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陰沉沉,空氣從傍晚時分就開始沉悶了起來。
高鐵站外的空氣狀若凝固成了某種粘稠物,一絲風都罕見,熱得如同一個巨大的,奇形怪狀的蒸籠。
太陽緩慢地落下山,烏云爬起,廣場上的陰影如同舞臺上的黑色帷幕,斜而筆直地將水泥地上的一切覆蓋。
凌晨兩點,雷聲隆隆,雨水將落未落,烏云蔽月,世界真正成為行尸走肉的世界。
“何一帆?”
公共衛生間里漆黑一片,溫魚摸黑從多功能衛生間里出來,何一帆睡得正沉,呼吸聲一高一低,溫魚蹲跪到他旁邊,動作很輕地拽了一下何一帆的袖子:“何一帆……”
何一帆翻了個身,拂開他的手:“別吵,睡覺……睡覺。”
要是按照溫魚以前的性子,他一定會立馬給何一帆一巴掌,把何一帆強行弄醒,但末世的來臨已經讓他懂事了很多,他又拽了何一帆一下,額頭的汗在側面的鏡子里亮晶晶的,他趴到何一帆耳朵邊,低聲問道:“你有沒有藥。”
“啥……”何一帆迷迷糊糊地問了他一聲,但顯然腦子并沒有清醒,溫魚正要說話,還沒開口,何一帆比雷聲還大的鼾聲又打了起來,溫魚求助無果,只能掐著腰挪到旁邊,翻找起了何一帆的物資。
但遺憾的是,何一帆的物資只能用貧瘠來形容,除了壓縮餅干和幾個破瓶子,里面什么也沒有,想要憑空從這堆雜物里翻出藥純屬天方夜譚。
溫魚不死心地翻了一遍又一遍,最后默默地轉頭,看向公共衛生間反鎖的大門。
貴賓室里,或許會有應急用的止疼藥。
這里距離貴賓室倒是算不上不遠,但要溫魚一個人在喪尸橫行的大廳里穿梭,實在是難如登天。
要不忍忍算了……
經歷了一番思想掙扎,溫魚暫時被未知的恐懼打敗,重新躺了回去。
地板冰冰涼涼,別說被褥,連個草席都沒有。
以前胃疼的時候,謝樓都會給他揉揉,溫魚轉了個身換成右側臥,左手手肘撐起,嘗試自己揉一揉胃,但手剛一碰上去,就僵得不敢再動。
好疼。
別說揉了,就是碰一下他都要疼昏過去了。
沒有藥也不敢揉,自我調整狀態失敗,溫魚只能強迫自己閉眼,不再去看眼前的一切,試圖強迫自己睡著。
睡著了就不痛了睡著了就不痛了睡著了就不痛了。
溫魚在腦子里默念,不知道念了多久,念到外面的雷聲和何一帆的鼾聲一聲大過一聲,他胃里的疼痛不僅沒有停歇,反而越發厲害,已經到了無法忽視的地步,溫魚喘著粗氣坐了起來。
越念越清醒,越念越疼,睡不著,根本睡不著。
疼痛有些時候足以給人勇氣,溫魚爬起身,心道與其在這里疼死不如放手一搏,他隨手抓了一個馬桶撅子,輕手輕腳地擰開了衛生間的門鎖。
房門在黑夜里打開又合上,何一帆睡得天昏地暗,鼾聲被隔絕在了屋內。
溫魚屏息凝神,悄無聲息地關上了房門,動作緩慢得難以用肉眼捕捉變化,他的視線很快適應環境的變化,比起衛生間里,高鐵站要更加亮堂。
隱隱的月光從站外透進來,可以看見深夜的候車大廳內攢動的人頭。
既有乘客也有工作人員。
晚上的喪尸們擠擠囔囔,明顯比白天活躍,走動的速度也是白天的數倍,如果忽略他們殘損的四肢和怪異的表情,他們熱熱鬧鬧得仿佛下一時段的高鐵即將發車,正在奔赴新的旅程。
詭異的畫面令溫魚汗毛倒豎,他不敢四處張望,循著記憶里的路線朝貴賓室走,喪尸們在四處發出噼里啪啦的動靜,溫魚輕手輕腳,不敢邁錯一步。
就這么緩慢地挪動了不知多久,他終于走到了貴賓室的門口。
貴賓室的大門合著,溫魚差點和一個喪尸擦肩而過,他立馬繃直身體朝左,捂著嘴蹲下,屏住呼吸挪到旁邊,躲過喪尸后,他這才抖著手去拉貴賓室的大門。
但意外還是好死不死發生了,他的手剛一碰上那門把手,“嘩啦啦”一連聲轟然響起,玻璃全碎。
豆腐渣工程害死人!
