁宗串個門都要提前給我爹打報告,結果這次就出了這么一趟遠門,在回家的路上被人劫擄,清白盡失……”
“她,她還十分理直氣壯!之前不知做了多少回,這種欺男霸男之事!”
糜月磕了會瓜子,聽明白了,合著是薛紫煙把人家給搶回宮的。
在和她出生入死的副宮,以及這位昔日同窗好友之間,糜月在一瞬間就選擇了幫親不幫理,揪住他最后一句:“你這話說的不對,我作證,紫煙以前沒搶過男修做侍宮,你是第一個。”
江蘅眼睛睜圓:“就算如此……這也不是重點啊!”
“那你想如何?”
糜月心道,江蘅從小就好哄得很,幼時在學宮,給他五百靈石就能幫她作弊,還能幫她挨罰。被搶了當侍宮……說白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大不了給他一筆靈石安撫。
“我想回弦音宗,”他悶悶道,說著瞥了眼薛紫煙,“她答應我等你回來,就放我回家,結果現在又不認賬了。”
“你當真如此不情愿留在燼花宮?”糜月問道。
她想若江蘅當真不愿,每天這般哭哭啼啼,尋死覓活的,擾得燼花宮上下不寧,那也沒什么意思。
她思忖了片刻,于是用眼神安慰薛紫煙:“強扭的瓜不甜,不然還是放他走吧,回頭再給你找個好的。”
天下男修那么多,何必在他江蘅一棵樹上吊死。
江蘅更懵逼了,清澈單純的雙眸眨了眨:“什么就找個好的?……我、我沒說不情愿啊,只是想休兩日的探親假,過兩日是我爹爹的壽誕,我想回去一趟,給我爹爹過壽。過完壽,我,我再回來……”
“………”
多大點事啊。
糜月無語地丟掉瓜子皮,爽快地揚手:“準了。”
江蘅立刻起身,步履歡快地快步走出殿外,似是要回去收拾行李了。
薛紫煙復又在他坐過的椅子上坐下,一臉欲言又止。
糜月納 悶:“紫煙,你怎么連探親假都不準人家?”
未免有點不近人情了。
“宮主……江蘅他之前就說過,他爹爹經常責罰打罵他。且前陣子,那弦音宗主聽說他做了燼花宮的侍宮,很是震怒,揚言要和他斷絕父子關系,我擔心他此次回去會……”
糜月想起來,程令飛和夏瀝曾經就因為炸神龍鼎的事,被罰了一百竹杖,東境的那些所謂名門正派似乎很流行的體罰那一套。
她遲疑道:“這……清官難斷家務事,他自己愿意回去,給他父親過壽,我們總不能攔著人家不讓去吧。”
薛紫煙想想也是,又聽她問:“不然你陪他一起去?”
弦音宗離燼花宮也不算太遠,過壽再加上趕路的時間,左右不過花上五六日,也不耽誤討伐隱劍宗的計劃。
“算了,一個侍宮而已,不必這么在意。”薛紫煙猶豫片刻,搖頭說。
畢竟是他們倆人的事,糜月便沒再多說什么,眸光劃過薛紫煙身上時,倏地一頓,“紫煙,你的修為好似更精進了?”
記得上次在隱劍宗相見,她還是六重境,眼下竟然已經突破七重了。
薛紫煙點點頭,大大方方道:“這些時日夜夜雙修,修為的確進步神速。”
江蘅除了動不動愛哭,樣貌合她心意,和她雙修時也很合拍,她對這個侍宮很滿意的。
糜月嗑瓜子的手頓住,有些意外:“雙修的效果竟然這么好?”
薛紫煙聽到她的疑問,同樣疑問地瞥了眼她身后站著的沈靈淇:“宮主你們……難道效果不好?”
“咳咳……”糜月沒想到竟會惹火燒身,當即扯開話題,“對了,江蘅方才說離火宗伏擊你們,是什么時候的事?”
“是上回鑄劍大會之后,離火宗在撤離的路上伏擊了我們的靈舟。”
“真有此事……”糜月瞇了瞇眼,冷聲:“趙昇那老東西真是嫌命長了。”
“趙昇聯合了其他往日和我宗不睦的小宗門,但也不過是烏合之眾,我宗僅有幾名弟子受了輕傷,對方倒是損失慘重。”
糜月點點頭,暗道等拿下隱劍宗這票大的,像離火宗這樣的小門小派一個都跑不了。
薛紫煙見她還有手邊還有一摞密函沒有看完,便沒多叨擾,起身告辭了。
糜月冷不丁吃了個大瓜,忽然想到什么,問身旁靜靜侍候著的少年侍宮:“你要不要也休個探親假?”
沈靈淇是在糜月九歲那年,被她娘親糜芷音撿回來的。起初是當做她的玩伴和侍從,她見他長得漂亮,也樂意和他玩,但人人心知肚明,這是宮主為少宮主今后準備的侍宮。后來,他也確實從陪她玩耍的同齡人,逐漸變成接管照料她飲食起居的侍宮。
糜月只記得沈靈淇出身在西境的一個小宗門,具體的名字她不記得了,她也不清楚他家里還剩幾口人,但他侍奉她身邊的這些年,他從未提過要回去看看家人之類。
這也是糜月第一次主動提起,讓他回家看看。
少年顯然誤解了她的意思,指尖輕顫了一下,看向座位上的她,深吸了一口氣,嗓音還是忍不住透出來些許的難過和委屈:“……宮主是覺得我哪里侍奉得不好嗎?”
“我不是那個意思,”糜月連忙解釋,“我是說,如果你在這世上還有親人,也可常回去看看。”
“在這世上,宮主便是我唯一的親人,宮主在哪,我便在哪……”沈靈淇撤掉她喝光的湯碗,眉眼低斂,嗓音有些悶沉發緊。
“除此之外,靈淇沒有別處可去。”
……
第52章 第 52 章 宮主,我們今夜雙休好不……
糜月瞧見沈靈淇神色不對, 不知道是不是戳到了他的傷心事,忙道:“我就隨口問問,你不要多想……你侍奉得很好。”
就是因為他侍奉得太好, 好像事事都在圍繞著她轉,似乎從沒有屬于自己的事做, 她才會有此一問。
見她說罷, 便重新將注意力放在看密函上。
沈靈淇沒再多言,默默將桌上用過的碗筷收了下去。
……
入夜時分。
暮色如濃墨, 月色透過淡薄的云層灑下,給宮殿的琉璃瓦度上了一層銀輝。
沈靈淇握著窗邊銅鎖,輕輕將窗戶合上, 將漏夜的涼氣隔絕在外。
案頭燭火搖曳,沐浴完的糜月身穿雪白貼身的絲綢里衣, 趴在寬敞的拔步床榻上, 手里還在看著最后一封情報密函。
以前, 她最討厭看書看信了, 但接手燼花宮以來, 她不得不開始學會處理這些公文密函。身為一宮之主,管著成千上萬名弟子,靠的也不單單是武力。
每當這個時候, 糜月就會格外想起娘親, 敬佩她又感謝她。她給自己留下的這十二位副宮主, 個頂個的忠心又有能力,已經把她的擔子分去很多了。
看完最后一封情報,糜月揉了揉有些酸澀的眼睛,對沈靈淇道:“把燭燈滅掉兩盞,我要修煉了。”
說完, 她直起身,把手邊的信函整理好放進床頭幾案的抽屜里,盤起雙腿,正準備閉眼開始打坐運功,手背上傳來一片溫熱,一只白皙修長的手覆住了她的手。
糜月抬眼,對上沈靈淇的視線,幽微的燭光在他眼底閃爍,泛出滿含期盼的眸光,清亮得驚人。
“宮主,我們今夜……雙修好不好?”
糜月怔了片刻,狐貍眼睛瞪得溜圓:“你怎么突然……”
突然提起這件事來。
“昔日宮主因為專心修煉功法,不愿同我雙修,而如今功法已經找到,宮主若真決意去攻打隱劍宗,這段時間想穩固修為,雙修會更有助益……”
少年坐在她榻邊,搖曳的燭火明明滅滅,將二人的身影映在墻壁上,好似在互相依偎著,將周遭一切都暈染得朦朧而曖昧。
沈靈淇注視著糜月的神色,心下也忐忑不安起來。
一直以來宮主只有他一人侍奉在身側,近身照料,所以雖然一直遲遲未行雙修之事,他也并不著急,只當這日遲早會到來。
然而宮主突然失蹤了數月,歸來后,竟然還把他叫成了另一個男人的名字,甚至提出讓他休假回家探親……
沈靈淇產生了前所未有的危機感。
他不知道宮主潛伏在隱劍宗那段時日發生了什么,她會那么自然地讓謝無恙為她盛湯,可見平日倆人常常待在一處,還有那天離開隱劍宗時,宮主回望那人的眼神……
他難免猜忌,宮主是不是和他已經發生了更親密的事?
他自知自己只是一個侍宮,無權過問宮主的私事,但猜忌、嫉妒和惶恐已然蓋過了這層理智,在這深夜之中,那份患得患失更如同潮水要將他無孔不入地淹沒。
他害怕自己被宮主厭棄,害怕她的心里裝了別的人。
糜月抽出被他握住的手,有些回避他的眼神:“今日我有些乏了,雙修之事……過兩日再說罷。”
開口下意識便是拒絕的話。
沈靈淇將空落落的手指攥起,眼里的光芒淡去,唇邊的笑意染上了幾分苦澀:“……當真會是兩日之后嗎?”
糜月聞言輕咬唇瓣,被他給問住了。
她當初苦煉燼虛訣,不曾與侍宮雙修,便是想證明無需借助外力,靠她自己也能突破燼虛第七重,雖然這份固執讓她走了些許彎路,但事實證明,她做到了。
她也順利找到了第八重功法,而如今,她似乎也沒有什么理由和借口排斥雙修。正如沈靈淇所說,還有薛紫煙的例子在前,眼下以雙修鞏固修為,遠比她自己打坐快得多,的確是最好的捷徑和選擇。
可是看著面前容貌俊美的少年,糜月心如止水,并沒有多少興致和沖動。
沈靈淇陪伴了她太久,她已經被他當成身邊最可靠信任之人,但一想到要和他滾在同一張床,糜月心里就會涌上一種違和的怪異感。
莫非是……和他太熟了?
面前的少女輕蹙眉頭,似是在認真思索這個問題,仿佛是覺得很難回答,沒有正面回應他。
沈靈淇看著她為難的神色,心里已經有了答案。
雖然是早已預料到的結果,但在得到驗證時,心里還是如同被細密的針芒刺入,痛意連綿,難堪又窘迫。
十二位副宮主身邊都有侍宮在側侍奉,唯有她從來不碰他。
難道,他當真在她心里,就是一個上不得臺面之物,她就這般不喜他?
似察覺到少年臉上流露出顯而易見的失落,糜月不忍心,像一只撫摸聽話乖巧的寵物,抬手撫了撫他的發頂:“此事日后再說,辛苦你了……天色不早,你也早點去睡罷。”
沈靈淇睫羽低垂,掩住眼底翻涌的情緒,輕輕地“嗯”了一聲,為她披上了一件外裳,滅掉兩盞燈燭:“那便不打擾宮主歇息了,靈淇……告退。”
……
與此同時,相隔不遠的副宮主宮殿內,是另一番和諧的景象。
薛紫煙坐在檀木圓桌上喝著茶,看著小侍宮忙忙碌碌收拾著行李的背影。
她抿了一口茶,隨口問他:“你爹爹過壽誕,你可準備好了賀禮?”
江蘅停下手里的動作,過來同她眼眸亮晶晶道:“我打算在爹爹壽誕上,為他獻琴一曲。”
“彈琴?”薛紫煙詫異地挑挑眉,“就你那能要命的琴聲?”
她咽下差點脫口而出的惡毒話:確定那一曲彈完,你爹爹的壽宴不會變喪宴嗎?
江蘅不服氣,在她身邊坐下:“我琴聲怎么就要命了,你何時聽過我彈琴了?”
“就是你拔琴相助的一日,彈暈了我多少燼花宮弟子?”
“那是我的招式功法,用靈力催發,琴聲自然會變形……”
江蘅想到什么,從儲物袋里拿出自己的本命琴器:“不然我先彈給你聽聽?這曲子是我自己所作,正好你幫我聽聽,哪里還有待改進?”
