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點半,九龍城,星格區。
祝瑜坐在面館靠窗的座位上,托著腮看外面的狂風暴雨。
九龍城很久沒有過這么大的雨了,霓虹燈在雨中變得模糊,像年久失修沒有信號的電視屏幕。
“呦,美女一個人啊。”對面來了個男beta,賊眉鼠眼,機械臂拎著一瓶酒,看起來不懷好意。
祝瑜留著長發,個子中等,眼睛很亮,眼瞳是淺棕色,仔細看五官有幾分混血的味道。她下巴不長,眼睛又大,很像貓科動物。是一張乍一看覺得好欺負,仔細一看又很英氣的臉。
“美女,拼個桌,一起吃飯怎么樣?”
祝瑜沒說話,也沒看他,直接向他亮出來自己的警察證。
“星格區警察局……啊咳咳。”男beta尷尬地咳嗽了幾聲,給自己找臺階下,“啊,不好意思,認錯人了,認錯人了。”
他灰溜溜地離開,找了個離祝瑜最遠的位置坐下。
這場雨確實大,他竟沒逃跑。
連續好幾天的悶熱天氣終于結束,大雨報復似地傾盆而下,伴隨著電閃雷鳴,毫不留情地擊打著路面。
這場雨下得人措不及防,不少路人都冒著大雨在路上狂奔。
街上的小吃攤也因為下雨陸陸續續收起了攤子,行人像驚慌失措的螞蟻一樣,到處尋找避難所。
雖然混亂,但還好沒出亂子。
“瑜姐又來啦,這是你的牛肉拉面,慢用,老板悄悄給你多放了幾片牛肉哦。”
祝瑜每周必來,和老板很熟。
服務員是個omega,聲音軟軟的,讓祝瑜的心情稍微好轉。不過想起最近的案子,她有點吃不下去。
有個o的發情期突然提前,由于找不到抑制劑,隨便抓了一個a解決,結果被a標記了。
但是這個o本來是另一個a的專屬,自己的o被玷污,a不樂意,就去鬧事,劫了那個a的東西。
祝瑜處理了好幾天也沒結果,今天直接轉交給上面了。
一群被信息素左右的低等生物,哼。
祝瑜憤恨地夾起來一片牛肉吃掉。
當初就不該申請在本地工作。
星格區繁華不假,但這里貧富差距很大,alpha和omega比普通區要多得多,處理起來還要考慮對方的實力背景和易感期發情期的時間,十分麻煩。
那時候想著反正都有編,在富人區掙得多。來到局里后悶頭就是干活,作為beta,在幾乎全是alpha的局里干了兩年,半年前運氣好升了警長。剛升職,上面不準她走。
在滿是信息素紛擾的生活里,能慰藉她的只有這家拉面。
這家拉面勁道彈牙,牛肉雖然是合成的,但是軟爛入味,湯底味道濃郁醇厚,喝一口滿嘴留香,唯一的缺點是人太多,經常要等半小時。
還沒吃幾口,眼前突然亮起全息顯示屏。
是局里同事小劉的電話。
祝瑜任由它亮著,嘴里的牛肉多嚼了幾口才咽下去。
不想接。
明天是周六,而且是本月唯一一次她沒有排班的周末,接聽就意味著要賭上美好的休息日。
顯示屏熄滅,幾秒鐘后,又亮了起來。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祝瑜喝了口湯,按下接聽鍵。
“喂,小瑜姐,接到報警,我們抓了幾個鬧事的人,看起來像學生。”
“你自己看著辦。”祝瑜說完就要掛掉。
“等等!”小劉的聲音有點猶豫,“不是,那個……有點麻煩。”
“怎么了?”
“好像、好像……”小劉壓低了聲音,“好像有個人是你小叔子。”
“那咋了。”祝瑜平靜地吸了口面,說,“沈白覺都是咱老熟人了,正常走流程就行。”
“可是……哎呀,小瑜姐你就回來看一下嘛,現在局里就我和老姚兩個人,對面四個a,我害怕。”
“怕什么,又不是斗地主。“祝瑜有點無語,“炸不了你,襲警要坐牢的。”
小劉是新來的實習生,和祝瑜一樣是beta,平常還好,但是遇到和alpha有關的事就不敢處理,為此祝瑜訓了她好幾回。
小劉在那頭急得直跺腳:“不是的,哎呀、哎呀。我直說了吧,沈白覺他身上有血……他打人了。”
……
這場雨下得很大,雨滴啪啦啪啦啪啦地敲打在車窗上,一度讓人懷疑是不是下了冰雹。
警察局離拉面館不遠,十幾分鐘后,祝瑜下出租車冒著雨跑到值班室,進門拿毛巾擦了擦頭,扎了個馬尾。
值班室里面站著兩個人,短頭發的beta小劉和另一個值班的alpha姚亭柯。
姚亭柯拿著螺絲修理自己的機械臂,看見祝瑜后馬上說:“我已經把四個alpha審過了,剩下的交給你,別找我。”
“說吧,到底怎么回事。”祝瑜實在不想管,可是小劉在電話里把事情添油加醋,她不得不回來。
“是這樣……”小劉用簡潔的語言敘述了事情的經過。
“你的意思是,沈白覺,他一個omega,把四個alpha給打了?”