溫魚臉色驀地刷白,這陣噪音在候車大廳內顯得異常刺耳,近處的喪尸聞風而動,立馬朝貴賓室沖,磨牙和嘶吼聲令人心驚膽戰,溫魚不管三七二十一也直接朝里沖,他先是路過空空如也的貴賓室待客大廳,沒有在沙發上看見任何東西,他又沖去廚房,廚房依然空空如也,溫魚不死心,還要再進休息室時,忽地看見廚房里有一道人影。
他愣了愣,以為自己看錯了,再一看,黑夜里,那個背影,竟有幾分像謝樓。
溫魚鼻尖驀地一酸,想要走過去看個究竟。
他一步步靠近,視線一片模糊,越看越像,走到‘謝樓’背后時,他都沒有意識到什么古怪。
“樓哥……”溫魚哽咽出聲,‘謝樓’在他的呼喚下緩緩轉過身,和溫魚對視了一眼。
閃電在一瞬間把世界照得亮如白晝,‘謝樓’腐爛的眼球比驚悚片還要令人毛骨悚然。溫魚面白如紙,拔腿就跑,喪尸猛地撲過來,稀里嘩啦帶倒了一片。
胃里一扯一扯的疼痛妨礙了溫魚逃命,他不僅沒有找到藥,還給自己惹了一大攤麻煩,屋外的喪尸聽得這里的動靜都尋了過來,溫魚狼狽地沖出貴賓室,不要命地朝樓下跑,好幾次都覺得喪尸的手和他擦衣而過,就差一點,就要抓住他了。
而高鐵站外,從第一道閃電亮起之后,便開始電閃雷鳴狂風大作,溫魚在被閃電照得一亮一亮的高鐵站里逃命,閃電亮起一次,他便看見喪尸與他的距離逼近一步。
完蛋了。
事實證明,他的自保能力為0,不過才和謝樓分開一天不到,他就要嗝屁了。
“嗬——”溫魚跑得氣喘吁吁,差點心臟病發作,而就在他即將筋疲力盡不知道該逃去哪里之時,“轟隆!”一聲巨響,雷聲像是在耳邊炸開,云層被劈開缺口,暴雨在剎那間落了下來。
溫魚冷靜了一秒,找到了救命的法子。
跑出去,外面的雨那么大,噪音也足夠大,可以起到干擾的作用!
他立馬調轉方向朝高鐵站外狂奔,暴雨聲擋住了一切,在站外徘徊的喪尸儼然都已經迷失了方向在原地鬼打墻,溫魚迫不及待地沖了出去,可門前的臺階跨度太大,他一不留神,咚地摔到了地上。
溫魚差點被摔散架,額頭磕破了一塊皮,但在極大的求生欲下,他忘記了這陣疼痛,他飛快地想要爬起來,但又因為胃里劇烈的一絞重新跪了回去。
要死了……
眼看喪尸已經距離他只有咫尺之遙,雨水噼里啪啦地落在臉上和身上,溫魚一陣恍惚間,有一束強光朝他照了過來。
他以為是閃電,猛地愣怔住。
不過好奇怪,為什么這個閃電是一束一束的,沒有照亮世界,而只是照亮了他。
不太對勁,喪尸怎么還沒圍上來?溫魚鼓起勇氣,朝后看去,喪尸的移動速度變慢了。
它們的步伐仿佛變得異常沉重,像是被按下了慢速鍵,而距離溫魚最近的那些喪尸已經完全停住,以一個詭異的姿勢跪倒,雙膝著地,頭深深地壓在地上,有發黑的血液,從它們頭顱裂開的縫隙里往外流動,被雨水瘋狂沖刷。
溫魚怔愣。
他跌跌撞撞地重新站起,‘閃電’直接晃到了他的臉上。
閃電球,還是兩個。
溫魚眨眼,很快反應過來,這玩意兒,好像不是閃電,是車大燈!