他此話一出,薛紫煙也不好拒絕,輕點了點頭。
她暗自運起靈氣,提前做好要被魔音荼毒的準備,只見他將那三尺長的琴小心放在桌上,雙手旋即置于琴上,指肚輕輕按弦,琴弦微微下陷。
手指隨之輕勾,霎那間,琴聲悠悠而起。修長筆直的手指熟稔地在弦上輕盈飛舞,挑、抹、勾、剔,每一個動作都精準而優雅,靈動又不失從容。
琴音空靈清越,仿佛幽咽的溪水流淌過石澗,居然意外地悅耳動聽。
一曲畢,薛紫煙盡管不懂音律,也被他琴聲所染,許久回神。
由衷夸贊:“很好聽。”
她尚不知他還有這樣的絕活。
江蘅將琴仔細寶貝地收起來,眼里劃過自得的驕傲:“那當然,我幼時在無涯學宮的音律課上都是滿分魁首呢,謝無恙也比不過我……”
謝無恙在無涯學宮的那一年,幾乎承包了所有門科的魁首,江蘅回回都屈居第二,但唯獨音律課,他能勝過謝無恙一分,得以揚眉吐氣,是相當讓他驕傲之事。
他追問她這曲子如何,有哪處需要改進,薛紫煙也說不出所以然,只覺得這曲子曲調悠然絕妙,似殘夢繞梁,是她聽過最好聽的琴曲。
“那就用這曲不變了,”說罷,江蘅起身,繼續去收拾衣柜里的衣物,薛紫煙旋即走到他身后,按住他的手說道,“衣柜里留上兩套衣物吧,不然,等下連換洗的衣服都沒……”
等下換洗……
和她過了一個多月沒羞沒臊的雙修日常,江蘅很快反應過來,伸手撓了下有些發熱的臉頰:“今晚也要么……”
薛紫煙的五指穿過他的指縫,扣住他的手,語氣平鋪直敘:“當然,這是你身為侍宮的職責,修為不能一天都不能落下……”
江蘅紅著臉低低地“唔”了一聲,很自覺地放下綁在床柱上的幔帳。
室內暖香盈賬,因是獨立的宮殿住所,二人并不顧忌收斂聲響。時而低聲密語,時而青年帶點哭腔的聲調,比女聲還要大。有時,薛紫煙還得停下來,低聲哄哄他。
整個院落都聽的一清二楚。
沈靈淇等候在庭院中,他知道江蘅明日就要啟程回宗門去,今晚少不得要和副宮主溫存一番,本想著要不要明日再來,但他左右也睡不著,索性便直接過來等著。
起初院子里傳來的悠揚琴聲,讓他還有些意外,這倆人今日居然文雅起來,結果文雅了不到半個時辰,那熟悉的動靜又響了起來。
沈靈淇聽著只覺得心里的郁結更嚴重了。
一直快等到下半夜,才等到薛紫煙出來見人,她臉上還帶著幾分好事被打擾得不耐煩,沒好氣地對他道:“大半夜的你不去陪著宮主,又跑到我這來做什么?”
沈靈淇眉眼沉郁,開門見山道:“你調制的情香,給我幾塊。”
若不是有求于人,誰樂意大半夜找不痛快,來偷聽他們的墻角。
薛紫煙遲疑了下,問:“你要用情香?是宮主要用的嗎?”
沈靈淇點點頭,似是不想多說。
薛紫煙覷見他有些微妙陰郁的表情,忽然想到昨日同宮主閑聊,宮主的言外之意,好似是對他們的雙修效果有些不滿?
心下猜測,難道宮主對沈侍宮有些膩了,需要這催情的熏香,才能提高興致?
她當下心領神會,說了句“你等著”,轉身回了殿中。
片刻之后,她取了東西出來,慷慨地遞給沈靈淇:“我余下的催情香就剩這幾塊了,你都拿去吧,用的時候注意著點,這東西藥效很烈,點多了傷身。”
……
第53章 第 53 章 離魂燈和燃情香。
翌日清早, 沈靈淇照例來為她穿衣簪發。
本來糜月還因為昨日拒絕他雙修的事,有些不自在,想著不然換別的侍從來服侍, 但見沈靈淇神色如常,對昨日之事閉口不提, 暗暗松了口氣。
沈靈淇會編上百種發髻, 柔軟順滑的烏發在他手中如同聽話的游魚,不消多時, 完整的朝云髻就出現在了糜月的腦袋上。
沈靈淇復又拉開妝奩匣挑選發飾,其中有一對不起眼的銀粉色蝴蝶珠花。
是她回來那日,隨手取下放在里面的。
上面沒有鑲嵌昂貴的金玉寶石, 純粹是用絲線和瓊枝編制而成,款式鮮艷有些童趣, 像是給小孩子戴的。沈靈淇目光一頓, 將那對珠花拿了起來, 似是在疑惑為什么這樣不襯宮主身份的發飾, 會出現在妝奩匣里。
“這似乎不是宮主的, 大概是侍從收拾時,不小心將自己的發飾混了進去,靈淇拿去丟了……”
糜月瞥見他的動作, 忙出聲道:“別扔……就放在里面吧。”
沈靈淇聞言看了看她, 依言將那朵珠花重新放回妝匣, 給她挑了一支寶藍點翠的如意簪戴上。
糜月也不知為什么會阻止沈靈淇扔掉那對珠花。
她發現自己回到燼花宮的這幾日,時不時地就會想起在隱劍宗的日子。
看到麻辣兔頭會想起月餅,會難以抑制地想要嘔吐,甚至下了命令,整個燼花宮以后都不準吃兔肉;看到宮殿外次第盛開的桃花樹, 會想到謝無恙靈府中的那棵桃花樹,于是讓人把桃花樹挪到她看不見的地方;甚至連桌上有道河蝦,她都會難以控制地想到謝無恙慢條斯理地給她剝蝦的畫面。
糜月深感這樣下去,有些不妙,于是晚些時分,她去了一趟留花祠。
留花祠里是燼花宮的宗祠,里面供奉著歷任宮主和副宮主們的牌位,以及她們的離魂燈。
離魂燈是燼花宮特有的法器,每一任宮主在接任時,都會取一小縷神念,制成一盞離魂燈擺在這留花祠。
燈滅即人死魂消,而只要用靈力再次點燃燈盞,便能照應出這抹神念主人臨死前的畫面。
步入留花祠,上百盞離魂燈整齊地分列擺放在堂內,每盞離魂燈前都放著一座牌位,上面用描金的字體刻著亡魂的姓名,在燭火的映照下熠熠生輝,仿佛有細碎的金光閃爍流動。
絕大部分的離魂燈都黯淡地滅了下去,唯有最下方的十三盞離魂燈還灼目亮著,是糜月自己和十二位副宮主的魂燈。
在糜月魂燈的上方,刻有“糜芷音”的牌位后的離魂燈,亦是燈芯黯淡,放置魂燈的案臺也似失去了生機,光澤灰暗晦澀。
糜月伸出手,指尖凝聚出一點靈力,那點靈力凝成的光團從她指尖脫離,緩緩往那盞離魂燈上飄去,靈光團在接觸到燈芯的剎那,點亮了魂燈。
空氣中浮現出一片霧氣凝結的畫面,周遭一片不清晰的混沌,仿佛是黑夜,又仿佛不是。
一片混沌中出現了一道身影,他手持長劍,發間的束帶斷了,長發披散著,半張臉染著血,衣袂飄蕩。雖然他的面頰一半染血,一半披發,但從他高大的身形和他手里拿著的本命劍奉淵,足以讓糜月認出來,他就是上任隱劍宗掌門秦不眠。
他目視前方,嘴唇開合,說了句什么,高舉起手中長劍,毫不猶豫地朝前方斬去,離魂燈只能顯現畫面,并不能傳遞聲音。
凌厲迫人的劍光閃過,魂燈滅了,燈霧中的畫面隨之消散。
然而短短幾息的畫面,足以能揭示出這盞離魂燈的主人死于誰手。
糜月眼眶微紅,眼底浮現出盈盈的淚光。
畫面中的那一劍就仿佛斬在了她心上。
每點一次離魂燈,那份痛楚和恨意都很更刻骨銘心一分。
她屈膝跪在牌位前的蒲團上,朝著娘親的離魂燈磕了個頭。
“娘親,雖然那秦不眠已死,但我一定會滅了他的隱劍宗,給你報仇!”
少女清越果決的嗓音在空寂的大殿里回蕩,這話不僅是說給娘親聽,也是說給她自己聽。
糜月淚眼朦朧地望著娘親的牌位,決心要把謝無恙這個名字徹底劃進禁區。
她的燼花花瓣取回來了,當年他因神相失控啃去她花瓣的仇,她可以放過,定元珠的事,她也可以不計較。
可是娘親的事,她永遠無法釋懷。
對敵人的心軟,就是對自己的心狠,她絕對不要步娘親的后塵。
萬籟俱寂的夜色中,清冷的月光如水銀般傾泄而下,透過祠堂雕花的窗欞,在地上勾勒出一片片斑駁的光影。
祠堂外的梨花樹矗立在月色之中,微風拂過,滿樹潔白的梨花仿若春日里的瑞雪,紛揚地飄落而下。
一片皎白的梨花瓣穿過半掩的窗扉,輕輕落在跪坐著的糜月身邊,不知是不是娘親給她的回應。
……
夜半三分,更深露重。
回到主殿的糜月,坐在她的拔步床榻邊,于臨睡前打坐修煉著燼虛訣。
心法運行過一個小周天,靈氣一遍遍地沖刷著穴竅,溫養著靈脈,鞏固著她剛度過瓶頸期的修為。
空氣中一絲甜膩的香味飄過她的鼻底,糜月不自覺地睜開眼。
看到沈靈淇背對她,手拿火折子點燃了香爐,裊裊的白煙如盤龍般從香爐的孔洞里盤旋而出。
這香氣有些陌生,似乎不是她平日里慣用的熏香。
“靈淇,你換了熏香?”糜月問。
“嗯,總是用蘇合香,怕宮主聞膩了,這香……宮主可喜歡?”
沈靈淇轉過身來,眉眼溫柔含笑,收起火折子,將香爐蓋好。
糜月閉上眼,仔細聞了聞,點頭:“還挺好聞的,似乎有股甜味……這是什么香?”
“白檀香。”沈靈淇道。
糜月唔了一聲,確實有白檀的香味,但這香氣似乎比尋常的白檀香,更甜膩一些。
“宮主,你修煉完了?”沈靈淇走近她,“我幫你捏捏肩,放松一會兒?”
糜月從留花祠回來之后,就一動不動地打坐修煉到現在,肩頸處有些久坐的微酸,當下不疑有他地朝他轉過身去。
少年柔軟的十指覆上她的肩膀處,微微帶上了些力道,幫他按壓揉捏起來。捏肩之時,溫熱的指腹難免蹭過她的脖頸處,帶來些許異樣的觸感。
糜月秀眉微蹙,只覺得剛沐浴完的身子有些燥熱起來,心跳也有些莫名加快。
少女忽然抓住了他的一只手,轉過身來,湊近他,有些狐疑地聞了聞他的衣襟:“怎么感覺,你身上也香香的,好好聞……”
他的衣物上也有那股甜膩的氣息,讓人莫名地想靠近。
沈靈淇凝看著她眼底的迷離茫然之色,發現她已經有些情動了。倆人相距不過咫尺之間,近到他能聞到少女呼吸之間的甜香氣。
“宮主……”
同樣被清香所染的他,面對著傾慕多年卻愛而不得的心上人,更是情難自抑,被她抓住的手不自覺地緊緊反握住她,另一只手環至她的腰后。
手臂使力,便將她帶倒在了床榻之上。
殿內暖香浮動,靜謐中透著繾綣的暗昧氣息,被他帶倒在床上的少女,胸脯起伏著,眸光瀲滟地呆呆望著他的臉,并沒有掙扎和反抗,一副任君采擷的模樣。
沈靈淇低眸看著她姣美的容顏,呼吸急促,感覺渾身的血液都在滾燙發熱,心跳快到幾乎要沖破胸膛。
他等這一天,等得太久了。
他其實早已并非少年模樣,他覺得宮主更喜歡少年鮮艷朝氣的樣子,所以容貌一直停留在筑基期時的十七歲。
他陪伴在她身邊的日子太久太久,久到他已經數不清了。
能這般擁著她,同她雙修縱情,是他這輩子的夙愿,也是可想而不可得的存在。
沈靈淇想,若非用情香,他只怕這輩子都等不到這一天了。
他想好了,宮主清醒過來后,或許會生氣,會責罰他、怪罪他,但只要能成事,值得他冒險一次。
只要他能和宮主順利雙修,他在宮主心里的地位想必就會不同,不單單只是為她布菜鋪床穿衣梳頭的侍從下人,而是能與她同榻而眠、同衾共枕的最親近之人。
只要他侍奉得好,宮主也未必會生氣……而且他本就是她的侍宮,他們……本應該如此。
沈靈淇此時已經分不清縈繞在他鼻尖的是催情香的香氣,還是少女身上沐浴后的體香,他緩緩壓下身子,想要在她唇間落下一吻,同時探向她衣襟的手指,因為過于激動,而有些輕微發抖。
熏香里的藥效使人意識不清,催發情熱和欲/望,更會誘導人產生潛意識里的幻覺。
糜月秀氣的眉頭輕蹙,似是不太理解,為何她眼中少年的臉,會漸漸變成了謝無恙的模樣……
她輕抬起一只手,像是要撫摸少年的臉。
在沈靈淇快要親吻上她,下一刻,那只白皙纖細的手卻倏地改變方向,死死扼住他的咽喉。
“沈靈淇,”
糜月咬著舌尖,水光迷離的眼底透出一絲清明來,不可置信的口吻:“你瘋了?你膽敢給我用催情香?”