“嗯,所以才讓你回來嘛。”小劉把審訊筆錄給祝瑜,“這是那四個alpha的筆錄,看起來是他們先動的手,沈白覺是正當防衛。”
“嚴重嗎?”
小劉撇撇嘴:“不嚴重,其實……嚴重的是沈白覺,只有他身上有明顯的傷口,血都是他流的。”
”沈白覺呢?”
“在審訊室。”
“我說的是筆錄。”
“老姚沒來得及……”小劉低聲說,“你知道的,老姚是alpha,對方是你小叔子,他有點不好意思。”
“……我去吧。”
“好嘞!”小劉就是在等這句話,審omega對她來說挺簡單的,但是她審過一次沈白覺,他雖然是個omega,但氣場比alpha還讓人難受。
來到審訊室,祝瑜讓小劉過來記筆錄。
“又進來了哈。”祝瑜看著鐵柵欄里面的男人,忍不住調侃道,“每次見你都是因為掃黃,這次不錯嘛,進步了。”
沈白覺很高但不瘦,骨架很寬,只看身形并不像omega,他的臉生得很柔和,長著一雙很漂亮的桃花眼,睫毛纖長濃密,戴著黑框眼鏡,眼窩在燈光下一片陰影。
濕漉漉的頭發趴在額前,還在滴水。白外套上的血跡被暈染開,看起來觸目驚心。
在祝瑜來之前一直看著地面,神態疏離,不由自主地讓人產生憐惜。
感受到祝瑜的視線后,沈白覺瞬間抬起頭,像一只走丟后聽到主人呼喚的狗:“姐姐!”
被桌面上鐵環禁錮住的手一直在顫抖,他眼里含著淚,聲音帶哭腔:“我、我準備回出租屋休息,四個人突然過來把我拖到小巷子里,我太害怕了,用地上的棍打了他們。”
“姐、姐……我不會坐牢吧。”
沈白覺一口一個“姐姐”,讓祝瑜很不爽。
要不是有這一層關系,她今天明明可以不用來。
“放心,構不成刑事案件,坐不了。”祝瑜先安撫沈白覺的情緒,“別激動,慢慢說。”
……
結束了。
沈白覺占理,傷口不嚴重,可以先回去。四個alpha見色起意,按打架斗毆最輕的處罰,要在所里拘留三天接受批評教育。
“需要電話嗎?讓人過來撈你們?”
alpha們心高氣高,沒人理祝瑜。
祝瑜用警察的身份特權看了他們的個人信息,都還行,沒有需要避嫌的。關他們幾天應該不會被請去喝茶。
突然想起一個問題,她問:“需要抑制劑嗎?在這里易感期到了,可沒法解決。”
“哼,我可不是隨時隨地發情的下賤omega。”留著披肩短發的女alpha很不屑地說,“你去關心你小叔子去吧,故意勾人的下三濫貨。”
“嘁。”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alpha易感期什么樣。把門窗全部鎖好,祝瑜不再理他們。
回到值班室,沈白覺還站在那里。
“你怎么還不走?”祝瑜看姚亭柯喝了一杯又一杯冰水,催促沈白覺,“再不走就叫不到出租車了。”
“姐姐,我害怕。”沈白覺走過去抓住她的衣服,“我害怕再遇到……”
“給你找個beta司機。”
“可不可以去你那里住一天。”沈白覺低著頭,潮濕的眼睛盯著祝瑜,聲音都在顫抖。
“行行行!快去吧,我替小瑜同意了。小瑜你快點帶他回家!”姚亭柯在喝了第六杯冰水后終于忍不住吼道,“憋待在這了!”
“好吧。”一直在這待著也不是辦法,都給老姚熏壞了。
祝瑜點擊屏幕輸入賬號,登錄打車網站,等了五分鐘,沒一輛接單。
“姚哥,找不到出租車,能借你的嗎?我的車沒電了。”
“啊?那可是我的新車……”姚亭柯欲言又止,倒不是不愿意借給她,只是現在下這么大雨,新車開出去不得脫成皮,他心疼。
而且omega身上的味太重了,他不想被染上味道。
祝瑜看姚亭柯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擔心什么:“放心,我回家,不會開很遠。就用這一次,明天早上就開回來,之后給你的車做三次保養,怎么樣?”
