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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第 41 章

    四年前, 溫魚便拿不準謝樓的意思。

    如今依然拿不準。

    他不知道樓哥到底在想什么,他只知道,樓哥看起來, 并沒有忘了他,也并沒有生氣。

    他問溫魚還認不認識他, 溫魚只顧著哭, 說不出一句話, 謝樓便拽過了他的手,把他帶出了學校。

    溫魚走一路哭一路,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謝樓沒哄他, 甚至還帶著他上了公共交通工具,這很好地治住了溫魚,為了避免被所有人注目, 溫魚自己慢慢地止住了眼淚。

    他眼睛紅紅地站在謝樓旁邊, 有些可憐地從書包里找出來一塊能量石, 塞到了謝樓手里:“給你, 車費。”

    溫魚給出去,才意識到謝樓現在應該非常有錢, 根本不缺這一兩塊石頭。

    他們更不門當戶對了。

    謝樓垂眸看了一眼手里的能量石, 沒有多說什么, 只是問溫魚:“哪里來的。”

    “攢的。”

    “自己攢的?”

    公交車中途停站上下客, 溫魚差點撞到謝樓身上, 他死死握住了扶手,這才穩住沒撞上去:“不, 不是,和別人一起攢的。”

    “別人?”

    溫魚暫時沒有提向尹的事情, 他有些擔心地看著謝樓:“你,不用回去嗎?這樣出來,會不會不太好。我聽說你們今天還要給黎明大學的學生講課……”

    謝樓是當著所有人的面帶他離開黎明大學的,溫魚擔心謝樓因此受到什么影響,但謝樓似乎根本沒有聽見他在問什么,執著于上一個問題:“別人是誰。”

    公交車重新啟動,溫魚道:“向尹。”

    “向尹?”

    “你見過的,就是那只喪尸,我們在商場遇見過的,那只有理智的喪尸。”溫魚說完,忽而有些不確定地聲音弱了下去:“你還……記得嗎?”

    謝樓道:“你覺得呢?”

    又是這樣模棱兩可的話,溫魚選擇閉嘴。

    公交車在基地醫院停下,謝樓帶著他下去,溫魚有些發懵:“來這里做什么?”

    謝樓二話不說帶著他進了門診部,很快排了個全身檢查的號,把單子遞給了溫魚:“進去。”

    溫魚雙手捏著檢查單:“啊?”

    謝樓問他:“幾年沒做過體檢了?”

    溫魚攥緊了檢查單,沒說話。

    “現在去做,別和我討價還價。”

    從見面開始,樓哥的語氣和態度就不太好,溫魚只能老老實實地去做,也沒敢多問一句。

    他現在一點也不想要和謝樓絕交。只要樓哥還愿意和他做朋友,哪怕一直這么兇,也是可以的QAQ。

    目送溫魚去體檢了,謝樓轉身,邁進了電梯。

    十分鐘后,謝樓非常冷靜地坐在問診臺前,陳述自己一整天的經歷,他的常用心理顧問就坐在他的對面:“針對這種幻覺,您應該已經有充足的經驗來應對了。請您務必要無視他,要時刻記得上一次的戒斷反應有多么慘烈,不要對幻覺投注任何情感,否則受傷的只會是自己。”

    謝樓的臉在他的話里一點一點地變得血色全無,他的視線一直盯著問診室里的時鐘,以此來確保此刻并非幻覺:“但這一次似乎不太一樣,他的模樣變了,聲音也變了,衣服褲子不是我們分開時穿的那一套,我從來沒見過他穿這一套衣服,他好像真的成長了四年,我可以看到很多痕跡,很多,這真的是幻覺嗎?”

    心理醫生不太認同地看著他:“您忘了嗎?您的幻覺已經強大到可以陪伴您度過六個月的時光而不留下一絲破綻,如果您不吸取教訓,后果真的會非常嚴重。”

    “他現在就在樓下等我。”

    “離開。”心理醫生道:“當然,他可能會追上來,無時無刻不纏著您,包括您的身邊人,都會成為幻覺的一部分,但您一定要保持清醒,不要再讓他影響您的正常生活。”

    謝樓沒再說什么,起身準備離開,心理醫生喚住他:“謝先生,我上次給您開的藥,您用完了嗎?”

    謝樓側眸。

    心理醫生道:“希望您謹遵醫囑,如果已經用完了的話,我也不能給您開更多了,那已經是足以致命的劑量,因為您是頂尖的異能者,我才敢這樣給您開,再這樣下去,人類的藥物或許對您產生不了任何作用,您的后半生,注定要在幻覺和夢魘中度過。”

    ——

    溫魚已經很久沒有進過醫院,和向尹待在一起的這幾年,他偶爾也會生病,但每次生病,要么靠自己扛過去,要么靠一些來之不易的藥物。

    他對體檢有些犯怵,視線一直不停地朝入口處瞟,樓哥不知道去了哪里,已經好一會兒沒有出現了。

    因為害怕抽血,溫魚做了所有的項目才去抽血,抽完血,他再次回到入口處來找謝樓,正好遇到謝樓從電梯內出來。

    “做好了。”溫魚幾步走過去,謝樓的眼神在他身上停駐了幾秒,忽而挪開視線,仿佛沒有看見溫魚似的往外走。

    溫魚愣了愣,有些疑惑地瞧著他的背影,趕忙追上去:“我們現在去哪?”

    謝樓不語,只顧朝前走,他身高腿長,溫魚要小跑著才能追上他的步伐,兩人又走回了公交站,公交車還沒有過來,等車的人很多,溫魚不動聲色地朝謝樓旁邊湊,踮腳看了看路線:“我們是要回學校嗎?”

    謝樓閉上了眼。

    溫魚微微仰頭瞧過去,悄悄地抓住謝樓的衣擺扯了扯:“你怎么不和我說話?我在問你。”

    謝樓依然對他不理不睬,公交車晃悠悠地過來時,謝樓總算睜開眼,溫魚要跟著他上車,他這才開口:“你別上來,你就在這里等著,哪兒也不要去。”

    溫魚水潤的眸子露出一點茫然,謝樓眼睫輕垂:“我忙完再過來接你。”

    “要忙多久啊?”

    “很快。”謝樓忽然伸出手,摸了摸溫魚的腦袋,溫魚心尖一顫,默默地退了回去:“好,那我在這里等你。”

    謝樓轉身上車,溫魚隔著車窗沖他揮了揮手,轉頭坐到了公交站臺下。

    保護區內的公共交通恢復了沒幾年,設施還算嶄新,萬里無云的陽光灑到溫魚身上,他坐在那里,就像是在發光。

    公交車緩緩啟動,謝樓看著那道身影漸漸變得模糊,太陽穴不受控制地開始突突狂跳。

    通訊器響了起來,謝樓接起通訊器,方知信的聲音響起:“怎么個事啊?那個何一帆和我說,你帶走的那個人,叫溫魚?”

    謝樓一言不發地摁斷了電話。

    又開始了。他現在需要去地下城,買一點藥。

    ——

    謝樓離開一個小時之后,溫魚有點餓了。

    今天早上著急進區,進區之后又著急找人,他不僅一口水沒喝,甚至還被抽掉了三管血。

    溫魚有些怏怏地靠在公交站臺,垂頭翻了翻自己的包裹,包裹里沒有吃的,只有能量石。

    他有些糾結自己要不要去買點吃的,但這附近什么吃的也沒有看見,他要買東西的話,來回至少要花上五分鐘,如果謝樓在這五分鐘之內回來就不好了。

    溫魚否掉了去買東西的想法,繼續埋頭等人。

    正午時分,天色暗沉,溫魚抬頭看了看有些不祥的天色,心里隱隱約約覺得不太對勁。

    已經一個上午了,樓哥還沒有回來。

    但樓哥既然說了要回來接他,那就不可能不回來,樓哥從來沒在這種事情上騙過他。

    難道是遇到什么棘手的事情了嗎?

    溫魚胡思亂想之際,一顆豆大的雨水落到了他跟前,他往回收了收腳,躲開了猛然下起來的噼里啪啦的暴雨。

    公交站臺下聚集了越來越多的人,吵嚷了起來,溫魚本來抱著包縮在角落里,淋不到雨,但他又擔心謝樓回來看不見自己,于是主動挪了出去,沒一會兒就被擠到了最外圍,衣服褲子淋濕了一大半。

    九月的雨來得快去得也快,暴雨傾瀉了不到半個小時,天空重新放晴,人群陸陸續續離開,溫魚重新坐了回去,甩了甩腦袋上的水,又擰了擰衣服,但用處不大,他已經成了一只落湯雞,只能等著重新出來的太陽慢慢把自己烘干。

    等到后面,溫魚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了,肚子里的饑餓感已經餓過了勁兒,衣服也已經半干不干,路燈的光把他的影子照成有些亂糟糟的形狀,溫魚開始百無聊賴地撕手掌上的死皮和倒刺。

    好無聊好無聊好無聊。

    天都黑了,樓哥怎么還不來接他啊。

    溫魚望眼欲穿地盯著路口,公交車經過無數趟,司機都已經把他認了出來,最后一次路過時,司機提醒他:“我這是最后一班了哦,你上不上?后面沒車了。”

    溫魚沖司機擺手:“我不坐車,我等人。”

    “你沒和你朋友約好時間嗎?你這都等了一天了。”

    溫魚垂眸看了看腳邊的積水,又轉過頭去看杳無人煙的路口:“應該快了吧,叔叔你先走吧,拜拜。”

    司機開著車走了。

    路上的行人越來越少,保護區的娛樂活動不多,大家夜里沒事可做,都不會在外面亂逛,除了一些酒鬼。

    溫魚目送公交車離開,當第三批酒鬼從他面前經過時,他終于看到了謝樓。

    天色全黑,謝樓換了一套休閑常服,頭發稍長,遠遠地看不清眼睛,只能看見稍顯清癯的半張臉,但溫魚還是一眼就把他認了出來,他著急忙慌地摟著書包起身,朝著謝樓的方向跑了過去:“我等了你好久啊,你去做什么了?”

    下意識的抱怨聽起來不像抱怨,更像是撒嬌,放在以前,哪怕等謝樓超過十分鐘,他都會發好大一通火,但現在等了謝樓一整天,他也沒有什么火氣,反而會因為見到謝樓而高興。

    謝樓手里拎著一袋藥,在溫魚湊過來時,他不怎么明顯地微微蹙眉,往后稍退,和溫魚扯開了半步的距離,語氣似乎有些無奈:“怎么還在這里。”

    溫魚聽清了他的話,有點茫然地道:“你叫我在這里等你的啊。”

    他看向謝樓稍顯清冷的眉眼,再遲鈍也感受到了,樓哥并不是很歡迎他的出現。

    樓哥對他的回來,一點也不熱情,甚至可以說是冷淡。

    謝樓的視線掠過他,不知道落在哪里,總之是沒有落在溫魚身上,嗓音清淺:“現在等到了,可以回去了嗎?”

    “回去哪里?”

    “你該去的地方。”

    溫魚怔住了。

    樓哥這話,就是明著在趕他走。

    所以白天,也是故意讓他等這么久的嗎?

    溫魚默默地咬緊了牙:“樓哥……”

    謝樓的聲音很輕,似乎很累似的:“也不要這么叫我,小魚,回去吧。”

    溫魚眼眶一紅,看起來快要哭了,謝樓受不了他這樣,哪怕是幻覺,他也受不了。

    他有些著慌地偏過視線,不去看溫魚,從白色塑料袋里掏出一瓶藥,零零散散倒了一把藥進手心,當著溫魚的面就要干咽下去。

    “你吃的什么藥?”溫魚來不及委屈,急忙攔住了謝樓的動作。

    謝樓道:“維生素。”

    “維生素也不可以吃那么多啊,一次性補充太多維生素也會生病的。”溫魚說教,謝樓任由他把自己手心的藥全部摳了出去,就那么瞧著他在自己眼前說教,嗓音低啞:“生病了,然后呢。”

    “什么然后?”溫魚道:“這還需要我和你解釋嗎?你這些年都是怎么照顧自己的啊,你不會一直都這樣吃藥的吧???”