曖昧的氛圍驟然被打破,沈靈淇像是被兜頭澆了一盆冰水,雙眸惶然地睜大。
“宮主,我……”
沈靈淇被她掐得面頰漲紅,嗓音喑啞地說不出話來。他的修為比她低上兩重境界,被她這般徒手掐著,并非無反抗之力,而是不敢反抗。
“明明是催情的依蘭香,卻騙我是白檀香,沈靈淇,你把我當什么人了?當成隨你泄/欲玩弄之人嗎?”
掐著他咽喉的五指收緊,糜月瞪著這個陪她從小長大的侍宮,眼中有失望有惱怒,抬起腿直接一腳便把身上之人踹下了床榻。
她這一腳用上了靈力,沈靈淇后背狠狠撞到了墻壁,五臟錯位,喉頭腥甜,當即嘔出一大口血來。
恰在此時,一陣厚重深沉的鐘聲劃破寂靜的長空,如悶雷滾動,響徹了整座瓊山。
古樸的鐘聲更讓糜月憤怒的頭腦清明了幾分。
她心下一緊,這是燼花宮有敵襲時才會響起的撞鐘聲,與此同時,殿門口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殿外小弟子焦急的聲音傳來:“稟宮主,出事了!”
……
第54章 第 54 章 含住了他的手指。……
糜月顧不得再管沈靈淇, 隨便扯了一件搭在椅背上的外裳長裙,一邊匆匆穿好,一邊推開主殿的大門。
隔著殿外階下的空地, 遠遠看到,廖紅葉、薛紫煙和幾位副宮主正在和一道熟悉的身影交戰著。
孤寒月光下, 冷冽的劍光和副宮主們的本命法寶閃爍的光芒交相輝映, 副宮主們各個面帶肅殺之氣,將那道持劍的身影團團圍住, 武器碰撞相擊之聲,錚鳴震耳。
“糜月在何處?我并非來與你們為敵,我要見她。”
“你半夜強闖我宗地界, 還想見我們宮主?定是居心險惡!”
副宮主們壓根聽不進他的話,手中殺招頻出。
他似是一路從山下打上來的, 以普通弟子的修為根本攔不住他, 一直到了瓊山之巔, 副宮主們齊齊聯手, 方阻擋了他前進的腳步。
那把被奉為四境神兵的無為劍, 在以一敵多的此刻,方顯出其不同凡響的威力來,劍鋒所指之處, 鋒芒畢現, 副宮主們手中的法寶無法直面其鋒芒, 要么以卵擊石應聲而碎,要么被劍風擊落,難以招架。
謝無恙似是無意傷她們,劍鋒挑開她們的攻勢后,便隨之收勢。
他抵擋著副宮主們的圍攻, 余光瞥見主殿的門從內打開,心下一凜,反手將靈力注入劍柄,霎時強盛數倍的劍氣激蕩地爆開,將副宮主們齊齊震退數步。
糜月眼看著自家副宮主們被他擊退,氣上心頭,想也未想,御風至他身前,一掌朝他拍去:“謝無恙!我燼花宮宗地,豈是你能隨便亂闖的?”
月下的身影頎長玉立,眼見掌風襲至身前一動未動,糜月瞳孔一縮,再收勢也是來不及。
滿含靈力的一掌拍在了他的右肩,她的修為突破八重境后,低她兩個境界的沈靈淇被她隨手一擊便身受重傷,世上鮮少有修士能接下她一掌還安然無事。
高大挺拔的身形微晃了下,竟定定站住了。
糜月御風落在他身前,秀眉微擰。
他怎么又不躲……
方才應對副宮主們的攻勢,不是挺游刃有余的嗎?
明明可以躲開,卻站著一動不動,這人是有什么毛病,喜歡被打嗎?
糜月將手斂進袖口,莫名有些煩躁。
謝無恙壓住體內紊亂翻涌的氣血,認真抬眸看她,嗓音清沉微啞:“……糜月,我此番前來不是同你打架的,我有話想同你說。”
寒月之下,他的眉眼愈發顯得清冷端潔,糜月對上他的眼神,眸光微微閃爍了一下。
“宮主,別信他的話!小心有詐。”
副宮主們對這個敵宗劍尊滿是戒備,手持法寶虎視眈眈,似在等待糜月一聲令下,繼續同此人搏殺拼命。
糜月沒有聽下屬們的話,朝他走近了兩步。
他若要使詐早就使了,怎會在平白挨了她一掌后再對她使詐。
“你要說什么?”
糜月走近他,聞到他身上淡雅幽冷的雪松香,她袖中的指尖動了動,莫名產生一股想擁住他的沖動,她攥緊了手指,生生地克制住了。
謝無恙收起靈劍,低聲同她說了幾句話,糜月的表情仿佛凝固成冰,片刻之后,又仿佛在剎那間碎裂。
她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定定地看著他,聲音都有些激動發抖:“謝無恙,你所說當真?你若騙我……”
“我以性命擔保,所言皆為真,你倘若不信我,便同我前去,一看便知,”謝無恙看著她的眼睛,眉若墨染,衣潔勝雪,“我此行獨自前來瓊山,便是想告訴你此事,此事并未有第三人知道,你可放心。”
糜月轉眸看向廖紅葉,目光似在求證。
廖紅葉開口道:“宮主,的確只有他一人前來,并未見有其他隱劍宗弟子……”
糜月沉吟片刻,似是做出了一個決定,走近對廖紅葉低聲道:“沈靈淇在我房內,受傷不輕,給他用些治內傷的藥,別讓他死了,等我回來再處置。”
她繼而又對在場的副宮主和弟子們說:“我有要事要離山,你們不要跟著。”
說罷,便果斷轉身跟著謝無恙往山下宮外的方向走去。
“宮主……”
副宮主們皆十分詫異,這謝無恙跟宮主說了什么,能讓方才還同他針鋒相對的宮主,就這么乖乖地跟著他走了?
廖紅葉同樣有些莫名,這個時辰,沈侍宮在宮主房內,那多半是在雙修,怎么會弄到沈侍宮重傷到人快死了?
她偏頭看了看薛紫煙,后者同樣一頭霧水。
“廖副宮主,宮主就這么跟著謝無恙走了,會不會有危險啊?”
“宮主有她的主意,我們不要插手。”廖紅葉搖頭道。
有些副宮主不了解,但廖紅葉知道,宮主殘缺的神識花瓣在謝無恙那里。
得知宮主找回了花瓣后,她以為是宮主將謝無恙重傷取走了花瓣,可眼下謝無恙還好端端的,并不像神識受創的模樣。
那便說明宮主是在他清醒的狀態下,入他靈府中取出的。
謝無恙竟然會讓宮主入他靈府,而宮主入了他靈府后,竟然亦沒有趁機下手毀他神識,此事聽起來,頗有些匪夷所思。
廖紅葉此時意識到,宮主和他的關系,只怕不止仇敵那么簡單……
隨后她與薛紫煙一同來到宮主主殿。
推開半掩的門,殿內一片狼藉,沈靈淇唇角染血,已經貼著墻昏了過去,空氣中還殘留著濃重的甜香之氣。
廖紅葉也用過薛紫煙調過的情香,一聞就聞了出來。
她轉身皺眉問跟在身后的薛紫煙:“這催情香是你給他的?”
“是啊,他說是宮主要用……”薛紫煙見狀,也有點慌了,“難道宮主不知情?是沈侍宮他擅自用了情香?”
廖紅葉用“這還用問,你闖大禍了”的眼神瞥她一眼,隨后從儲物袋中拿出止血的丹丸,掰開沈靈淇的下巴塞了進去,護住了他微弱的氣息。
催情香用好了是閨房樂趣,但若是侍宮在宮主不知情的情況下,偷偷地用,那意味可就變了。
無辜背鍋的薛紫煙盯著那昏迷的少年,氣不打一處來。
好哇,她就知道這沈侍宮主意多,遲早要惹出事,結果臨了,還把她給拖下了水!
……
糜月挪用了停靠在瓊山山腰處的一艘小型靈舟。
長時間御風而行,損耗靈力不說,還得時不時地停下歇息。眼下要趕回隱劍宗去,還是乘坐靈舟最合適。
謝無恙拿出數塊靈石,放入操縱靈舟的陣法凹嵌處,將方向調整成正東方,激活陣法后,靈舟緩緩地啟動,平穩地朝東境的方向飛去。
操縱完靈舟,謝無恙轉過身,在糜月的對面坐下。
視線落在面前的少女身上,她儼然是匆匆從榻上起身的,外裳領口的扣子都系錯了一顆,長發有些散亂地披著,幾乎沒有戴她平日喜歡的那些發飾。
她看起來似乎有些坐立不安,抓著靈舟扶欄的手指收緊到泛白,額頭冒出細密的汗,雙頰微微地泛紅,仿佛在忍耐著什么。
方才她打自己的那一掌還中氣十足,眼下怎么突然變成這般模樣。
謝無恙有些奇怪地輕皺起眉,莫非是暈靈舟?
可這并非他第一次與她共乘靈舟,以前也未見她有這等反應。
“你……是不是身子哪里不適?”
糜月的呼吸明顯地紊亂,卷翹的睫羽隨著她的氣息而微微震顫。
她體內的情香之毒還未解,方才動用了靈力,吸入肺腑的情香更順著靈氣的流動,蔓延至心府,此時正如同烈焰般灼燒著她的神智,攪亂她的心弦。
若是普通的催情香不至于弄得她如此狼狽,薛紫煙調制的熏香往往藥效都極強。若不及時解毒,只怕會折磨得人更加難受。
這靈舟上,偏偏就只有她和謝無恙兩個人。
糜月抬起眼皮,看著面前的清冷男修,不太靈光的腦子此時忽然想到什么,抿了抿干澀的唇:“借你的血用一用……”
謝無恙還未反應過來,他的手便被她抓住,緊接著食指一熱,被她含進了口中。
指尖酥麻地一痛,貝齒咬破了他的指腹,謝無恙狹情的眼眸微怔,流露出幾分驚訝。
糜月微瞇著眼睛,含吮著那根潔玉般的長指,腥甜的血珠滲出來,盡數被她吞咽入口,仿佛在沙漠中跋涉許久的旅人終于尋到了一泓清泉,頓時緩解了那股灼燒燥熱之感,效果立竿見影。
謝無恙的耳根悄然泛紅,并未阻止,只靜靜凝視著她,任由她吮吸著他指尖的血。
糜月喝了幾滴他的指尖血,情毒已經全然被消解壓制,她臉上的潮紅也漸漸褪去,恢復了尋常的色澤。
舌尖卷去指腹滲出的最后一滴血,糜月拉開他的手,手指抽/出時,指腹擦過柔軟的唇瓣,謝無恙的指尖輕顫一下,繼而攥緊五指,攏回袖中。
謝無恙抬眸看她:“你中了情毒?”
她這般反應,他不難猜到。
“嗯……”
糜月瞥過頭,似是覺得有些丟人。
謝無恙眼眸微暗,她身為燼花宮主,有誰敢給她下情毒?
這東西不解是毒,解了便是調/情助興之物。
謝無恙眸光稍沉地劃過她略顯凌亂的外裳和長發。
如果不是他剛好深夜趕到,打擾了她的好事,她和她的侍宮是不是要行那雙修之事?
那股甜腥微澀的血味還在糜月口中揮之不去,她清咳了一聲,瞥了瞥他袖中的手:“你……不用帕子擦擦嗎?”
他這么潔癖的一個人,手上沾了她的口水,不得翻來覆去地擦好幾遍?
指尖上還殘留著濕濡的觸感,謝無恙移開和她相交的視線,睫羽輕斂:“……不必。”
“……”
糜月聽見他言簡意賅的兩字,輕挑了挑眉。
她怎么感覺謝無恙……好像有點生氣了?
第55章 第 55 章 當年到底發生了什么。……
糜月瞥了瞥他面無表情的神色。
心下腹誹, 不就喝他一點血么,這人不至于這般小氣吧。
再說,又不是第一次喝了, 這不是事發突然,沒辦法才想到的法子?
