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祝年忽然覺得賀平安有些可憐。
他像一個路邊的乞丐,迫切地等待別人的施舍。
哪怕一文錢也好。
可是,街道上沒有別人,只有她,可她,也是個窮光蛋,什么都給不了他。
只能聽著他一聲聲痛苦地呻吟,不斷地乞討著。
賀平安扭轉過她的臉,目光灼灼地看著她:“你說話啊!”
“我哪里不如前夫哥?你為什么那么放不下他?”
“就憑他那一句,扶社稷,救生靈嗎?說誰不會說啊!我也會!”
“婆娘,當初我也是起義過的,要不是被手下人出賣,說不定,做皇位的就是我,老子本來能讓你當皇后的。”
“前夫哥,收服外敵是勇猛,可他畢竟敗在了自己人手里!最終,要扶的社稷背叛他,要救的生靈也指責他。他不過是個忠于皇權的愚人而已。”
“年年,你別喜歡前夫哥了。他能做的事,我也能做。除了長得不如他好看些,我哪里比前夫哥差了!難道我就那么比不上前夫哥嗎?”
花祝年翻了個身,摸了摸他的臉:“沒有。你跟他,都是很好很好的人。我沒有在想他,自從嫁給你之后,就沒有再想過他了。”
賀平安覺得自己的心,像是被花祝年給揉爛了一樣。
“你騙誰呢?你沒想過他?你是當我傻,還是當我瞎?你病得要死半夢半醒的時候,喊過一次我的名字嗎?你遇到危險的瞬間,想的全是你的將軍吧!就連你跟我做的時候,我都不知道,你心里有沒有我,到底是在想我,還是在想他?”
花祝年忍不住勸他:“你別總是鉆牛角尖好嗎?我只是把他當成神來供奉,不可能毫無底線地去褻瀆他。我跟你做的時候,心里想的肯定是你,怎么可能想他?你到底要我說多少次,我自從嫁給你之后,就對他沒有那種想法了。”
賀平安膩在她頸間哭:“你說多少次,都沒有用。我不相信,我根本就不相信。”
說著,就開始吻她。
花祝年今天實在是累,她頗為抗拒地說道:“忙活到半夜,你怎么還有精力?我快要累死了,又沒吃晚飯,就不能讓我休息會兒嗎?”
“你睡你的,我又不吵你,我默默的。”
賀平安像一只餓狠了的狼,抱住一只大肥兔子就開始噬咬。
恨不得一口吃進去。
花祝年嘗試著睡覺,可還是睡不著。
她一邊覺得他可憐,一邊又覺得他可惡,心情復雜得要命。
就在這時,門執拗一聲,打開了。
衡羿不合時宜地闖了進來,驚慌失措道:“賀、賀大叔,我房間,有老鼠!”
花祝年一把推開賀平安,從床上跑了下去。
賀平安懵了幾秒后,對衡羿罵道:“你是不是找死啊?有老鼠不會自己打?找我干嘛!”
衡羿好脾氣地道歉:“對不起,賀大叔。我看花大娘,已經幫我捉老鼠去了,那我就不打擾你休息了。”
賀平安罵罵咧咧地下床:“她膽子比貓都小,捉個屁的老鼠!她八成是看她的將軍去了。”
衡羿跟著賀平安,回到自己的小書房,發現他的小信徒果然把那個小泥人兒,從柜子里取了出來。
用紅布包好后,跟個寶貝一樣,抱在了懷里。
賀平安本來就煩,看見花祝年這樣,就更煩了:“你還說你沒想著他,你這是在干什么?你說你這是在干什么?”
花祝年小聲地嘟囔道:“我是覺得,如果被老鼠啃壞了,還得重新捏。”
“你可拉倒吧!你就是在乎這個小泥人兒!我還就真告訴你,今天這老鼠,我不捉了!就讓它咬你這個小泥人兒,咬爛它!”
花祝年低聲道:“那我今天,就不走了。”
平日里,如果鬧老鼠的話,賀平安不去捉,她也是睡在這屋里的。
為了保護她的將軍。
花祝年堅信,將軍的魂靈在這個小泥人兒里。
可不能有一絲一毫地損壞。
賀平安也開始跟花祝年置起了氣。
“行,你睡,你就睡這兒!晚上要老鼠咬你的鼻子,咬你的嘴!”
說完就拍了衡羿一把:“后生,走,跟大叔去那個屋睡。”
衡羿很暢快地答應了:“好嘞。有賀大叔保護我真好,我最害怕老鼠了。”
賀平安冷笑一聲:“你們這些讀書人,沒個卵用,一天天地什么不怕?”
