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蓁手中的酒杯停住,她以為自己聽錯,沒想到許文華卻為沈如貞喊冤。
她打量著許文華此刻神色,眼神里充滿了惋惜,情真意切,全然不像是偽裝。她險些要懷疑自己的判斷。
可另有人道:“許老,你如此心善,又念著同她的師生之誼,可她早就不是昔日的沈如貞了,府中珍寶無數(shù)難道也是假的嗎?當初她來益州時,連置辦宅子的銀錢都沒有,還是受您接濟才能在這益州過活下去,這些年您對她的扶持,我們可都看在眼里。但她一朝坐上您曾經(jīng)的位置,便利欲熏心,將這些恩情全都拋諸腦后。如此行事,真叫人齒寒!
許文華只搖著頭,“縱然人有犯錯,可一個人的本心不會輕易改變,我信她!
那些人似乎痛心疾首,“到底一場師徒之情,許老卻不知,她為我等上峰之時,我等過的究竟是什么日子?”
許老仍舊不信,“如貞的品行我最是清楚,你們莫要多說了,我不愛聽!
榮蓁審視地看著這一切,而這場接風之宴就這般風平浪靜的過去。只是榮蓁剛回了房中,便又見盧昉帶人過來,榮蓁拉開房門,她身后立著一名年輕男子,盧昉含笑道:“榮大人,只怕今日招待不周,房中冷榻,實非待客之道。這是蘭公子,出身益州教坊,尚是清倌人,今夜之事便如風過無痕,唯有天知地知。”
榮蓁往她身后看了一眼,那男子容顏俊秀,斂眉低目,倒真像是獻身而來,榮蓁謝過她這份大禮,“本官已有家室,實在不便接受盧大人好意。”
榮蓁有家室這事,這里的人又豈能不知。
盧昉笑道:“榮大人,你我皆是女子,有些事自然不必多說。蘭公子最擅此道,定不會令榮大人失望。這大周到底女子是天,也唯有這般溫順的男子才能替大人解去一身疲乏!
夜色里,這座蒼山別院寂靜非常,可這些不能透于光中的事,卻也有人做的如此坦然。
榮蓁忽而一笑,眼神帶了些蠱惑,那男子看得呆愣住,她同盧昉道,“盧大人,并非是我不愿領(lǐng)你心意,可卻也不是什么樣的男子本官都能看得上的。這天如此冷,若再讓這位公子立在這兒,便是輕慢了佳人,盧大人如今既居此處,還是自己笑納了吧。天色不早,本官不多留二位了!
榮蓁說完,便將門合上,徒留盧昉與那男子兩兩相對,最后拂袖而去。
許文華負手而立,聽得盧昉回報,倒也不覺意外,“她早前在京中風流之名遠揚,如今既然娶了帝卿,自然愛惜羽毛一些,倒也不足為奇!
“今日為何要演這樣一場戲?”
許文華笑了笑,“昉兒,你還年輕,她想要將這益州城里的秘密弄個明白,可沒那么容易。就算她清楚又如何,只要沒有證據(jù),照樣會揣著明白裝糊涂。她們怎么來的益州,我便讓她們怎么離開。除了我安排好的結(jié)局,她們沒有路可走!
榮蓁來了三日,這已經(jīng)是第二場晚宴,榮蓁看著杯中酒,明明無風無浪,卻也起了波紋,她將酒杯放下,“許老,今日榮某做客此處不過是權(quán)宜之計,叨擾已是十分不該?状笕思日f官署已經(jīng)收拾出來,我等便不該久留,等這場晚宴結(jié)束,便要離開了!
一群人不妨榮蓁突然說出這話,孔書寧瞧著她,也跟著圓道:“的確如此,早前便有此意,只是乍然離開,到底還是有些不舍,今日這杯酒,敬許老,聊表謝意。”
明明剛來時應(yīng)下了,可突然之間便變了臉色,盧昉等人一時摸不清榮蓁的心思,可益州距離京城遙遠,之前并不清楚榮蓁行事做派。
夜都未過,榮蓁便已到官署中,刑部武亭芳及戶部侍中孔書寧也連夜搬離,到了官署中,那兩人不免有些怨言,“榮大人,搬出去也不是不可,可好歹您也提前知會我們一聲。益州情勢復(fù)雜難辨,我等到了此處便被裹挾其中,好不容易將官署牢牢把控,又留孔大人在那里同她們周旋,可您這樣一來,倒讓她們那蒼山別院又成了銅墻鐵壁!
榮蓁從袖中掏出一塊令牌,遞到她們眼前,那兩人連忙跪地,榮蓁淡淡道:“見此令牌,如陛下親臨。我今日行事,自有我的安排。兩位大人這段時日委屈了,不過蒼山別院那里,兩位不必擔憂,我們不去就她們,她們自會前來相就。”
榮蓁所料不錯,第二日一早,盧昉便到了官署,只說是協(xié)助榮蓁處理庫銀一案。
沈如貞一死,倒像是所有人都給她定了罪,夜里的鬼也敢白日出來招搖。
榮蓁沉了臉色,道:“盧大人,當初你說是接風洗塵,本官不愿駁你這份好意?扇缃癜盖槲雌疲嬷萆舷卤愣加邢右!