可若不這樣解毒, 難不成要等她捱不住情毒, 獸性大發把他推到,到時候清白不保, 她倒是沒什么所謂,以謝無恙的性子,怕不是要從這靈舟上跳下去。
一點指尖血和付出清白之間, 糜月覺得謝無恙毫無疑問會選前者。
所以,又有什么可生氣的?
她朝他攤開手:“你說的那條小蛇……給我看看。”
他帶來的消息令她太多震撼, 她現在仍有些半信半疑。
謝無恙忍氣低頭從儲物袋里拿出一只巴掌大的木匣, 欲遞到她手里, 糜月還是無法克制爬蛇的本能, 縮了縮手, 說:“你拿著給我看就行。”
謝無恙沒說什么,依言動手打開,一條小白蛇正盤縮在里面睡覺, 感受到蓋子被人打開, 它抬頭輕吐了吐蛇信, 仿佛耗盡了精神,無精打采的模樣。
眼下有更要緊的事要做,謝無恙輕抿唇角,將在意的事暫且壓下心底,神色如常地開口道:“這是我飼養的靈蛇一丈仙, 數月前,我曾派它出去尋找與你血脈相連之人……”
說著,他往匣子里放了一顆紅彤彤的靈果,小白蛇小口小口地吃了起來。
當初他誤把變小的糜月當成了她的女兒,以為糜月失蹤,便取了她的一根頭發為媒介,放出了一丈仙去尋找與她血脈相連之人。一丈仙消失了數月,直到糜月動身離開隱劍宗那日,才遲遲現身,還帶回來同樣讓他震驚無比的消息。
玉京仙山的下面藏著一處偌大地宮,一丈仙在外耽擱這么久未回,是因為感知到了他要找的人,卻一直找不到進入地宮的通路,只好在原地打轉,直到上個月的滿月,糜月將地宮之門打開,小白蛇才跟著她進入了地宮。
“一丈仙說它找到了與你血脈相連之人的氣息,就在地宮的深處,雖然很微弱,但確實存在……”
清熱消退后,糜月頭腦清明起來,她認出來了這條小白蛇,似乎就是她那日傳送出地宮,突然出現在她腳邊的那條小蛇。
這似乎更加作證了謝無恙的說法。
她當時還以為這小蛇是恰巧路過她腳邊,原來這小蛇在她第一次入地宮時就跟著她進去了?時隔了一個月,等她第二次入地宮后,才得以跟著她從里面出來?
起初聽謝無恙說發現了隱劍宗的地下秘宮,糜月震驚之下,連殺人滅口的心都有了。但冷靜下來后,想到他并不知道口訣,就算知曉,也打不開那扇需要驗證燼花傳人血脈的大門。
知道便知道了……直到聽他又說在里面發現了娘親的氣息,糜月徹底無法淡定了。
她去了那地宮兩次,并沒有發現有額外的通道和密室。
她娘親的氣息怎會出現在秘宮之中?
糜月難以置信,但又抱有一絲希望,萬一她娘親真的沒死,真的只是被困在了某處……
哪怕只有一絲的可能,她也要去查個明白。
糜月繼而想到一個問題:“那地宮是我燼花宮祖輩留下的遺跡,唯有滿月之時才能進入,我們現在回隱劍宗也進不去秘宮。”
“我這倆日找到了地宮的另一個入口……”謝無恙說道。
這條小白蛇只能和他簡單地交流,傳達不出來口訣這么復雜的信息,但憑小白蛇帶回的消息,謝無恙無法確保這消息的真實性,這幾日,他把玉京仙山搜了個遍,偶然間找到了另一個進入迷宮的辦法。
她娘親的氣息尚在,似乎被關在了地宮某處,被隔絕了生機,連離魂燈因此湮滅,地下秘宮還有另一個入口……
謝無恙說的每句話,都在顛覆糜月的認知。
“可是我在娘親的離魂燈里明明看到,秦不眠朝我娘親揮劍相向……”
糜月相信謝無恙沒有騙她,但也不得不信離魂燈里傳來的畫面,“秦不眠殺我娘親之時,你在不在現場?你都看到了什么?”
謝無恙看向她:“你先前入我的靈府,竟沒有看到過我這段記憶嗎?”
糜月搖了搖頭。
謝無恙想著,或許是記憶花瓣太多,想到找到特定某日發生的事,也不是那么容易。
他眼睫微垂,記憶溯回到多年以前的深夜。
那日,秦不眠入他靈府取花瓣,正要制服他靈府里的白蟒神相之時,卻不知被何事中斷。
謝無恙醒來之后,靈府里的白蟒受了點傷,仍寸步不離地看著桃花樹下的花瓣,懸海閣里空無一人,秦不眠不知去了哪里。
窗外雷雨交加,電閃雷鳴,窗欞被狂風吹得發出嘎吱的響聲,幾乎要將窗紙吹破。
天邊烏云壓得極低,幾乎要和海平面相接,密集的閃電如同銀蛇亂舞,在烏云中穿梭交織,將整個海面照映得一片慘白。
他忽然萌生出不好的預感,持劍來到海岸邊。隨著雷劫的肆虐,海面上出現了一個巨大的漩渦,仿佛一個無底的黑洞,周圍的海水被它強大的吸力拉扯著,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漏斗狀。從漩渦深處,還隱隱有龍吟咆哮之聲傳來。
海岸邊聚集著眾多弟子,望著眼前這般毀天滅世的景象,無一人敢下。
有人說是掌門的雷劫提前降臨,驚擾了海底沉睡的蛟龍,此刻正在海底交戰,有人說這雷電不是雷劫,而是蛟龍出世引發的異象。
蛟龍這種上古生物,千年難得一見,它們常年蟄伏在地域深處,見不得光的地方,但只要它們一出世,必將天下大亂,生靈涂炭,哪怕是渡劫期的修士也難以與其抗衡。
謝無恙得知師父在海面之下應戰蛟龍,想也未想便提著無為劍扎進了那旋渦之中。
漩渦卷出了海底的泥沙碎石,原本清澈的海水渾濁不堪,能見度極低,整個海底都仿佛被一層厚厚的迷霧所籠罩。他屏氣逆著海流,一直往深處游,直到透過渾濁的海水,隱約看到了秦不眠的身影。
秦不眠一襲道服,在洶涌的海水中穩穩站立,手中長劍舞動,一道道劍氣在水中化作銀色的軌跡,朝他身后一道數十丈的巨大黑影襲去。
那黑影時隱時現,散發著令人膽寒的威壓,偶爾露出的鱗片閃爍著幽冷的寒光,一雙赤紅色的眼瞳如同深海里的燭燈,憤怒的龍吟之聲令海底深處的溝壑都為之震蕩,龍尾每一次拍打,都會帶起一股強大的水流,形成了一道道漩渦,盤旋著升上海面。
年少的謝無恙見師父被困,急急朝那黑影游去,手中靈劍也隨之悍然出手。然而不知是水流限制了劍的威力,還是他那時修為太淺,一向削鐵如泥的無為劍劃過那龍鱗時,連一道痕跡都未留下。
蛟龍本就是深海之獸,在海底如魚得水,如同龐大的魅影般靈活地穿梭襲擊,五只龍爪鋒利無匹,仿佛要將海水撕裂,而他們在海水中處處受限,不僅視線被渾濁的海水遮擋受阻,揮劍時更有滯澀之感。
這條蛟龍連秦不眠都應對不暇,更不是那時候還尚在金丹期修為的謝無恙能夠應付的。
龍尾在海底掀起風暴,帶著強悍遒勁的力道甩擊在少年身上,少年噴出幾口血來。
秦不眠自知不是這蛟龍的對手,更不愿讓年輕的弟子折在此處,又是一道凌厲的劍光出手,斬向蛟龍的頭顱,將蛟龍的注意力全都吸引在了自己的身上,同時用一道靈氣掀著海水,把少年直接推出百丈之遠,脫離了蛟龍的攻擊范圍。
“無恙,這蛟龍不是你我能敵,快走!”秦不眠同他傳音道。
少年從面前被血液暈染的海水中,還隱約看到秦不眠身后有一抹紅色的身影。
他不肯丟下師父離去,緊緊握住無為劍,再度動身朝那蛟龍游去。
他尚未游近幾步,只見秦不眠揮出的幾劍,皆被蛟龍扭動身軀躲過,但同時,它似是被徹底激怒了,龍嘴里噴出一團團閃爍耀眼的雷球。
那雷球雖未正面擊中秦不眠,但在他的附近炸開,細碎的雷電如同炸開的裂紋,瞬間在海中爆開蔓延。
秦不眠被那雷電之力麻痹,身形僵頓,一記龍爪隨之朝他兜頭抓下。
男修的發帶散開,半張臉血肉模糊。
師父!
少年心神懼顫,未能喊出兩個字,面前的海水隨之劇烈翻涌起來。
這一擊下去,在他看不見的角度,蛟龍似乎也受了傷,龍尾突然開始暴烈地攪動,一個個卷起的漩渦風暴將少年推得更遠。漩渦中裹挾著肆虐的靈力和雷電,也讓他尚未完全恢復的神識再次受擊,失去了意識。
在他昏迷之前,他看見秦不眠的雙手凝出白光,似是要元神自爆的前兆。
……
謝無恙把當時看到的情景,長話短說。
“等我醒過來時,風雨停歇,海底漩渦消失,海面恢復了平靜。師兄告訴我,師父的命燈滅了……”
在隱劍宗的劍閣里,同樣會留存掌門和長老們的神念制成命燈。
他們都不知那頭蛟龍是從哪里冒出來的,是否當真是被秦不眠的雷劫引來。但渡劫期修士單槍匹馬地對上,且能讓它敗退,大抵唯有元神自爆這一條路。
加上命燈湮滅,所有人都覺得秦不眠死了。
后來糜月和燼花宮的人來興師問罪,謝無恙才得以確認那抹紅衣身影是她的娘親糜芷音。
渡劫期修士自爆的威力,足以將方圓十里夷為平地,更別提當時就在秦不眠身邊的糜芷音。
后來,謝無恙也曾屢次下到海面,試圖尋找他們的尸骨和遺物,但都一無所獲,那頭蛟龍也不知所蹤,不知是被自爆炸成了碎塊,還是負傷躲藏了起來。
……
第56章 第 56 章 狗劍修身材真好。
聽完謝無恙的話, 糜月眼底藏不住地震驚愕然。
原來,隱劍宗的海域之下,真的有蛟龍存在……
娘親和秦不眠的意外, 還都和那條蛟龍有關。
可她想不通的是,她娘親怎么會出現在隱劍宗的海底。她記得娘親是在那日深夜突然離宮的, 沒有告訴任何人行蹤。
直到她的離魂燈熄滅, 燼花宮方知她出了意外,全宗上下一片戚然。
難道是在秦不眠和那蛟龍酣戰時, 她娘親想趁此偷襲秦不眠,結果被秦不眠以元神自爆,反殺?
不可能, 她娘親不是趁人之危之人……
還有那張掛在懸海閣閣樓中她娘親的畫像,以及無意中在謝無恙靈府記憶里, 聽到的秦不眠和她娘親的談話, 秦不眠似乎與她娘親相識已久……
糜月總覺得這其中有蹊蹺之處。
她問謝無恙:“這么說來, 那蛟龍是秦不眠元神自爆所殺, 為何有隱劍宗的弟子傳言說, 當年是你斬殺了蛟龍?”
謝無恙聞言眼中閃過自嘲之色:“既是傳言,能有幾分真?”
自爆元神是修士最不體面的死法,幾乎是尸骨無存。
自家掌門和蛟龍同歸于盡的故事版本, 聽起來悲壯又帶點屈辱, 而他又是唯一見過那蛟龍又活下來的人, 后來在長老們刻意隱瞞消息和引導下,那謠言傳著傳著就變成了是他斬殺了那條蛟龍,對外只稱掌門因雷劫而神隕。
糜月想了想,這倒也是,修真界總是聽風就是雨,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
但從謝無恙口中得知,他當年也并親眼見到秦不眠殺死她娘親的場景,而且兩人的尸身始終并未找到。
糜月不禁想,離魂燈的畫面不會有錯,所以當時秦不眠的確刺了她娘親一劍,但是她娘親命大,沒有死?后來不知為何被困在了地宮里?