    他看起來有一點點生氣,就差舉起手指著謝樓的鼻子罵人,最后只遞給謝樓一片:“一天一片,不能再多了。”

    謝樓沒有動。

    溫魚抬起眼眸去看他,第二次從樓哥的眼底,看見了不可名狀的化不開的哀傷。

    為什么,樓哥看他的眼神,會是這樣的。

    溫魚有些不自在地往后縮了縮手:“我,我這次沒給你下藥,這是你自己買的藥,你……”

    他話音未落,謝樓從他手里接過了那片藥,轉過身,把所有的藥悉數塞進了路邊的垃圾桶里。

    溫魚呆滯:“只是說不要過量,不是說不能吃啊。”

    “不吃了。”謝樓重新朝他走過來,似乎在頃刻間做出了什么決定,眉眼溫和地向他勾了勾手:“小魚,回家。”

    第42章 第 42 章

    在溫魚看來, 謝樓的態度變得非常之快。

    明明上一刻還要趕他走,下一刻又要帶他回家。

    他的委屈甚至還沒漫上來,就被謝樓打斷施法, 糊里糊涂地被人帶回了家。

    謝樓的住處就在蕪江邊上,是兩年前重建的一套平價公寓, 公寓樓下種的大部分樹還沒有長成, 顯得光禿禿的, 只有幾株古榕長勢蓬勃喜人,應該是移植過來的,寬闊的樹蔭下砌了桌椅,已經是午夜時分, 零星有一兩個人來來往往。

    謝樓領著他打開鐵柵門,溫魚在進門時微微抬頭去看頭頂的燙金大字,但夜里太黑, 他沒有看清小區的名字, 只覺得此處非常熟悉。

    謝樓一言不發, 帶著他繞了幾個彎進入單元樓, 在踏過三層臺階后,兩人停在某間公寓門外, 溫魚手里被塞了一把鑰匙。

    溫魚沒有想太多, 謝樓讓他開門他便開門, 他在黑暗里摸索了片刻, 找準鑰匙孔, 一擰,房門打開。開門的那一刻, 他莫名地覺得有些熟悉,隨手一摸, 福至心靈般地摸到了開關,室內的燈光被按亮,溫魚看見了對面墻上的幾個大黑字。

    他站在那幾個漆黑的大字對面,死去的記憶不由分說地復活。

    高三結束前的最后一個寒假。

    父母雖然不太相信他能考上蕪江大學,但為了鼓勵他的志氣,還是同意了他要和謝樓買房子的這個想法。

    溫魚和謝樓看上的那所公寓有點舊,除了距離蕪江大學近之外一無是處,但溫魚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不僅沒有挑三揀四,還硬要買,因此在那年的春節前夕,兩家人一起開車過來看了房子。

    三室兩廳,房子的采風和設計都還行,兩家大人經過一番考察,都對房子比較滿意,離開的時候,溫媽媽開玩笑似的說了一句如果考不上就不買了,本是想鞭策一下溫魚,但溫魚那會兒還是驕縱得要命的脾氣,當天便偷偷摸摸拉著謝樓買了毛筆和墨水,直接在墻上蓋了他的戳。

    “小魚到此一游~”

    這下不買也得買了。

    溫魚一時恍惚,不明白這套房子為什么會還在。四年前,平蕪市的所有建筑都被炸成了廢墟,這里沒有理由還能保存得如此完好。

    但很快,他就明白了。

    墻上的那幾個字,字跡雖然和溫魚當時寫的有些像,但只需要走近看一眼,就會發現,那不是他寫的。

    應該是謝樓寫的。

    這房子恢復得實在是太完美,溫魚差點忘記這是一套重建房,他把所有房間都轉悠了一個遍,最后癱倒在了屬于自己的那間臥室的超軟大床上。

    床褥似乎一直有人在打掃,沒有灰塵的氣息,軟乎乎的,溫魚抱著被褥滾了一大圈,把頭發滾得亂七八糟,樓哥重新買了這套房子,還裝點得和他之前想要的一模一樣,就連他當時非常在陽臺擺的搖椅都擺了,樓哥一定沒有忘記他。

    但樓哥怎么知道他還活著?給他準備這些,難道沒有想過,他可能再也用不上了嗎?

    溫魚后知后覺意識到有些奇怪,他許久沒聽到謝樓的聲音,于是推門而出去找人。謝樓倒沒有走遠,此時正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盯著墻上的掛鐘。

    “樓哥?”

    溫魚走近,視線落在謝樓的臉上。

    謝樓的眼神有些空洞,仿佛在走神,溫魚一聲沒有把謝樓喊回神,他轉過頭,順著謝樓的視線看了一眼墻上的掛鐘。

    那鐘似乎已經壞掉了,根本沒走。

    他不知道謝樓對著一個壞掉的鐘表在看些什么,于是伸手去他眼前晃:“樓哥,你看什么呢?”

    謝樓這才回神。

    溫魚注意到,謝樓朝自己看過來的眼神變得有些奇怪。

    他的話似乎比四年前還要少了,四年前,謝樓只是不和別人說話,但還是會和自己說很多話的。但現在,樓哥面對他的時候,好像也只有沉默。

    剛才在車站,似乎還想要趕自己走來著。

    溫魚想起這就有點來氣,他走到謝樓面前,擋住謝樓對面的光線:“你白天干嘛去了?”

    窗外天色已經暗了,謝樓在有些晦暗的室內一角看向他,眸光不明。

    溫魚被他赤/裸裸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他縮了縮自己的肩膀:“不說話是什么意思。我們需要好好談談。”

    按照樓哥的脾氣,如果還在乎他,不可能不興師問罪四年前的事情。

    但直到現在,半天過去了,樓哥一句都沒有提。

    唯一的可能,就是謝樓在和他置氣,冷戰,對,冷戰。樓哥應該是在等他道歉吧。

    見謝樓無動于衷,認定謝樓在等他道歉的溫魚朝前邁了一步,堪堪把自己的膝蓋撞上了謝樓的膝蓋:“喂,謝樓謝樓謝樓……”

    他一邊說,一邊俯下腰,朝謝樓伸出了雙手:“抱抱。”

    謝樓依然沒有反應。

    昏暗的光線下,從溫魚的角度,看不見謝樓被頭發遮蓋的眉眼,只能看見那蒼白消瘦的下巴,屋內的光是暖色調的,但這非但沒有給謝樓渾身增加一點暖色,反而顯得那張臉更白了。

    謝樓垂在腿間的雙手聞言輕輕抽動,但沒有抬起來抱溫魚,反而像是在害怕什么一樣,整個人都顯得頹然。

    溫魚手都抻僵了,他依然紋絲不動。

    溫魚只能來硬的了。不待謝樓反應過來,他猛地朝謝樓撲了過去,結結實實地把人抱住了。

    謝樓雖然沒有主動,但也沒有反抗,他毫不設防地被溫魚撲倒,溫魚壓在他身上,腦袋埋進謝樓懷里,謝樓機器人似的伸出手,手剛一碰到溫魚的腰,就被溫魚反壓住了,溫魚小聲嘀咕:“還不是抱了。”

    感受到謝樓想要抽手的動作,溫魚壓得更緊:“抱一下嘛,又不會死人。”

    他用腦袋在謝樓鎖骨處討好似的蹭了蹭,感受到謝樓不再動彈,總算埋在謝樓懷里松了一口氣:“樓哥,說句話。”

    一直都是他在說話,謝樓跟啞巴了一樣,這回得了溫魚的指令,他停頓了片刻,問了一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餓了沒?”

    溫魚:“…………………………”

    他們整整四年沒見!不是四個小時不見!怎么會問他這種問題,這合理嗎?

    感受到溫魚的沉默,謝樓大概以為他是想要吃飯,于是擁著他坐起身:“我去做飯。”

    溫魚按住他:“等會,我不餓——”

    謝樓似乎知道他要聊什么,直接把溫魚的話說了:“不用說,我全都知道。小魚也不想和我分開,但那種時候,沒有辦法,逼不得已才選擇了犧牲自己,對嗎?”

    溫魚愣了一愣。

    是的。

    他就是想要說這個。

    所以,樓哥是知道的。就像他很早就猜到的那樣,以樓哥的智商,很快就會猜出他的真實動機。

    樓哥沒有誤會過他。

    溫魚一時啞口無言,他張了張嘴,僵了好一會兒才有些不確定地道:“我自作主張,不告而別,你一點也沒有生氣嗎?”

    溫魚曾經設想過,如果謝樓為了他好,而去做了一些傷害自己的事情,他一定會很生氣。氣樓哥一點也不信任自己,不把自己當朋友。

    因此,換位思考一下,樓哥應該也是會生氣的。

    溫魚都已經想好了如果謝樓生他的氣他要怎么哄人,但謝樓緩緩地直起了身,語氣平淡:“我有什么好生氣的。”

    他轉身去廚房,嘴里的話更像是在自言自語:“怪我。”

    溫魚渾身一僵,眉頭微蹙:“什么怪……”

    謝樓最后說的話聲音雖然很輕,但他清清楚楚地聽到了。

    溫魚想要說不怪謝樓,但話還沒說出口,他的視線先被茶幾下堆放的亂七八糟的小瓶子吸引了。

    他彎下腰,趁著謝樓去廚房的空當,隨手摸出來一個瓶子。

    那是一個白色的藥瓶。

    溫魚頭皮一麻,他朝廚房望過去,廚房的燈光被按亮,謝樓進入廚房,系上圍裙,開始有條不紊地忙活,他的表情十分平靜,平靜到麻木,麻木到詭異。

    一股涼意一點一點地爬上了溫魚的后背。

    他猛地想起過去,無數次,他犯錯他耍賴,謝樓都會把一切歸咎到自己身上。

    溫魚倏忽直起身,看向廚房里的人,聲音有些發抖:“樓哥,我要出去一趟,我很快回來。”

    謝樓聞言抬眸,看了一眼站在門口的溫魚,反應依然淡淡的:“好。”

    他說完,沒有多看溫魚一眼,轉過身繼續去做飯了。

    溫魚心臟亂跳,他離開公寓,拔腿往來的那條路狂奔。

    十分鐘后,他回到了公交站臺。

    有酒鬼趴在垃圾桶旁邊正要吐,溫魚在他吐出來之前,堪堪把他撞飛。

    醉漢不知道滾去了哪里,溫魚火急火燎地扒拉開垃圾桶,那里面,謝樓不久前扔掉的藥袋和藥盒都在,溫魚把藥全部撈了出來。

    那些藥,有的他熟悉,有的他不熟悉,他打開那些說明書,一行一行的字跡落入眼簾,那一把把精神藥物像是在嘲笑他的自作聰明和自以為是,他攥著一把藥片癱坐到了地上,表情空白地盯著那一手花花綠綠的藥,那是謝樓一次性需要的量。

    這些年來,他只擔心過謝樓會生他的氣,會和他生疏,會不要他。

    但他好像從來沒有想過。

    遇到任何事情,謝樓都不會生他的氣,只會把一切都堆到自己的身上,把自己壓得狠了,就會生病。他的哥哥病了。

    溫魚捏著塑料袋,把藥一顆一顆地重新裝好,有醉漢爬過來搶他手里的東西,被他一巴掌呼開,溫魚從來沒有過這么暴躁,那醉漢被他一巴掌扇得暈死了過去,溫魚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不及擦一擦額角的汗,他又狂奔著往家跑。

    樓哥買了他們曾經約定好要一起同居的房子,把房子裝修得和他約定好的一樣漂亮,樓哥沒有一刻忘記過他。

    溫魚上氣不接下氣地跑到樓下時,突然意識到自己出門的時候忘記了帶鑰匙,還把房門給關了,但這并沒有成為阻礙他進門的難題,他跑到三樓時,那扇門微微敞開著,有人給他留了門,為了避免門被風刮來關上,還特意拿東西擋住了門縫。

    溫魚眼睛發酸,他把手里的藥揣進了衣兜,他推開門,廚房的燈已經熄滅,只有客廳留有一盞壁燈。

    那暖黃的壁燈照亮了一片小小的桌面,一碗圓滾滾的現搓湯圓正飄著熱氣,漂亮的卡通勺子就擱置在碗沿。

    第43章 第 43 章

    除了這里亮著燈, 客廳里黑黢黢的一片。

    溫魚坐到餐桌旁邊,仿佛被時光拉扯回了過去的每一年。

    小時候父母出差的時候,他就會和謝樓一起住。

    他鬧脾氣不吃阿姨做的東西, 就只有靠謝樓給他做飯。

    謝樓的廚藝是一點點被他磨出來的,至少有一半的溫魚, 都是謝樓養大的。

    溫魚吃過飯, 把碗刷干凈, 這才輕手輕腳地朝臥室里走。

    他記得這所房子的構造,當初選房間時,溫魚是先選的,他一眼相中了主臥, 采光好,陽臺大,謝樓從來不會和他爭什么, 他住主臥, 謝樓很自覺地就選了隔壁背光的次臥。

    溫魚沒有去那間次臥, 心里似乎有一種聲音告訴他, 謝樓不在那兒,他摸黑走進了本該屬于自己的那間主臥, 不出所料, 謝樓在里面。

    溫魚發出的一丁點動靜驚動了他, 趴在桌旁的男人有些緩慢地抬起頭, 看向門口的人, 似乎沒想過溫魚還會再回來,他驀地站起身, 嘴唇張了張:“回來了啊……”

    溫魚感到自己的胸口有陣發涼,他別過視線, 去看桌面:“這是什么?”

    謝樓隨口糊弄他:“沒什么,小魚吃過飯了嗎?”

    他把桌上的藥全部收進了抽屜,溫魚借著微弱的光線,去看他倦怠的眉眼:“樓哥,你是不是睡不著覺。”

    “沒有。”

    溫魚也沒有拆穿他,忽而問道:“有我的衣服嗎?”

    謝樓被他問得稍愣,還沒開口,溫魚已經打開了衣柜。

    那里面有幾件整整齊齊地掛著和疊好的衣服,是四年前,留在謝樓這里的。

    樓哥沒有扔掉他的衣服。

    溫魚順手把衣服取出來,帶上衣柜,轉身去了浴室。

    等他洗完澡再出來時,謝樓已經回次臥了。

    溫魚大概已經看出來,謝樓現在的精神狀態很有問題,對于自己的突然出現,樓哥似乎是恍惚的。

    溫魚偷偷摸進臥室時,謝樓正好轉了個身,探手去拿床頭的水和藥,他尚未摸到水杯,溫魚一把拿走了水杯:“不是睡得著嗎?”

    水杯和藥被溫魚擱得遠遠的,謝樓想要撐起身,溫魚整個人撲上去抱住了他,把他往回壓:“我們睡覺吧,我陪你睡覺,我給你講故事,不吃藥了好不好。”

    懷里突然被塞了又軟又熱的一團,沐浴露的香氣和溫魚身上特有的味道混雜,安寧了謝樓本來還在生拉硬拽的神經,他克制了許久的手最后還是毫無招架之力地探了出去,攬住了溫魚的腰,把人整個圈進了懷里:“你能給我講多久的故事?”

    這一次,可以比六個月久一點嗎?

