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1章 啟程
馬車上, 榮蓁醉得昏沉,只覺自己被人扶住,靠在了?身旁人的肩上, 馬車輕晃,可身旁的肩膀卻甚是安穩,讓她想?好?好?睡一覺。慕容霄側眸看著她,手指輕輕觸碰在她的臉頰上, 曾經心?心?念念留不下的人, 如今便在自己身邊。
榮府到帝卿府的路不算短,慕容霄卻希望這?一路再長一些, 那日收到都城的信件,秋童便猜出一些來, 滿心?歡喜地捧到他面前, 榮蓁離開慕容府之后,沒?有人敢到他面前提起她,可卻也都知道,榮蓁并不是他的逆鱗, 而?是他的軟肋。
榮蓁囈語幾聲, 慕容霄聽?不真切,他低頭去聽?,才聽?見?她一直在說的是“對不起……”,慕容霄將她擁緊了?些,卻也想?問她一句,這?一聲對不起究竟說的是誰?
帝卿府里,月色如霜一般灑在殿前, 恩生手中?捧著大氅,與姬恒一起立在殿前, 站得久了?,只覺雙腿都已麻木,他勸了?一句,“殿下,您說殿里太悶到外面透透氣,可在這?里都已經待了?小半個時辰,夜里寒冷,若是傷了?身體,又要養上許久。”
姬恒仰頭看著月光,“你?說,這?月有陰晴圓缺,人呢,是不是也是如此?明月如玦,縱得一夕圓滿,卻還是會有缺憾。我站在至高之處,摘下了?別人的月亮,可即便靠得再近,也捂不熱。”
恩生知道姬恒心?里苦,何止是他,連榮大人的臉上也少見?歡顏。
正在這?時,外面侍人來稟道:“殿下,大人的馬車停在府門?外,只是似乎醉了?酒。”
姬恒聞言大步走了?出去,恩生連忙讓人跟上。
而?府門?外榮蓁未下馬車,一些下人也不敢催促,子蕓走上前去,隔著車簾喚了?幾聲“榮大人”,見?里面沒?有響動,她伸手掀開了?車簾,卻沒?想?到馬車里竟還有一名男子,慕容霄抬起眼眸,眼中?的冷淡和威懾讓子蕓定在原地,良久才聽?他道:“她醉了?,你?仔細扶著些。”
子蕓訥訥地點著頭,將榮蓁從馬車中?扶了?下來,即便榮蓁身邊的男子來來去去,也不是她能過問的,何況有了?云軼之事在前,子蕓知道最要緊的是管好?自己的嘴。
無人留意馬車中?窗簾掀起一角,慕容霄的眼神停留在她兩人身上,子蕓扶著榮蓁到了?門?前,這?時一個身著華服的年輕男子從府中?走出,行走間雖疾如風,但卻未損其周身的清貴之氣,他將榮蓁接過,面上隱著些慍怒,“大人怎么會醉成這?樣?”
子蕓不敢說話,榮蓁臉頰泛紅,醉得厲害,姬恒吩咐下去,“去熬完醒酒湯送到正殿來。”
而?后只見?他將大氅披在榮蓁身上,將人扶回了?府里。慕容霄收回了?眼神,府外的馬車也緩緩駛離。原來那就是她的正夫,即便逆著光看不真切面容,可依舊看出那人對她的關切。她究竟為何而?難過呢?
榮蓁酒醉不醒,姬恒好?不容易將那碗醒酒湯喂下去,她身上的中?衣已經濕了?大半,姬恒讓 恩生取身干凈的寢衣來,將她身上的濕衣‖褪去,又仔細為她擦身。榮蓁酒意發散,額上出了?許多汗,胃里又有些難受,姬恒怕她被嗆到,便守著她整夜未睡下,直到天邊泛白。
榮蓁醒來時,難得沒?有宿醉后的頭痛,她扶著坐起身,卻見?姬恒伏在榻沿上睡著,身上連件厚實的衣袍都未披著,榮蓁伸手撫在他的頭上,何必呢,何必對她這?樣好?。
榮蓁將姬恒扶到榻上,許是困頓極了?,姬恒并未醒來,榮蓁替他將外袍除去,蓋上錦被,這?一夜如此漫長,他又是怎么熬過來的?
等姬恒醒轉,已到午后,榮蓁又出府去,若不是恩生告訴他,他還以為榮蓁并未回來過。他的直覺沒?有錯,榮蓁在躲著他,也有意疏遠他,姬恒不知自己何處錯了?,或者本?就沒?有對錯,一切只由她的心?來定。
府宅里,榮蓁正與慕容霄對弈,她輕輕落下一子,道:“佑安那里我已經安排好?了?,明日便可以離開。”
慕容霄明白,她是希望顏佑安越早離開越好?,道:“你?放心?,我不會耽擱。不過,你?也要告訴我,你?究竟遇到了?什么難事?或者說,是什么人讓你?陷入困境?”
榮蓁卻沒?有說實情?,道:“并沒?有什么人,就像你?從前那般,樹大招風罷了?。不過若是有這?個人,你?又打算如何?”
慕容霄將黑子落下,輕飄飄道:“我可以幫你?殺了?她。”
榮蓁相信慕容霄做得出,倒同鄭玉一般,只是鄭玉為她憤慨,慕容霄說起殺人卻像是用膳飲茶一樣簡單。周圍無人侍候,她問了?一聲,“秦不言告訴我,她說你?讓千絕宮的人保護她。你是不是要告訴我,這?又是怎么回事?”
慕容霄對她沒有隱瞞,“就像你?想?的那樣。”
原來他知道她在想?什么,的確,榮蓁早就有過猜測,千絕宮的殺手受命于慕容斐,可那里也有慕容霄的人,他使出的暗器與千絕宮殺人的絕技相似,或者說他將其中?的人策反了?,所以才會了?解慕容斐行事的動向。
榮蓁告誡道:“這?刀雖用著順手,卻也鋒利。你?要留心?,莫被反噬。”
慕容霄看著她,“那你?呢,我將顏佑安帶走,你的日子會好過了嗎?”
榮蓁道:“自然。除他之外,還有一個小侍,與他一同長大,也是離不開的,他們一應開銷都由我承擔。”
慕容霄淡聲道:“難道我慕容家還養不起兩個人嗎?這?錢你?還是自己留著吧。只不過顏公子到我府上始終是客,你?莫要想?著托付給我便一勞永逸。一年之內,你?若是不能去江南一趟,我便讓人將他送回來。”
榮蓁卻似乎明白了?什么,她沒?有應,也沒?有否去。
顏佑安離開那日,為著不打草驚蛇,榮蓁并沒?有出現,他是知道的,也沒?有強求,可出了?這?都城,何時才能回來?從前雖不能相見?,但也在同一片天空之下,酒樓教?坊也有人提及她。但隨慕容霄去了?江南,都城里的一切便恍若前世。
顏佑安從馬車中?望著城墻的方向,只覺都城漸行漸遠,可突然聽?見?一陣馬蹄聲傳來,榮蓁著了?一身墨色斗篷騎著馬而?來,她到底還是來送他們了?,馬車剛停穩,顏佑安便從上面跳下去,榮蓁從馬上下來,顏佑安朝著她奔來,緊緊將她抱住,顏佑安知道他不該如此,可卻只想?不顧一切放肆一次。
榮蓁道:“去了?江南,若有不習慣之處,便告訴慕容霄,他已經答應了?我,會好?好?待你?。”
顏佑安只說“好?”,他沒?有問榮蓁何時將他接回,正如他沒?有問榮蓁為何要將他送走。
外面風大,榮蓁將斗篷解了?披在他身上,顏佑安推拒不得,她只道:“烏衣巷的院子會一直留著,我也會讓人去打掃。”
這?便是許諾了?,顏佑安點了?點頭。慕容霄看見?了?這?一切,并沒?有下車,直到榮蓁走過來,隔著車簾,同他道了?句:“一路小心?。”
慕容霄嗯了?一聲,便吩咐手下人啟程,榮蓁仍舊停留在原地,目送著他們離開。
榮府的動向有人盯著,顏佑安一離開,馮府便得了?消息,馮冉聽?聞只冷笑一聲,“她莫不是以為將顏佑安送走,便可以高枕無憂了?吧。”
其身邊人道:“家主?,可要讓人去將顏佑安追回來?”
馮冉卻道:“不必了?,便由著她,省得她費盡心?思再做些徒勞無功之事。即便顏佑安這?個籌碼沒?了?,她現在的把柄也足以讓我控制。除非她要玉石俱焚,可她敢嗎?陛下一心?要整頓吏治,可要讓陛下知道她最寵愛的臣子枉費了?她的栽培,枉法徇私,打了?陛下的顏面,甚至只是為了?一個男人,你?說她又是何下場?”
而?盯著榮府的不止有馮冉,紫宸殿里,慶云笑著道:“陛下倒也不用再傳榮大人問話了?。”
姬琬瞥她一眼,道:“又發生了?何事?”
慶云道:“榮府那邊將人送走了?。”
姬琬明白過來,哼了?一聲,“這?個混賬早該如此,不過她能想?通也是最好?。省得讓朕費心?。”
慶云知道陛下這?是寬慰不少,“奴婢早就說過榮大人不是糊涂之人。”
姬琬道:“你?倒是不忘替她開脫,罷了?,她既然知道孰輕孰重?,朕也不再追問了?。阿恒那邊可還好??”
慶云道:“帝卿或許還不知道此事,前日進宮來,奴婢去太后宮里一趟,還見?帝卿同太后有說有笑。”
“這?是最好?。”姬琬揉了?揉眉心?,將手邊的一份答卷丟到一旁,“明賢的少師好?歹也是朝中?大儒,竟連一個六歲的孩童都教?不好?。可見?做學問這?事,只在自身。”
慶云不敢亂語,只道:“陛下莫要著急,明賢公主?一向聰明伶俐,再長幾歲,或許便懂了?。”
姬琬嘆了?口氣,“朕只怕等不了?那么久。”
慶云連忙跪下,“陛下這?是哪兒的話,您春秋正盛……”
姬琬抬起手,“莫要再說了?,平素只聽?人呼萬歲,難道朕還真以為自己可活萬歲不成?再去尋覓旁的人選吧,為明賢換一位少師。”
第082章 擺布
顏佑安離開榮府的事?也漸漸傳到了?姬恒的耳朵里, 恩生本以為他會開懷,他和榮大人之間的關系也會恢復如初,可事?實卻并非如想象般美好。
元正給假七日, 如今都已回官署公務,吏部并不算忙,榮蓁卻總到最后才走,連飛鸞也看出些什么, 私下同她道:“大人, 您可是有心?事??”
榮蓁放下筆來?,極其認真地同飛鸞道:“這些日子也忘了?問?問?你, 如今在吏部可還適意?”
飛鸞心?思澄澈,道:“有大人在, 不論?去?哪兒, 我都覺得心?安。”
榮蓁思慮一番,道:“若我想給你換個差事?,你可愿意去?別處?”
飛鸞愣住,“大人, 這是何意?”