她此時心底火急火燎,恨不得此時長一對翅膀,飛到隱劍宗去。
可是再著急,從燼花宮駕駛靈舟到隱劍宗,也需要一天一夜的行程。
糜月強迫自己靜下心來,抬眸看了看面前的謝無恙,想到什么,低頭打開儲物袋,找到一只小玉瓶,伸手遞給他。
“這治外傷的藥,你拿去。”
他不遠千里來此,原是要告訴她這條重要的消息,糜月想到她方才不分青紅皂白,打了他一掌,此時心里有些過意不去。
謝無恙看了看那藥瓶,嗓音溫沉:“……那傷無礙,不必用藥。”
無礙,不必……
他怎么嘴里總是這些詞?
“不要算了。”
糜月反手就要收回藥瓶,面前的人身形一頓,迅速抬手從她手中拿過,果斷道:“要。”
謝無恙握著玉瓶,略有些拘謹地望向她:“……我便在此處上藥嗎?”
“不然呢,”糜月雙手環胸,輕揚眉梢,“我著急趕路,沒時間停下再給你找個客棧休息上藥,你就將就著吧。”
以前變幼崽的時候,她為了明哲保身,束手束腳,還有點怕謝無恙,既怕自己露餡,又怕他管著自己。
而如今,她恢復了原身,又變回了高高在上的燼花宮主,非但一點不再怕他,語氣還頗有幾分頤指氣使。
“……”
謝無恙沉吟片刻,當著糜月的面,伸手至腰間捏住系帶輕輕一扯,原本束得整齊的領口隨之敞開,露出了冷白如玉的肌膚,在月夜之下泛著溫潤清冷的光澤,肌理線條分明,透著內斂的力量感。
在他右肩的肩頭,一塊深紅的掌印赫然醒目,糜月的目光不由自主得被吸引過去。
她下手真的沒什么輕重的……
在那掌印處停留片刻后,她視線不由得往下游移,落在那結實緊致的腹部。
不但沒忍住瞟了好幾眼,還在心里數了數。
一塊,兩塊,三塊……八塊。
嘖嘖,這狗劍修身材倒是真好。
似是沒有察覺到她打量的目光,謝無恙神色從容,手指輕輕蘸取了些藥粉,涂抹在掌印處。直到慢吞吞地上完藥,他才不緊不慢地將衣襟穿好,有條不紊地將扣子一顆顆系上,仿佛又恢復了往日清冷端直、不可侵犯的禁/欲系劍修的模樣。
糜月大大方方地看完了他上藥的全程,臉上沒有一絲難為情的羞赧,直到對面的人抬眸,一瞬間四目相對,謝無恙的眼眸烏沉深邃,宛若幽潭,卻又清棱透光,仿佛能直直看透人心。
她忽然有種小心思被抓到無所遁形的感覺,清咳一聲,有些不自然地迅速瞥開視線,偏頭望向靈舟遠處的風景。
那情毒不是已經解了么,怎么還感覺臉頰有些發燙?
她心下不解,干脆閉上眼睛,不再搭理對面的人,趁著靈舟還未到,見縫插針地修煉打坐。
一路上,二人相顧無言。
糜月沉浸在修煉之中,直到謝無恙將靈舟穩穩停好,叫了她一聲。
她睜開眼,發現已經到了隱劍宗轄地附近的海域之上。
她明白謝無恙早早停下靈舟,改為御風行走,是想低調隱蔽行事,不想驚動隱劍宗的人。
可跟著他御風在海面上行了二里,糜月終是有些不耐煩起來:“你說的另一個入口,到底在何處?”
“差不多就是這里了。”謝無恙道。
糜月低頭看著腳下還算平靜的海面,有些驚訝:“在海里?”
謝無恙點頭,率先縱身躍進海水之下,糜月見狀也只好跟著他鉆進海面。
好在今日天氣不錯,沒有什么風浪,海水能見度很清晰,但東境已是寒冬時節,海水冷徹刺骨。
糜月向來是很怕冷的,但為了找尋娘親的下落,一顆心焦灼得發燙,也感覺不到寒冷了。
她跟著謝無恙一直往海底深處游。
不知游了多久,光線越來越黑,時不時還有不長眼的小魚撞在她身上。
糜月不禁傳音問他:你說得那地方有多深?
謝無恙也不好估算距離,轉過身,牽住了她的手腕,只道:跟我來。
有他在前面開路,糜月游起來也沒那么費力,又游了大概一炷香,二人的面前出現了一座山體的巖壁,似是小島沒入海下的礁石部分。
糜月環顧了這巖壁一圈,也沒發現有疑似是洞口的地方。
她扭頭去看謝無恙,只見他靠近巖壁,伸出手來左摸摸右摸摸,似是確定了位置,然后往后退了兩步,隨即召喚出神相,一條身形粗壯堪比幼年蛟龍的白蟒出現,瞬間朝著面前的巖壁直直轟撞了過去。
“轟”地一聲悶響。
在巖壁被撞開的剎那,謝無恙拉著糜月,迅速地從那被轟開的石洞里鉆了進去。
隨著他們有了雙腳著地的實質感,身后那個被撞開的大洞竟然奇跡般地自己復原了,將涌進來的海水隔絕在了外面。
糜月環顧四周,發現身處在一處石磚筑成的通道內。這里石磚的表面和頂部鑲嵌的夜明珠,和地宮的風格一模一樣,儼然此處就是在地下秘宮的某處。
墻壁的每一塊石磚上都刻著修復陣法,仿佛是老祖們在建造地宮時,擔心建造在海底的部分,會受到大型生物的攻擊,特意在每塊石磚上都加固了修復陣法。
“謝無恙,敢情你說得另一個入口,就是硬生生把我宗的秘宮轟一個洞出來?”糜月挑眉看向帶路的某人,“你是怎么想到這個法子的?”
“……”
“運氣好,試出來的。”
謝無恙如實道。
在一丈仙帶回消息后,他想要驗證消息是否準確,但不知進入秘宮的口訣,且秘宮大門只能在滿月之夜開啟。于是便想著另辟蹊徑,既然是地下秘宮,那一定就在玉京山底,而玉京山有一半都沒入了海水之下。
謝無恙回憶起,秦不眠曾經和那蛟龍打斗的方位,十分靠近玉京山在海水下的山體。于是他花費了整整三日,一直繞著海底山體尋找。
起初抱著試試看的想法,沒想到真的被他用神相轟開了一道隱秘的地宮墻體。
糜月環顧四周,這地宮的墻體從外面看已經和山體巖壁融為一體了,難以分辨,能找到這里,也算他厲害。
白蟒在撞開巖壁的瞬間,也跟著扎進了地宮里。它沒想到主人把它從靈府里拽出來的第一個指令就是讓它撞山,撞得它腦殼生疼。
白蟒甩了甩發懵的腦袋,一抬頭發現了主人身邊站著的糜月,豎瞳一亮。
這不是它被搶走的大寶貝么!
白蟒激動地吐著鮮紅的蛇信,蛇身興奮地一扭,便要往她身邊湊。
結果被謝無恙眼疾手快地揪住蛇尾,在蛇腦袋還沒拱到糜月身前,收其回靈府,偌大的身形頓時化作霧氣消散。
糜月還記著上次入他靈府被這白蟒占了便宜的仇,若非謝無恙收得快,她還得給它賞兩個耳光。
她眉梢輕挑,嘖了一聲:“你這只神相性子倒是和你截然不同。”
謝無恙不置可否。
糜月想他這人看起來清冷淡薄,無欲無求,可是他的神相白蟒全然與他相反,嗜殺狡獪、欲壑難填,仿佛集合了他所有的負面性情,就像是他潛藏在深處,不為人知的另一種人格。
自從見到他的神相白蟒,糜月有些后知后覺地明白了。這世上哪里真得存在不食人間煙火的仙者,真的無欲之人是走不上修煉這條路的,無非是在壓抑著罷了。
二人沒有耽擱時間,沿著通道,繼續往深處走。
撞開洞口時帶進來的海水,堪堪淹沒過他們的腳踝處,走了十余步,面前出現了一層向上的階梯,還有繼續往下的階梯。
地宮里竟然真的別有洞天!
糜月偏頭去看謝無恙,后者開口道:“往下走。”
二人一前一后,沿著向下的臺階走去,下了百階之后,狹窄的視野開闊起來。
面前是一座高大古樸的石門,和秘宮大門的制式有些像,上面刻著復雜的陣法紋路,旁邊也有一處驗血的機關凹槽。
“一丈仙說,與你血脈相連之人的氣息就在這門后。”
想到娘親可能就和她只有一門之隔,被困在里面多年不得出,糜月抑制不住心底的激動,二話不說,當即低頭咬破了手指,將鮮血滴入驗血的玉石槽中。
隨著她的鮮血滴入,霎那間,一道柔和的光芒從石槽處沿著大門的紋路,逐漸蔓延開來,亮起了八個璀璨的星芒,如同一串神秘的珠鏈鑲嵌在石門上,將昏暗的四周照亮了些許。
然而石門仍緊緊地閉合著,并未有打開的跡象。
糜月上前仔細一看,只見在那八顆星芒的旁邊,還有一顆星芒黯淡無光,尚未被點亮。
……
第57章 第 57 章 綁他回去做侍宮。
糜月看著那顆黯淡的星芒, 皺起眉頭,思索片刻,恍然失聲道:“這石門竟然要燼虛訣九重境才能打開!”
本以為能得到娘親下落的線索, 如今卻被這道石門相攔。
糜月火上心頭,掌心凝出數道燼花神相, 氣急敗壞地朝那石門轟去。
“可惡!”
被施加了禁制的石門顯然和那些用來支撐的墻面不一樣, 糜月數道神相轟下去,緊閉的大門紋絲不動。
反倒是地宮的天花板因為她的狂轟濫炸, 而簌簌地往下掉著灰土。
看到那石門的時候,謝無恙的心里也有些復雜。
如果她的娘親氣息尚在,那他的師父會不會也沒有死, 而是同樣被困在了這堵石門后?
秦不眠未曾娶妻生子,神隕之后, 并沒有留下任何能保留他氣息的東西。謝無恙所飼養的靈蛇一丈仙, 需要用頭發、血液這樣直觀的媒介, 才能追尋到氣息。
更何況, 秦不眠和糜芷音的魂燈皆已滅, 他也以為他們都死了,若非陰差陽錯地用糜月的頭發去查,只怕這輩子都查不到這里來。
謝無恙看到糜月手中不斷凝結神相砸著石門, 眼眶里隱隱閃著淚光, 沒有阻止她, 任由她將煩悶和郁結發泄出來。
轟了十幾道神相出去,糜月抬袖擦擦眼淚,情緒逐漸冷靜下來。
這石門并非無法打開,是她還不夠強。
“那道向上的階梯通向何處?”糜月微微泛紅的眼眶,看向謝無恙。
“……那里我未曾去過。”
謝無恙在發現了這處地宮后, 便沒有繼續探索,而是去燼花宮把這個消息告訴了她。
他知道這地宮是燼花宮所造,他獨自一人在別人的秘宮里瞎轉,若是看到了什么不該看的,那便說不清了。
“再去上面看看。”
這石門尚且打不開,在這里耽擱下去也是白費力氣。
二人隨后原路返回,沿著階梯往上走。
隨著一道石門打開,糜月和謝無恙又來到一處寬闊的地帶,熟悉的陳設映入眼簾,正是刻著燼虛訣心法、她曾經來過的那一層地宮。
隨著石門關閉,糜月回頭看去,那石門上刻著隱匿陣法,和墻壁融為一色,一般人根本不會注意到這里還有一扇隱形的石門。
她立馬轉身,瞪著謝無恙:“你背過身去,這里有我宗絕密心法,你不準偷看!”
糜月自知他習得是隱劍宗心法,已經修煉至快渡劫期的境界,自是不可能舍去修為去修她們燼花宮的燼虛訣,但事關燼花宮機密,帶他進地宮已經是破例了,絕不允許他多看一眼心經石壁。
“好……”
謝無恙倒是很配合地立馬轉過身去。
糜月走近刻有燼虛訣心法的石壁,原地席地而坐。
她輕咬下唇,心下暗自猜測,這道石門需要九重境才能打開,也就是說她娘親并非她以為的八重境,而是早已突破桎梏,臻至巔峰九重境了,所以才能打開石門進入到另一端?