衡羿睡上去的時候,頭下的枕頭,忽地被賀平安撤走了。
“那是我婆娘的,你枕我這個。”
“好。”
聽著賀平安的鼾聲漸重后,衡羿悄悄地下了床。
回到了那間小書房。
他看到花祝年,懷抱著那個小像,兩只手護得好好的。
就算真的有老鼠上了床,都沒地方下口咬。
他正欲轉身回去的時候,忽地借著窗外的月光,看到了她臉上的淚痕。
怎么還是哭了?
他已經把她從賀平安的房間里弄出來了,為什么還會這樣?
他用法術簡單地窺探了一下她睡前的記憶。
發覺,睡前記憶里,那個小泥人兒只占一小部分。
大部分,竟然是賀平安?
怎么會是賀平安?
花祝年的腦海里,全是賀平安在外面辛苦賺錢的樣子。
還有就是,今天晚上奮力埋尸體,整個人冷靜異常,卻又揮汗如雨。
在那些畫面里,他看到了她對他的愧疚。
她確實沒辦法愛他,可是,也的確對他有愧。
愧疚并不是因為花祝年心里想著薛塵,而是她的心,跟著薛塵一起死了。
嫁給賀平安,是妥協之舉,自此,就算有再多的感動和溫暖,也是沒辦法接受的。
她需要的,只是一個可以供奉他的地方。
這個世界上,不是誰喜歡誰,就一定要回應的。
這個回應,她終究還是給不了他。
哪怕他們已經過了三十年。
衡羿并沒有在小信徒的神識里,窺見到對賀平安的怨恨。
她的心態總是那樣平靜。
平靜地忍耐著賀平安施加于她的一切。
無論是深愛,亦或是癲狂,或者是打罵,都照單全收。
明明日子都過得這樣難了,就連衡羿都覺得,如果她能愛上賀平安的話,或許心里會好過一些。
怎么也沒想到,她竟然從始至終都一絲愛意都沒有。
好像,無論世事如何磋磨她,她都不在乎,都要保留對他的情意一樣。
這樣狂熱而赤誠的愛,衡羿輪轉那么多世,都未曾見過。
他無奈地輕嘆了一聲,本想用手巾,給狂熱的小信徒擦擦臉。
可是又怕她醒過來,最后只能轉身離開。
回到房間后,心里像是有股莫名的情緒在堵著。
賀平安的呼嚕又很大聲。
他忍不住踹了賀平安一腳,賀平安猛地從夢中驚醒,下意識地回過身抱住他:“怎么啦,婆娘?”
衡羿心下一顫。
他在天上看了他們三十年,覺得賀平安真是一個極其復雜的人。
有時候,都不知道該怎么說他。
一邊把花祝年作踐到塵埃里,一邊又將她視如珍寶。
夜里稍微有點動靜,第一時間想著抱她。
哪怕她重重地踹了他一腳。
衡羿記得,他們剛結婚不久,有一次,賀平安故意折磨花祝年,折磨得有些狠了,讓她吐了很久。
花祝年那時候就是趁他睡著了,重重地踢了他一腳。
結果,他也是在睡夢中,第一時間抱她,擔心她有什么事。
完全忽略了,她剛剛狠踹了他一腳,只當是喊醒他的正常方式。
那次她有些心軟。
后來,就沒再報復過他了。
晚上也任由他做什么事,只要他別做得太過分,她是想跟他相敬如賓的。
或許是因為失去過摯愛的緣故,花祝年很難再投入到熱烈深沉的愛里。
她不會再愛上什么人了。
這不是她的錯,也不是賀平安的錯,衡羿知道,是自己的錯。
一夜無眠。
早上醒來的時候,賀平安大喊一聲:“你怎么在我懷里?我那么大一個婆娘呢?”
衡羿無奈地揉了揉額頭:“賀大叔,你忘了?昨晚家里鬧老鼠……”
還不等他說完,賀平安就:“奧奧,想起來了。”
他越過衡羿,直接跳下了床,準備去書房找花祝年。
結果,卻看見她在外面,跟魯大梁的婆娘聊天。
賀平安忍不住,裝作沒事人一樣,湊過去聽。
“我害怕再次來人搶,就想著趕緊給姑娘找個婆家。”
花祝年緊張道:“這婆家可不能亂找!一輩子的事,到時候,可別委屈了姑娘。”
賀平安在一旁不屑地輕嗤一聲,好像她嫁給他,就委屈了她一樣。
魯大梁的婆娘繼續說道:“我也知道。當娘的怎么可能不心疼姑娘呢?可是,你說這兵荒馬亂的年代,哪有那么長的時間,能好好給她挑婆家啊?我看昨天,就已經有提前預定的了。就是怕自家姑娘被人搶了去,趕緊找個男人嫁了,這樣也多一個保護她的人。”
“就隔壁鎮子上的幾個大戶人家,一時間每家都收了好幾門妾室呢!”
花祝年聽完不免有些難過:“這群趁火打劫的雜種!好好的姑娘,干嘛給人做妾室?那多委屈啊!哪怕找個不那么有錢的人家,也好過進門后受那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