榮蓁道:“這樣安排或許聽著兒戲, 只是卻比在吏部穩妥些。”
飛鸞小?心?翼翼道:“可是我的存在讓大人為難了?,若是這樣,大人只管安排便?好。大人已經幫了?我許多,我實在不能拖累了?大人。”
榮蓁溫聲道:“你做事?很好,來?吏部也幫了?我不少?的忙。這樣安排并非因為你有不當之處,反而更是因為我知道你的品行能力,才為你選了?兩條路, 或是回大理寺,你不用擔心?旁人如何言語, 我會親自同裴大人知會一聲,她也會看在我的面子上照拂你。還有一條路,便?是去?鄭校尉麾下,你是習武之身?,又?能吃苦,將來?或許也有一番建樹。只是,怕要比大理寺危險一些。”
飛鸞知道她已經沒有留下的可能,思索著榮蓁的話,答道:“大人,我選第?二個。”
榮蓁甚是欣慰,這也是她想為飛鸞選的,“好,我會同鄭校尉說一聲,不過也只能從底層做起。”
次日散值后,榮蓁約了?鄭玉去?酒樓,她同鄭玉說起此事?,鄭玉想都未想便?一口答應,“好說,不過她既是你身?邊的老人,用著不是更順手一些,怎么替她謀了?這條路?”
榮蓁并未同她說出真實打算,只道:“吏部雖好,可她畢竟文墨不算精通,我覺得去?了?你麾下,將來?才會有升遷的機會。”
鄭玉點點頭?,“你倒是知道替身?邊人著想,希望她能念著你這份情。”@無限 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榮蓁道:“從前元正之后,你總會邀我出來?喝酒,說在府里煩悶,怎么,如今倒是轉了?性了??”
鄭玉赧然,“我這夫郎懷胎七月,已然成了?我鄭家的大功臣,可是把我母親和父親拿捏住了?,我母親只讓我多陪陪他,我也沒有辦法不是。”
從她的話語里,榮蓁可沒有聽出半分不情愿來?。
兩人正說笑著,忽而聽見外面吵鬧聲響起,榮蓁本不想多事?,可誰知外面雙方竟動起手來?,一人摔在雅間門上,跌進房中,被同伴扶起之后,并未向她二人致歉。驟然被人擾了?清凈,鄭玉有些不快,想同那幾人理論?一番,榮蓁道:“算了?,將人請出去?便?是。”
榮蓁起身?走到廊中,剛要喚小?廝進來?,可往外面一瞧,有人捂著臉正指著人群中一人,惡狠狠道:“給我打!”
榮蓁定睛一看,有些驚訝,而后在雙方又?要動手之前,將那始作俑者制住,鄭玉一直瞧著外面的動靜,見榮蓁動手,連忙走出來?,到她身?邊,“你方才不是說不愿多管閑事?,怎么自己又?忍不住了??”
榮蓁往人群中遙遙一指,被簇擁著的女子額上滴著血,像是被砸傷了?,而那被榮蓁制住,原本還在掙扎的女子,瞧見榮蓁面容時?,頓時?老實許多,“榮大人……”
榮蓁冷笑一聲,“原來?你認得我,可你知道方才被你打傷的人又?是誰嗎?”
那人面色一暗,仿佛這才知道懼怕,榮蓁松開了?她,“她是溫憲大長公主的女兒,昭云郡主。”
榮蓁話音一落,方才還在幫著動手的幾人頓時?畏縮不前。
鄭玉也難掩驚訝,道:“我怎么不認得這位昭云郡主。”
榮蓁道:“不止你,恐怕朝中多數人都不認得,還是除夕宮宴上見過一面,這才知道。”
除夕宮宴也是陛下的家宴,溫憲大長公主是皇帝的姨母,先帝庶出長姐,一直在封地,不常入京,此次也是到了?年節,才會到都城里來?。
鄭玉又?問?,“打人的又?是誰?”
榮蓁冷冷道:“是戶部的人。”若非銓選,她怕是也不知此人身?份。
鄭玉道:“這次怕是有好戲看了?。”
鄭玉所料不差,溫憲大長公主心疼女兒,次日一早便?告了?御狀,姬琬也極為震怒,在場的證人眾多,此事?已無可抵賴,姬琬當即便將人押入大牢。
而此事牽一發而動全身,經刑部徹查,此人乃是捐官而至戶部,平素半月都不到官署一日,而戶部卻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一時間戶部人人自危,馮冉自然是有失察之嫌。
此事?連榮蓁也未能幸免,陳御史彈劾吏部及戶部,直稱銓選之事兩部長官有失職之罪。
馮冉態度謙卑,并無反駁,將此事?認下,只稱:“臣的確失職,只是這人乃倉部主事?,臣平素并不常見。但此事臣愿一力承擔罪責。”
榮蓁倒是佩服起馮冉做戲的本事?來?,或許在姬琬面前,馮冉從來?如此,因有榮蓁牽扯進來?,姬琬也不好直接罰處,只說容后再議。
而從紫宸殿出來?,走在宮道上,馮冉收起了?方才的神色,同榮蓁道:“榮大人為了?毀我當真是不遺余力啊,那日竟這么巧,我戶部的人與昭云郡主起了?沖突,而榮大人剛好也在,更止住了?一場紛爭。”
榮蓁側眸看向她,“你這話是何意?”
馮冉冷哼一聲,“榮大人,可莫要以為自己有天大的靠山,便?想著置我于死地,將一切銷聲匿跡。不妨告訴你,若我馮冉勢敗,你榮蓁絕不會好過。榮大人,這人也是你銓選通過的,陛下問?起來?,你最好想想該怎么交代?”
馮冉長袖善舞,親自去?溫憲大長公主府上探望,又?替那人賠罪,當著姬琬的面,溫憲大長公主沒少?夸贊了?馮冉,自然也沒少?了?榮蓁。
而這場波瀾竟要這樣風平浪靜的過去?,除了?戶部那一人,榮蓁與馮冉各罰三月俸祿,權作懲戒。
只是馮冉并不滿足于此,她讓人送了?些禮到榮蓁府宅中,榮蓁三令五申過不能收禮,可馮府的人竟強行將禮送到府中,榮蓁明白,馮冉這是想拉她入水,將她二人捆在一處罷了?,從此吏部只怕便?要由馮冉擺布。
第083章 徹查
榮府里, 幾個箱子陳在正堂之中,管家急得來回踱步,一見榮蓁從外面進來, 連忙上前解釋道:“大人,此?事真不在小的,我已經按您的吩咐再三推辭了,可那些人硬是將這幾箱東西送進府來。我又?不敢大肆聲張, 只能先讓人給您送信。”
外面天色陰沉, 榮蓁的臉色亦好不了多少,她伸手將那幾個箱子掀開, 里面盡是些金銀珠寶,泛出的光華直晃眼, 榮蓁將箱子合上, 吩咐道:“將這禮原封不動貼上封條,也?不許府里的人走漏消息。一切等我回來再說。”
管家連忙稱是,榮蓁又?警告一句,“若有人敢動這里面的東西, 莫怪我不留情面。”
管家忙道:“大人放心, 小人絕不敢。”
可這樣多的銀子,又?豈是放心二字便能成的,榮蓁喚了府里一名守衛,道:“你去吏部一趟,將飛鸞找來,就說本官有事要吩咐她。”
那守衛領命而去,飛鸞聞訊匆忙出去, 正與剛進官署大門的韓云錦撞到一處,飛鸞語帶歉意, “韓大人,您沒事吧?”
韓云錦本有些惱怒,可抬眼瞧見是榮蓁身邊的隨從,便又?換了一副溫和臉色,“不妨事。”
飛鸞恭敬地行了禮,而后從韓云錦身旁走過?,韓云錦見她神色匆匆,心里起了些疑惑,到了官署之后,卻又?得知榮蓁也?不在,她同身邊人問?了幾句,那人方?才恰好知道些內情,同韓云錦耳語幾句,“方?才我進去同榮大人送些文書,剛好她府里的下人過?來,好像說是馮大人去她府里送了禮,然后榮大人便回了府。”
見韓云錦有些驚愕,那人低聲道:“在朝中,同僚之間禮尚往來也?不算什么?,只要不抬到明面上來,陛下也?只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這種事是絕不了的。不過?,咱們還是要守口如瓶。”
韓云錦敷衍地附和著,心里卻開始盤算。她思來想去,坐了馬車出門,一路來到榮府門外不遠,她并未下來,只在馬車里看著里面的動向。
不多時榮蓁便從里面出來,來不及換身衣袍便乘了馬車離去,韓云錦吩咐車夫跟上,卻也?沒忘叮囑幾句:“別離得太近,被?人察覺了。”
外面風雨欲來,而榮蓁卻是要進宮,韓云錦望著宮墻,心里卻已經猜出榮蓁要做什么?了。
榮蓁仰頭看著這高高的宮門,此?一去,便難以回頭了,權勢,愛人,她所擁有的,或許霎那間便成泡影。可她還是舉步走了進去,從一開始便做了選擇,不是嗎?
榮蓁被?慶云領著到了紫宸殿,掀起衣擺同姬琬行禮,“臣榮蓁拜見陛下。”
姬琬抬頭看她一眼,“外面就要落雨了,什么?事讓你這么?緊急過?來。”
榮蓁俯首再叩,“臣要向陛下請罪。”
姬琬以為她說的是顏佑安的事,“你還知道來請罪,倒也?不算色令智昏。”
榮蓁一字一句道:“臣有罪,其一罪在身為陛下臣子,明知陛下心懷宏愿,卻為戶部銓選徇私。其二罪在明知馮冉貪贓枉法,卻未能向陛下告發,枉費陛下信任。其三罪在……”
姬琬的臉色漸漸變了,她甚至失態到打斷了榮蓁的話,“你說什么??”
慶云在一旁侍立著,也?意識到此?事的嚴重,卻不敢勸半分,只怕榮蓁下一句說出的話會讓陛下勃然大怒。
榮蓁胸前微微起伏,她捏緊了指骨,“其三罪在今日被?迫收受馮冉賄賂,退無可退,才來向陛下坦明一切。”
姬琬不可置信地看著她,“你所說的都是真的?”
榮蓁道:“字字句句為真,不敢欺瞞陛下。”
姬琬怒極反笑,“好一個不敢欺瞞,你可知道單你說的第一樁事,朕便可以治你的罪!”
榮蓁沉默不語,姬琬平復著怒意,同慶云道:“去將戶部銓選的文書全找出來!”
慶云不敢耽擱,連忙去辦,等她回轉,將一摞文書呈到姬琬面前,姬琬將那些一一展開,問?道:“你究竟替誰徇私?”
榮蓁道:“戶部七人,皆是。”
姬琬的手都在發抖,盛怒之下將一摞文書砸在榮蓁身上,落到她膝邊,“好,真是好,這便是朕的親信,朕的重臣,你可真為朕辦了樁好差事!”
榮蓁閉上了眼,“臣自?知罪該萬死,愿領受一切 責罰處置!”
姬琬定定地看她一眼,揮手讓慶云出去,殿中只剩她們君臣二人,姬琬問?她,“你到底是為何而與馮冉沆瀣一氣?”
榮蓁如實道:“自臣上任吏部之時,馮冉便已經安排好了一切,先以一名侍奴算計于臣,只是事未成功,她便選了另一條路。讓人將顏佑安綁走,給他下毒,又?百般折磨他,臣找不到解毒的法子,又?不能眼睜睜看他去死,只能答應了馮冉,在銓選之事中放戶部一馬,而那些人皆與她有賄賂之嫌,馮冉保全那些人,也是在保全她自己。”
姬琬甚是失望,“便為了一個顏佑安,你就這樣辜負朕的信任!榮蓁,你當?初不過?是行宮獵場里的一個護衛,朕也?不是不知你主動尋得這個機會接近朕,朕并不在意這些,只因為朕看中你一心向上的野心,朕便也?愿意給你這個機會,扶持你到了今日。榮蓁,朕待你不薄,你就是這樣回報朕的?”
榮蓁如何能不知,若不是為此?,她也不會那樣猶豫不決,可正因為了解姬琬,才不敢拿顏佑安的性命去賭,“陛下對?臣的恩情,臣始終銘記于心,此事亦是臣之過。”
姬琬問?她,“你將顏佑安送走,究竟是因為馮冉,還是擔心朕會遷怒于他?”