深吸一口氣,糜月緩緩抬頭,雙眸緊鎖著石壁上密密麻麻、晦澀難懂的心法文字,逐字研讀,同時雙手結印,進入打坐修煉的狀態。
八重境后期的心經每解讀一個字,就像是在攀爬一座陡峭且布滿荊棘的險峰,她的精神高度集中,卻又如履薄冰,稍有不慎,就會傾覆于懸崖之巔,前功盡棄。
隨著時間的流逝,糜月看到最后,已是神識刺痛,仿佛身處在無盡的混沌漩渦,周圍的一切都消失遠去,只剩下那些晦澀難解的文字在心間翻涌。
在她的視線都開始模糊,她強打精神,用盡最后的意志,將這八重境最后一卷的每一個字符,都艱難地烙印在自己的識海深處。
只要能將這些心法完全理解,融會貫通,加之勤勉修煉,她便能沖破八重境的桎梏,步入燼虛九重境界。
然而大境界的突破比小境界要難得多,她是八重境中期,糜月估算著要徹底消化掉這些心法,想要突破到九重境,至少還需要半年的時間。
糜月揉著額角,有些疲憊地站起身來。
這地宮里潮濕無光,呆久了還有一陣胸悶的窒息感,壓抑得很。
糜月轉過身,看到謝無恙十分守信地背對著她,一動不動地佇立在那里,心中緊繃的心弦,悄然松了些許。
“走吧,我們先離開此處。”
……
兩道身影一前一后的破出海面,卷出層層雪白的浪花。
海上風聲獵獵,少女身姿蹁躚,輕薄的裙擺靈動地蕩開,墨發濕漉地貼在艷麗白皙的面頰上,長睫掛著細密的水珠,恰似晨起含露的蝶翼,輕輕扇動間,抖落點點晶瑩。
謝無恙目光沉靜地掐了一道凈塵訣,轉瞬間,二人的衣物便恢復了干潔清爽。
糜月顯然心情不佳,不發一言,轉身往停靠靈舟的方位御風而去。
登上靈舟時,糜月不經意地偏頭,發現謝無恙還跟在她身后。
“你要回燼花宮?”
糜月看了眼他搭在靈舟扶欄上的手:“不然呢。”
他頓了頓,又問:“你突破九重境,需要多久?”
“至少半年。”
說起這個,糜月忍不住想泄氣,半年已經是她日夜不歇專心修煉的極限了,放在以前缺少燼虛訣心法的時候,這樣的修煉速度她都不敢想,如今她只恨太慢。
攻打隱劍宗的事也要因此延后,她現在首要做的是就是靜心修煉,早日突破九重境,回來打開那道石門,這全天下什么要緊的事,都不抵她的娘親重要。
“你回去之后,是不是還要繼續……同你那位侍宮雙修?”
謝無恙眼神平靜,無波無瀾,似乎只是尋常隨口地一句詢問,糜月卻從他的語氣里,聽出些許咬牙切齒的意味。
糜月眨巴了下眼,雙修?
對啊,她怎么差點忘了這條捷徑!
若是找個適合的雙修對象,靈力互補,倒是能大大提高她修煉的效率,這樣便要不了半年,只消三個月便能教她突破九重境大關。
糜月還未來及高興,眉頭又緊蹙了起來,她身邊唯一的侍宮沈靈淇,因為給她偷下情毒之事,被她打成了重傷。
眼下上哪再去找一個修為能同她匹配的侍宮去?
糜月咬著指尖,蹙眉思索了片刻,眼神無意掃過面前人如雪的袍角時,忽然靈光一現,抬眸對上謝無恙的雙眼。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謝無恙的修為幾乎是東境最強,其他零星兩三個修為能與他比肩的修士大能,都已經是白須飄飄的老家伙了。
她就算是搜羅全天下的男修,怕也找不到比謝無恙更適合雙修的人了。
謝無恙看著她有些雀躍又似想到什么麻煩似的蹙起眉,繼而又瞪大眼睛,眸光閃閃地上下掃視了他兩眼,并沒有否認他的問話。
當下有些如鯁在喉。
要論修為,他比沈靈淇不知高了多少境界,她若想盡快提升修為,沒有比他更好的雙修人選了。
可是這樣自薦枕席的話,實在讓他難以啟齒。
“多謝你來告知我關于我娘親的消息,臨行前,我敬你一杯酒吧,就當是為那一掌賠罪了。”
糜月忽然從儲物袋里地拿出一壺酒,招呼他坐下,又拿出兩只白玉杯盞,添了滿滿的兩杯酒。
她拿起一只酒盞,仰頭飲盡,同時把另外一只酒盞遞到他面前,唇角漾著笑意。
“這是我燼花宮的梨花釀,很好喝的,你要不要嘗嘗?”
謝無恙看著少女笑盈盈又暗藏狡黠的星眸,和那日上元節,小姑娘彎著圓圓的杏眼,捧著酒杯勸他罰酒的樣子,如出一轍。
她翻來覆去,只會同樣的招數……
她上次灌醉他是為了想支開他進地宮,這次又是想要如何?
糜月見他沒動作,揚了揚眉:“你不喝嗎?這般不給我面子?”
謝無恙抬眸看他一眼,伸手接過酒盞。
這次,糜月目光緊盯在他身上,一眨不眨,真真切切地瞧著他把那杯酒喝完了,這才滿意地瞇眼笑了笑:“味道如何?這海上寒氣凜冽,配上這烈酒,倒也相得益彰吧?”
“嗯。”
“那就多喝兩杯?”
“好。”
茫茫的海域之上,空懸著一艘靈舟,二人對坐著淺酌,海風輕拂,帶有清幽梨花香的酒香,絲絲縷縷地飄散開來,與海風交織纏綿,一時間暗香浮動。
她平時不怎么愛喝酒,只逢年過節喝上幾杯,但她的酒量,對付起一杯倒的謝無恙,已經算是綽綽有余。
糜月一直觀察著謝無恙的神色,從第二杯酒下肚,他冷白的面頰便微微浮上了粉色,眼神有些恍惚,儼然有些醉意醺然。
“謝無恙,你還能喝嗎?”
“……”
后者睫羽低垂,毫無反應。
糜月又伸手戳了戳他手臂和肩膀,趁機點了他兩處穴道。
謝無恙仍舊毫無反應,呼吸有些發沉,處于將睡未睡、將醒未醒的游離狀態。
糜月當即動手,從儲物袋里拿出繩索來,把他的雙手牢牢綁了起來。為防止他掙脫,這繩索還是個上品的靈器,越掙動反而會束得越緊。
“謝無恙,要怪就怪你師父,自己渡雷劫還要把我娘親拉上,害得她困在地宮里不得出,眼下他不知生死,你說,這賬是不是得你來還?”
“別說是我不講道理,我也是沒辦法,”糜月嘴上說著沒辦法,眼里卻絲毫沒有歉意,手指又輕戳了戳他白皙俊美的臉,嘆了聲氣,“為了早點救我娘親出來,只好把你綁回去做侍宮了……”
第58章 第 58 章 被她握在了掌心。
糜月將謝無恙綁起來后, 怕他醒酒,于是在啟程回去的路上,她還時不時地捏開他的下巴, 給他灌上兩杯酒。
他若是真的清醒過來,區區上品靈器也夠嗆能困住他。
被她強喂下烈酒的謝無恙時不時清咳, 低垂著頭, 臉上微醺的粉色一直都沒有淡下來過。
糜月心里有些得意。
在她眼中,此時乖覺到坐著一動不動、沒有半分掙扎苗頭的謝無恙, 完全是酒意所致,意識恍惚的他估計連自己說了什么都無法理解。
這人還是對她的警惕心太輕,明明上次灌醉過他一回, 這次還是這么輕易地就中了招。
她暗道,該不會天真地以為, 自己真會給他這個宿敵賠罪, 握手言和了?
怎么可能。
此行雖得到了她娘親或許沒死的消息, 但尚未見到她娘親一日, 她對秦不眠的怨氣和恨意并不能消減一分, 自然做不到以什么好態度去對待他的親傳徒弟。
糜月絲毫沒有注意到,她在說完要綁他回去做侍宮后,他耳后悄然泛上的紅暈。
……
糜月十分順利地將人綁回了燼花宮。
將人丟在她的床榻上后, 她便召集副宮主們, 去廳堂開會去了。她娘親的氣息尚在之事, 她必須告知她們。
副宮主們乍聽此事,各個臉上難以置信到凝固的表情,和當初聽聞消息的糜月別無二致。
“這怎么可能?前宮主的離魂燈明明……”
“宮主,這消息屬實嗎?”
糜月點頭:“嗯,我猜測那道石門會隔絕神念, 所以魂燈會滅,我娘親的確也曾去過那座地宮,我在里面發現過她留下的手稿。”
離魂燈是靠感應神念來判定主人的生死,而謝無恙飼養的一丈仙追蹤得是血脈和氣息,范圍更廣。
糜月覺得此事確鑿無疑,不然謝無恙也不可能知道會有地宮,還能在海底準確地找到炸開石洞的位置。
她凝聲問在場的眾人:“我娘可有和你們提起過,那地宮最下層的石門之后有什么?”
在場副宮主都是宗里比她年紀更大的老人,或許會知道什么。
“前宮主從未同我們說過……”
副宮主們紛紛搖頭。
前任宮主糜芷音看似性子隨和溫柔,但實則比糜月更有主意,經常以離宮辦事為由,不知去向。最長的一次,離宮了將近半年的時間,她更不會告訴她們這些下屬去了哪里。
糜月心下失望,看來,唯有打開那座石門,才能知道娘親身上到底發生了什么。
“前宮主雖然離魂燈滅了,但尸身一直未找到,那地宮是我燼花宮老祖所造,說不定真的暗藏玄機,保住了前宮主的命。”
“對,前宮主當年就死得蹊蹺,如今哪怕有一絲找到的可能,都不能放過!”
副宮主們說著說著忍不住眼眶都濕潤了。
但那座地下秘宮只有宮主嫡系方能進入,副宮主們得知此事,也只能干著急,幫不上她的忙。
“宮主,沈靈淇如今還重傷未醒,你身邊沒有人服侍,”廖紅葉深知要想讓糜月短時間內突破燼虛訣九重境,并不容易,雙修必不可少,于是開口道,“明日我為宮主挑選兩位侍宮,助宮主修煉。”
眼下糜月的修為關系著找到前宮主的事,只怕全燼花宮上下都要盯著督促她修煉了。
“不必,我把謝無恙綁回來了,以后我便同他雙修。”糜月淡定說道。
此話一出,滿座皆驚。
副宮主們驚訝又欽佩,前日,她們幾人聯手圍攻都不是東極劍尊的對手,不愧是宮主,竟然將人給綁來了……
廖紅葉聞言驚訝過后,反而放了心。
大多數出自名門正派的修士,都不愿甘為她人的侍宮,修為越高,越是如此。所以燼花宮的侍宮,大都是從小培養,所以對她們很忠心。
但這些侍宮們的修為最高,也不過是相當于燼虛訣六重境滿境的修為,遠比不上謝無恙那近渡劫期的境界。
若是謝無恙能同宮主雙修,那再好不過,效率趕得上十個侍宮。
至于隱劍宗那邊……
反正兩宗都已經是相見眼紅的敵宗,無需顧慮。
糜月和廖紅葉是一樣的想法,她看中了謝無恙那一身修為,還是薛紫煙和江蘅的事給了她的啟發,既然看中了人,管他三七二十一,先綁回來便是。
她一向行事任性恣意,想得到什么,就會不惜代價地弄到手。
薛紫煙還替她出主意:“宮主,那謝無恙肯乖乖聽話?他若是不從,催情香和迷魂散管夠……”
“算了吧,你煉制的那些情香、迷魂散都對他無用,”糜月好整以暇道,“不過我也有辦法讓他聽話,這幾日叫人多往我殿里送些酒來。”
……
主殿里,燭火飄搖明滅,床幔層層疊疊地垂下,上面繡著的花紋金線在燭光的映照下仿若流云般浮動隱現。
謝無恙被丟在那張寬大的雕花軟榻上,他雙眼處被覆上了一層雪白的緞帶,蒙住了他的雙眼,繩索緊緊捆綁著他的手腕,身上的穴位也被糜月用靈力封住了。
謝無恙的確被她灌得有些醉了,但意識還是清醒的。
他當真沒想到糜月之所以想灌醉他,是要綁他回去做侍宮。
他覺得自己就算是做夢,也不敢夢見這樣的好事。
過了沒一會兒,殿門被人推開,和副宮主們開完會的糜月回來了。
她望向躺在她床榻上的男修,長發略顯凌亂地散著,那雙狹長的眼眸被白布遮了起來,只露出線條優越的鼻梁和薄唇。他身上潔凈如雪的素色白衣,和她那花團錦簇、奢靡濃艷的床鋪頗為不搭。
他被她灌了不少的酒,聽到她推門進來的動靜,嗓音些低啞:“……糜月?”