盧昉面上有些難堪,“榮大人,話雖如此。但貪污庫銀的乃是沈大人,與我等并無關(guān)聯(lián)!
“本官只按律法辦事,又為陛下親派,若是盧大人有何意見,也請先按下。”
等盧昉走后,榮蓁將武孔兩位請來,于官署中梳理庫銀一案。
武亭芳道:“沈如貞的尸身已經(jīng)由仵作驗過,確乃服毒身亡,且周身并無其他可疑痕跡,應(yīng)是自盡無疑。她身邊親信我也一一審問過,并不知曉庫銀所在,但在她府邸中發(fā)現(xiàn)可私庫,里面還有些官銀在!
榮蓁思索片刻,道:“倒也不能只看表面,這府邸為歷屆刺史居住過,若是有人想誣陷沈如貞,放一些似是而非的證據(jù),也是極有可能的!
“榮大人說的不錯,我一到益州,便查驗了官府賬冊,有許多筆錢款都有往來名目,也有沈如貞的印信與手書,武大人找人驗看了沈如貞生前的書信,確定是她所簽署。但此事的蹊蹺之處在于,這些錢款太過集中,皆在沈如貞初上任之時!
是啊,有誰會蠢到剛一上任便大肆斂財,縱然再想做的滴水不漏,也依舊會有破綻。
榮蓁道:“這賬冊一定還有我們未察覺的事,且先按兵不動,不必著急,先讓人盯著蒼山別院,我們這邊越是不動聲色,她們越會坐不住。千里之堤潰于蟻穴,縱然有人再聰明,也擋不住這潰爛的局勢!
榮蓁又想到些什么,同孔書寧道:“接著查下去,不止沈如貞做官期間的事。繼續(xù)往前查,近十年的賬冊都要查驗。”
這的確不是件簡單的事,孔書寧也只得聽她吩咐,等武大人一走,孔書寧有些猶豫,似乎有話要同榮蓁單獨說。
榮蓁讓飛鸞先回避,孔書寧這才開口道:“有件事要說與榮大人,可我實在不知該如何開口!
“孔大人但說無妨!睒s蓁讓她坐下,可孔書寧如坐針氈,“之前住在蒼山別院,有一日夜里我喝醉了些,醒來時竟同一個男子廝混在一起。可僅有那一次,我再未受過。本來我也想將此事爛在心底,但又怕成了禍患,思來想去,只得告訴榮大人你!
榮蓁皺眉,“是那蘭公子?”
孔書寧有些未聽明白,“蘭公子是何人?”
即便不是他,結(jié)果也是一樣,她們不僅用這蒼山別院來維系官員之間聯(lián)系,更是蓄養(yǎng)了許多俊秀男子來做交易,這益州當真污濁不堪。
但眼下孔書寧愿意直言相告,她也只能先勸慰一番,“事情未必有你想的這樣壞,只要我們早日破案,一切自會有個交代!
孔書寧走后,飛鸞這才進來,將這兩日所查得的有關(guān)沈如貞的事一一道來,“這沈如貞自幼貧寒,母親早逝,與父親相依為命。二十歲之時科舉入仕,在益州下縣里做了個小官,可一直未有升遷機會,直到去了益州之后,做了許文華的門人,這才開始嶄露頭角。許文華致休之后,沈如貞熬了兩年,便坐上了益州刺史的位子?啥潭虄赡陼r間,就丟了命去!
“她父親現(xiàn)在何處?”
“瘋了。”
榮蓁皺眉,“是聽聞沈如貞之死后瘋的?”
飛鸞道:“并非如此,聽服侍沈父的侍人說,沈父瘋了已有半年之久,如今住在一處老宅里!
榮蓁瞇起眼睛,“竟還有這樣的事,一個人無緣無故就瘋了!
到了晚間,榮蓁思考著白日里所說的話,一些細節(jié)又浮現(xiàn)她的腦海之中,沈如貞的死若是為了庫銀,那她父親的瘋又在隱藏什么秘密?
榮蓁閉上雙眼,一個念頭突然在她心頭閃過,“沈父瘋在沈如貞死之前,會不會她父親的瘋是她一手所致,兩人既是相依為命,她死后在乎之人也只有她的父親了。她是用瘋來掩飾什么,或許是為她的父親換一個生的機會!
這個念頭一出,榮蓁腦中便不再一片混沌。
次日一早榮蓁便已起身,可她忽而想到姬恒,來了這許久,還未與姬恒報個平安。榮蓁提筆寫信,又著人送出,而后便忙于正事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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壽康宮中,太后瞧著姬恒一臉散漫的模樣,“來了半個時辰,我說話你有幾句聽到心里了?我本還想著榮蓁離京,你在府中定是無聊得緊,便接你到宮里住著,可你這每日魂不守舍的,仿佛去了益州的人是你。”
姬恒被太后一通數(shù)落,無言以對,“父后冤枉兒臣了,兒臣這些時日在宮外住慣了,突然回來,倒是不能安眠!
太后鼻間哼一聲,“休要說些話哄騙我,左右你心不在這兒,趕緊回你府上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