這兩樁皆有,榮蓁叩首,“臣重罪難贖,萬死不足以謝君。”
姬琬冷笑一聲,“萬死?你當?真以為朕不敢殺你嗎?可朕若殺了你,阿恒又?該如何?朕當?初便該心狠一些,除了顏佑安,也?不至于讓你為了他而優柔寡斷!便是朕顧慮太多,才會縱出今日禍患。朕當?初為阿恒選婚,可他執意要嫁給你,朕為了成全他一片心意,才賜婚你二人,到頭來,卻是朕錯了。朕此?生最恨威脅,你卻讓朕進退兩難。你來告訴朕,應該如何處置你,如何全皇室顏面!”
榮蓁又?何嘗有雙全之法,她垂下頭去,姬琬拂袖,“你先退下吧!”
榮蓁行禮告退,從紫宸殿出來,外面已經下起了雨,慶云看了榮蓁一眼,她的臉色蒼白,仿若整個人都失去了魂魄,慶云不知該說些什么?,只能看著榮蓁慢慢走遠。
她在雨中走著,步子緩慢,本以為將一切說盡,心里或許也?會放下這塊巨石,可沒想到會更加沉重。即便對?顏佑安沒有情,這件事她也?是義不得辭,更何況,顏佑安也?是因她而受這一遭,如今求仁得仁,又?何怨?
徐貴卿領著小皇子,同宮人走在廊中,只一眼便認出了榮蓁的身影,他頓住了腳步,顧不得眾人眼光,撐著傘去尋她,一名宮人連忙跟上去。
徐貴卿撐傘走到榮蓁面前,替她遮住落雨,面上藏不住擔憂,“榮大人這是怎么?了?”
榮蓁看他一眼,“徐貴卿安好。”她說完便從徐貴卿身旁走過?,徐貴卿追上去,將傘塞到她的手中,自?己?被?雨淋著,宮人替他遮住,榮蓁推辭,徐貴卿卻道:“你若淋病了,我……帝卿會擔心的。”
榮蓁將傘接過?,道了句謝,徐貴卿看著榮蓁離去的身影,他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么?。
姬琬心情不虞,不肯見任何人,徐貴卿只能帶著小皇子回了宮。慶云小心翼翼進去侍奉,“陛下,該進膳了。”
姬琬道:“朕沒有胃口,先擱著吧。”
慶云跟在姬琬身邊多年,自?然知道何時應該開口,“陛下可是在為了榮大人的事而煩心?”
姬琬看了她一眼,顯然是在讓她說下去,“奴婢不敢妄言,只是奴婢知道,陛下之所以發愁,并非是因為要處置榮大人,而是因為即便是這樣,您還是想要保全榮大人。”
姬琬道:“揣測圣意,可是死罪。”
慶云頓了頓,“奴婢同榮大人并無私交,只是奴婢覺得,榮大人雖有錯,但其根本還是在馮尚書的身上。朝中若一直有這等人在,即便是榮大人這樣對?陛下一心忠誠的臣子,也?難以避免被?陷害利用。何況,榮大人及時向陛下坦誠認罪,可見她心里還是以陛下為重的。”
姬琬沉默了一會兒,半晌才道:“朕要好好想想。”
榮蓁回了帝卿府,滿身都已經濕透,初春時節,身體經受不住,剛到府里便暈倒了,好在府里侍衛及時將她扶住,姬恒聽聞很是震驚,忙讓人去請太醫,榮蓁換了一身寢衣,躺在榻上,身上冷得厲害,姬恒扶著她靠在自?己?身上,喂她喝下了姜湯。
太醫過?來之后,替榮蓁診脈,卻只道是受了風寒,開了些發散風寒的藥湯,榮蓁這一病,兩日未去上朝,姬恒衣不解帶地照顧她,榮蓁消瘦很多,醒來看見姬恒眼下的青影,她伸手撫摸著姬恒的臉,“殿下……”
她一開口才知自?己?聲音沙啞得厲害,姬恒將她的手貼在臉頰上,“你知不知道,你昏倒之后我有多擔心。”
吏部里,韓云錦一直在等著朝廷動向,可沒想到榮蓁病了兩日,皇帝那里卻毫無動靜,不該如此?啊,她因明賢公主之故,時常出入宮中,曾向宮里人打聽過?,聽說榮蓁那日被?陛下斥責,淋雨離開,應與她猜測無異,可陛下不僅沒有立刻將馮冉查辦,更沒有動榮蓁分毫,實在有些難以捉摸,韓云錦思忖許久,等來的卻是皇帝命慶云女史?去帝卿府探病。
韓云錦猜了出來,皇帝是要保榮蓁,她心底有些不平,即便是犯了這樣的錯,也?被?皇帝輕輕放下,她不甘心。所有人都說她韓云錦被?陛下厚愛,可是比起榮蓁,這厚愛又?何其單薄。榮蓁二十有一,便官拜正三品,可她要熬多久,就這樣看著這個機會從手中消失嗎?
韓云錦思來想去,終于想出一計。戶部與吏部,兩部的長官同時有罪,若可以,她此?舉可除去馮冉與榮蓁兩人,上位的機會便有了。
御史?臺侍御史?荀姝是她同鄉,兩人也?算有些交情。韓云錦將荀姝約到一處茶樓,將此?事同她仔細道來,荀姝也?甚為驚愕,“你想讓我如何?”
“這件事總要有人捅破,即便沒有切實的證據,但只要擺到明面上來,便經不起查。”
荀姝有些畏懼,“馮冉在京中頗有勢力,我可不敢得罪她。更何況榮蓁是寧華帝卿的妻主,陛下怎能不回護?”
韓云錦道:“你在御史?臺多年,可有出頭之日,眼下這機會就擺在眼前。或者我們可以借陳御史?之口,將此?事彈劾到陛下面前。”
荀姝思索了一會兒,韓云錦從袖中取出幾張銀票,道:“荀姐姐,我知道你在京中不易,母族無法幫襯,如今還沒有置辦下一處府宅,這銀錢雖不算太多,但足以解你之困。”
荀姝的猶豫被?韓云錦看在眼里,她面上慢慢綻出笑意,“倘若她日我能得勢,必然不會忘了姐姐。”
馮冉也?有些忐忑,那日她的人來稟報,說榮蓁進了宮,她著實被?榮蓁的膽量嚇住,可過?了兩日,皇帝并無動作?,或許是她猜錯了,榮蓁并沒有同馮冉說起此?事,其心腹也?勸馮冉穩住,“陛下未必就知道了,大人您切莫驚慌,免得自?亂陣腳。”
可馮冉的希望還是落空,次日早朝時,御史?中丞陳立英上奏彈劾吏部尚書榮蓁,戶部尚書馮冉,直將兩人銓選謀私之事揭露于朝廷之上,百官議論紛紛,即便是隔著冕旒,也?能看出皇帝的怒意。
之前因為洪縣縣令一事,姬琬曾道朝中若有貪贓枉法者,絕不姑息,一律重判。而御史?臺監察百官,陳御史?的彈劾,不論最后結局如何,姬琬都要命人徹查此?事,馮冉臉色微變,竟想不到會有此?等變故。
第084章 徒勞
只?是榮蓁與馮冉畢竟是三品官員, 沒有絕對證據,不可刑審下獄,而刑部恰有幾間屋舍, 姬琬下令先將二人押在?此處。
朝中?皆知榮蓁與陛下的關系,動了榮蓁,便代表著皇帝的決心,而慶云在?一側瞧著姬琬的臉色, 顯然這也是憤懣又?無奈之舉。
榮蓁病了幾日, 好?不容易下床走動,姬恒讓廚房熬了些參湯, 又?做了許多?榮蓁愛吃的菜,榮蓁胃口不好?, 并未用許多?, 夾了一些到姬恒碗中?,道:“你照顧我這么久,自己也沒好?好?用膳,瞧著都瘦了一些。”
姬恒溫聲道:“只?要看見你安穩, 我這心里?也就踏實了。”
他話音剛落, 恩生便慌張走進來,連規矩都忘了,道:“殿下,外面來了刑部的人,說是奉陛下的旨意,請大人到刑部去?一趟。”
姬恒面帶疑惑, 榮蓁卻覺釋然, 這一天到底還?是來了,總算不必再戰戰兢兢, 說話間刑部的人便來到了正殿前。
為首之人乃是刑部侍中?武亭芳,曾在?益州時與榮蓁一同辦案,她拱手同姬恒二人行禮,“臣見過帝卿,見過榮大人。今奉陛下口諭,傳榮大人去?刑部一趟。”
姬恒皺起眉,“陛下口諭?你這是何意?皇姐有什?么事要傳我妻去?刑部問話?”
武亭芳早知此事難辦,而榮蓁卻突然開口,“我隨你們去?。”
姬恒察覺此事怕是有些隱情,可他又?如何能眼睜睜看著旁人將榮蓁帶去?刑部,他站起身來,漠然道:“慢著!武大人,你既來我帝卿府要人,單憑皇上?的口諭卻是不能。本宮貴比親王,這帝卿府也是如此,你若是不給本宮一個交代,執意要將人帶走,便看你能不能出得了這帝卿府!”
帝卿府中?蓄有府兵,姬恒話音剛落,便有十幾名兵士進到內苑來,將刑部的人團團圍住。姬恒的話也讓刑部的人退卻,說到底手中?不過是一份差事,陛下的確是說要將榮蓁帶回來,可若惹怒了帝卿,陛下回頭?還?會認下嗎?
一眾人中?唯有武亭芳不為震懾,她更看出寧華帝卿雖然強勢,但身邊的人卻可以左右他。武亭芳同榮蓁道:“榮大人,你也知我等辦差不易,又?實在?不敢以下犯上?沖撞了帝卿。您不妨同我去?刑部走一遭,是非曲直,到時便可明了。以榮大人的身份,誰也不敢隨意冤枉了大人。”
榮蓁道:“你們先退到外院,我有話要同帝卿說。”
武亭芳揮手讓刑部的人都退了出去?,帝卿府的府兵將她們攔在?內苑門外。
姬恒心頭?突而涌上?一絲恐慌,他側眸看向榮蓁,她的神情有些悲傷,“我有事一直瞞著殿下,如今也是時候說出口了。三日前我已經向陛下坦誠,受馮冉脅迫,而為戶部銓選開了窗。”
姬恒不解,“受她脅迫,是因著那個侍奴?可我早已將此事解決了。”
榮蓁搖了搖頭?,她甚至不能去?看姬恒的眼睛,“因為顏佑安,我才答應了馮冉的要求。”
姬恒并非無知之人,大周律法他更是知曉得一清二楚,若是榮蓁答應了馮冉,東窗事發時,榮蓁哪里?還?有退路!
姬恒搖頭?,“不,我去?向皇姐求情,不論是什?么原因,我都不會讓你有事!”他異常堅決,“若是有,便由我們一同承受!”
榮蓁怔怔地看著他,“你說什?么?”
姬恒走到榮蓁身邊,握住她的手,“不就是去?刑部嗎?我陪你一起。”
榮蓁卻放開了姬恒的手,轉過頭?去?,“殿下對我的情意我沒齒難忘,只?是殿下,難道你還?不懂嗎?是我去?向陛下請罪,今日發生之事,我并非毫無所覺。”
姬恒喃喃道:“你將顏佑安送走,去?皇姐面前認罪。這一切都是你計劃好?的?”