    謝樓已經完全把醫生的告誡忘到了九霄云外,他抱著溫魚的手力道在收緊,鼻尖埋進了溫魚的發絲,上癮似的吸了一口,又難以遏制地去索求更多。

    這比一切的藥物都更加有用。

    感受到謝樓漸漸放松的身體,溫魚微微抬起臉,謝樓的鼻尖漸漸從他的發頂蹭到了他的耳垂,溫魚被他嗅得發癢,但沒有躲開,反而喘著粗氣也要去迎合謝樓,在謝樓親他時回給了謝樓一個親親。

    謝樓愣住了。

    這一切都太過于真實,真實到他不得不用他那近乎生銹的腦子,去思考這到底是真是假。

    視覺,嗅覺,觸覺,還有……味覺。

    他的幻覺可以做到這種程度嗎?修長的手指突然繃直,從衣擺探了進去,溫魚的身體一陣瑟縮,眼里有水霧在顫動,微微咬牙看向謝樓,卻沒有說話。

    樓哥都這樣了,只要能讓他高興一點,被摸摸而已,又怎么了。

    溫魚一邊這樣想,一邊耐不住癢,埋頭趴到謝樓懷里小聲喘氣,謝樓的手緩緩從他胸前劃到了后腰,感受到溫魚的顫抖之后,搭在溫魚腰上沒有再動。

    “不是要講故事嗎?”謝樓問他,把人又朝自己懷里攏了攏,溫魚的手按在謝樓胸口:“你有沒有什么想聽的?”

    謝樓:“你說什么我聽什么。”

    樓哥似乎很好養活的樣子,溫魚轉了轉眼珠子:“那我和你講一個農夫與蛇的故事吧。”

    “好。”

    “那你把眼睛閉上,這個故事非常非常長,你可以開始睡覺了。”

    謝樓如他所說的閉上眼,溫魚盯著謝樓的睡顏,小聲道:“在以前,有一個長得非常帥氣的農夫。這個農夫只有十八歲,因為長得帥,所以在十里八鄉很出名,鄉里鄉親給他說媒的人把他家的門檻都踏破了,但農夫一個都看不上眼,甚至連官老爺家的小姐,他都不要。當地大官老爺家的小姐,也是出了名的貌美如花,被一個小小農夫拒絕了,小姐的面子非常掛不住,于是找了一個術士,要讓這個術士給農夫一點顏色看看,最好是讓這個農夫后半輩子都不得安寧。術士收了小姐的銀子,在一個夜黑風高的晚上,他埋伏在農夫砍柴回家的必經之路上,投放了一條他培育了很久的毒蛇小白。小白是一條通體銀白的蛇,被咬中的人,這輩子都會成為小白的追隨者,受它蠱惑,給它當牛做馬,非常危險。當天晚上,農夫果真路過了那條路,但非常不巧的是,農夫會做一種十分特別的小餅干。”

    說到這,溫魚突然被打斷,謝樓問他:“什么小餅干?”

    “你別管,你怎么還不睡。”溫魚抬手去捂謝樓的眼睛,謝樓道:“小魚,你是不是沒聽過農夫與蛇的故事?”

    溫魚:“………………”

    “這是我的改編版本,你聽就好了,別多話,睡覺。”溫魚強迫謝樓閉眼,繼續自己的編故事之旅:“農夫做的小餅干,是農夫的看家本領,是全天下最好吃的小餅干,小白被餅干迷得暈頭轉向,被農夫用幾塊餅干勾回了家。第二天,小白回到術士身邊交差,告訴術士自己已經咬了農夫一口,成功把農夫迷住了,請求下一步的指示。術士忽視掉它胖了一圈的體型,讓它變成一個姑娘,去和農夫成親。”

    謝樓再次發問:“小白是公的還是母的。”

    “……母的。都說了,它要和農夫成親,當然是母的。”溫魚道:“小白和農夫很順利地成了親。兩人成親之后,小白除了睡就是吃,所有人都說農夫沒有眼光,娶到了一個一無是處的媳婦,那么好的條件白瞎了。大小姐聽說了這個消息,身心舒暢,支付給了術士一筆不菲的酬勞。皆大歡喜,小白重新變成了蛇,解開了農夫身上的毒,跟著術士走了。臨走之前還打包走了一份小餅干。”

    “結束了?小白沒有懷孕嗎?兩人沒有孩子?”

    謝樓還沒睡,溫魚也不知道自己講故事到底是哄他睡覺還是在給他提神:“還有一點點,你再不睡我不講了。”

    謝樓攥住了他的手:“行,你繼續,我馬上就睡。”

    溫魚繼續道:“農夫和小白沒有什么感情。小白離開的時候解了農夫身上的毒,所以農夫并不覺得傷心,很快就娶了新的媳婦,和自己的新媳婦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故事講完了,溫魚抬起眼去看謝樓,謝樓不僅沒睡,反而直勾勾地在漆黑里看著他:“這就是你的結尾?”

    “嗯……”溫魚的話被謝樓堵了回去:“小白后來還回去找過農夫嗎?”

    溫魚想了想:“或許找過。”

    謝樓冷不丁發問:“農夫沒有找籠子把它關起來嗎?”

    溫魚一愣:“為什么要把它關起來呀,我不是說了嗎,農夫和它沒有什么感情,他們一起相處的時間很短的。”

    溫魚說完,莫名地從自己的話里品出一點不對勁。不待他琢磨出來,謝樓已經幫他挑破:“小魚的意思是,相處得久,感情深,就應該關起來。”

    溫魚的尾椎骨莫名其妙地升騰起一股麻意,他攥著床單想要往旁邊退退,謝樓沒有阻止他,掌根輕飄飄地壓在溫魚胯骨上:“睡吧。”

    謝樓閉上眼,呼吸逐漸均勻,似乎是真的困了。

    溫魚松了一口氣。

    和區外比起來,保護區內的夜晚十分寧靜,溫魚盯著謝樓的臉,身體漸漸地被夜晚捕捉,變得有些綿軟。

    他的手覆上了謝樓的手背,眨眼越來越慢,最后,他撐著即將沒入黑暗的身體,在睡著之前親了親謝樓的眉心。

    夜涼如水。

    在一動不動地側躺了兩個小時后,謝樓睜開了眼。

    溫魚已經熟睡,腦袋還壓在謝樓臂彎上,謝樓托著他的腦袋抽手,俯趴到床邊,細致地去觀察溫魚的頭發絲,汗毛,皮膚上的痣,還有指腹的紋路。

    他的眼神病態,而他渾然不覺。

    他只覺得,這一切都真實得可怕。

    謝樓喉結聳動,沖去客廳,翻找出自己剩下的所有的藥,不要命地全部朝嘴里倒,藥片被他咬爛,發出嘎嘣嘎嘣的聲音,在夜里聽來毛骨悚然。

    胸口涌出劇烈的惡心感,渾身冷汗直冒,謝樓面白似鬼,盯著墻壁上的掛鐘。

    足足半個小時,直到藥效發作,掛鐘始終是靜止的。

    他腳步虛浮地朝房間里走,床上,那一小團依然安穩地凸起,溫魚睡得很香,臉頰有些泛粉。

    他瘋了似的又跑去廚房,提起水果刀就給自己來了一下,刀刃在手腕上擰轉,劇烈的疼痛和藥物副作用令他眼前黑一陣白一陣,但眼前的溫魚還在。

    謝樓傻愣在原地,心臟快要把胸口撞破。

    他冗長地吐出一口氣,找出通訊器,看也沒看現在幾點,給方知信撥過去一個騷擾電話。

    方知信白天給他打電話被他掛斷,還因為他的突然曠工收拾了一天的爛攤子,此刻正在通宵趕稿發泄心中的不快,猛地收到謝樓的電話,他接過就要痛罵,對面的喘息卻把他的痛罵嚇了回去。

    “我去……你不會在辦事兒還給我打電話吧?”

    聽筒里傳來的喘息實在是太不正常,方知信不自覺想歪,謝樓盯著撲簌簌滾到地上的汗水,問他:“你今天白天,是不是看見他了。”

    方知信被他問得一懵:“看見什么——”

    “他是不是穿的卡其色衣服,淡藍色牛仔褲,很瘦,頭發被太陽曬著的時候有點棕色調,皮膚很白,非常白。”謝樓堪稱語無倫次,喉嚨里一陣一陣的雜音,但他還在持續性地問方知信:“他哭了,然后我帶他走了,你看見了,你們都看見了,他是真實存在的,我現在不是在做夢,對不對?”

    方知信和謝樓做了四年搭子,從來沒有一次性聽他說過這么多話,他還一直以為謝樓是那種戳一下蹦一句話的游戲NPC呢。

    但哪怕是隔著通訊器,他也能聽出來對面這家伙現在的狀態非常炸裂,方知信沒敢拿這事開玩笑:“看見了,溫魚,對吧?長得很漂亮的男生,不過看起來比你年輕多了,你倆真的同歲——”

    “隊長,我家里的鐘壞了。”謝樓突然開口,方知信手一抖。

    世界末日又要來臨了嗎?他居然聽見謝樓叫他隊長。

    方知信一時不知道說什么,受寵若驚道:“啊……哦,鐘壞了,需要換嗎?要不我什么時候送你個新的?”

    “不用。你幫我和莫里斯教授說一聲,我明天開始就不去研究所了。”謝樓伸出手去扯桌上的紙,一邊堵嘴里涌出來的血一邊扶著沙發開始朝門口走:“順便,如果現在還方便的話,麻煩送我去一趟醫院,我應該需要洗胃。”

    第44章 第 44 章

    方知信能聽出來, 謝樓的聲音是帶著笑的,但說出的話一點也不好笑。

    “你又干什么了?”方知信扔掉手里的筆,通訊器那頭, 謝樓的聲音斷斷續續的:“吃了點藥,超量了。”

    淦。絕對不止超一點。

    方知信趕赴現場時, 謝樓就坐在公寓門口, 后背抵著房門, 方知信走近,他突然抬起頭,那血淋淋的下巴和半夜鬧鬼沒什么區別。

    方知信:“……”

    他彎腰去扛他,還沒把人扛起來, 謝樓突然自己撐著地面站了起來:“我自己去醫院,你去清理一下客廳里的血,八點之前我會回來。”他指向屋內:“他是十二點多睡著的, 只要你不鬧出太大的動靜, 他不會在九點之前醒過來, 你幫我看著他。”

    “……清理什么血啊, 我先送你去醫院喂,那血什么時候不能洗?”方知信皺眉:“你怕嚇到溫魚?”

    謝樓喉嚨不斷吞咽, 他拉好黑色外套, 蓋住里面淅淅瀝瀝的血跡:“對, 我怕嚇到他。”

    方知信隱隱約約能夠感受到, 謝樓在這種時候把溫魚交給他, 是對他寄予了多么大的信任。

    他就是天生保姆命。

    方知信認命:“行,你放心去吧, 記得早點回來,我可不包解釋。”

    深夜, 方知信勤勤懇懇地拖地,換沙發套,洗沙發套,晾沙發套,忙活完一切,趨近凌晨兩點。

    溫魚睡得很沉,果真如謝樓所說,第二天早上九點才醒過來。

    但謝樓說得也不全對,因為,九點了!謝樓這丫的還沒回來!

    方知信給他撥過去無數個通訊全部石沉大海,他反手給賀鳴飛打過去,支使賀鳴飛去看謝樓的情況,支使到一半,溫魚從房間里出來了。

    方知信反手中止通訊,取下腰上的圍裙面帶笑容起身:“醒了?快來吃早飯。”

    溫魚睡眼惺忪地看著他:“哦,你是賀……”

    “對,我們之前見過兩次了。我叫方知信,謝樓的隊長。”方知信非常自來熟地起身,異常熱情地推著溫魚到餐桌邊坐下:“謝樓今天去學校給學生上課了,他讓我來給你做早飯,怎么樣,你要不嘗嘗我的手藝?”

    溫魚看了一眼桌上的速食營養劑。

    這個東西他吃過一次,比他自己做的飯還要難吃。

    溫魚沒有食欲,他重新朝臥室里走:“我還沒有刷牙,我先去刷一下牙。”

    溫魚在浴室里找到了一副和樓哥的洗漱用品配套的洗漱用品,都是嶄新的,溫魚沒有多想,拆開用了。等到他刷完牙出門,方知信還在門外坐著,不知道為什么,溫魚總覺得他身上偷感很重,鬼鬼祟祟的,但想到對方是謝樓的隊長,溫魚的這種顧慮又少了很多。

    他一邊扒拉那一碗粥,一邊瞧著方知信,放任氣氛沉寂了幾十秒后,溫魚問他:“樓哥和你們,認識多少年了?”

    方知信一直在等謝樓或者賀鳴飛給他回通訊,但一直沒等到,他回過神,看向溫魚:“也快四年了。他加入A+計劃的時間比較晚,當時精神狀態不太……”

    察覺到溫魚突然凝聚的視線,方知信想要收回自己的話,但為時已晚,溫魚就是要問他這個:“你剛認識樓哥的時候,樓哥是什么樣子?”

    方知信撓了撓眼角,欲顧左右而言他,溫魚忙不迭湊到他旁邊:“你和我說嘛,隊長哥哥,我不會讓樓哥知道的,我一個人知道就好了。”

    方知信最開始還有底線,但溫魚眨巴著眼睛在他面前晃悠了兩圈他就受不了了。

    任誰被這樣舒服的磁場全方位無死角包裹著,也不可能不投降的!