糜月意外地挑挑眉,還能認出來是她,這人的意識竟然還挺清楚的。
記得她是誰便好,別等到清醒之后,連誰要了他都不知道。
“這里是燼花宮,你不要想著逃跑,謝無恙,也算你倒霉……眼下我身邊沒有可用的侍宮,又急于突破,你陪我雙修至突破九重境,我就放你回去。”
說完,糜月才覺得這畫大餅的說辭,和薛紫煙對江蘅的允諾異曲同工。薛紫煙說等糜月回來,就放江蘅回宗,結果食言反悔。
但糜月覺得她和薛紫煙不同的是,她會是個守承諾的人。
在她看來,把謝無恙綁來是救急用的,說難聽點,和合歡宗慣用的爐鼎沒什么區別,同時心里還有一點點殘存的良心,用完就放他自由,總不能關他一輩子。
謝無恙對于她為了急于突破境界,就能綁個人回家隨便雙修的行為,有些說不上來的無奈和忿然,但又有些慶幸那個人是自己。
心下有些糾結,他要不要假裝反抗一下?
“糜月,你當真想好了?我若……”
話未說完,糜月強硬地打斷他:“謝無恙,你別想著威脅我,今時不同往日,這里可是燼花宮的地界……”
她覺得謝無恙的后半句話,定然是“我若能擺脫束縛,定要你付出代價”之類的威脅。
“從現在開始,不許說話,不然我就把你的嘴巴也蒙起來!”
少女質感清甜的嗓音,帶著幾分刻意壓低的惡狠狠。
謝無恙聞言,喉結微微滑動一下,乖乖抿起唇,不說話了。
糜月轉身走向案臺,執起銀制香匙,往雕花香爐里添上自己素來鐘愛的蘇合香,拿過一盞燭燈,放在榻邊的桌案上,繼而走向她的床榻。
謝無恙微微側向光源,感覺到他的右手被人拿起來。
糜月低眸看了看他的手,她在他食指上咬的那一口,已經愈合了,而上次從隱劍宗離開時,用匕首在他掌心劃出來的傷,還留著淺淺的疤痕。
她繼而揮袖將窗臺邊的燭火滅了兩盞。霎那間,殿內的光線變得昏暗柔和,只剩下幾縷微弱的燭光在這靜謐的夜色中跳動著。
光影交錯間中,少女的身影曼妙纖秾,在地毯上投下朦朧影綽的倒影。
而雙眼被蒙的謝無恙,更是只能感受到周遭的光線似乎暗了許多,一道深色身影傾近了他,仿佛霧里看花,帶著幾縷難以捕捉的、如同記憶中桃花樹下的絲縷暗香,縈繞鼻尖。
糜月斂眸看著榻上的男修,想到當初他為了逼她現身,放出謠言說和她有一個女兒,現如今,竟然真輪到她將那則謠言坐實,讓他做服侍自己的侍宮,供她修煉。
她伸手取下他已經有些松散的發帶,那只雪白纖細的手,繼而放在他腰間的束帶上。
糜月動作微頓,不知為何,先前沈靈淇邀請她雙修,都被她下意識拒絕,但如今床上的人換成了謝無恙,她不僅沒了排斥感,反而還有些躍躍欲試的興奮。
謝無恙總是一副遇事波瀾不驚,清冷到出塵的樣子,尤其是他師父秦不眠死后,他好似便再沒了弱點,數年如一日地苦修劍道,直到成了四境魁首、高高在上的劍尊。
糜月總覺得他這個人好似被一層堅冰厚厚包裹,隔絕了他與這煙火人間,讓他整個人都沉在遺世獨立的清冷之中,恰似隆冬里最孤寂的霜雪。
或許,那條被關在他靈府里的白蟒,才是真正的他自己。
她想看他方寸大亂,那幅清冷自持的面具龜裂崩壞,想看他聲名狼藉、墜落塵埃。
這何嘗不是報應不爽。
雪色束帶從她手中滑落,白皙的指尖劃過她數過的那八塊肌理,觸感如溫熱的暖玉,她眸光閃爍,呼吸之間也多了兩分粘滯感,好似內心一處不為人知的隱秘,被滿足了。
倆人幾乎要挨在一起,呼吸彼此可聞,糜月甚至能聽見他胸膛處傳來的心跳聲,似乎比平時更快。
糜月平日里受副宮主們的耳濡目染,加上平日里也沒少看那些話本雜書,并非全然不通床中事。
謝無恙被蒙著眼,然而在黑暗之中,觸感和感知被放大了數倍,衣料細微的摩擦聲、滑落聲,來自她手心的柔軟溫熱,一切都無比清晰。
他感覺到他被她握在了掌心。
從未有過的,被支配被掌控的感覺,讓他身體在一瞬間緊繃,每一寸肌肉都像是拉滿的弓弦。她的動作很輕柔,卻好似無形的繩索,將他緊緊纏繞,又似巨浪潮水朝他淹沒而來。
這種失控感讓謝無恙心驚。
糜月看到他雪白的喉結滑動了下,像是干渴許久的人突然觸碰到甘霖,喉嚨里難以抑制地發出了一聲低低的喘/息。
沒有情香的輔助,她還以為這個過程會很艱難,八成要硬來了。
沒想到她剛碰到謝無恙,后者就起了反應。
她似是不解,意外地挑了挑眉梢,眼中閃過促狹和疑惑:“謝無恙,你怎么動情了,你對我這樣的妖女也能動情嗎?”
……
第59章 第 59 章 箭在弓弦,臨門一腳。……
榻上的人沒有回應她的話, 似是意識到方才發出的喘/息聲有些過于輕浮浪/蕩,他立刻屏氣斂聲,眼尾發紅, 連呼吸都變得隱忍克制。
糜月才想起來,是她方才警告過他不準說話。
低垂的床幔宛若層疊的綺夢, 將置于殿中的雕花牙床半遮半掩。
殿角的銅制香爐里炭火正旺, 不時發出輕微的“噼啪”聲,濺起幾點轉瞬即逝的火星子。蘇合香的煙霧便在這細微聲響中, 肆意地繚繞著,仿若一層淡霧薄紗,將臥榻上的人籠罩其中, 旖旎又暗昧。
窗外彎月如鉤,箭在弓弦。
糜月解掉謝無恙的束帶后, 只差臨門一腳時, 忽然有點打起了退堂鼓。
她想起在他靈府中的那一幕, 那白蟒從鱗片里探出的猙獰之物, 著實給了她莫大的沖擊。
謝無恙他自己的那個……不會也那么奇怪吧。
若是那樣, 她寧可雙修的速度慢一些,去另尋別的侍宮……
昏暗的燭光下,糜月微紅著臉, 低頭匆匆瞥了幾眼。
還好……只有一個。
雖然尺寸有些大到超乎她的預期, 但長得倒是比白蟒的好看多了, 也不是不能接受……
糜月微吸了一口氣,閉上眼睛,在心里默念,都是為了修為,就當被蛇咬了一口。
她雖然理論知識多, 但到底是個新手,這事真的實施起來,和那些話本子里說得全然不一樣。
她研究揣摩了半天,哆哆嗦嗦,猶豫糾結,不得其法,只在關隘之處徘徊游離,折騰得額頭冒汗,腿彎處都有些酸了,最后像條咸魚般,擺爛地仰躺癱倒在了謝無恙的身邊。
雙修……怎么這么難?
謝無恙也被她這說要不要的招數,折磨得不上不下,幾欲發瘋。
他不知道她是不是故意想到這個法子來折磨他,如果是,那她成功得很徹底。他不是容易出汗的體質,如今連腹部的薄肌上都滲出了汗珠,沿著兩側溝壑的往下淌。
他靈府中的白蛇感應到了他此時的狀態,正在他的靈府里發瘋,嘶吼著想出來。
如果摘掉他眼上的白布,能看到狂亂的情/欲完全掩蓋住往日的鎮定理智,他甚至忍不住想開口求她了,直到糜月體力不支,從他上方跌下來,謝無恙方才意識到她也不是故意為之,而是不得要領。
“糜月……給我解開繩子。”
昏暗的燭光里,糜月看不清謝無恙的神色,只聽到他嗓子啞得厲害,仿佛已經快忍耐到了極點。
“不行……”
糜月果斷拒絕,若要解開,他要是跑了,或是惱羞成怒,要和她打一架怎么辦?
她現在手酸腿軟,根本打不過他。
謝無恙似是長嘆了一口氣:“你這樣……到明日早上也做不完,你難受,我也很難受。”
糜月猶豫:“可是……”
“我知道你同我雙修,是為了盡快提升修為,并不是非我不可……”
謝無恙知道她并非真心愿意同他親近,僅僅是為提升了修為,心下又有些說不出的酸澀泛苦。
“但我非你不可。你放心,我會配合你,幫你……盡快打開那道地宮石門。”
謝無恙的話,讓糜月一怔。
非她不可是什么意思?
幫她打開那道石門……
是了,當年秦不眠和她娘親一起失去蹤跡,若她娘親氣息尚在,那秦不眠神隕之事,說不好也會有轉機。
如今這世上,唯有她能打開那道石門,所以非她不可,為了救他師父,謝無恙也不會拒絕和她雙修的。換句話說,應當是他求著她雙修,他本應出這一份力。
想明白這點,糜月解開了他手腕上的繩索,下一刻,就被擁入一個滿是雪松香的懷中。
情形在一瞬間,反客為主。
糜月隔著最后一層小衣,感受到有力的臂彎禁錮在她的腰側,感受到緊貼的炙熱,有種不太好的預感油然而生。
有些后悔不該給他解開繩子……
沒了束縛,久躺在榻上的某人終于得以自由行動。
“別,不要摘下來……”
糜月見他想要摘掉眼睛上覆著的白布,忙伸手握住他的手指,阻止了他的動作。
不知為何,一想到他那雙清凌凌的眼睛,她就莫名地會緊張,也許是因為這層遮羞白布,她方才才能那般肆無忌憚。
謝無恙依言放下了手,雖然在這個時候,他很想看著她,想看看她明澈漂亮的眼睛,那里面到底會不會有他的影子,會不會因為他有哪怕一絲絲波瀾和情動。
因為看不見她的模樣,謝無恙只能用觸碰去感受她的存在,低頭靠近他懷里柔軟的熱源,修長有力的手指插/進她的發絲,掌心覆著她的后頸,高挺的鼻尖幾乎貼在了她的臉上,輕輕嗅聞著她的味道,薄唇也過分得擦過她的臉頰。
糜月微睜大了眼睛,接吻也是雙修的一環?
可她看過的雙修指南里,明明沒有這一步。
她將手擋住唇和小半張臉,微別過頭去,黛眉輕蹙:“雙修就雙修……別做其他多余的事。”
一個小心翼翼的吻落在她頸間,覺察到她的拒絕,蜻蜓點水后便克制地移開。
糜月手中也輕抓著他的墨發,呼吸之間,全是他身上的雪松香還有桂花酒的殘香,她并不討厭這個味道,反而覺得比她常用的蘇合香更好聞一些。
微帶著薄繭的指腹摩挲過她頸后的肌膚,順著脊背下移,每一次觸碰后都留下一陣酥麻,糜月實在不想動了,腦袋半埋在他的胸口處,感覺到他的身體同樣在輕顫。
他在緊張什么?
然而,很快糜月就知道了。
謝無恙更是個床笫上的新手,而且還蒙著眼,他不僅沒吃過豬肉,更沒見過豬跑,事實上,他還不如看過話本子的糜月,動作不僅生疏還有些不得其要的笨拙。
關鍵時候,糜月感覺自己仿佛是歷經狂風暴雨的枝頭殘花,被捶打得七零八落,又像是被放進石臼里的果子,一石錘下去被攆得稀爛。
痛吟聲卡在了喉嚨里,糜月疼得眼淚都快下來了,聲音發抖:“謝無恙,你給我出去……疼……”
她條件反射地抬腳就踹向身上的人,一腳下去沒踹動,反而被人反手捉住腳踝。
謝無恙捕捉到空氣里那絲淡淡的血腥氣,當即摘掉了眼前的白布,周遭燭光幽微,但扔擋不住面前風光半掩、令人臉紅心窒的美,更叫人難以忽略的是,在她身上的床單上落有一抹刺目的紅。
他深吸一口氣,低啞著嗓子艱澀道:“……我去給你拿止血藥。”
止血藥有什么用……
糜月感覺自己像是受了內傷,把腳從他手里抽回來,一把拉過旁邊的被子,將身子蓋住,抽著有點發紅的鼻子,委屈悶聲:“不做了,睡覺。”
說罷,抬頭淚眼汪汪,瞪著面前的罪魁禍首,“你、不許跟我睡一個床,滾去側殿!”
……
薛紫煙和廖紅葉來到主殿時,發現坐在桌案前的宮主,臉色有些顯而易見的難看。
昨夜,宮主和東極劍尊雙修,她們還以為會倆人會折騰到很晚,沒想到宮主起得竟然比平時還要早,宮門早早地就敞開了,侍從們人來人往。
廖紅葉下意識猜測,宮主臉色這么差,該不會和昨晚與謝無恙雙修之事有關吧?