榮蓁道:“是,我已經辜負了佑安,不能再做一個對不起陛下的臣子。”
這番話倒似將他與她分向兩處,不,她猶豫的人和事里?,從來沒有他。
姬恒眼眶泛紅,有些難以置信,“從你打算認罪的那刻起,便已經將我丟下了,是嗎?在?你的一切打算里?,從來都沒有將我劃進去?。我姬恒與你成?親這么久,在?你的心里?便沒有分毫重量嗎!”
她了解姬琬,幾日掙扎,便是不知該如何處置她,而如今塵埃落定,應也是下定了決心。大周律法,官員貪贓枉法者,輕則削奪,重則貶謫,而她所犯之罪,卻為更甚,如能減死一等,只?怕卻也逃不開流徙的下場。
榮蓁捏緊了衣袖,故意說著傷人的話,“殿下何必說這樣的話,當初是你親自去陛下面前,求陛下賜婚你我,若非如此,何來我們的婚事呢?殿下金尊玉貴,沒有了榮蓁,也依舊是高高在上的帝卿。殿下怪我沒有考慮你,可比起佑安來,殿下自有親人朋友守護,若非殿下阻攔,我與佑安又何曾會是現在的結果??”
姬恒身子一震,竟有些站不住,他問榮蓁,“這可是你的真心話?”
榮蓁還?是開口,“字字句句,皆肺腑之言。殿下請自珍重。”
姬恒只覺一顆心被踩于地上?,碾碎了去?,“原來我做這么多?,卻都是徒勞無功。”
姬恒是榮蓁最不想傷害的人,可如今卻不得不傷他,她仰起頭?,“陛下常罵我混賬,怎么殿下卻忘了。”
榮蓁說完便舉步走了出去,沒有回頭?看姬恒一眼。
武亭芳聽到腳步聲傳來,轉過身去?,只?見榮蓁緩緩走了過來,府兵分散兩旁,讓開了路。
既然榮蓁愿意配合,自然是再好?不過,武亭芳分外客氣,“榮大人,馬車便停在?門外,您同我過去?吧。”
榮蓁停下步子,問她,“馮冉呢?”
武亭芳道:“今日早朝,陳御史彈劾您與馮大人,直指數條罪名。馮尚書當場便被送去?了刑部。陛下吩咐,此案由三司會審,押在?刑部,榮大人放心,定能還?您一個清白。”
“清白?”她實在?不算清白。
刑部的人已經走遠,恩生摸不透榮蓁的想法,可正殿里?,姬恒扶著額,只?覺暈眩得厲害,恩生連忙將他扶住,姬恒卻道:“快去?備好?輦車,本宮要進宮一趟。”
第085章 進宮
許是早就猜到姬恒會進宮, 姬琬下令不見任何人,姬恒就站在紫宸殿前?等著?,慶云一直勸說, “殿下,皇上也有她的難處,如今此事朝中皆知。皇上是天下之主,自然要?做好?表率。”
姬恒今日卻?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他揚聲道:“陛下今日不見我, 我便等著?,等到陛下肯見為止。”
他話雖簡短, 可語氣里透著?決絕。只是姬琬并沒有回應,姬恒便在殿外立了整整兩個時辰。前?兩日下過雨, 天本就有些陰冷, 這樣下去只怕身體會受不住。
慶云只能?進殿去,姬琬以?手撐額,聽見腳步聲,她抬頭問了句, “阿恒還不肯回去嗎?”
慶云嘆息一聲, “帝卿用情至深,只怕陛下不見一面,帝卿是不會改變心意的。”
與其說是不想?見,倒不如說是不敢見,姬琬對姬恒從來都是有求必應,只怕見了姬恒,關?于榮蓁的事便會動搖。可又實在太了解他的性子, 姬琬無奈讓步,道:“讓他進來吧。”
姬恒的腿都麻了, 被?宮人攙扶著?進來,姬琬見狀忙要?起身,可又怕被?他拿捏住,姬琬只能?掩飾住眼中的關?切。
姬恒行禮道:“臣弟拜見陛下。”
往常他何時這樣守過規矩,這不過是為了榮蓁罷了。姬琬將手中奏折丟到一旁,道:“只因?為榮蓁,你便要?和皇姐生分了不成?”
姬恒卻?道:“臣弟豈敢,如今我妻身家性命皆在皇姐手中,臣弟又怎能?不敬!”
姬琬道:“你以?為朕沒有想?法子保全她嗎?可如今此事牽扯甚廣,朕若是放了榮蓁,又以?何讓臣民信服?”
姬恒言辭激烈,道:“皇姐為難,可是榮蓁呢?您把她破格提拔至此,可有想?過她的處境?她一心為皇姐辦事,為朝廷辦事,馮冉幾?次陷害她,這些臣弟都看在眼里。我不求皇姐全然放過她,可皇姐若是重罰,豈不是又讓天底下那些一心忠君之人心寒?”
慶云的一顆心都提了上去,生怕兩人爭執下去,會引得陛下大怒。可這天底下敢與陛下爭執的,怕也只有帝卿了。
姬琬道:“朕正是為了不讓天下人心寒,才要?言出必行!”
姬恒仰頭看著?她,“好?,陛下高義?,若要?怪也只能?怪我自己。”
姬琬胸前?起伏著?,顯然也是在平息情緒,“朕只能?答應你,絕不會取榮蓁性命。”
姬恒心中一痛,“皇姐這是何意,你打算將榮蓁如何處置?”
三司會審如今還未有結果,可姬琬的心里卻?已經有了定奪,姬琬不得不安撫他,“人常說,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阿恒,你的一顆心都撲在榮蓁身上,你握得太緊,自己也會喘不過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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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恒回帝卿府時,在門前?瞧見了鄭玉,面色焦急,她穿著?官服便過來,顯然也是得到了榮蓁的消息。
姬恒臉色很差,她想?開口問的話又咽了回去,姬恒從輦車上下來,看著?她道:“鄭校尉是為了榮蓁而來?”
鄭玉心直口快,又實在擔心榮蓁,“殿下,今日您怎可讓刑部的人帶走她?”
姬恒沒有 說話,恩生看著?他的臉色,忍不住道:“鄭大人,并非是殿下不阻止,是榮大人自己選擇隨她們去的。殿下剛從宮里回來,您即便是關?心榮大人,也不要?這樣苛責我家殿下。”
姬恒抬手同她道:“有什么話,進去說吧。”
鄭玉跟在他身后,一路去了正堂,姬恒坐于主位,同恩生道:“去為鄭校尉沏杯茶來。”
鄭玉道:“殿下恕罪,我現在只怕沒有喝茶的心思。”
姬恒淡淡道:“鄭校尉對阿蓁的這份情誼,本宮很是感動。如今倒也有一樁事要?勞煩鄭校尉替本宮去做。”
鄭玉道:“何事?”
姬恒開口,“不論因?何緣由,榮蓁都無法回來。如今夜里冷,刑部那幾?間?屋舍無法御寒,你替本宮走一趟,拿著?本宮的玉牌,送幾?床錦被?到刑部。”
鄭玉道:“我自然是愿意前?往,只是,殿下是榮蓁的夫郎,您不親自過去嗎?”
姬恒不知自己該以?何心情見她,“她怕也不想?見我。”
恩生將茶送到鄭玉手邊,姬恒又吩咐他去備好?錦被?,鄭玉道:“殿下,有些話我知不該由我說,但想?必您也知道,榮蓁與顏公子一同長大的情誼,她為了顏公子而受制于馮冉,可即便不是顏公子,是殿下您,她也會這樣做,只是殿下這樣的身份,又有誰敢亂來。榮蓁重情義?,我剛認識她的時候她便是如此,這幾?年來,她的性情也變了許多,外人眼里沉穩又精通世故的榮大人,在我眼中卻?是壓抑本心。我只希望殿下無論如何也要?抓住她,因?為我擔心,若這一關?擊垮了她,她會消沉下去。她所經歷的事,換到尋常人身上,未必能?受得住。”
鄭玉說完,恩生便回來復命,只說一切都準備好?了。姬恒讓人送鄭玉出門,鄭玉回頭看向姬恒,“殿下可有什么話要?我轉達?”
姬恒搖了搖頭,“你方才的話本宮都記下了,榮蓁有你這樣一位朋友,是我們的幸事。”
鄭玉道:“殿下放心,我會讓人照顧好?她的。”
鄭玉一路坐馬車到了刑部,里面的人瞧見她進來,有些驚訝,鄭玉亮出手中玉牌,“我受寧華帝卿之命來為榮大人送些東西。”
那人似乎有些為難,“這……刑部關押的人,沒有陛下的旨意,不得私相授受,亦不得同她人交談。”
鄭玉瞇起眼眸,“榮大人不是犯人,案子還沒有審理,陛下都未給榮大人定罪,難道你便可以?了嗎?”
那人連忙道:“下官不敢。”
這時武亭芳從旁走出,“鄭校尉又何必為難我們刑部的人。”
鄭玉道:“原來武大人還未回去,剛好?,既然方?才這位做不了主,倒不知武大人是否可以?。還是說要?驗看一番這玉牌的真假。”
武亭芳讓那人先退下,而后她同鄭玉道:“我沒有為難榮大人的心思,既然要?見,便由我來引路吧。”
榮蓁沒有想?到鄭玉會來,她身后侍從是帝卿府的,榮蓁不會認錯。還未等她問清楚,鄭玉便從包裹里取出一些吃食來,“餓壞了吧,快吃些。不過這可不是我準備的,我不敢擅自邀功。”
榮蓁抬眸看她,鄭玉說著?實話,“是帝卿,你走之后。他不僅進了宮為你求情,只是這結果不得而知,還讓我帶了些吃的給?你送來。”
她臨走前?還狠狠傷了他,榮蓁問她,“殿下他可還好??”
鄭玉道:“人倒是鎮定,只是臉色實在不太好?。”
榮蓁想?起姬恒的模樣,沒來由地一陣心疼。
本以?為被?關?押在刑部,便能?平息一切爭論,誰知次日早朝,刑部的人上奏,稱榮蓁府中收受賄賂,與朝中官員有利益往來。
這錢榮蓁曾說給?過姬琬,只是那時不方?便處置,如今更難了些。
第086章 拉扯
縱然有人為榮蓁求情辯解, 但?陳御史在朝中絲毫不讓,“貼了封條又?如?何,榮蓁若真的清正廉潔, 便不該放任府里人將其收下。如?今既收下了,便已是默認,所謂封條,誰又?能斷定這不是她留的后手, 若是無人揭發, 這錢財難道還會進國庫不成?”