他回神的瞬間,車大燈直接懟了過來,撞飛了好幾只喪尸,雨幕的沖刷下,溫魚只看見車門被打開復又被摔上,發出“砰!”的一聲巨響,這力度之大,比起摔車門,更像是原地引爆了一枚手榴彈。
謝樓朝他奔過來時他還是懵的,直到被擁進那個干燥的懷抱他都沒有反應過來,他只知道雨水濕透了衣服,黏黏糊糊又冰冰涼涼,他很不舒服,但他還知道,抱住他的這個男人胸口里的器官在撲通撲通地亂跳,跳得他都快要同步心悸。
“樓哥。”他愣愣地眨眼,眨掉水珠,看著暴雨里橫七豎八的一大片喪尸,有些不合時宜地注意到,謝樓的異能控制范圍,變大了。
但這顯然不是此刻應該關心的重點。重點是謝樓回來找他而且找到他了,他又一次前功盡棄了。
但他為什么這么開心,他抬起腦袋想要去看謝樓的表情,但謝樓先一步把他打橫抱了起來,溫魚下意識地注意到一點不對勁。
樓哥……好像有點過于沉默了。溫魚心里砰通砰通的,他摟住謝樓的脖子,仰起臉蹭了蹭謝樓的下巴,正欲開口,直接被謝樓丟進了車里。
是的,丟。
溫魚立馬警覺這態度不對勁,他翻身坐起:“樓——”
車門被砰地一聲摔上,謝樓沒有坐進來,用鑰匙反鎖了車門,溫魚還在發愣,下一秒,他看見謝樓轉身進了高鐵站。
什么情況?
溫魚如坐針氈地把腦袋抵在車窗上等了差不多半分鐘,謝樓總算出來,出來的時候還扛著另外一個人。
睡眼朦朧的何一帆。
溫魚心里隱隱覺得事態不妙。
何一帆被丟進車里都沒有清醒過來,只是迷茫地睜了一下眼,又稀里糊涂地睡了過去,這種熟睡程度,溫魚懷疑喪尸咬他一口他都不會醒過來。
謝樓坐進駕駛位,車輛快速啟動,雨刷器瘋狂刮著車前窗的雨水,溫魚不動聲色地偷瞟謝樓,很快確認了一點,樓哥在生氣,而且這脾氣比車窗外轟轟烈烈的暴雨還要可怕。
他拿不準對方生氣的點,只能先小小聲地顧左右而言他:“樓哥,我,我還以為你走了呢,我一轉身就沒有看見你人,我在高鐵站找了你好久。”
溫魚的額發被雨水浸濕,有些凌亂,黏在蒼白的臉上,謝樓只覷他一眼,不做回復,旋即扔了一件衣服到他的頭上。
溫魚順勢用衣服擦了擦臉上的雨水,又轉而看向謝樓,伸手給謝樓也擦了擦雨水,他的主動示好沒有得到回應,見謝樓還是不搭理自己,溫魚低聲道:“我在和你說話,怎么不理人……”
聲音很小,像是在委屈抱怨。
他的低聲抱怨得到了回應,謝樓的嗓音略啞,像是壓抑著什么,說出的話卻令溫魚心臟驟停:“為什么要藏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