    方知信敗得心服口服,賣隊友也賣得心安理得:“你坐這兒,我慢慢和你說。”

    方知信第一次見到謝樓,不是在諾亞的訓練基地里,而是在區外。

    他聽軍團里的人說過,那個人叫謝樓,進入零區的那天測出來異能值還是700多,但第二天清醒過來后,異能值直逼1000,甚至有繼續暴漲的意思。

    一個異能者,只要步入A+,實力就會有翻天覆地的變化。

    異能的使用不再受到能力值的限制,幾乎往那一站就是個無限循環的能量機器。

    審判庭第一時間把這個人的存在報給了A+計劃,但他似乎腦子搭錯了筋,拒絕十萬能量石的酬勞,拒絕加入A+計劃,更拒絕待在保護區內。

    他進區的第二天清醒,第三天就離開了零區。

    他的異能和重力相關,突破瓶頸之后,飛行對他來說幾乎不費吹灰之力。

    方知信出任務時,見過他很多次。在很多地方,江河湖泊,荒原廣漠,草木山川,更多的,是在殘骸林立的廢墟之上。

    那個異能者在這些危險的地方游蕩了快半年的時間,似乎在找什么,最后他什么也沒有找到,他加入了諾亞,進入了A+計劃,憑借絕對的實力,成為了方舟的一員。

    如果他的性格再好那么一點,話再多那么一點,方舟的隊長或許就是他。

    方知信看向溫魚:“他那時候應該是在找你吧?你們是怎么分開的?”

    溫魚有些怔忪。

    這么多年過去,他猛地從方知信的話里認識到,如果當初他什么也不做,把一切都交給樓哥,給予樓哥充足的信任,事情顯然不會這么糟糕。

    但他選擇了自作主張,他自以為已經走到絕路,沒有挽回的余地,但事實好像不是的。

    沒有他的搗亂,樓哥可以把事情處理得更好。

    他最后扮演的,還是一個拖油瓶一樣的角色,他又害了謝樓。

    怎么會有人可以笨成這樣,把所有事情都搞砸,一塌糊涂,遍地狼藉。

    方知信注意到他的臉色逐漸不對勁,趕忙去回味自己說了些什么要不得的話,但他沒有回味出來,溫魚已經起身,方知信拽住他:“你去哪兒?”

    “去黎明大學找樓哥。”

    方知信心里咯噔一聲:“哎你不用去找他,你就在家里等著他就好了,他好像就半天課,很快就回來了。”

    溫魚不聽他的:“半天嗎?那我去接他。”

    方知信跟著溫魚起身,沒把人勸住,他只能跟著溫魚去黎明大學。

    這一次,有了方知信一起,溫魚不僅不用爬墻,校門口的保安還畢恭畢敬地給兩人打開了校門。

    從他們踏進黎明大學的校園開始,就不停地有無數的眼光朝兩人的身上粘。

    但方知信已經顧不上形象,他就差給溫魚跪了:“小魚,你累了沒?要不我們去禮堂休息一會兒,我等會去把謝樓叫過來?”

    溫魚道:“你累了嗎?要不你去休息吧,你告訴我樓哥在哪里,我自己去找他好了。”

    方知信當然不敢放他離開自己的眼皮子。

    要是把溫魚弄丟了的話,方舟立馬得散。

    但他要怎么憑空變一個謝樓出來啊???

    方知信汗流浹背之際,一通電話打了過來。

    他趕忙接起,聽到謝樓聲音的那一刻,他懷疑自己聽到了天籟:“好兄弟,你活了!”

    謝樓:“………………麻藥勁兒過得有點慢,遲了點,抱歉。”

    方知信二度受寵若驚,謝樓居然主動和他解釋原因,還和他說抱歉!

    他心里涌起一股看著不良少年從良的感動,謝樓道:“小魚怎么樣了?”

    應該不是單純的從良,是為愛從良。

    方知信機智應對:“在我旁邊呢,他要來學校找你,你現在在哪個教室上課?”

    謝樓道:“你把通訊器給他。”

    溫魚一直就在旁邊巴巴地看著,方知信把通訊器遞出去,溫魚雙手虔誠地接過,他躲開方知信,走到了噴泉旁邊:“樓哥,你在哪里啊。”

    通訊器很大很重,比不得手機,傳出來的聲音也有些變調,謝樓的聲音剛溢出來溫魚眼睛就開始發紅:“馬上下課,小魚你和隊長一起,在外面等我好嗎?”

    溫魚沒有說話,他默默地盯著地面,抬手摸了摸鼻尖。

    謝樓的聲音再度響起:“怎么了?小魚,說話。”

    溫魚眼睛一閉,嘴角抽搐間,聲音不自覺帶上了哭腔:“我現在就想要看見你,哥哥……”

    他也不想這么丟臉地在電話里哭出來。

    他不想要給謝樓增加這種沒有必要的麻煩,但他的心臟現在非常難受,好像如果再不見到謝樓,就會立馬枯萎在他的胸腔里。

    聽筒里,謝樓的聲音斷掉了,只剩下匆匆而過的路人聲音和風聲,溫魚捧著通訊器抽泣得越來越厲害,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我是笨蛋,沒用的人是我才對,我就不應該認識你嗚嗚嗚”

    他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通訊器沒有傳來一點謝樓的聲音,溫魚完全沒有注意到自己把通訊器放到了右耳,他哭得更厲害了:“你為什么不說話,你是不是突然也意識到了我是個沒用的人,你要討厭我了嗎哥哥?嗚嗚嗚嗚你可不可以不要討厭……”

    “不討厭。”

    一陣冷風攜著淡淡的藥味包裹了溫魚,他剩余的話全部被謝樓帶著喘意的幾個字堵了回去。

    那短短的一通電話已經足夠謝樓奔到他的面前,溫魚紅著眼睛抬起頭,狼狽地看著突然出現的謝樓,謝樓的頭發被風吹得稍顯凌亂,他伸出雙臂摟著溫魚,俯身,一個帶著急促呼吸頻率的親吻堪堪從唇畔擦過,在方知信驀然睜大的雙眼中,落到了溫魚的臉上。

    方知信松了口氣。

    差點以為這廝真的要在大庭廣眾之下親上去!

    溫魚感受到了謝樓親他的力度,他在愣神之后,旋即撲到了謝樓懷里:“我以后什么都和你說,我知道自己是笨蛋了,我不自作聰明了,再也不了,我們還像以前一樣,可不可以……”

    第45章 第 45 章

    謝樓沒有回答, 他捏了捏溫魚冷冰冰的手:“是不是有人和你說了什么?”

    溫魚和方知信說好了,不能出賣方知信,他信守承諾, 只是默默流著淚重復:“我應該相信你的,我錯了, 你罰我吧。”

    謝樓的胸口一陣冰涼。

    他不是沒有想過罰他, 但他的小魚是為了他好, 也為了他受了很多的苦,他有什么資格去說他錯了,再去懲罰他呢?

    要怪也只能怪他在想要護他周全的年紀護不住他。

    “沒有錯,我都知道, 小魚愛我,是為我好。”謝樓輕聲哄他,把人帶回了家, 家里的裝潢和一切都讓溫魚的心里扯著疼, 他知道, 他和樓哥, 從始至終就沒有誤會,樓哥什么都知道, 但即便如此, 他也無可避免地傷害了樓哥。

    臥室桌面上的藥瓶沒有來得及收拾, 還擺在那里, 溫魚被放到床沿坐下, 盯著那白花花的藥瓶,好不容易被謝樓哄停的眼淚又開始往外冒。

    謝樓找來了一件稍微厚一些的外套裹到了溫魚身上, 垂眸親了親他眼角的水珠:“不哭了,早飯是不是沒吃好, 想要吃點別的什么不?”

    溫魚搖頭,纏緊謝樓的胳膊:“沒有,我不想吃,我就想和你待在一起,待在一起就好了。樓哥,你讓我抱抱你。”

    他說要抱,謝樓就站在床邊讓他摟著自己的腰,溫魚慢慢地緩和了下來,因為流眼淚而導致的鼻塞緩解了一點,他再次嗅到了那股消毒水的味道。

    樓哥不是去上課了嗎?為什么會有這種味道。

    溫魚再愚鈍也意識到了哪里不太對勁,他稍稍松開謝樓的腰,抬起頭,謝樓伸手來抹他的眼尾,溫魚一把抓住他的手。

    手背上有些發淤的針眼給了溫魚當頭一棒。

    似乎沒想到溫魚會突然來這么一遭,謝樓抽了抽手,沒抽開,旋即找補:“這是三天前抽血留的針眼,我也去做了一次體檢。”

    溫魚兩只眼睛還是潮濕的,他明顯不信謝樓的話,反手扯開了謝樓的外套。

    衣襟敞開,露出里面沒來得及換下的病號服,溫魚傻傻地坐在原地,聲音又帶上了哭腔:“你去醫院了是不是,你根本就沒有在上課,你怎么了樓哥,你是不是生了很嚴重的病,你不要瞞著我。”

    溫魚伸手去解病號服的紐扣,謝樓一把握住了他的手,和他解釋:“昨晚臨時出任務,受了點傷。”

    溫魚水漫金山的架勢止了片刻,他急急忙忙扶謝樓要謝樓去床上躺下:“你為什么不和我說呢。嗚嗚嗚受傷了你就在醫院里好好待著啊,出來折騰干什么啊……”

    “處理好了就出院了。”謝樓被迫躺下,溫魚要哭不哭地杵在旁邊,去撩他的衣擺:“你給我看看傷口。”

    謝樓按住他的手:“不好看。”

    那就是很嚴重了。

    溫魚眨了眨眼,攥住被角把眼淚逼了回去:“……是不是,經常受傷。”

    “還好。”

    “嗚你嘴里一句實話都沒有,我才不信呢。”

    “這句話沒騙你,真的。”

    “那,哪句話是在騙人?”

    “哪句話都不是。”

    這么多年不見,溫魚最直觀的感受,就是謝樓現在一點也不坦誠。

    一眼就能看出來,他有很多藏著掖著的事情,但是就是不和自己說。

    明明昨天都那樣了,現在還在胡扯。

    溫魚起身從床腳翻出一個塑料袋,把里面的瓶瓶罐罐全部倒在謝樓面前,謝樓的臉色微變,溫魚咬了咬牙質問他:“不是說是維生素嗎?還好意思說沒騙我!”

    謝樓盯著那一堆瓶瓶罐罐沒有開口,沉靜半晌后,忽而輕聲嘆了口氣:“小魚覺得,我是得了什么病?精神病?”

    溫魚嗓音弱弱:“所以是嗎。”

    溫魚不知道謝樓得了什么病,但他唯一知道的就是,謝樓的病,一定是因為他才患上的,他是罪魁禍首。

    樓哥一定是對他相思成疾了,一定是的。

    “焦慮癥而已。”謝樓收起那些瓶瓶罐罐:“出任務危險系數大,難免焦慮。方知信和賀鳴飛也吃藥,吃得比我厲害。”

    “可是失眠……”

    “失眠也是做任務惹出來的,畢竟總是半夜被叫醒,誰也沒辦法精神正常。”謝樓一副開誠布公的姿態:“我承認是騙了你,但剛見面,和你說這些和賣慘似的,而且說了也沒用。”

    溫魚被他說得一愣一愣的,確切地聽明白了一點,他指著自己的臉:“所以不是因為我嗎?”

    謝樓貌似不懂:“什么因為你?”

    溫魚一噎:“就是……”

    所以,樓哥精神不正常,不是因為他???

    突如其來的尷尬有點令人窒息,溫魚把話吞了回去,換了一種方式問出來:“我們分開之后,你想我嗎?”

    謝樓注視他:“想聽真話?”

    溫魚點頭:“真話。”

    “真話就是,第一年很想。”謝樓似乎很懂怎么撒謊才能獲得信任,他全程直視著溫魚的眼睛,說著一些全然不著邊際的話:“但人不能一直靠記憶活著,后面漸漸的就自己調整過來了,而且也沒想過你還活著,人總要往前看的,不是嗎?”

    溫魚有些呆滯地聽著,驟然恍惚了。

    樓哥說的很對,這個世界上的所有人都是這樣。死了的人死了,活著的人總不能活得跟死了一樣。

    而他一直以來也都是這么盼望的,在離開之前,他就盼望謝樓這樣活著,不要困在他離開的陰影里。

    樓哥做到了。

    溫魚突然沒頭沒腦地問謝樓:“我的手機,你還留著嗎?”

    他此話一出,謝樓的目光微一凝滯:“手機?”

    瞧他的反應,手機應該是沒了。

    溫魚突然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

    原來他不止自作多情,還杞人憂天。他在蕪江邊錄的那個視頻,樓哥看來根本就沒有看見過,但樓哥還是好好地活了下去。

    他四年前許下的愿望實現了。

    “沒什么,隨便問問。”

    這四年里,他沒有什么長進,不光是本事沒有長進,更重要的是,他的情感,似乎一直停留在了四年前和謝樓分別的那一刻。

    時間并沒有沖淡他對謝樓的感情,這四年里,他無時無刻不在想著謝樓,從白日清醒的一刻開始,到夢魘時分,沒有一刻消停,但樓哥好像已經不一樣了。

    這種感覺并不好受,但又談不上背叛,好像這是理所應當的,他自己才是異類。

    四年前的溫魚,和四年后的謝樓,還能做好朋友嗎?

    溫魚不知道。

    ——

    謝樓被溫魚強制按在床上躺著睡了一個午覺,他本來沒有想過能睡著,他早就沒有了午休的習慣,但今天,懷里趴著人,他很快就睡了過去。

    好眠無夢。

    再醒過來時,疲憊和壓抑消減了一大半,無數個白日以來,他第一次注意到了窗外的陽光,是和煦的。

    即便是黃昏,也如同旭日一般充滿了生機。

    懷里是空的,被褥上有一片淺淺的壓痕,謝樓心里悸了一瞬,廚房里傳出的響動又在頃刻間把他的心悸按了回去。

    他翻身下床,溫魚正在廚房里,系著比本人要大幾號的圍裙,在忙忙碌碌。

    聽到腳步,溫魚轉過頭:“醒啦?正好,樓哥你去盛飯,我的湯馬上就煮好了,可以開飯了。”

    謝樓立在門邊沒動,他看著那鍋里咕嘟嘟冒熱氣的湯,像是有些不解又像是有些茫然,最后那些復雜的情緒全部在溫魚求夸夸的眼神里歸于平靜:“小魚會做飯了啊,真厲害。”

    溫魚一邊盛湯一邊和謝樓吹噓:“我現在會的可多了,會做飯,洗衣服,洗碗,還會種菜,去給人家當保姆都沒問題,樓哥,你需要保姆嗎?”