裴知鳳倒是有心為榮蓁說話,可如?今榮蓁一案三司會審, 她身?為大理寺卿,自然也要秉公辦事, 便只能緘默。
禮部徐尚書道:“先前只訴榮尚書等人枉法?徇私, 如?今又?揭出受賄之事,臣認為此事應明?確再議,而?陳御史方才?所說似乎也太過武斷。”
陳御史道:“這證據早已經擺在明?處,是有人想為榮蓁等人找補才?是真。而?受賄之事絕非孤例, 依臣之見, 先查抄榮府,查其過往有無受賄之事。”
徐尚書拱手道:“臣有異議,榮尚書等人畢竟還未定罪,查抄府宅實有違我大周律例。”
幾番爭執不下,宮人同慶云耳語幾句,她面色一變,近前同姬琬低聲匯報, 冕旒下看不清姬琬神色,卻見她捏緊了拳, 而?后出聲道:“大周律法?存之數百年,不可為一人所破。傳朕旨意?,先查封榮府,閑雜人等一律不得?入內。”
早朝散后,徐尚書走到宮道上,一小黃門從旁走出,同徐尚書行禮,徐尚書同其低語幾句,“你?替本官同貴卿傳達一聲,就說今日早朝已經替榮蓁說話,只是,茲事體大,恐怕連陛下也未必保得?住她。你?也幫我勸貴卿一句,不論是誰托付此事,也都?請他摘清干系,莫要再攪進來。”
那小黃門正是徐貴卿宮中之人,聞言連忙稱是,徐尚書嘆息一聲,“朝中局勢變幻莫測,并非是我不想替貴卿將此事辦好?,只怕一個不慎,便連累自家。”
而?紫宸殿中,姬琬龍顏大怒,慶云自然知道是為何事,半個時辰前,朝中有人揭發榮蓁受賄一事,姬琬眼神示意?,慶云便立刻命人去榮府打探,可沒想到能查到的的確不止馮冉這一樁。前些?時日秦不言進京,曾到榮府送禮,這件事說大不大,可若在此時被人大肆渲染,只怕連秦不言也會卷進來。
宮人奉茶進來,慶云忙接過,揮手讓人退下,而?后小心翼翼道:“陛下,先消消氣。”
姬琬冷聲道:“此事朕只能替她二人遮掩住,如?今秦不言守在江南,吳王殘余勢力?還需她來鎮壓,絕不可有差錯。”
慶云緩緩道:“陛下,散朝之后奴婢又?仔細問了,榮府管家說,秦大人那日送禮是說為江南之事賠罪,榮大人本不愿收下,可秦大人一番苦纏,榮大人無奈才?收了。平素亦是耳提面命,不可收受其他官員私禮。”
姬琬的面色并沒有好?多少,“即便她平素收一百件,只要無人揭發,朕也可以視而?不見。可如?今即便是一件,也足以將此案掀翻。馮冉行賄之事她稟告過朕,朕也知道她沒有那么鼠目寸光。但?事到如?今,怎么解決才?是要緊事!”
姬琬愁緒未疏,而?太后卻突然來了紫宸殿,面上帶著怒意?,直道:“孤早就說過,恒兒和榮蓁這樁婚事不可,如?今倒好?,還未過上一年安生日子,便遇見了這樣的事。”
姬琬起身?同太后行禮,勸道:“父后身?子不好?,這些?事便不要過問了。宮里人也是,何必將這些?說到您耳邊。”
太后道:“孤若是不問,便真的不知恒兒受了怎樣的苦了。這孩子平素進宮來從不肯吐露半句,孤這個做父親的何曾見他這樣委屈過。”
姬琬一聽才?發覺事有不對,忙道:“父后這是何意??”
太后冷冷道:“皇帝還想為了榮蓁瞞著孤嗎?坊間不是已經傳遍了,說榮蓁為了一個男子而?被馮冉要挾,更是將那男子接到自己府里去住著,甚至一連幾日不回帝卿府。她這可是藐視皇族,欺人太甚!”
姬琬臉色變了又?變,“父后從何人口中聽來的?”
太后卻語焉不詳,道:“你?莫要問這出處,只說這究竟是不是真的?”
姬琬只能道:“這不過是些?子虛烏有的事。”
太后道:“好?啊,果然你?還是護著她。等咱們皇室的臉面都?掃盡了,你?才?肯責罰她是不是?你?倒是與孤說說,她究竟會判何罪?”
姬琬道:“父后這是冤枉兒臣了,朕哪里是護著榮蓁,可即便不為了榮蓁打算,也要為了阿恒打算吧。朝中的事兒臣會處置妥當,父后莫要再想這些?,好?好?養著身?子。”
姬琬好?說歹說才?將太后勸走,而?后又?召了慶云過來,“你?去仔細查查,到底什么人同父后說了這些?,再給朕查是誰將此事散布到民 間!”
慶云領命而?去,不過半日功夫便回轉,同姬琬一五一十道來,“陛下,若奴婢沒有猜錯,應是孫老正君,今日進宮同太后請安的人雖多,但?只有他同太后私下說話,故而?奴婢這般猜測。而?太后所言不虛,榮大人的事的確已經在都?城傳得?沸沸揚揚,事涉皇族秘辛,一些?人難免人云亦云。而?最初卻是從一處茶肆里傳出去的,而?散布之人據說是外地口音,奴婢沒能尋到她的蹤跡。”
孫老正君因為孫綺之故,自然樂見榮蓁遭難,姬琬不是不知,她吩咐道:“從今往后,不許孫老正君入宮。民間散布流言者,繼續詳查,待人犯歸案,絕不輕饒!”
晚間,韓云錦在茶樓中等著,荀姝叩門進來,韓云錦往外看了看,見無人跟隨,這才?將門關上。
韓云錦官職尚有些?低微,上不得?早朝,只能透過荀姝打聽動向,她忙問道:“聽聞今日朝中陳御史彈劾榮蓁受賄之事,陛下可曾表態,朝中官員又?有何反應?”
荀姝道:“陛下的態度哪里是我等能看出來的?今日朝中替榮蓁說話的不過兩三成,而?其余人雖未彈劾,卻也皆作壁上觀,倒也算是好?事。”
韓云錦卻只怕夜長夢多,“還是太慢了。”她費盡心思在都?城里散布消息,可這些?似乎并未真正影響到榮蓁。
荀姝道了句,“此案的關鍵還在于馮冉身上,若是馮冉能得?重判,榮蓁也逃不了干系,不過換而?言之,馮冉重判,榮蓁或許也能從中撇清些?關系,只看此事如何定性了。無論如何,我都?想不到榮蓁可以全身?而?退的理由,更遑論再回吏部,你只管安心便是。”
韓云錦道:“夜長夢多,不敢瞞姐姐,這些?日子我總不能安心,可有些?事既然做了,便沒有回頭的可能,姐姐還要再幫我想些?法?子。”
荀姝替韓云錦出著主意?,“朝中為她出聲的雖在少數,但?我卻總覺得?,陛下的心未必不在這少數人那兒。你若是想達成目的,不如?琢磨琢磨陛下的心思。”
韓云錦聞言之后若有所思,姬琬的心意??這倒是并不難猜,她自然是向著榮蓁的。
而?令人沒有想到的是,次日一早便有人將馮冉告到了衙署,直指其貪贓枉法?、謀逆反叛之罪,而告狀之人乃是教坊司云軼。
依大周律法?,民告官乃越訴,笞五十,若有污告,法?同罪。
鄭玉得?知消息時,云軼已經受過刑,更將其所知寫成一紙訴狀,簽字畫押,衙署長官匆匆將此卷宗整理妥當,交于大理寺。而?云軼告馮冉謀逆,卻也無疑是在暴露他自己的身?份,被押進刑部大牢。
鄭玉去見榮蓁,將此事說給她聽,榮蓁難掩震驚,云軼此舉是在玉石俱焚,他這是抱著必死的決心而?來,榮蓁道:“陛下必不會輕饒了云軼,不論如?何,馮冉都?已經無力?脫身?,云軼實在不必做到這個地步,殺敵一千,自損八百。”
鄭玉看她一眼,“難道你?還不明?白嗎?云軼這么做也是為了你?。近來民間流言眾多,雖于你?有損,但?倒也算是佐證,若是馮冉定了謀逆之罪,對你?的要挾便是別有用?心。這樣的情形之下,至少不會罰得?太重。不過此事,還要看陛下如?何打算。”
榮蓁垂眸道:“他實在不必為了我做到這份上,更何況,我也無法?償還他。”
鄭玉嘆道:“莫說是云軼,便是我,只要能有一絲機會能幫你?脫困,我也會奮不顧身?的。只是你?也要想開一些?,云軼雖是為了你?,可他這罪卻也不是莫須有的。”
榮蓁抓住鄭玉的手,道:“我還沒有坦然到看別人為我送死的地步,有些?事你?一定要幫我。你?去找姬恒,云軼的事唯有他能解決。云軼若必死,那便以其他身?份活下來。”
榮蓁不在府里的這幾日,姬恒吃不下睡不好?,恩生眼見姬恒消瘦下去,今日連晚膳都?未吃下,他看了一眼便覺沒有胃口,若再強撐著用?些?,過后也要吐出來。
鄭玉受榮蓁所托來府里一趟,姬恒聽了她所說,眼神黯然一瞬,問她,“榮蓁就沒有說別的嗎?”
鄭玉還沒有遲鈍到這個地步,眼下對姬恒自然是安撫為上,便替榮蓁扯了謊,“她說在刑部的這幾日,無時無刻不想念殿下,說要殿下勿掛念她,她定會早日出來同殿下團聚。”
鄭玉本是一片好?心,可這樣的話落在姬恒耳中,便是錯漏百出,姬恒自嘲一笑,原來她真的對自己無話可說,卻還是答應了下來,“你?放心,本宮會想法?子留住云軼。”
第087章 殘忍
鄭玉知道自?己言錯, 她張了張嘴,卻又不知該如何挽救,姬恒問道:“她在里面可還好?”
鄭玉不是榮蓁, 不會想著隱瞞來讓姬恒安心,道:“她自?然?是不好的,如今朝中的議論對她很?是不利,馮冉的事她無法全然?撇清, 朝中人清楚, 榮蓁自?己也清楚,眼下是關押, 從?木窗里還可以看?到外面的天?色,可說不定什么時候, 睜眼便不見天?日?了。其實有些事我不說殿下也能明白, 榮蓁十八歲入仕,在朝中并沒有什么根基,一個年?輕人,只兩三年?的功夫便是朝中三品大員, 多少人嘴上說著恭喜, 心里卻恨不得取而代之?。更何況朝中那?些文官一向?自?詡清流,覺得榮蓁得到這一切不過?是靠著攀龍附鳳,若是陛下將?榮蓁視為棄子,有多少人樂見她倒下。”
姬恒的眼眸中蒙上憂色,“我最?是了解皇姐,若是沒有真才實學,能為她辦事, 即便榮蓁再得她歡心,她也不會許榮蓁高位。”
鄭玉臉上再不見往日?的嬉笑與玩世不恭, 正色道:“殿下面前,臣本不該妄言。只是臣除了是陛下的臣子,也是榮蓁的至交。說句大不敬的話,榮蓁于陛下也不過?是一把好用的利器,好一些的結局或許便是束之?高閣,壞一些,便只能是折戟沉沙。”她說完,朝姬恒恭恭敬敬行了禮,“我只求帝卿無論如何都不要放棄榮蓁,即便是陛下都已放棄。若不然?,即便她不死,經此重創,后半生只怕也再無斗志,那?才是真正毀了她。”
前番言語之?間或有煽動之?意,可鄭玉最?后這話卻絕非夸大,榮蓁本就因為顏家才入朝為官,若是最?后落得那?樣下場,她即便愿賭服輸,也難免會心灰意冷。
姬恒無一絲猶豫,道:“即便全天?下的人都背棄她,我也不會。”
鄭玉這才覺得自?己多慮了,這些日?子以來姬恒并沒有去刑部看?望榮蓁,她只怕二人感情淡薄,如今倒是不得不對姬恒起?了敬佩之?心,“榮蓁能有殿下這樣的夫郎,是她的幸事。”
只是事事并非盡如人意,不過?幾日?功夫,馮冉之?罪便已被斷定,姬琬下旨革去馮冉戶部尚書之?位,籍沒其家,馮冉本人也要押往刑部大牢,武亭芳奉旨將?她“請”出去,馮冉卻不甘心,知曉榮蓁便在隔壁,她不斷喊著,“榮蓁,你以為你贏了嗎?狡兔死,走狗烹,你也不過?是皇上的一條狗,哈哈哈,即便我死了,黃泉之?下,我也會看?著你落個怎樣的下場!”