姚亭柯表情微動,輕咳了一聲。
“行吧行吧,鑰匙給你。”他去柜子里拿出一個帶著小狐貍玩偶的鑰匙扔給祝瑜,“記住哈,三次保養,重點除味。”
“嗯,我從來都說話算數。”
“哎,等下,小瑜姐,你回哪里啊?”小劉湊過來一副吃瓜的模樣,“這里離你家挺遠的……”
小劉比比劃劃,越說越興奮。
“我當然回公寓。”不知道小劉在腦補什么,反正肯定不是好東西。
祝瑜溫柔地笑了笑:“小劉,想象力這么豐富,明天把區里的事都交給你好不好?”
小劉:“對不起,姐我錯了。”
“他這件事按平常來就行,別留案底。”祝瑜最后叮囑道。
祝瑜向姚亭柯使了個眼神。
姚亭柯卸下機械臂舉起來:ok~
“沈白覺,過來。”祝瑜向沈白覺招了招手,順手在門口拿了個傘。
沈白覺自覺接過祝瑜手里的傘,為她撐起來,走入雨中。
小劉接了杯熱水把門關好,看似自言自語,實際上在問和祝瑜辦公兩年的姚亭柯:“訂婚半年了,小瑜姐不回家,和沈白覺倒是天天見面。”
“你瞎說什么,女b和男o能干啥,小瑜又不帶把。”姚亭柯喝下最后一杯冰水,搖搖頭,“而且他的信息素太濃了,明明是甜味,卻濃到有一種侵略的意味,不是頂級a壓不下來的。”
“反正小瑜姐和我一樣聞不到。話說回來,他叫小瑜姐‘姐姐’耶。”beta小劉八卦之火熊熊燃燒,“姚哥,小瑜姐她未婚夫家到底是什么人啊。”
“自己去查,上半年訂婚的姓沈的有錢人應該沒幾個。”姚亭柯目光死盯著停車位上的車燈亮光,目送白色的甲殼蟲離開院子。
姚亭柯轉頭看到小劉一臉八卦的樣子,撫了撫額:“你別這么看我,小瑜之前從來不說自己的感情生活,要不是沈白覺經常被抓,我都不知道她的訂婚對象姓沈。”
“我去趟衛生間。”姚亭柯站起來給小劉一個腦瓜崩,“別腦補了,小心她下周給你派活。”
小劉吐了吐舌頭,點點頭。
……
沈白覺的衣服上很多血水,姚亭柯的車上是原裝的皮革墊子,容易滲入,祝瑜怕明天不好交代,脫下自己的大衣外套裹在他身上。
“這是別人的車,你坐好,別亂蹭。”
祝瑜要回的地方里派出所不遠,現在車流量少,開著車估摸就用十幾分鐘。
等紅路燈期間,祝瑜握著方向盤,問坐在副駕駛上的沈白覺:“胳膊上的傷怎么弄的?”
沈白覺把身上的大衣緊了緊,小聲道:“我自己劃的。他們人多,我打不過。你之前說過打不過就跑,跑不了就嚇。”
“……”她是這么教的嗎?
“我的意思是,家里有錢有勢,你隨便拉出個人名嚇嚇他們就得了,沒讓你自殘。”
“我討厭家里。”
在alpha居多的家里待著確實容易心煩,在職場的祝瑜深有體會,但顯然沈白覺沒有理解她的意思。
“那討厭我嗎?”
“不討厭。”
祝瑜對沈白覺的死腦筋感到無可奈何:“你以后就說‘我朋友在派出所工作。’別時不時讓我在局里看到你。”
“可以叫‘姐姐’嗎?”
“嗯?”
“不然叫‘嫂子’?但是你又沒結婚,而且這個稱呼顯老。”
“……”祝瑜被噎住了,沈白覺說的好像有點道理。
“不說話就當你默認了,姐姐,我給你添麻煩了。”沈白覺望著她,眼里倒映著路邊的燈光,亮晶晶的。
“原來你知道啊,那發情期還大晚上跑出去,害得我拉面都沒吃完。”祝瑜現在還耿耿于懷。
“今天下雨,我就在自習室多呆了一會兒……”
現在愛學習的孩子不多了。
綠燈亮起,祝瑜要認真開車,不想繼續聊下去:“知道了,我家里的醫療箱里應該有抑制藥,你回去吃顆,洗洗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