    謝樓端著飯碗的手微微一顫,差點把飯打翻,他喉結輕聳,嗓音暗啞:“不需要。”

    溫魚失落地“哦”了一聲。

    “那你嘗嘗我做的魚湯,活魚,我買回來現殺的。”溫魚坐到謝樓對面,眼睛亮晶晶地看著謝樓喝湯,謝樓臉色蒼白地喝了湯:“不是一直都不敢殺小動物嗎?”

    溫魚還以為他在夸自己:“對啊,以前不敢。但是向哥覺得我這樣不行,太膽小的話很難在末世里生存下去,剛剛和他住在一起的那段時間,他專門去抓兔子、魚這樣的東西逼我殺生。然后我就練出來了,我現在膽子可大了。”

    溫魚還在庫庫炫耀:“我現在看見喪尸都不覺得害怕了,還能殺喪尸呢。”

    這句話就是在吹牛了。

    喪尸和雞鴨魚怎么能一樣,但溫魚想要謝樓對自己刮目相看,于是稍微夸大了一點點。

    無傷大雅無傷大雅。

    謝樓看出了他求夸的眼神,表情有些許僵硬,但還是沒有掃他的興:“小魚真厲害,學會了好多。”

    他埋頭夾起碗里的米飯,米飯是熟的,不是夾生的,菜的味道也都正好,不存在炒糊了或者把鹽放多了這樣的情況。

    他無比清晰地知道,這些代表什么。

    那是他錯過的,他的小魚,每一個成長的瞬間。

    第46章 第 46 章

    一頓飯吃完, 溫魚明顯察覺到,謝樓的反應越發冷淡。

    他和謝樓分享這些年遇到的那些事情,謝樓似乎并不感興趣, 情緒淡淡的,回應也淡淡的。

    最后他直接打斷了溫魚, 似乎不愿意再聽, 端著碗筷進了廚房洗碗。

    溫魚有些無措, 他現在也摸不透謝樓在想什么了。

    這種認知令他有些難過。

    謝樓在洗碗的間隙接了一個通訊。

    隔著一層玻璃,溫魚只能看見謝樓在通電話,聽不清他在說什么,只能看見他在點頭, 他擔心謝樓是又要去出緊急任務,連忙阻止:“又要做什么?你已經受傷了,不要再出去。”

    溫魚催促他掛電話, 謝樓微微抬手沒有照做, 溫魚急忙去搶他的通訊器, 卻被人用通訊器捂住了耳朵, 通訊器里,兩道微微有點上了年紀的聲音接替響起:“是小魚嗎?”

    溫魚驀地愣在了原地, 有些呆滯地看著謝樓, 喉嚨滾了滾:“叔叔阿姨?”

    在親媽的脅迫下, 謝樓帶著溫魚出了一趟門。

    溫魚這一路都是恍惚的, 直到見到謝樓的父母, 他都還沒有反應過來,有些怔愣地站在門口, 抓著謝樓的手抓得死緊。

    季曉月看見他的第一眼,眼睛刷地紅了, 她抬手抹了抹眼角,抬起手臂牽他:“小魚,快進來。”

    溫魚看著她,這個曾經住在自家隔壁的婦人,她身上的珠光寶氣消失殆盡,但那股年輕的氣質和親和力依然沒變,溫魚被她溫暖的手摟著往屋里走,就像每次她做了好吃的餅干和點心,會推著他進廚房,讓他做她的第一個試吃官。

    樓哥不喜歡吃季阿姨做的點心,溫魚喜歡,但自家媽媽又不會做,和季阿姨學了一個月也沒學會,他小時候曾經還因為這個生氣,這種時候,媽媽就會和他耍賴,蹭他的臉讓他原諒她這個笨蛋媽媽,不然就要大哭一頓,溫魚不僅被她蹭禿嚕皮,還要被她哭一身的眼淚和鼻涕。

    溫魚看見了季阿姨,也看見了謝叔叔,他們都變了非常多。

    在以前,溫魚很少從大人的眼里看見對彼此的愛意,但現在,他卻很輕易地可以看出來。

    最重要的人還活著,陪在自己身邊,已經是莫大的幸福。

    真好,大家都還活著。

    溫魚忍不住向他們打聽自己父母的消息,但遺憾的是沒有任何音訊。

    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溫魚已經很會安慰自己。季曉月端來新鮮出爐的餅干,溫魚一邊咬餅干一邊和她聊天,天色很快暗了下去,謝樓開口:“爸媽,我和小魚先回……”

    沒等謝樓說完,謝明遠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低聲道:“你和我過來一趟。”

    溫魚抬眸看過去,眼里閃著有些懵懂的光,謝樓拍了拍他毛茸茸的后腦勺:“在這等我,我馬上回來。別吃太多餅干,不消化。”

    溫魚乖乖地哦了一聲,季曉月瞪了自家兒子一眼,繼續投喂溫魚:“小魚你再嘗嘗這個呢?口味和剛才那個不一樣。”

    書房的門悄無聲息關上,溫魚看著謝樓的身影隱沒進去,撤回視線,季曉月調侃道:“超級英雄也要挨老爸的訓喲。對了小魚,你和謝樓……是怎么回事。”

    溫魚不知道她是在問什么:“什么怎么回事?”

    季曉月道:“你們倆之前是不是鬧過什么矛盾,他之前一直不和我們聊你的事情,我們提一句就要發火呢,火氣大得很,跟青春期叛逆小孩一樣。”

    溫魚有些出神:“發火……嗎?”

    與此同時,屋內。

    謝樓:“什么事情要單獨說?”

    謝明遠走到櫥柜前,從里面拿出一個東西:“這東西,你幫我拿給小魚。”

    謝樓不明所以地看著自己的父親,又掃向他手里的那個塑料盒:“什么東西。”

    謝明遠把塑料盒塞進謝樓掌心:“有些話,不好當面說,我和你媽,都開不了口,你把東西給他,他會明白的。”

    謝樓猛地定住,五官在剎那間失真:“什么意思?”

    謝明遠撐著膝蓋,坐到了他的對面:“溫魚的爸媽,早就死了。”

    一語驚雷。

    謝樓惶然地看著他,仿佛聽不明白他的意思,黑白分明的眼瞳在一瞬間失了神采,顯出幾分死寂,有些困惑地瞧著謝明遠。謝明遠嘆了口氣:“之前就想和你說的,但那會兒看你的態度,我和你媽都以為小魚已經不在了。我知道這種話讓你去說也不好,但我們更開不了口,你和他關系好,你也能勸他想開點。”

    謝樓眼前的世界在怪誕地旋轉,他不受控制地閉眼,纖長的睫毛在劇烈顫抖:“我要怎么和他說……”

    “砰!”地一聲,客廳里的兩人被突如其來的開門動靜嚇得抬起頭,溫魚騰地從沙發上站起身,臉上的餅干碎都還沒來得及擦,就被謝樓扣住手腕往屋外帶。

    “樓哥?我還沒有和叔叔阿姨道別,樓哥,樓??”溫魚踉踉蹌蹌地被他拖著出門下樓,手被他死死扣著,幾乎快要無法回血:“樓哥,你是和謝叔叔吵架了嗎?”

    謝樓一言不發,掌心冰涼,溫魚看他臉色發白,實在是很擔心他:“你和我說說……”

    手腕忽地被松開,謝樓停住腳步,溫魚上前一步想要去看他到底怎么了,卻被人猛地轉身抱進了懷里。

    這樣面對面地緊緊抱著,溫魚看不見謝樓的表情,他只能趴靠在謝樓的肩膀上,感受胸口處,那和自己緊緊相撞的心臟跳動。

    紊亂得離奇。

    到底怎么了。

    謝樓的呼吸聲放得很輕,他摩挲溫魚的后背,摸到那一段一段的脊骨,摸到那單薄脆弱的脖頸,他覺得自己正在腐爛。

    他想要給他的一切,他想要彌補的一切,在這一刻都成為了天方夜譚。他的小魚回不去了。

    溫魚輕輕拍了拍謝樓的后背,腦袋在謝樓頸窩里蹭了蹭:“樓哥是不是和叔叔吵架了啊?因為什么事情?你和我說說嘛。”

    謝樓總算有了一些反應,他稍稍抽開身體,不再把他箍得那么緊,沙啞得不像話的嗓音落在溫魚耳邊:“沒有吵架。只是傷口有點難受。”

    溫魚很快被他帶偏了注意力,伸手去輕輕地摸他的腰腹:“這里?”

    謝樓眸光晦暗,微微點頭:“現在好一點了。我們回去,我想睡覺了小魚。”

    他的聲音沙啞到有一絲像哽咽,溫魚看著他明顯蒼白的臉色,心疼地點頭,扶著謝樓回家,謝樓仿佛累到了極點,衣服都沒有來得及換,溫魚去給他燒水的功夫,他就靠在沙發上睡了過去。

    溫魚輕手輕腳地坐到謝樓旁邊,摸了摸謝樓微微發涼的臉和手,心頭難受得發酸。

    這得多嚴重的傷才會變成這樣。

    溫魚對‘方舟’這兩個字產生了莫大的怨念,他找好可能用得上的藥,撩起謝樓的衣擺,沒有在腰腹上看見什么新的傷口,只看見了一些縱橫密閉的陳年疤痕,傷口難道不在這兒?溫魚伸手去脫謝樓身上的衣服,剛一拽開,有什么東西丁零當啷地落到了地上。

    溫魚呼吸一停,他緊張地抬起眼,謝樓的眉眼依然緊閉,還好,沒有把樓哥吵醒。

    溫魚撫拍胸口,彎腰去撿地上的東西,他把那個塑料盒撿起放到一旁,那摔出裂縫的塑料盒里,卻有什么東西掉了出來。

    溫魚伸手一撈,沒有讓它們掉到地上,于是那兩枚戒指,就落在了溫魚的掌心。

    其中的一枚已經變形,扭曲成了人類無法穿戴的形狀,溫魚僵硬地看著那兩枚對戒,眉心倏忽擰起,視線驀地轉開,看向謝樓。

    謝樓還沒有醒過來,唇色淺淡得仿佛沒有一點血色。溫魚看向他,又轉而去看自己手心上的東西,他水潤剔透的眼睛像是在一瞬間被揚起的塵土埋得徹徹底底,眼球成了渾濁的一片。

    長久的怔愣過后,溫魚緩慢地收攏掌心,眼眶干澀地看著謝樓,突然開始大口喘氣。

    四下里靜得令人恐懼,空氣里的氧氣在逐漸稀缺,溫魚抓著沙發,腦袋垂下,脊背深深地彎了下去,胸口幾乎和雙腿貼成了一個平面。

    他在這一刻里,渾身發冷。

    仿佛血都在發冷,冷到了骨子里。

    他知道那是誰的戒指。

    他知道那代表著什么。

    他知道謝樓受了什么刺激了。

    他知道了。

    溫魚靠近謝樓,死死地攥住了謝樓的衣擺,攥得青筋暴起,喉嚨里溢出嘶啞的嗚喚,聲音低得如同夢囈。他躺在謝樓旁邊,躺了許久,呼吸微弱到幾近于無,眼球脹痛到快要從眼眶里跳出來時,他終于舒展開血液不通的手指,看向那窩在手心里的兩枚對戒,把戒指送到了唇邊。

    干澀開裂的唇瓣吻了吻那兩枚變形的對戒,溫魚雙手抖如篩糠,重新把戒指裝進塑料盒里。

    放回了謝樓的衣服里。

    雙手撐著沙發起身,把謝樓扶回了房間,樓哥的身體很沉,溫魚也不知道自己哪里來的力氣把他扶到床上又給他蓋好被子,他只知道做完這一切,他就像被抽干了空氣的氣球,變得干癟,變得腳步虛浮,他躺到謝樓懷里,眼前一陣一陣地發黑。

    他閉上眼,沒有睡著,卻做了非常多的夢。

    那些光怪陸離的夢境都像是彩色泡泡的外衣,裝載了他過去光鮮亮麗的一十八年,他被困在巨大的泡泡里,沒有注意到,那漂亮的外衣,正在變得稀薄,已經破碎在即。

    第47章 第 47 章

    溫魚這一覺睡了很久, 久到謝樓做好的早餐二度變涼,謝樓總算意識到不對勁,進屋去探他的身體, 摸到了一片滾燙。

    溫魚再睜開眼,是在醫院的病房里。

    護士正在給他換吊瓶, 一絲白光透過眼睛的縫隙晃進來, 他下意識皺眉, 一只手替他擋住了眼前的強光。

    溫魚渾身疲軟得動動手指頭都困難,他滑過眼珠子,看見了坐在病床邊的謝樓。

    護士換好吊瓶離開,謝樓輕輕捏住他的指腹放到頰邊, 一邊給溫魚捂手一邊和他解釋:“你發燒了,燒了一整天,從白天到晚上。”

    溫魚能夠想象到自己現在的臉色有多差, 他想要開口和謝樓說話, 但話剛涌到喉嚨, 一股惡心和疲憊感又把那些所有的話壓了回去。

    他覺得很累, 前所未有的累,累到別說一句話, 就是一個字, 他也吐不出來。

    謝樓眼下的烏黑嚴重, 溫魚懷疑樓哥趴在自己的床邊哭過, 那雙冷淡的眸子有些發紅, 上挑的眼尾都是濕潤的。

    溫魚想要安慰他,伸手去摸摸樓哥的臉也好, 但這似乎也是做不到的。

    他不過是睜了一會兒眼,就感到了一陣前所未有的累, 他只能再度閉眼,指尖微微蜷起,想要往回縮。

    謝樓沒有強迫他說話,而是繼續在床邊待著,握著他的手塞到被褥里:“有沒有哪里覺得不舒服,我去和醫生說。”

    溫魚雖然閉著眼,但并沒有睡著,他抿嘴微微搖頭,謝樓俯身過來捋了捋他的頭發:“那就好好休息。”

    溫魚躺了很久,躺得骨頭快要斷掉。期間只去上了一次廁所,剩余的時間都在床上,凌晨時分,謝樓拜托方知信送了飯菜過來,溫魚強撐起精神吃了一口,旋即吐了個干干凈凈,把胃都快要給吐空。

    溫魚把碗推開,有些怏怏地想要躺回去,卻注意到了謝樓有些不知所措的神情。

    他知道,他們都很難過。父母的死,他不想看到,樓哥也不想看到。

    樓哥不敢同他說,就是不想見到他難過,不想見到他變成現在這副樣子,而他現在這樣,無疑是在給謝樓添堵。

    這是他自己的情緒,他應該自己解決。他應該把這些消極的東西統統咽回去。

    溫魚暫停了躺下的動作,他重新坐起來,把推開的碗筷又捧了回來,當著謝樓的面開始一口一口地喝粥。

    謝樓眼眸微亮:“有胃口了嗎?”