武亭芳皺著眉,讓人將?馮冉的嘴堵住,“快些帶下去吧。”
聲音漸漸淡去,榮蓁走到窗邊,馮冉既下獄,她恐怕也不會遠了。
姬恒讓恩生去打聽云軼關在何處,丑時,他披著斗篷去了牢里,獄卒退了下去,姬恒停到一所牢房前,里面的人似乎知道有人過?來,可卻一動不動,姬恒輕聲道:“你就不想知道是誰托付本宮來看?你嗎?”
里面人這才有了些反應,牢中昏暗,姬恒只見他扶著墻慢慢起?身,而他所躺的地方竟是一片干草,鎖鏈聲響起?,云軼慢慢走過?來,似乎扯動一下都痛得厲害,廊中的燭燈照見了他的模樣,憔悴不堪,嘴角還有未干涸的血跡,云軼扶住了牢門,抬頭看?著姬恒,“殿下可有法子救她了?”
姬恒還記得第一次見云軼的情景,長街上他與榮蓁糾纏著,雖只是匆匆一瞥,但卻也足以記住他的容貌,如今全無顏色,重傷在身,可即便是這樣,他最?關心的卻還是榮蓁。
姬恒從?袖中取出兩樣東西,塞到他的手?中,“一瓶是宮中治傷的藥膏,頗有奇效。另外一瓶,卻是毒藥,若是你哪日?受不住,便可以服下它,本宮保證你可以無聲無息地死去, 沒有什么痛苦。”
云軼輕扯嘴角,“難為殿下想得如此細致,那?就多謝殿下了。只是人之?將?死,殿下能否再仁善一些,讓我死得安心,榮蓁她到底如何了?”
姬恒并不喜歡從?別的男子口中聽見榮蓁的名字,只是眼前這人愿意以死來換榮蓁的生,姬恒道:“榮蓁無恙,你可以安心了。”
云軼低笑著,“那?便好,那?我便安心了。只是沒想到在這個時候見到的人,會是你。”
姬恒無意與他攀談,“你好自?為之?吧。”他轉身走了出去,牢中幽暗,耳邊似乎還有冷風呼嘯之?聲,姬恒扯緊了斗篷,可他剛走出牢中,便有人匆忙來稟道:“殿下,方才那?人服毒自?盡了。”
姬恒停下腳步,他沒想到云軼這么快便做了選擇,他方才那?句話的含義竟是說臨死前見到的人是自?己。姬恒側眸道:“獄中平素死了人如何處置?”
那人正是獄中牢官,道:“回殿下,自?是找仵作驗過?,草席裹尸,丟到亂葬崗上去。”
姬恒道:“他既是中毒身亡,那?這毒又是如何而來?”
牢官抬頭看?了姬恒一眼,卻不敢再開口,她若是敢說是姬恒,怕是頃刻間便要喪命。姬恒道:“仵作驗尸之?后,你們當值之人便不能交差。依你之?見,這事如何處置最?好?”
那?牢官費勁心力,思索一番,道:“便……便不找仵作驗看?,只說是得了臟病,為防染疾,這才連夜處置了。”
姬恒道:“那?便這么辦吧。”
刑部大牢半夜將人抬出,恩生早早便接應在路上,將?人扶到馬車中,從?瓷瓶中取出藥丸,塞到云軼的口中。一番折騰已近寅時,恩生讓人替云軼換了一身干凈的衣衫,吩咐道:“再過?一個時辰城門便會打開,到時候你們帶他出城去便是。”
從?今夜過?后,世間再無云軼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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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琬心情不虞,這幾日?不僅沒有踏足后宮一步,連覺也睡不踏實,今日?休沐不用上朝,可姬琬依舊早早醒來,慶云上前扶著她坐起?,“才四更天?,陛下怎么不多睡會兒了。”
姬琬道:“方才,朕做了個夢。”
慶云這才察覺姬琬額上有著薄汗,用絹帕替姬琬拭著,“陛下,您只是沒有睡好。若實在有些不安,不如天?亮之?后,奴婢將?司天?監召來,讓她為陛下解夢。”
姬琬心有戚戚,道:“朕方才夢見榮蓁和馮冉一起?被斬首,她滿身是血,卻問朕為何不救她。”
慶云也被嚇住,“陛下,榮大人此刻還在刑部好好的,并未出事。”
姬琬坐直了身子,“這夢是給朕提了醒,朕一直不舍得處置榮蓁,可拖得越久,變故也會越多。”
慶云道:“陛下的意思是?”
姬琬看?著她,“近來朝中越來越多的人彈劾榮蓁,這些都被朕壓著,替榮蓁求情的越來越少。昨日?朕看?了韓云錦呈上來的折子,她倒是勸朕保全榮蓁,朕便召見了她,她同朕說了許多榮蓁的好處,卻又說如今讓榮蓁避開這些風波才是最?好,或流放或貶謫,等風波過?去,再找些名義將?榮蓁調回京城,這些話卻也正好與朕不謀而合。”
慶云沒想到昨日?韓云錦竟說了這些,她問:“那?陛下是打算將?榮大人流放還是貶官?”
姬琬看?著外面的天?色,依舊黑暗無比,她的聲音淡淡,“或者兩者皆有呢。”
慶云想起?姬恒的托付,道:“陛下的打算自?然?是最?好,只是帝卿那?邊,怕是不好交代。若依著帝卿的心思,榮大人流放還是貶官,帝卿怕都是要跟去的,況且也要顧及皇室名聲……”
姬琬在她面上掃了一眼,“所以此事自?然?要保密。寧華帝卿絕不能有淪為罪人的妻子,便先瞞著阿恒,或者讓榮蓁主動提出和離,阿恒若能答應,自?然?是最?好,到時可公?布于天?下,說是寧華帝卿請旨和離,便也不會損了皇室顏面。若阿恒不答應,這事也依舊不能更改,只能由著他怨朕了。”
這對姬恒何其殘忍,慶云生出惻隱之?心,“陛下真心要拆散這樁婚事嗎?”
姬琬慢慢道:“這婚是朕賜的,朕自?然?是不愿,可她們若是真的情深至此,兩廂不忘,最?多過?上兩三年?,朕便讓她們二人團聚。若是分隔天?涯海角,漸漸地,彼此淡了心思,這件事便就這樣過?去吧。朕日?后若起?復榮蓁,沒了這場姻親關系,也就不必這般掣肘。”
這話聽上去倒也有些道理,慶云正聽著,姬琬卻道:“此事由你去辦吧,你勸好了榮蓁,阿恒那?里便交給她吧。”
慶云沒想到這樣的差事竟落到了自?己手?里,著實是一塊燙手?山芋,可她也只能接下,天?亮之?后,慶云去了刑部一趟,榮蓁卻并不意外她會過?來,“陛下決定了?”
一個個倒都是算準了,慶云道:“是,陛下也有她的難處。”
慶云來時已經打算好如何規勸榮蓁在這文書上簽下字跡,可沒想到竟用不到,榮蓁朝她伸出手?來,“既然?拿來了,便早些放到明面上吧。”
第088章 萬難
慶云也算是看著榮蓁上位的, 如今見?她落得這樣下場,心頭也是不忍,但姬琬交代的差事她也不能不做, 慶云將和離書取出,擺在桌上,榮蓁走上前去?,上面?早已經由?人擬好了詞, “蓋以伉儷情?深, 夫妻義?重,論談共被之?因, 幽懷合巹之?歡。夫妻相對,兩體一心。結緣一載, 反目生怨, 既以二心不同,難歸一意?,早悟蘭因,各還本?道。”
只是這和離書上姬恒署名之?處卻依舊空著, 榮蓁的手指落在那處, “殿下可知道此事?”
被她這樣一問,慶云怔了怔,已無需多說,榮蓁便已經明白,她道:“殿下的性子向來執拗,怕是不肯簽這和離文書。”
慶云道:“是,陛下也只說讓我來勸您簽了, 而帝卿那邊,我只能過去?看看, 若是帝卿執意?不肯,怕還是要陛下出面?。”
榮蓁淡淡一笑,可這笑意?落到慶云眼中,如何都有些苦澀的滋味,像是嘲弄命運無常,而她不得不接受這命運,榮蓁極其了解姬恒,道:“你若是想成?事,便多備一份吧。”
筆墨已經備好,榮蓁提袖在上面?書上了自己的名字,棋局已殘,落子無悔。
待墨跡干了,慶云將那和離書收起,連她自己也沒想到榮蓁會這樣配合,而她仿佛成?了毀人姻緣的惡人,慶云心中有愧,安慰榮蓁一聲,“榮大人,原本?有些話不該從我口中說出來,只是陛下并非真的將你視作棄子,只需兩三年,風波過去?,朝局安穩,陛下定會起復你。你與帝卿的情?意?,自然也不是這一紙和離書便能阻斷的。”
榮蓁道:“陛下對我已是厚愛,我不會存怨懟之?心。”
慶云點了點頭,她帶著和離書去?帝卿府登,只是實?在不巧,姬恒進了宮,她只能先回宮復命,而姬恒恰在紫宸殿中。
姬恒道:“皇姐不妨給我透個底,您究竟要如何發落榮蓁。”
姬恒匆匆進宮,皆因今日姬琬在朝堂上定了馮冉的罪行,家產充公,受凌遲之?刑,戶部一應人等或處斬,或流放。
姬琬蹙眉道:“阿恒,不要如何任性,你即便是朕的弟弟,也要明白這是國事,你不可干政。”
姬恒眼眸泛紅,“皇姐,臣弟從沒有求過您什么?,便連這些您都不肯告訴臣弟嗎?”
姬琬并非不想告訴他,而是不忍心傷他,她往殿外看去?,只見?慶云正?候在殿外,也罷,長痛不如短痛,她喚慶云進來,“可都辦妥了?”
慶云看了姬恒一眼,點了點頭,姬琬抬手道:“把它交給帝卿吧。”
慶云將和離書捧到姬恒面?前,姬恒有些怔然,可將它打開之?后,瞧見?上面?的文書,他的手顫了顫,“這是……”
姬琬聲音很?輕,“這是和離書,榮蓁已經簽下,阿恒,朕知道這件事是朕虧待了你,只是你是姬氏男兒,應也以皇室為重。你的委屈朕都明白,他日朕定會好好補償你。”
姬恒只覺晴天霹靂一般,和離書這幾個字在他耳邊回蕩,而手邊榮蓁的字跡又像利刃一般往他心頭刺,從前在沁園時,她二人也有相擁寫?字作畫之?時,那時他總央著榮蓁寫?下名字,她也依著他,書在他 名字近旁,原本?兩情?繾綣,如今都成?了鏡花水月,他竟第一次覺得榮蓁的名字如此陌生。
姬琬還在說著什么?,可姬恒卻一句也沒有聽進去?,他的淚落于紙上一滴,將墨跡暈染開,姬琬站起身?來,看著姬恒將那和離書撕成?兩半,他一句話未說,連質問都不曾,和離書落于地上,他生生踩過,未行禮告退,往殿外走去?,姬琬喚住他,“阿恒,你要去?哪兒?”
姬恒沒有回頭,“皇姐,我與榮蓁之?間,是由?賜婚的圣旨開始,卻不該由?一紙和離書結束。”
姬琬看著他離開,而后許久才道:“阿恒對榮蓁這樣死心塌地,我真怕將他兩人分開,會奪了他半條命去?。”
慶云以為姬琬是要改變心意?,卻聽她吩咐,“再讓人擬份和離書來。”
慶云頓了頓,才道:“陛下,方才帝卿撕毀的那份,是奴婢早前備下的,榮大人多簽了一份。”
慶云將另一冊文書呈到姬琬面?前,上面?還有榮蓁的字跡,姬琬道:“你思慮周全,做得很?好。朕記得阿恒有一方小印,如今放在明光殿里,你讓人將它取來。”
慶云已經會意?,“陛下不再同帝卿商議了嗎?”