她和薛紫煙交換了下眼神,在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同樣的疑問。
于是廖紅葉謹慎地先問了一句:“宮主,你們昨晚雙修得如何?”
眼下她的修為關系著找到糜芷音的線索,副宮主們都格外關心。
糜月見她們來了,把手里的筆桿往筆架上一放,沒好氣道:“還雙修呢,我都快疼死在床上了……”
雙修的第一步是肉/體結合,二人氣息交融,為靈力運轉奠定基礎,第二步是在彼此交融時,引導靈氣灌入對方的經脈之中,加速沖擊穴竅的過程,第三步才是靈肉雙修共鳴,融會貫通,雙修大成。
她連最簡單的第一步都卡住了,還談什么雙修。
糜月從昨晚一直生悶氣到現在,眉眼間都是煩郁之色。
話本子里果然都是騙人的,什么銷/魂蝕骨、心醉神馳,都是胡說八道。
怎么沒有人告訴她雙修會這么痛!
“疼?怎么會疼呢?”
廖紅葉聽了糜月的抱怨,滿臉詫異,薛紫煙同樣也是一臉意外。
糜月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差錯,明明她是按照雙修的正確步驟來的,后來換了謝無恙來,就莫名導致了出血的慘案。
于是,她把這一切的過錯都歸咎到了謝無恙的頭上。
“還不是都怪他,活太差了!”
“……”
謝無恙昨晚整夜沒睡,一想到是自己把她弄傷,便心疼內疚難當。等到天亮,想來看看糜月的狀況,然而剛走到殿門口,抬手欲撩開隔簾時,就聽到她和副宮主吐槽他活差,腳步堪堪頓住。
“宮主,我就說么,那些劍修整日只知道舞刀弄劍,手上沒輕沒重的,想來便不會有什么服侍人的本事……”
薛紫煙心道,一定是那東極劍尊太粗魯了,弄疼了宮主。起初,糜月說要和謝無恙雙修時,她就覺得不妥。
那謝無恙無非是境界高,長相身材也或許符合宮主心意,但他看著心氣太高了,倆宗又是多年敵宗,他怎么肯像普通侍宮一樣,盡心侍奉宮主呢,尤其這雙修之事,若不合拍還談什么其他。
她根本沒想到,糜月身邊有沈靈淇服侍多年,竟然還是完璧之身的可能性。
廖紅葉同樣贊同地點頭,于是將舊話重提:“宮主,既然謝無恙不行,還是給你換幾個妥帖的侍宮來服侍吧?”
……
第60章 第 60 章 再試試。
“……”
糜月有一點猶豫, 想到其他侍宮遠不及謝無恙的修為,她有點興趣缺缺。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此事再說吧, ”糜月想到什么,隨口問了句, “沈靈淇還沒有醒?”
“還未, 他經脈受傷,恐怕要養一段時日才能恢復了。”
糜月想到同樣是被她打, 沈靈淇重傷昏迷了幾日都沒醒,謝無恙除了肩膀上留了個巴掌印,其他倒是一點事沒有, 境界高的另一優點是能抗揍。
這點對于做她的侍宮來說,也挺重要。
“宮主, 沈侍宮受傷, 你身邊不能無人, 我先挑兩個好的給宮主送來, 這究竟同誰雙修之事, 再由宮主自己定奪。”廖紅葉有些堅定地說。
以往可以不管她宮中之事,但眼下情況特殊,她不能放任糜月由著性子來。
糜月拗不過廖紅葉, 也不想在這種事情上糾纏, 于是點頭:“……行吧, 按你說的辦。”
全然不知在一簾之后的殿外,謝無恙眸色微暗,抿唇無聲地將隔簾放了下來。
……
糜月一上午都在書房里,填補娘親留下的燼虛訣第八重手稿,直到午膳時分才見到了謝無恙。
在燼花宮, 侍宮給宮主布菜,是每日的職責和日常。
在隱劍宗時,謝無恙怕小姑娘挑食貪玩不肯好好吃飯,每次都陪著她用膳,給她夾菜盛湯剝蝦,已經養成了下意識的習慣,并不知道在燼花宮,這叫做侍奉。
今日的午膳剛好有一道清炒河蝦,河蝦和她在隱劍宗吃的大海蝦不同,每只都僅有指甲蓋那么大,這河蝦在清炒之前,還下油炸過,蝦殼已經酥脆到能直接吃了。
但謝無恙仍將蝦仁一顆顆剝了出來,將晶瑩剔透的蝦肉單獨放在小碗中。
糜月還因為昨晚的事,有些生他的氣,不肯和他講話,只管悶頭吃飯,直到一粉一藍兩道身影走進大殿,伴著好聽清朗的少年音:“參見宮主。”
“我們是奉廖副宮主之命,前來侍奉宮主的侍宮。”
糜月抬眸一看,兩個新來的侍宮都是少年模樣,一個看起來十七八歲,一個瞧著二十出頭,唇紅齒白,長相清秀,都是和沈靈淇一樣看著很乖巧溫順的類型。
廖紅葉的辦事效率就是快,這就把人給送來了。
“嗯,知道了……”
糜月朝他們點點頭,心道正好讓某人學一學,怎么做個合格的侍宮。
“我們來服侍宮主用膳。”
新來的侍宮很有眼力見,立刻上前站在糜月的兩側,拿過干凈的筷子,給她碗中夾菜。
謝無恙見狀拿起錦帕把手指擦了擦,也不剝蝦了,一雙清冷結霜的眉眼就這么靜靜地看著他們對糜月獻殷勤。
反倒引得糜月多看了他好幾眼,那人只端坐在那里,不爭不搶,和另外兩位侍宮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身著素白色長袍,發帶也是同款的素色,幾縷烏發垂至頸后,愈發透著不染凡塵的清冷疏離,莫名有幾分正宮的氣質。
昨晚害得她都流血了,今日他倒是跟沒事人一樣,也不見他關心問候一句。
糜月心里更來氣了,故意問他:“為什么不剝了,我要吃蝦。”
謝無恙還未回答,一個侍宮便搶著說:“我替宮主剝。”
他拿過那盤河蝦,二話不說就開始動手剝了起來。
“……”
糜月沒再說什么,繼續用飯。
一個侍宮負責剝蝦,一個侍宮在旁殷勤夾菜,她面前的盤子很快堆成了一小摞。
謝無恙忽然才冷不丁地開口道:“你們宮主不愛吃香菇。”
兩個小侍宮同時一愣。
那個年紀稍小些的侍宮已經往糜月盤中夾過兩塊香菇,而另一個侍宮此時手中的筷子里偏巧夾著一塊香菇,正要往糜月面前的盤子里送。
糜月的確不愛吃香菇,她不喜歡香菇里那股特殊的味道,謝無恙以前就發現了,小姑娘只吃青菜炒香菇里的青菜,從來不吃香菇。
燼花宮的膳堂也知曉糜月的口味,這道菜里的香菇僅僅是用來提鮮的輔料。
糜月那句“沒事”還沒說出口,那兩個侍宮已經花容失色地齊齊朝她跪了下來。
“宮主,我們不是有心的,求宮主開恩,繞過我們這一回……”
兩個侍宮跪在地上,身子嚇到瑟瑟發抖。
聽說上一個服侍宮主的沈侍宮,如今還在榻上昏迷不醒,他們在來之前就有些忐忑,既有些能侍奉宮主的榮幸,但又擔心惹了宮主不快,像沈靈淇一樣連命都保不住。
“……”
糜月看著面前跪著的兩個少年,皺了皺眉頭,不就是塊香菇么,她不愛吃,夾出去不就好了,何至于下跪,何至于懲罰?
怎么說得好像她是個蠻不講理,只知道罰人的羅剎?
沈靈淇服侍她這么久,上回那也是她第一次對他動手,而且還是他自己有錯在先。
糜月也懶得解釋,頭疼地揮揮手:“算了,不需要你們侍候了,都下去吧……”
兩個侍宮喏了一聲,當即退下。
糜月繼而看向謝無恙,想到他方才的稱呼,心里有點不痛快,成心要挑他的刺:“什么叫你們宮主……我沒名字的嗎?”
“你不是不喜歡我叫你糜月么,”謝無恙語氣平靜,薄唇吐出兩個字,“宮主。”
糜月微瞇了瞇眼,在他神色寡淡的臉上難以看出什么外露的情緒,但她總是隱隱覺得,他好似也有幾分微妙的生氣。
她想不通原因,先前灌醉綁他來燼花宮,算是她不對,可眼下那道石門還關系著他師父秦不眠,她如果一直突破不了第九重,謝無恙他難道就不著急。
再者,他連雙修之事都做不好,她還要他這個閑人在燼花宮做什么?
糜月裝作不在意地說:“行,隨你怎么叫,那以后傳膳布菜盛湯剝蝦這些事都由你一個人做。”
累不死你!
“把碗筷收拾了,我還有事要做。” 糜月丟下這句話,便起身回到了書房。
……
糜月白天一直在書房默寫心法、處理宮中事務,到了入夜時分才回到寢殿,泡了一會兒舒筋祛乏的花瓣澡,她穿著貼身雪白里衣,擦拭著頭發,步入寢殿。
看到兩個新來的侍宮,已經幫她鋪好了床,點好了熏香。
謝無恙所住的侍宮側殿為方便傳喚,和她的寢殿只隔著一層珠簾。
糜月瞥了一眼珠簾后,燭光映出來的那道身影似乎在執卷看書,心道他倒是適應得快。這倆侍宮都把他的活干了,也不知道是給她準備的侍宮,還是給他準備的下人。
糜月走到床榻邊坐下,一個侍宮接過她手里的絹帕,幫她擦拭鬢邊的青絲,有些臉紅地問:“宮主可想好了,今晚要同誰雙修?”
另一個侍宮羞澀地攥著手帕,低聲附道:“或者我們一起……”
“……咳咳。”
糜月險些被嗆到,看著面前低眉順眼的兩個少年,莫名有種帝王要翻牌子的既視感。
殿內忽然響起了一陣奇怪的動靜,像是什么東西在低低嗡鳴,兩個少年迷惑地互看了一眼,不知是哪里發出來的響動。
糜月也聽見了那聲響,蹙了蹙眉,怎么聽著那么像無為劍的劍鳴聲?
她實在做不到連記不住名字的陌生男修親近,又怕在廖紅葉那交代不過去,于是指了指珠簾后的那道身影。
“我今晚同他雙修,你們都下去吧。”
“是。”
兩個侍宮眼里閃過失落,依言退了下去,走之前還貼心地給他們把殿門關好。
那道低沉的嗡鳴聲漸止,她轉眸看向珠簾后的那道身影,他似是看書看得專注,半晌連書頁都未翻過。
糜月眨了眨眼,是她的錯覺吧?
她方才純是拿謝無恙來當擋箭牌,昨晚的失敗經驗已經讓她對雙修兩個字,有了些許退怯之心。但見他如此淡定地看書,她心里又不痛快了。
她忙活了一天,這人怎么過得感覺比她這個宮主還舒服,糜月成心不想讓他閑著,于是吩咐道:“謝無恙,過來給我倒茶喝。”
話音方落,珠簾后的身影便將書放了下來,撩起簾子看了她一眼,隨即走到桌案前,拿起茶盞,拎起茶壺,給她倒了一杯熱茶。
糜月握著他遞來的茶盞,抿唇喝了一口熱茶,旋即把長腿往旁邊的矮凳一搭,慵懶嬌矜道:“再給我捏捏腿。”
之前在隱劍宗,她為了找功法忍氣吞聲,處處受他限制,現在風水輪流轉了吧。
她挑眉看著默不作聲的謝無恙:“你不會連捏腿都不會吧?”
謝無恙的確不會,也從未給人捏過腿,但身為修士,熟知人身處的穴竅和筋脈,知道捏哪處會讓人放松。
他在她身側坐下,糜月穿得長褲稍短,露出了一截白皙纖細腳踝。她剛沐浴完,身上都是熱乎乎的,謝無恙本身的體溫就比常人更涼,他的手指一觸碰到她的腳踝,涼得她把腿縮了回來。
“手這么涼,怕不是要凍死我,”糜月蹙起眉頭,揮手道,“算了不要你捏了,該干嘛干嘛去。”
謝無恙并沒有動,抬眸看她道:“我聽到你方才說,今晚要同我雙修。”
“……”
這人耳朵真好使啊。
糜月面不改色地否認:“你聽錯了,我沒說過。”
她拉起薄被想蓋住自己的腿,而被子的一端卻不知何時落在身前人的手中,搖曳的燭火中,男人眸光閃爍地堅定,嗓音低沉又清晰。
“我已經學會了雙修之法,不會再弄疼你……今晚我們再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