    溫魚點頭,謝樓急忙從他手里接過勺子和碗:“我來喂你。”

    溫魚聽話地交給他,抓著被褥等待投喂,病氣讓他顯得又乖又可憐,雖然喝得很慢,但謝樓喂他一口他就喝一口,吃了足足一碗之后,眼睛亮晶晶地彎起,手指抓住謝樓的袖口:“樓哥,燒已經退了,可不可以回家啊,醫院好臭,一點都待不下去了。”

    聽他說了兩句話,謝樓更加安心,他當然說不出拒絕的話,這種時候,就是溫魚要他上九天攬月,他估計也得把這檔子差事攬下來,更何況他只是想要回家。

    辦好手續下樓之前,有護士提醒溫魚體檢報告已經出來了,讓溫魚順便去領一下。

    異能者醫院檢測的項目沒有幾年前的醫院檢測項目完善,不過該有的也有,溫魚的體檢表顯示他的身體很健康,除了一點低血糖之外,沒有別的毛病。

    謝樓把那份體檢報告反復看了幾遍,溫魚坐在板凳上看著他踱來踱去,像是要把那張紙看出幾個洞,溫魚有點想笑,但更加想哭:“樓哥,你看完沒啊,再不走我要自己走了哦。”

    謝樓這才折好報告帶他回家。

    回去的車上,謝樓時不時伸手來探他的體溫,溫魚倦怠地靠在謝樓懷里,耳邊是謝樓沉穩有力的心跳,他覺得此刻的自己,仿佛是寄生在謝樓的身體上才得以存活的怪物,如果那枚心臟停止跳動亦或與自己分離,自己會即刻死亡。

    他不能離開謝樓。

    他什么也沒有,什么也沒有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人已經消失,如果樓哥再不要他的話,他馬上就會死掉。

    但樓哥現在認識好多人,好多好多,好多,太多,他會不會已經習慣了自己不在的日子,他會不會把自己丟掉?

    不可以。

    絕對不行。

    誰都不可以和自己搶。

    溫魚眼眸半睜,睫羽垂下的一小片陰影輕輕抖動,回到公寓,謝樓去熬從醫院特意抓回來的給溫魚調身體的補藥,方知信坐在溫魚旁邊,受謝樓威脅哄溫魚開心:“要不要來玩紙牌?我陪你玩小貓釣魚。”

    溫魚的情緒在謝樓背過身去的那一瞬間變得極淡無比,他有些懨懨地瞥了一眼方知信,不想說話,索性閉上了眼。

    他不想玩小貓釣魚,他只想方知信快點離開這里,他要和樓哥獨處。

    方知信和樓哥相處了四年,還沒有相處夠嗎?為什么還要來擠占他的時間。

    憑什么。

    溫魚知道自己的情緒非常不對,但這種濃烈而又可怕的占有欲如同藤蔓一般絞住了他的心臟,他無法抽離,必須這樣,只有這樣,他才能獲得片刻的安全感。

    方知信見溫魚拒絕小貓釣魚,他又嘗試和溫魚下五子棋,但溫魚全程眼睛都懶得睜開。

    他甚至嫌棄方知信太吵,歪倒在沙發上,把左耳壓在了沙發墊子上,只用眼睛去看在廚房里忙碌的謝樓,這樣就聽不見煩人的聲音了。

    方知信見他拒絕溝通,覺得有幾分奇怪。

    他突然起身朝廚房走去,湊到謝樓旁邊小聲道:“你昨天對人家做什么了啊?我覺得他的情緒很不對勁啊,好像還挺嚴重的,跟變了個人似的。”

    謝樓不明白方知信在說什么:“哪里不對勁?”

    方知信道:“說不出來,但磁場好像不太一樣了。”

    謝樓道:“他病了。”

    方知信摸了摸下巴:“可能是因為這個原因吧,哎對了,我和莫里斯教授說了你的意思了,他問你真的沒有再為科學獻身的意愿了嗎?”

    “沒——”

    “獻什么身?”

    兩人忽而轉過頭,溫魚臉色蒼白地站在廚房門口,有些怔然地盯著謝樓,謝樓正要開口解釋,他忽然攥緊了旁邊的門框,一雙漂亮無害的眸子難得有點兇,幾乎是瞪向方知信:“你出去。”

    方知信往謝樓身后縮了縮,小聲嘀咕:“我就說不對勁吧,有點像是中邪了。”

    謝樓把方知信拽出來:“小魚,不是你理解的那個獻身,我們是在說——”

    “我說讓他出去!”溫魚的情緒突然崩潰,眼淚奪眶而出,他看著謝樓觸碰方知信的那只手,聲音顫抖:“樓哥,你讓他出去,你不要跟他們接觸,不要……”

    “砰!”地一聲,方知信被丟去了屋外。

    方知信正要憤憤咬牙切齒痛罵謝樓忘恩負義,面板到賬了一萬能量石,他立馬閉嘴,優哉游哉地離開。

    屋內,溫魚的情緒在謝樓飛快做出決定的那一刻穩定了下來,他抹了抹眼角,有些可憐兮兮地抓著謝樓的袖子,謝樓帶著他去沙發上坐下,伸手捏了捏他的臉:“怎么回事,方知信惹你了?”

    溫魚臉上還掛著剛剛干涸的淚痕,他像一塊黏人的棉花糖一樣黏住謝樓,悶聲悶氣道:“他們會讓你受傷,我不喜歡他們。你離開方舟吧樓哥,就當是為了我,可不可以,我們搬到區外去住,去很遠很遠的地方,只有我們認識彼此的地方,好不好。”

    溫魚無比清楚自己現在這副樣子有多惹人討厭,他要謝樓放棄一切和他離開,要謝樓放棄好不容易重逢的父母,放棄旗鼓相當的隊友,選擇和他這樣一無是處的人永遠待在一起。

    他未免過于自大。

    但他心里清楚,他要的不是謝樓真的跟他走,他只是想要一個確切的答復。他想要知道,他是最重要的,是謝樓心里最重要的人。

    沒有人可以比得過他。

    但謝樓沒有說話。

    溫魚心里惴惴,抬眸去看謝樓,委屈得又要哭出來,謝樓忽地垂眸和他對上視線:“小魚是和我說真的,還是玩笑話。”

    “真的。”溫魚不假思索。

    “什么時候出發?”

    這下輪到溫魚發愣了。他茫然眨眼:“叔叔阿姨怎么辦?”

    “我爸我媽現在不需要我陪,他們有對方就夠了。我把所有的能量石都留給他們,他們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

    溫魚眼簾微顫:“那方舟呢?你的隊友們,你不和他們一起拯救世界了嗎……”

    謝樓忽然把他抱了起來放到自己腿上,眼神無比鄭重,仿佛說的是拯救世界的豪言壯志,卻恰恰相反:“沒有人想拯救世界。只要你想,方舟可以原地解散。”

    溫魚那不安定的矯情在謝樓堅定的態度里被完美撫平,焦躁不安消失殆盡,他俯下身摟住謝樓的脖子,不說話了。

    謝樓許久沒聽到回應:“小魚?”

    溫魚突然在他頸窩處噓了一聲,埋頭在謝樓側頸嘬了一口:“別說話,我要睡覺了。”

    哪怕樓哥說的話里有一半都是在哄他騙他也沒關系,他現在,需要這種虛妄的承諾。

    第48章 第 48 章

    后來的兩天, 溫魚的狀態依然沒有恢復,他疑神疑鬼,患得患失, 一旦聽到謝樓的通訊器發出聲響,就會情緒失控。

    謝樓只能把通訊器放進角落, 洗澡都必須要帶著他。

    溫魚覺得自己真是煩人透頂, 他很怕謝樓對他不耐煩, 但又不受控制地索求更多的關注。

    他動不動就會想哭,只要謝樓在他面前提起一點旁人的事情,他就會開始悄無聲息地掉眼淚。

    他萬分恐懼被拋棄。

    已經恐懼到了一種病態的程度。

    旭日初升,二十號的早晨, 謝樓半靠在床頭,看著懷里的人,指尖輕輕地刮了刮溫魚的臉頰。

    溫魚的眼睛還是通紅的, 眼睫濕潤, 還掛著沒有干透的水漬。

    昨晚哭了一整夜。天剛要亮時, 好不容易才哄睡著。

    謝樓望著溫魚被陽光照耀到, 顯得微微蒼白的臉頰,俯身偷親了一口。

    小魚最近非常黏他。

    他有些受寵若驚。

    縱然知道溫魚這樣的狀態不太對勁, 應該帶溫魚去看醫生, 但謝樓又自私地享受這種待遇。

    但他知道這是不行的。

    小魚生病了, 需要治病。

    ——

    溫魚的睡眠變得短而淺, 他做非常多的夢, 夢里,彩色的泡泡已經變得灰白, 距離破碎只剩一步之遙,他滿頭大汗地從夢里驚醒, 下意識去找謝樓,卻摸了一個空。

    意識瞬間回籠,溫魚忙不迭翻身下床,他沒有在床邊看到謝樓的拖鞋,心跳突然劇烈加速,他猛地起身,卻注意到,這里不是臥室。

    白色的簾幔和墻壁圍繞著他,白熾燈讓人難以睜眼,這里是醫院。

    他刷地一聲拉開簾幔,和幔子后面身穿白色大褂的醫生對上了視線。

    病房的屋門緊閉著,溫魚看向門板中間那窄窄的探視玻璃,看見了守在門外的謝樓。

    他踉蹌著要去開門,謝樓卻忽地從玻璃外退到了一旁,從他的視野里消失,坐在木桌后的醫生開始招呼他:“來,坐我對面,先填個表。”

    溫魚恍若未聞,去擰門把手,門把發出哐哐的動靜,但沒有擰開,他兩眼發直地看著這突然發生的一切,不明白是什么情況:“我為什么會在這里?”

    醫生道:“你哥哥覺得你最近狀態不對勁,送你來看病。”

    溫魚心神俱震:“我沒有不對勁……”

    醫生道:“精神病人也喜歡說自己不是精神病。”

    溫魚往后退開一步:“那他人呢?他為什么不進來。”

    他湊近門板上的玻璃,拼命朝外面去看,醫生道:“他有他自己的事情要忙,過度依賴親人有時候也會給親人帶來不必要的麻煩,這不僅不利于感情的維持,甚至會讓對方感到厭煩。”

    溫魚眼淚刷地從眼眶里溢了出來:“他是這樣和你說的嗎?”

    他抓著門把手的力氣變得虛弱:“他討厭我了,他不要我了,都不要我了,對不對……樓哥也不要我了……”

    溫魚撲通一聲坐到了地上,醫生過來扶他,和他說話,他一句也聽不進去,抗拒治療的情緒到達了頂峰,溫魚捂住自己的耳朵朝病床上爬,鉆到被子里把頭罩住,醫生見過無數這樣的病人,他幾步走過去,伸手去拽溫魚的被子:“逃避是沒有用的。我們現在來試想一種情況,那就是他真的不要你了,你怎么辦?”

    溫魚渾身發抖,被褥被拽開,他抱著膝蓋搖頭,嘴唇顫抖說不出話,眼神直勾勾地盯著門板上的玻璃,期待謝樓出現在那里。

    樓哥為什么會不要他。

    樓哥明明對他百依百順。

    他以前脾氣那么壞,樓哥都照單全收,為什么現在不可以了?

    為什么不可以,是因為四年前他的不告而別讓樓哥生氣了嗎?那要怎么樣才可以原諒他?