姬琬道:“你見他如今這癡頑的模樣,此事還能說得通嗎?取來阿恒的印之?后,便將這和離文書交由宗正寺。你再去?請父后來,就說朕有事同他相商。”
慶云替姬恒惋惜,皇室本?就無情?,只是可憐了這兩人。
姬恒出宮之?后,便讓人將輦車駛去?刑部,不需多問,只看他周身的氣場和身后的輦車,刑部的人便已知曉他的身?份,姬恒腳步未停,徑直往官署而去?。
武亭芳跟在姬恒身?后,命人將房門打開,姬恒走了進去?,武亭芳替二人合上了門,又讓一旁守著的人往遠處去?些。
榮蓁知道姬恒會來,她從桌邊起身?,卻并沒有往姬恒身?旁走近,“殿下。”
姬恒已經十日未曾見?她,如今卻是滿腹委屈而來,他看著榮蓁,卻先為和離書之?事辯白,“和離并非我所愿。”
那和離書上的一字一句,皆是擬姬恒口吻,他只是想告訴她,這不是他的想法?,他也從未做過。
當慶云將那份和離書帶來時,榮蓁以為自己已經足夠鎮定,可以直面?所有,即便是簽下自己的名字。可她還是高估了自己,姬恒站在她的面?前,她的心也在動?搖著,只有一絲理智還提醒著她,長痛不如短痛。
榮蓁垂下眼眸,“我知道不是殿下的主意?,可是與不是,都沒有什么?差別。我與殿下是陛下賜婚,殿下原本?適婚的人選也沒有我,若不是一樁圣旨,我與殿下本?就沒有什么?交集。現在,不過是將一切回到原處。”
十日未見?,她就一點也不想念他,說出口的話依舊如此冷漠,姬恒走到她面?前停下,將她的手握在手心里,試圖將她暖熱,“你以為還回得去??你告訴我,你的原處在哪兒?榮蓁,你是不是要告訴我,這一切都是因果報應。從前我只憑自己心意?,求著皇姐賜婚,將你變成?了我的妻。”
姬恒不是善人,當初顏佑安的處境他也從未在意?過,不過是一個外室,打發了去?便是,他也從不覺得與榮蓁成?婚是罪大惡極之?事,“如今你這樣毫不留戀,倒真是上天對我的懲罰。”
姬恒將身?上的玉佩取下,“你曾說這是你榮府的信物,是你母親送給你父親的文定之?物,你將它送給了我,便是認同我為你的夫郎,不過一年,榮大人便全都忘了嗎?”
榮蓁想告訴他,她與顏佑安之?間也是陰差陽錯,她并不怪他,可開口時的話卻并不相同,“這玉佩殿下若不想留著,便還給我吧。我與殿下本?就不是一路人,強行捆綁在一處,不止殿下痛苦,我也煎熬。殿下可以不認那紙和離書,可在我心里,我與殿下的緣分已經盡了。今后,愿殿下得遇良人,莫要再為我這樣的人傷心掛懷。”
姬恒嘴唇翕動?,指尖陷進肉中,沁出血來,“榮大人當真是拿得起放得下,只是本?宮卻沒有榮大人這樣瀟灑。你既知道是賜婚,便該明白,這場婚事之?中,我為君,你為臣,我不愿和離,你也休想解脫。馮冉即將伏誅,若皇姐執意?要處罰你,你也依舊是我帝卿府的人,帶著我姬恒的印記。”
榮蓁退了一步,“殿下何必……”
姬恒將那玉佩收了回去?,他上前將榮蓁抱住,在她耳邊道:“我當初既然有法?子嫁給你,今日便不可能由?著你和離。”
榮蓁閉上了眼,她的身?體遠比她口中的話柔軟,姬恒抱著她不愿放開。
榮蓁的手慢慢抬起,就這樣放縱一次,她虛擁在姬恒腰間,姬恒道:“不要和離,好不好,我知道是皇姐逼你,只是不要和離……”
榮蓁想回他一個好字,可開口卻有萬難。
外面?忽而有叩門之?聲,甚是緊急,姬恒不悅道:“究竟何事?”
卻是恩生的聲音,甚至憂心,“殿下,宮里人來傳話,只說太后突然暈倒,性命攸關,太醫院的人都趕了過去?,讓您立刻回宮一趟。”
姬恒愣住,而后卻是恐慌起來,他將榮蓁松開,“父后的病一直反復,我怕他……”
榮蓁道:“不論如何,太后的安危要緊,殿下快回宮吧。”
姬恒深深望了她一眼,即便留戀萬千,卻也不得不離去?,他似是怕自己遲疑,大步走了出去?,隨著恩生一起離開刑部,坐輦車去?往宮中。
太后這病來得緊急又危險,姬恒守在宮里,一連幾日都未離開。
而便是這幾日,榮蓁一案已經落下帷幕,抄沒家產,流放房州。而在此之?前,朝中也宣明寧華帝卿與榮蓁業已和離。
第089章 欺瞞
榮蓁離京那日, 鄭玉帶著飛鸞一起?來城外送她,幾名衙役等在一旁,留出時間讓她們說話?, 鄭玉往旁邊看了?一眼,飛鸞上前將一個錢袋塞到為?首那人?手中,“此去房州一路辛苦,希望幾位可以優待榮大人?, 這銀子不?算多, 等幾位回來,可以來京郊大營找我。”
那幾名衙役對視一眼, 為?首之人?忙笑道:“大人?您哪里?的話?,這些?銀子我們不?能收, 不?過您放心, 也絕不?會苛待了?她。”
飛鸞道:“不?必推拒了?,這銀子你們收好,照顧好榮大人?,平安到達房州, 日后我定有重謝。”
那幾人?這才收下, 榮蓁回眸看著這些?,而后對鄭玉道:“你有心了?。”
鄭玉從前在她面前一向嬉笑無度,鮮少?有個正經模樣,可如今她看著榮蓁手上的梏具,沒忍住紅了?眼眶,“房州雖比嶺南黔州等地要好些?,但這一路也是艱難, 你在路上要多留心些?,不?要輕信任何人?。”
榮蓁心底一酸, “都是快做母親的人?了?,怎么還是這般意氣。你放心,我定會好好照顧自己,流放異鄉也未必便是我榮蓁的終途,它日我能歸京,再?同你一起?飲酒。”
鄭玉點著頭,“會的,一定會有這么一日。不?過是栽個跟頭,你可記得曾有算卦之人?說過你絕非池中之物,這房州困不?住你。”
即便這是寬慰的話?,榮蓁也覺得心底暖些?,“那便等著我。”
鄭玉眼中帶著笑意,道:“好,一言為?定。”
榮蓁往城門方向看了?一眼,鄭玉輕聲?道:“帝卿他不?在府中,聽說這幾日太后病了?,他去宮中侍疾。你們和離的事滿朝皆知,他對你的情意我看在眼里?,怕也是不?得已才為?之。倒也忘了?告訴你,云軼他被帝卿救了?出去,如今在城外一處寺廟中,你可以放心了?。”
榮蓁道:“和離之事我是知道的,我不?怪他,更?何況這事有點有份。”
鄭玉未聽明?白,忽有馬蹄聲?傳來,只見孔書寧騎馬停在不?遠處,明?明?也是來送榮蓁,卻不?敢上前。
鄭玉道:“皇上處置了?許多戶部的人?,她雖未牽扯進?來,得以幸免,但我卻覺得她的仕途也就到此為?止了?。”
榮蓁明?白鄭玉話?中深意,馮冉在時,戶部渾濁至此,唯有孔書寧一人?清白,姬琬如何會信任她,即便她真的清白,可在戶部里?如何能不?知曉其中內情,只隱瞞不?報一條,便已是不?忠了?。
榮蓁看了?孔書寧一眼,同她點了?點頭,可卻難說同情,從前也曾提醒過,孔書寧那時沒有選擇站出來,便也沒有了?機會。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選擇付出代價,不?論是 她,還是自己。
再?耽擱下去天已不?早,榮蓁一行將要啟程,飛鸞滿眼憂愁,“大人?,我便只能送您到此處了?。”
榮蓁溫聲?道:“你跟著鄭校尉做事,我也放心了?。”
鄭玉上前將榮蓁抱住,“保重。”
送君千里?,終須一別。鄭玉只能停留在原地,看著榮蓁越走越遠。
而姬恒卻還不?知外面的消息,太后只說自己頭暈得厲害,姬恒問太醫,“你們也診過了?,藥湯也吃了?,如今卻沒有好轉之象,難不?成太醫院的人?便都束手無策?”
徐貴卿侍立一旁,看著姬恒眼中滿是焦急,而太醫卻都垂首不?語,他往周圍看了?一眼,道:“殿下這些?時日不?眠不?休,便是鐵打的人?也受不?住,太后的病雖未有好轉,卻總算也沒有再?進?展下去。不?如臣侍送您回寢宮先?歇歇,總要養好自己的身子,才能繼續侍疾。”
太后貼身宮侍也勸道:“是啊殿下,您還是先?去歇歇,這里?還有老奴在。”
姬恒本?要拒絕,可往徐貴卿臉上瞥了?一眼,竟瞧出幾分怪異來,他便道:“你們小心服侍著,若有不?妥,立刻來稟報本?宮。”
姬恒說罷,便走出殿去,徐貴卿也跟了?過去,兩人?走在廊中,宮人?遠遠跟在后面,姬恒側眸看向他,“你是有什么話?要對本?宮說吧?”
徐貴卿走近一些?,“殿下侍疾這幾日,難道就沒有片刻懷疑過嗎?太后的病來得突然,卻也蹊蹺。所以臣侍斗膽揣測,太后的病或許并不?是那么嚴重。”
姬恒不?可置信地看著他,“你說什么?”
徐貴卿緩緩道:“殿下是太后親子,卻也關心則亂,至少?臣侍沒有在陛下的眼里?看到過這樣焦急的神色,而宮中誰人?不?知陛下的孝心。臣侍知道,太后之前幾次也是這樣驟然起?病,但至少?太醫院不?會全然無措。殿下若是不?信,大可以自己驗看一番。而太后的病若真的是假的,那太后與陛下聯合起?來騙了?您,又是何意圖?”
姬恒臉色一變,“你是說榮蓁,不?,不?可能……”
徐貴卿只好道:“臣侍的心意早就瞞不住殿下,所以這些?日子以來,臣侍一直托母族在朝中替榮大人求情,可太后病重這幾日,宮中封鎖了?所有消息。”
姬恒轉身離去,徐貴卿看著他的背影,心頭嘆了?口氣,心道:但愿是自己猜錯了。
姬恒回了?太后寢宮,宮侍正扶著太后進?食,見姬恒過來,面露慌張,宮中皆知,太后已病到無法進?食,如今卻可以飲下湯羹。姬恒走上前去,將碗接了?過來,喂著太后喝下,一舉一動極其淡定,將碗放于一旁,道:“父后,兒臣從來沒有求過您什么,可您為?什么要騙兒臣呢?”
太后知道再?也瞞不?住,便也“恢復如初”,他坐起?身來,拉住姬恒手臂,“恒兒,為父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姬恒難掩失望,“您看著自己的兒子為?您日夜憂心,寢食難安,便只有一句不?得已嗎?”
太后道:“那你要為?父如何做?你一顆心都撲在榮蓁的身上,她如今犯下這樣的錯事,你還一心要與她在一起?,難道便讓為?父看著你跟她一起?流放嗎?”
姬恒心頭悶痛,卻又以為?自己聽錯了?,“流放?”