    可以懲罰他,怎么樣都可以,但可不可以不要和他生疏,不要丟掉他。

    溫魚抱著膝蓋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他完全聽不進去一句話,淚水不要錢似的流了滿臉,醫生的聲音讓他的耳朵嗡嗡作響,他喉嚨里發出痛苦的嗚咽,右耳突然傳來一陣劇痛,一股溫熱的暖流浸濕了他的掌心,有鮮紅的液體爭先恐后地沾濕了他的手指、脖頸、還有衣服。

    醫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住,急忙去找鑰匙打開了門,病房門剛一打開,溫魚立馬瞅準了似的,捂著耳朵朝門外沖。

    謝樓就在門外,溫魚在一片凌亂中看見了謝樓,他的肩膀瞬間垮塌下去,站在他面前,哭成了淚人:“我不要治病,我沒有病,我要回家,你欺負我,我要和我爸我媽告狀……”

    謝樓定在原地,被那一片鮮紅的血刺得瞳孔無頻率收縮,他不明就里,手忙腳亂地把人抱進了懷里,帶著去樓下找醫生,溫魚哭得喘不過氣,滾燙的血染紅了謝樓一身:“我不要喜歡你了,你不喜歡我,我也不喜歡你了,你不喜歡我了,沒有人喜歡我了。”

    他伸手去推謝樓的胳膊,力氣卻小得可以忽略不記,謝樓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他送去診室的,他只知道溫魚哭得他的心臟快要被絞成碎片。

    醫生和他說,他的小魚,有一只耳朵,是壞掉的。

    聾的。

    謝樓佇立在那里,聽醫生一字一句地告訴他,那只耳朵不可能再治得好,又告訴他,平時要怎么護著,才能避免今天這種情況的發生。

    謝樓不知道自己還可以被砍成幾段。

    醫生給溫魚處理了血跡,耳朵里塞了一塊消毒用的棉紗,溫魚側躺在病床上,整個人蜷成一小團,他沒有睡覺,只是眼睛盯著窗戶,不知道在看什么。

    那窗戶外面沒有天空,也沒有光,而是一堵墻。

    “小魚……”謝樓悄無聲息地拉開簾幔進去,他坐到床頭,問他:“在看什么?”

    他本以為,溫魚會推開他。

    又或者,會讓他滾。

    再輕一點,不打也不罵,至少小魚會鬧脾氣,不搭理他。

    但事實并不是這樣,他剛一坐下,溫魚就朝他伸出了手,喉嚨里發出嘶啞的聲音:“窗戶反光,可以看見,你什么時候從外面進來。”

    謝樓快要潰不成軍。

    他握住了溫魚的手,手背的青筋鼓脹到幾欲爆裂,溫魚可以感受到謝樓的痛苦和壓抑,他覺得自己或許又做錯了。

    他又在適得其反。

    這么多年,永遠都學不會替樓哥排憂解難,只會火上澆油。

    不能再這樣下去。他牽著謝樓的手,湊到自己的臉頰旁:“我想明白了樓哥。我好像是有點太依賴你了,我好好配合醫生的治療,我乖乖的,不惹你難過。”

    他還在和謝樓解釋:“今天早上是太突然了,我沒有反應過來,我以為你不要我了,但醫生說得對,大家都有自己的人生,我不可以一直這樣太過依賴誰,這是不正常的。我好好治病,治好了就好了。”

    治好了他就回去。治不好也回去。不給謝樓添堵。

    謝樓嗓子像被砂礫堵住,說不出話,他想說其實現在這樣就很好,他做夢都想要小魚就這樣賴著他。

    但他又知道,這一點也不好,小魚是真的在生病,也是真的需要接受治療。

    孰輕孰重,他應該分清楚。

    他想要夸溫魚懂事,但這兩個字卻怎么也說不出口,他從來都不希望他懂事。

    但溫魚還是不可避免地成為了這個樣子。

    他不知道應該去怪誰,怪來怪去,好像還是只能怪他們的命不好。但他們的命又哪里是不好的,他們都還活著,他們分明是這場災難中最幸運的人。

    ——

    后面的時間,溫魚都在積極配合治療。

    謝樓零星去出過幾次任務,溫魚不吵也不鬧,何一帆知道了他現在和謝樓住在一塊兒,偶爾會來找他,兩人出門去一溜就是一整天,何一帆偶爾還會帶他去地下城看一些奇奇怪怪的人和事,時間仿佛很快就可以晃過去。

    哪怕謝樓不在的時間,也可以。

    等溫魚記起和向尹的約定,已經是半個月后,他和向尹約定的,是九月二十二號,但直到十月七,溫魚才猛地記起還有這么一檔子事兒。

    他頓時亂了陣腳。

    放了向尹半個月的鴿子,還完全把這件事情拋到了腦后,這怎么想怎么該死,溫魚恨不得立馬沖回去和向尹磕頭謝罪,但不巧的是,謝樓出任務去了,還沒有回來。他即便要走,也不能就這么悄無聲息地走掉,思來想去,溫魚在家里找出紙和筆,最后給謝樓留了一封隨手信。

    【樓哥,醫生說我的病治得差不多,可以出院了。我和向哥約好九月二十二號他來零區接我,我和他一起回去,現在已經十月,我再不回去他就該著急了。按照正常的流程來說,我應該當面和你道別,但如果當面和你說離別的事情,我可能會哭,到時候可能就不想走了,如果我一直賴在這里,你應該也會很困擾的吧。

    四年不見,再次見到你,我非常高興。你的變化很大,你變得比以前更加厲害,更加優秀,也更加地忙碌。但這些,其實都不是我想要說的,我真正想要說的,是樓哥,你好像沒有以前那么喜歡我了。我說這話,不是在抱怨,我知道,人都是會變的。但我其實還是有點小小的難過和遺憾。因為我還是和四年前,和很多年前一樣喜歡你。

    無論我以后是不是你最好的朋友,你永遠都是我最好的朋友。

    爸爸媽媽的事情我已經知道了,戒指我拿走了。

    如果工作的事情真的讓你感到焦慮的話,可以換一個工作,沒有事情比睡一個好覺還重要。我會偶爾回來找你玩的,再見。

    ——你的小魚】

    溫魚把信紙用膠帶粘好,貼在了家里最顯眼的位置——小魚到此一游的下方,這樣樓哥一回家就可以看見。

    離開這里的時候,他還是哭了一路。他在信里撒了謊,也在醫生那里撒了謊,他自己比誰都明白,他的病,可能就像他的右耳一樣,再也治不好了。

    這就像他永遠也長不大,永遠也割舍不掉謝樓一樣。

    這個人,和無數的碎片一起,組成了他的前半生,組成了現在的他。

    他沒有辦法舍棄,只能逃離。

    不出意外的話,直到他真的放下謝樓之前,他都不會再回來。他應該再也不會回來了。

    第49章 第 49 章

    溫魚花了半天功夫趕回和向尹住的小木屋。

    陽光明媚的天氣里, 站在那木門前,溫魚深呼吸了一口氣,沒敢直接走大門, 而是選擇了繞到一旁,去撩臥室窗戶的竹簾。

    他拉開竹簾朝里面看, 屋內空無一人, 枕頭被褥整整齊齊, 床單也捋得沒有一絲褶皺,有灰塵在陽光里飛舞,似乎久久地沒有人居住了。

    溫魚推開后門進去,在角落里看見了蜘蛛準備結網的跡象。

    他抄過掃帚把蜘蛛的老巢消滅, 又繞去堂屋:“向哥?”

    向尹不在。

    不在堂屋,不在廚房,不在臥室, 也不在后院。

    溫魚甚至跑去屋后面的田里轉了一圈, 他們種的蔬菜葉子已經有些發黃, 很顯然, 向尹最近沒有照看它們。

    向哥跑哪里去了?

    難不成去零區找自己了?

    但喪尸怎么可能進得去。會在入口處被審判庭的人當場打死的。

    溫魚百思不得其解,他繞著木屋走了一圈, 沒有看見打斗的痕跡, 排除了有喪尸和污染物入侵的可能, 他最后才想起向尹的摩托車, 打開屋旁邊的小車庫看了一眼。

    果不其然, 車子不見了。

    向哥應該確實是走了。

    難道是因為自己太久沒回來,向哥搬家了?

    但家里, 向尹的衣服什么的都還在。

    溫魚沒想出什么名堂,他放棄思考, 給屋里屋外打掃了一下衛生,又去田里翻了翻土,準備自己待上幾天,看看向尹會不會回來。

    但自己一個人住,晚上沒有人守夜的話,危險系數就會飆升。

    他們住的地方本來就偏,由于保護區不停地擴大領域,喪尸和污染物的生存空間被無限縮小,他們住在保護區外,幾乎可以說是和污染物們共生。

    有向尹在的時候,溫魚還稍微安全一些,現在向尹不在,溫魚夜里睡覺都不敢合眼。

    就這么如履薄冰地扛了三天,溫魚眼睛下頂了兩個濃得化不開的黑眼圈。

    又是一天早晨,他打著哈欠從床上爬起來,三天都靠著蔬菜和水果度日,睡也沒睡好,他已經餓得有點眼冒金星,今天再怎么也要出去找食物了。

    放在以前,找食物這種事情,都是向尹去做的。

    溫魚從來沒跟著去過,不知道那些兔子野雞向尹都是從哪里找來的,但他知道附近的河流在哪里,他可以去抓魚。

    附近的河流屬于蕪江的細小支流,蕪江的發源地在西南群山之巔,是地球上極少數還沒有被污染的水源之一。

    溫魚背著一個小竹簍,下河摸了半天魚,一條魚沒有摸到,還和了自己一身的稀泥。

    他有點著惱,今日抓不到魚他誓不罷休,他跟著魚群走,一撲一個空,沒有注意到水的顏色在逐漸加深,直到一腳踏空,溫魚才猛地清醒過來自己已經走到了深水區。

    幸運的是,那一腳沒有完全踩空,雖然水淹到了脖子,但他及時退了回去,不幸的是,他嗆了好幾口水,還在爬上岸的時候不注意被岸邊的荊棘纏住了腿,抬腿上岸時大腿內側被劃了一條寸長的口子。

    劇痛無比。

    溫魚差點被疼暈過去,褲子被劃爛了半截,他坐到岸邊的大石頭上,掰過自己的腿來看傷口,只看見了血呼呼的一片,還在里面看見了黑黑的倒刺。

    傷口有點深,溫魚只能忍痛把里面的刺拔出來,脫掉衣服用干燥的地方去擦旁邊的血,但這只是治標不治本,他必須回木屋搽藥,不然失血過多,他真的要交代在這里。

    想到自己為了吃一條魚結果死掉,溫魚就覺得不值當。

    這種死法也太蠢了。

    他從地上隨便撿了一根樹枝,一步一顛地往回走,來的時候不覺得有多遠,回去才覺得距離遠得不行,每走一步,大腿稍稍一用力,就有血順著腿往腳踝里流,疼得他渾身冒汗。

    忙活了一天,什么也沒進肚,結果還空手而歸,溫魚垂眸,看著自己被血和泥弄得臟兮兮的衣服,又看了看自己傷痕累累的腿,心里憋了一股氣。

    抓什么魚啊,自相殘殺果然是要遭報應的!

    溫魚一邊往回走,一邊注意著附近,他現在就是一個行走的血包,如果這附近有喪尸的話,他一定會死得很慘。

    天色漸漸地黑沉了下去,溫魚的路才走一半。

    他內心忐忑不安,夜里喪尸和污染物比白天活躍,一點的風吹草動都能把他嚇得一動不敢動。

    趁著天色沒有完全黑,還是灰撲撲的,他扔掉樹枝,忍著腿上的痛加速朝木屋走,沒走出多遠的距離,他看見了一只喪尸。

    暗沉的天色下,那只喪尸就站在不遠處的田埂上,腳步踉踉蹌蹌,正在以一種肉眼難以捕捉的扭曲姿態朝溫魚沖過來。

    溫魚心里一咯噔,拔腿就跑。

    但他這種瘸了腿的速度,怎么可能跑得過一只喪尸。

    溫魚把竹簍往身后丟去,沒砸中,腎上腺素在喪尸的追趕下飆升,他連腿上的傷口都顧不著了,在凹凸不平的田里撒丫子狂奔。

    完了完了完了!跑到一半,眼看喪尸距離自己越來越近,就在千鈞一發之際,溫魚聽到云層里傳來了一聲悶重的雷鳴,瓢潑大雨在頃刻間下了起來,雨水沖刷走了血跡,喪尸猛地停在了原地,被雨聲迷亂得暈頭轉向。

    溫魚知道,自己又一次得救了。

    他拖著自己快要痛到麻木的腿,重新一步一挪地往回走。

    這一趟出門,收獲:0

    損失:一個竹簍,一件T恤,一條褲子,未知hp值。

    虧大發了。

    溫魚被雨淋成了落湯雞,失血過多讓他的身體愈發地發冷,當那座木屋出現在他的視線里時,他就差喜極而泣。

    終于回來了。

    撿回一條命。

    溫魚拖著自己半殘不殘的一條腿朝木屋疾步趕去,雨水狂瀉而下,他的視野模糊不清,眼簾被雨水拍打得難以睜開,有雨滴順著睫毛落下,溫魚一瘸一拐地往回走,卻在走到近前時,倏忽愣住了。

    四周除了雨聲還是雨聲,灰沉沉的夜幕和雨幕里,他看見那扇木門,木門是開著的。

    而門邊停了一輛摩托車。

    是向哥回來了嗎???

    溫魚立馬快步朝門口走,還沒走近,屋內的人走了出來。

    溫魚要爬上田埂的動作停住了,即便被雨幕遮擋得不甚清楚,他還是一眼就可以認出來,那個人不是向尹。

    是謝樓。

    上一次和謝樓見面,應該是五天之前。

    短短五天而已,溫魚竟然覺得像是又過了四年那么長,五天前,謝樓去出任務的時候,是溫魚親手給他穿的衣服,送他出的門。

    五天后,謝樓站在木屋門前,溫魚看過去,他身上穿的是諾亞的軍履和戰靴,似乎剛從戰場上離開不久,而那輛倒地不起的車子,似乎也是諾亞軍團作戰專用的摩托。

    樓哥怎么會找過來。

    是看見他寫的信了嗎?

    溫魚腦子里一團亂麻,他覺得自己在信里已經寫得很明白了,樓哥為什么還會來找他?

    難道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說?還是說,因為自己沒有當面道別而生氣了?

    溫魚想要上去問問,但又注意到自己現在這副狼狽的樣子,他默默地躲到了田埂后面,不準備回去了。

    至少得等謝樓走了再回去。

    他看著謝樓走出木屋,邁進了雨里。

    就在他以為謝樓會騎車離開時,那道修長挺拔的身影突然在門前的臺階上頓了頓,猛地一下倒進了雨里。

    一聲悶響從雨里傳來。

    溫魚呼吸驟停。

    他親眼看著謝樓倒下去,那個傾倒的姿勢,比起摔跤,更像是暈了過去,溫魚心頭一跳,猛地一個箭步跨上了田埂,飛快朝謝樓奔過去:“樓哥!”

    “樓哥你怎么了!”溫魚跑過去,謝樓躺在地上,雙眼緊閉,臉色蒼白如紙,溫魚以為謝樓暈過去了,他跪到他身邊想要去扶他,剛一摸到謝樓的身體,地上的人雙眼倏忽睜開,扣住了他的手腕,拽著他站起了身。

    溫魚一懵。

    雨滴打得人皮膚生疼,謝樓面白如鬼,眼眸在雨水的沖刷下美得令人驚心動魄,溫魚心驚膽戰地站在他的面前:“我,我給你留的信,你看了嗎。”

    謝樓的雙眸,似乎在發紅。

    溫魚沒有等到回應,他有些吃痛地想要收回手,卻被謝樓拽得更緊,謝樓似乎想要把他的手拽斷,溫魚抽氣道:“你松開我,疼——”

    他話音未落,謝樓掐住了他的臉,猛地堵住了他的唇。

    溫魚雙眸驀然睜大,他伸手去推謝樓,沒有推開,嘴唇被人惡狠狠地撕咬,謝樓輕而易舉地撬開了他的牙關,溫魚太久太久沒有和人接過吻,他失神地望著謝樓,下意識地用牙齒去咬那侵犯自己的唇舌,卻沒有注意到,他眼前的人,眼眶在逐漸地發紅。

    直到他嘗到一股咸澀。

    那股咸澀混合著雨水,涌進兩人交纏的口腔,溫魚愣愣地看著謝樓,看著那雙發紅的眼睛,他有些驚愕地抬起手,想要去撫摸謝樓的眼角,謝樓卻猛地松開了他。

    不是他的錯覺,也不是什么雨水。

    他看見了,樓哥是真的在哭。

    樓哥的眼淚混合著雨水往下落,溫魚有生以來第一次,聽見謝樓用沙啞的哭腔罵他:“溫魚,你沒良心。”

    第50章 第 50 章

    溫魚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沒良心。

    但樓哥哭了。那他肯定是真的做了什么讓人傷心透頂的事情。

    溫魚開始回憶自己做過什么罪不可恕的事情。

    難道真的是沒有當面告別?

    還是剛才把樓哥咬疼了?

    他這樣想著, 謝樓忽然又掐著他的下巴吻了上來。

    謝樓咬他的嘴唇,咬他的舌頭,像是在報復他, 把他咬得生疼,但溫魚不敢回咬了, 他一點也不想看見謝樓哭。

    天知道樓哥哭這么一下, 他的心都要碎了。

    他的腿本就有傷, 又被謝樓吻得發軟,只能伸出手去搭謝樓的肩膀借力,謝樓似乎還在生氣,光親他, 不摟他,溫魚只能自己往謝樓身上纏,兩人誰也沒有提出進屋, 就這么在雨里親了不知道多久, 直到溫魚實在受不了, 開始求饒。

    “樓哥, 我們先進去……”他推著謝樓往屋里走,剛一進屋, 就被謝樓壓到了門板上。

    溫魚逃脫不得, 只能盡力地去回應謝樓鋪天蓋地的吻, 雨聲被隔絕在屋外, 屋內卻仍然全是水聲。

    溫魚摟住謝樓的脖子, 青澀地探出自己的舌頭,但被謝樓一碰, 就濕軟得再也不敢動彈,謝樓拖著他往臥室走, 剛把他壓到床上,溫魚喉嚨里溢出了一聲痛哼。

    他的腿撞到了床沿。

    謝樓雖然像是在懲罰他,但聽到他的痛哼,身體依然非常快速地做出了反應,他用舌尖最后頂了一下溫魚的上顎,然后抽離,垂眸去看溫魚的腿。

    溫魚被他這一下頂得差點失神,他伸手去捂自己的腿,手被謝樓拉開,謝樓一把撕開他那本就破破爛爛的褲子,看見了被雨水泡得快要發白的傷口。

    溫魚有些尷尬地想要去遮,謝樓抬手把他的褲子整條脫了下來,溫魚一驚,謝樓掰開他的腿不讓他合攏:“別動。藥在哪。”

    這種姿勢實在是太過羞恥,溫魚趁著謝樓去拿藥的功夫,連忙要去拽自己的褲子,謝樓轉身看見他又用濕潤的褲子去遮傷口,仿佛真的被他氣到,一把扯開溫魚手里的遮羞布,一巴掌拍在了溫魚完好無損的那條腿上。

    瑩白的大腿瞬間被拍出了一片紅印。

    謝樓雖然收了力道,但他的力道,哪怕只有一成,也是溫魚的生命不可承受之重。

    溫魚硬生生被他這一巴掌打出了眼淚:“你干什么打人啊。”

    謝樓毫無歉意,聲音冷若寒霜:“你也說了我不喜歡你,我打你不是應該的嗎?你有什么好哭的。”

    溫魚隱隱約約知道謝樓生氣的點在哪里了。

    他憋著眼淚,委屈地糾正:“我說的不是不喜歡,是沒有那么……喜歡。”

    謝樓的臉色在他的話里越發難看,但溫魚恍若未覺,還在說:“難道不是嗎,你以前,從來不會這么用力地打我。”

    明明就沒有以前那么愛了,憑什么還不讓人說。

    溫魚著實很委屈。

    “對,沒錯,你知道就好。”謝樓半跪在溫魚面前,把溫魚的那條傷腿搭到自己的大腿上,一邊小心翼翼地給他上藥一邊和他作對:“那你在委屈什么?你自己說的,讓我把你忘了,現在又在矯情什么。”

    溫魚不可置信地瞪大眼:“你罵我矯情……”

    “罵錯了嗎?”謝樓眸光冷冽地掃了他一眼,把溫魚嚇得一激靈,謝樓道:“還好意思說自己知道錯了,自以為是的臭毛病,什么時候能改一改。”

    謝樓的直言不諱把溫魚罵得發懵,他啞口無言,眼淚撲簌簌往下落,謝樓不僅不給他擦眼淚,還在兇他:“哭什么哭,我哪句話說錯了。”

    太可惡了。

    實在是太可惡了。

    溫魚今天出去倒了一趟大霉,什么都沒吃上還遭了喪尸一頓攆,回來忍著腿疼還要挨頓罵,這個世界上就沒有比他還可憐的人了,他揮開謝樓給他纏繃帶的手:“你沒說錯,我就是你說的這樣子,那你還來找我干什么?麻煩都自己走掉了,你還出來找麻煩,你是不是賤?”

    謝樓突然抬眸看他:“再說一遍?”

    溫魚知道自己說錯話了。

    這個世界上最沒有資格罵謝樓賤的人,就是他。

    樓哥從小就處處讓著他,處處照顧他,還因此被許多人詬病,而如今,他說這種話,是最傷人心的。

    “我……”他想要把自己說的話收回去,但說出去的話就和潑出去的水一樣,哪里是說收回來就能收回來的,溫魚抓緊了衣擺,肩膀有些發抖,不敢去看謝樓的反應。

    謝樓突然伸出手,溫魚微微一陣瑟縮,以為謝樓又要打他,但謝樓只是替他把沾血的衣服脫了。

    溫魚被他脫得一絲/不掛,謝樓把被子裹到他身上,問他:“餓沒?”

    問肚子餓沒餓,這就是吵架終止的信號了。

    溫魚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個粽子,只露出傷腿和腦袋在外面,甕聲甕氣道:“對不起……”

    謝樓問他:“道什么歉?”

    溫魚悄無聲息地伸出手,去抓謝樓的手掌:“我不該那么說你,樓哥,我錯了。”

    謝樓沒說話。

    忽地,他坐到了床沿:“叔叔阿姨不在了。”

    溫魚沒想到他會突然提這個,默默地垂頭,含混地嗯了一聲。

    謝樓扣緊了他的手:“你叫我一天哥,我就不可能不管你。”

    溫魚鼻頭發酸:“可是……”

    謝樓打斷他:“你罵我十句犯賤,我都沒有關系。但你說我不夠愛你,我是真的冤枉。

    謝樓的嗓音發顫:“你最不應該懷疑的,就是我對你的愛。”

    溫魚有些僵硬地抬起頭,他看著謝樓發紅的眼睛,抬手抱住了謝樓。

    夢里的彩色泡泡完全褪色,破碎成無法捕捉的碎片,而謝樓,站在一地碎片里。

    站在他光鮮亮麗的過去,他一片狼藉的現在,和他一無所知的未來里,始終注視著他。

    他或許真的錯了。

    他為什么會覺得,樓哥沒有因為他的死亡而郁郁寡歡,就是不夠愛他呢?

    這樣是不是太過偏激和自相矛盾。

    “別哭了哥哥。”溫魚伸手去擦謝樓濕潤的眼角,親了親謝樓的臉:“這次是我錯了,我以后有什么想法,一定都和你說,再也不自以為是了。”

    謝樓看著他討好賣乖,隔著被子掐住了他的腰,有些泄憤似地咬了一口他的臉:“你最好是。”

    溫魚趴進他的懷里:“爸爸媽媽不在了,樓哥,你是我唯一的親人。”他摟住謝樓的脖子,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在哭:“我寫的那些東西都是騙人的,我真的真的不能沒有你。”

    謝樓抱著懷里厚厚的一團,在他耳邊淺淺地嗯了聲。

    他揉了揉溫魚的右耳垂,溫魚側過頭把臉埋進了謝樓頸窩里。

    熱氣拂得謝樓心尖發癢,指尖顫了顫:“好了,我身上都是濕的,先松開。”

    溫魚聽話地松開謝樓,謝樓轉身脫了上衣,找來干燥的毛巾擦拭身體上的水漬,溫魚在床上慫成一團蘑菇,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謝樓。

    雖然樓哥是背對他的,但那些水珠順著肌肉線條滑下,也挺賞心悅目的。

    溫魚的視線不由自主地朝下落,落到那被深色褲腰緊鎖的腰線,他有些奇怪地眼睛發熱。

    溫魚伸手揉了揉眼睛,對謝樓道:“衣柜里面有向哥的衣服和褲子,樓哥你可以先穿著,你們身高差不多。”

    謝樓微微側過身看他一眼:“內褲也濕了。”

    溫魚耳朵也跟著一熱,道:“內褲……要不穿我的?或者不穿。”

    “那就穿你的。”

    溫魚一張臉發燙,他撩開被子,先給自己換了一身衣服,然后給謝樓找,向尹的衣服和褲子對謝樓來說都還合身,但溫魚的內褲……

    溫魚有些臉紅地看著謝樓:“樓哥,是不是有點小。”

    謝樓沒有避諱他,當著他的面換的,溫魚看著那明顯緊繃的凸起,默默地絞緊了自己的手:“要不還是不穿……”

    “就這樣吧。緊一點也沒什么不好。”

    溫魚覺得自己遭到了羞辱。

    他的身體似乎從十八歲開始就停止了發育,但樓哥如今的身材,已經是男默女淚的程度。

    溫魚也羨慕。

    他蹭到謝樓旁邊,摸了摸謝樓的腹肌,硬邦邦的,胸肌,也是硬邦邦的,肱二頭肌,還是硬邦邦的。

    溫魚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軟的。

    胸,軟的。

    手臂,還是軟的。

    溫魚潸然淚下。

    自己這種白斬雞一樣的身材,似乎一點男性魅力也沒有。溫魚硬生生被謝樓的身材逼出來一點身材焦慮,謝樓看他捏來捏去:“在干什么?”

    溫魚瘸著腿往回蹦跶:“沒什么,我在想,鍛煉身體的事情。”

    話音剛落,他的肚子叫喚了一聲。

    一連聲。

    “……”

    謝樓看他:“今天出去做什么了?”

    溫魚和他描述了自己一整天的遭遇。

    謝樓聽完,表情有幾分微妙,最后什么也沒說,摸了摸他的腦袋,似乎是在哄他,然后轉身去了廚房。

    溫魚跟著進去,和謝樓解釋:“沒有電,沒有燃氣,只能燒柴,我來生火吧。而且家里好像沒有什么菜——”

    “什么家?”謝樓正在取架子上的圍裙,冷不丁問了一句,溫魚一愣。沒反應過來:“我和向哥的……”

    哦,錯了。

    溫魚及時改口:“房子,對,房子。我和向哥的房子里沒有什么菜了,我去后面院子里摘一點。”

    他扭身要走,剛邁出一步,謝樓一把摟住了他的腰,手沒碰溫魚的腿,托著腰直接把他抱了起來,溫魚能察覺到樓哥用了異能,因為他的身體變得輕飄飄的,謝樓把他抱到了床上:“坐好,等飯吃。”

    溫魚看他:“可是我可以打雜……”

    “不需要你打雜。”謝樓看他要起身,一把按住他的肩膀把他按回去,不知道是陰陽怪氣還是真情實感:“不是說我賤嗎?我就是犯賤,就是喜歡伺候你。”

    他轉身進廚房,還在進門前威脅溫魚:“要是敢進來幫忙,把你腿打折。”

    溫魚:……不用打,已經快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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