太后知自己言多必失,“恒兒,榮蓁再?好,比起?為?父和你皇姐,她到底還是個外人?,你便為?了?她,要將你最親的人?棄之不?顧嗎?這世間有哪個父親愿意看著自己的孩子,跟著一個女子受盡苦楚!”
姬恒的手都在顫抖,“你們瞞著我將榮蓁流放,還有什么,何不?一道說出來!”
宮侍察覺不?妥,已經讓人?通知陛下。姬琬匆匆趕來,聽到的便是這句,她有些?氣憤,“阿恒,為?了?榮蓁你便瘋了?嗎,如今在這里?指責朕和父后?好,朕可以告訴你,你與榮蓁已經和離,不?論你愿與不?愿,這已是不?容更?改的事實!”
第090章 房州
姬恒忍不住笑了起來, 嘲弄地看?著姬琬,“陛下要皇室體面?,好啊, 那臣弟現下就去追隨她?,讓天下人皆知?,即便是已經和離,寧華帝卿也依舊愿意在?她?身邊做個沒有名分的人!”
太后被他這話驚到, 怒氣上涌, 伸出?手便要掌摑,可太后剛走一步, 便捂著胸口急促地喘息起來,姬琬連忙將太后扶到榻邊, 只見太后面?色漲紅, 嘴唇暗紫,兩手緊握不開,姬琬吼了一聲,“快去請太醫來!”
此次不像從前那般, 姬恒忙跪伏在?榻前, 伸手替太后診脈,他雖不算精通,但脈象弦滑而數,實?在?不像作假,姬恒慌了心神,搖晃著太后的身體,“父后, 父后……”
太醫們?很快便至,替太后診脈施針, 院判見狀連忙同姬琬明言,“陛下容稟,太后病來急驟,又見危象,如今神志不清,臣斷定乃是中風危癥,只怕……”
即便姬琬君臨天下,聽見這消息也是六神無主,她?勉力自持,“父后的身體一向由太醫院照料,不論?付出?什么代價,朕都要父后安然。你可明白了?”
院判戰戰兢兢,忙道:“臣不敢有絲毫疏忽,定讓太后醒來。”
姬琬看?向一旁神魂未定的姬恒,“阿恒,這便是你愿意看?到的嗎?你是朕的弟弟,也是父后的兒子,他現在?危在?旦夕,你的心里?若還是只有你的妻子,便是枉費了父后這么多?年對你的疼惜。”
見姬恒愧然不語,姬琬便也不再?責備于他,走到他面?前,“榮蓁的事朕自有打算,你先安心在?宮里?照顧父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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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榮蓁一行忙著趕路,都城距房州遠隔千里?,幾?名衙役奉旨辦事,并沒有耽擱,卻也常有風餐露宿之時,這夜她?們?便歇在?一處破廟之中。
為?首那人走到榮蓁身旁,“榮大人,咱們?今晚就要在?這過一夜了,明日再?趕路。”
榮蓁淡淡道:“我已經是戴罪之身,實?在?擔不得大人二字。”
那衙役名喚李巖,幾?人之中年歲最長,道:“我們?這些年押送了不少人,這有些門道還是明白的。流放到房州的人,從前也是非富即貴,比起旁的地方那是好得多?。榮大人日后若是還有東山再?起之時,咱們?不求您記得我們?這些人,不怪罪我們?便是。”
榮蓁并沒有和她?深交的心思,“言重了。”
李巖笑了笑,又想起些什么,“榮大人,有些事還是要跟您說說,那日雖然鄭校尉給了我們?些銀子,只是這路途遙遠,這錢一路上買些干糧吃食便差不多?用?盡了,要想住店,那便不能了。咱們?這樣的日子往后還有很多?,我知?道您從前富貴,怕是沒經歷過這些苦日子,但咱們?這也是沒辦法。”
榮蓁看?著不遠處正生?著火的幾?人,抬眼同李巖道:“我明白。”
李巖得了她?這話,便去和其他衙役一起忙活,這破廟里?雖沒有什么御寒之物,但也算是遮風擋雨,那瘦些的衙役悄聲同李巖道:“姐姐何必同她?這般客氣,都是流放的人了,能有幾?人再?回來。”
李巖往榮蓁那里?看?了一眼,見她?閉目養神,并未看?向這邊,這才轉過頭來,低斥一聲,“你們?懂什么,凡事都要留些情面?,也是給自己留條后路。她?雖獲罪,可那日你難道忘了,來送她?的鄭玉可是鄭將軍的嫡女,還許諾我們?回京之后再?給些銀兩,多?照顧幾?分也是正常的。”
那瘦些的衙役道:“那姐姐真打算讓她?舒舒服服地走這一遭,咱們?那銀子可是說好了要平分的。”
李巖瞥了她?一眼,那瘦些的衙役道:“不是我小氣,姐姐也知?道我家中還有老母要奉養,還沒能娶夫生?女,總要攢些錢……”
李巖低聲道:“這些事難道我會不知?,我只說照顧一二,可沒說要大魚大肉伺候著。咱們?只要對她?客客氣氣的,將人平安送到那地界,這差事旁人便也說不出?什么。”
習武之人,對周遭的響動總是明銳一些,她?們?說的話也沒有逃出?榮蓁的耳朵,世人皆有私心,榮蓁不覺得奇怪,若是這些人對她?太好,她?反倒覺得離奇了。
過了一會兒,李巖熬了碗粥給榮蓁送來,又從包袱里?取出?一個干硬的餅子,“這天 冷得很,您喝了暖暖身子。”
即便榮蓁武藝再?好,一路勞累,便是鐵打的身體也受不住,她?既然沒打算死在?這路上,便不會為?難自己的身體,榮蓁手上的梏具沒有打開,她?捧著碗道了聲謝,碗上破了一個缺口,粥里?還冒著熱氣,將粥小口喝下,又咬了一口餅子,慢慢咽下,雖食之無味,但足以果腹。
夜漸深了,榮蓁靠坐在火堆邊,卻怎么都睡不著,一旁的人鼾聲不絕,又或是囈語幾?句,榮蓁往火堆里?添了把柴,這樣冷的夜里?,也唯有腹中清粥,眼前的火,能給她幾分溫暖。
榮蓁剛要閉上眼睛,忽而聽見外面有些聲響,她?穩住心神,仔細辨別那聲響,離得近些,卻像是人的腳步聲,不止一個。
幾?名衙役都睡著了,而外面的人卻不知是敵是友,榮蓁假裝睡下,側躺在?干草上,只見一道陰影落在她們身上,寒光一閃,榮蓁翻身避過,躲過了這一擊,也將李巖等人驚醒,慌亂之下拿起手中的刀便同那幾人纏斗在一起,榮蓁的手被梏住,只能在?一旁觀戰,情形并不算好,這些衙役的武藝防身尚可,對戰卻完全不是對手,沒多?時便被打翻在?地上。
榮蓁看?她?們?衣著打扮,幾?人并未蒙面?隱藏身份,倒像是劫財的山匪一般,可若只是這般,方才便不會第一個便要取她?性命,榮蓁無法坐視不理,另一名衙役被刀割破了手臂,捂著傷口后退幾?步,那“山匪”正要上前,榮蓁旋身過來,一腳將人踢向門邊。
那“山匪”的身體摔在?地上,動彈不得,可見榮蓁這一下的力度,那受傷的衙役見狀,忙將懷里?的鑰匙取出?,忍著痛替榮蓁將梏具打開,“你既然武藝好些,便幫我們?把人趕走,這些是亡命之徒,我們?可能都會死在?這兒。”
榮蓁并未猶豫,將地上的刀接過,扶住了李巖的身體,而后上前擋住了那人揮來的刀,只用?了幾?分內力,便將人鎮開,口吐鮮血,其余“山匪”便要上前幫忙,忽聽受傷那人道:“我們?走!”
不過一瞬的功夫,便解決了這場危機,李巖回不過神來,倒是那受傷的衙役道:“多?虧了榮大人在?,不然以我們?幾?個的武功,怕是兇多?吉少了。”
榮蓁并沒有向她?們?說出?自己的猜測,既然她?們?以為?那些人只是劫財,那便由她?們?想去吧。榮蓁伸出?手去,示意她?們?給她?戴上梏具。
那受傷的衙役也算是為?榮蓁所救,看?了李巖一眼,又同其他人道:“榮大人武藝這樣高,即便是被鎖住,咱們?幾?個也不是她?的對手,又何必多?此一舉呢?更何況,今天咱們?姐妹幾?個的命都是榮大人救的,李姐姐,不如便免了這梏具吧,反正也沒外人瞧見,大不了白日有人時戴上,旁的時候便取下讓榮大人也松快一些。”
那瘦些的衙役剛想駁斥,李巖卻覺得有理,便同意了此事,榮蓁將手收了回去,道了聲謝。
李巖道:“該我們?說謝才是。”
天亮以后,她?們?一行又重新啟程,李巖不敢再?含糊,選了些近路,爭取每日在?城里?過夜,至少可以保住身家性命,又暗中勸說了幾?人:給的錢已經夠了,有些時候可不能為?了錢而丟了命去,更何況,她?人也跑不了,沒有路引,又是戴罪之身,去到哪里?都不算安全。
每隔幾?日,便難免要在?店中歇息一次,李巖去城中采買些干糧帶了上路,榮蓁留在?店里?,由人看?著,店雖簡陋,但熱水還是有的,榮蓁浸在?溫熱水中,洗凈自己,又將衣服換上。這一路上波折也不算少,途中又遇到過幾?個毛賊,不用?榮蓁出?面?,便將人打走。她?們?辛苦奔波一月,總算到了房州地界。
榮蓁從前便聽過房州之名,縱橫千里?、山林四塞、其固高陵,乃崎嶇疾瘴之地,如今到了此處,倒真是被困住了。
榮蓁瘦了不少,膚色也黑了一些,只是仍舊比李巖等人看?著白皙,李巖拿著手中的文書,將榮蓁送到,這便是交了差,臨行之前同榮蓁道:“榮大人,這里?的日子也不會比路上好過,凡事你還是忍讓一些,說不定就有轉機呢。”
榮蓁謝過李巖的好意,房州縣令知?道榮蓁過來,并沒見她?,只讓人將她?帶到官莊之中做些雜役。
榮蓁被房州的官吏帶到了官莊里?,分派了兩身衣服,有些舊了,但到底還算干凈,榮蓁白日里?跟著一起忙作,一刻未停,晚間便早早歇下,這樣的日子過久了,即便是神仙也會變得麻木。
只是樹欲靜而風不止,榮蓁平素少言寡語,又是新來的,而周遭的人卻知?奉承,官莊里?的主事是房州縣令身邊的小吏,見得榮蓁這般,便想整治她?一番,多?派了些活計給她?,榮蓁并不多?言,默默領下,可卻又那小吏更為?不滿,便使?了些招數,誣陷榮蓁偷了莊子里?的財物,將榮蓁押到正堂來。
那小吏姓趙,硬要讓榮蓁認下,“你若是不肯認,那我只能鞭子侍候了。”
榮蓁被人按住,仰起頭來,“難道我認下,這鞭子便不會挨上了嗎?我有沒有偷,你心里?最清楚。”
那小吏嗤笑一聲,“看?樣子,你是敬酒不吃吃罰酒了。”
說著她?便起身,要親自懲治榮蓁,她?將鞭子握在?手里?,又沾了些紅色粉末,她?揮起鞭子正要落在?榮蓁身上,忽而聽見外面?人道:“住手!”
那小吏停住了,看?向來人,“你初來乍到,也要多?管閑事嗎?”
那女子抱臂看?著她?,冷笑一聲,“那你倒是說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