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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81章 婆娘!

    賀平安從?周圍喧囂的人?群中, 搜尋著關(guān)鍵信息。

    對方不是小姑娘,而是個小老太。

    死?前,似乎受到過侵犯。

    僅憑這兩條,賀平安就確定了死?者身份。

    他甚至知?道, 兇手是誰。

    賀平安解開?栓住衡羿頸處的繩索, 如同放歸一只牲口。

    “你?走吧。”

    他已經(jīng)不害怕自己婆娘跟著他私奔了。

    跟他過了一輩子的人?, 已經(jīng)不存在于這個世間了。

    衡羿問他:“你?要?去哪兒?”

    “你?別?管。以后的事兒跟你?沒關(guān)系了。”

    因?為衡羿現(xiàn)在法力盡失, 所以也沒辦法確定,死?的人?究竟是不是自己的小信徒。

    不過,他總覺得要?先過去看?一看?再說。

    可出于一種奇特的心理,他沒有告知?賀平安。

    連勸說都?沒有。

    高位者的冷漠與心機, 總是如此。

    就看?著那些莽撞的人?去送死?,殺對了,幫自己解氣,殺錯了, 賀平安送死?。

    賀平安莽了一輩子,終于讓世人?知?道,之前他真的算是個正常人?。

    現(xiàn)在才是他一生最莽的時刻。

    那具無頭?尸體是清晨發(fā)現(xiàn)的, 賀平安也是清晨提著刀出發(fā)的。

    馬速成正在床上睡覺。

    突然, 從?房頂上扔下來一把大砍刀。

    發(fā)出沉重渾厚的響聲。

    他聽得出來, 這是誰的刀。

    當(dāng)初, 為了彰顯對賀平安的尊重,他爹特意讓人?打造的重刀。

    削鐵如泥。

    馬速成慌張地下床,走到那把刀的面前, 探出頭?往房頂上的洞看?。

    并沒有賀平安的身影。

    可是, 他剛轉(zhuǎn)過身,就迎來了一記窩心腳。

    當(dāng)場就吐了血。

    馬速成趴在地上, 血都?來不及擦,連忙說道:“賀大伯,我知?道你?婆娘丟了,可是,真跟我沒關(guān)系啊。”

    賀平安才不聽這些花里胡哨的。

    他上去就是干。

    馬速成被他拎了起來,猛地往墻上磕了幾下。

    磕了一腦袋血,才跟他說實話?。

    “賀大伯,那確實不是你?婆娘,但?我昨晚確實出去了。那老太太,把我肉都?咬下來了,到死?都?是咬在齒間,不甘心成那樣?。我怕被人?發(fā)現(xiàn),才把她頭?給砍了。絕不是為了不讓你?發(fā)現(xiàn),死?的人?是誰才砍頭?。這純粹是趕巧了。你?婆娘,我是連碰都?不敢碰的。”

    賀平安已經(jīng)聽不進?去任何話?了。

    他認定那就是他婆娘。

    大顆大顆滾燙的淚滴掉落下來:“你?睡了她,我不說什么。可你?至少得給她留條命!你?殺她干什么啊!”

    馬速成也是無語了。

    “我沒睡她。我睡的是別?人?。你?怎么就是不信呢?你?到底去現(xiàn)場看?過沒有啊?”

    賀平安沒去,他接受不了她曝尸荒野,所以先把兇手給辦了。

    他把馬速成摁在地上,硬生生地撅斷了他的四肢。

    又將他的手指,一小節(jié)一小節(jié)地切斷。

    邊切邊不住地癲狂道:“誰讓你?碰她的?誰讓你?碰她的!”

    他都?不知?道,她死?前,該有多絕望。

    弄死?馬速成都?不解氣!

    婆娘說的是對的。

    馬家父子,根本不值得追隨!

    之前對馬速成的事,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如今鞭子落在自己身上了,才知?道疼。

    他那晚,要?是不跟她吵架,就好了。

    也不會被那后生趁虛而入,讓他將人?捉奸在床。

    其?實,就算他倆搞在一起了又怎么樣?呢?

    他也不是不能接受。

    只要?她活著,他愿意接受一妻多夫,但?他得當(dāng)大的。

    可她,已經(jīng)死?了,那就都?別?活!

    馬速成喊不出話?,因?為嘴里被塞了個茶杯。

    已經(jīng)完全塞進?去了,連嗚咽都?嗚不出。

    賀平安將他的手指剁碎后,綁住他的雙腿,將他倒吊了起來。

    他舉起那把重刀,從?他的腿間猛地劈了下去。

    一劈到底,連馬速成嘴里塞的茶杯,都?碎成了兩半。

    兩邊的血嘩地傾瀉而出。

    賀平安將那把重刀,隨手扔到了地上。

    他不要?了。

    馬家父子承諾給他的一切,他都?不想要?了。

    起義出生入死?,別?人?為了加官進?爵,他只是為了她。

    可她已經(jīng)不在了,他又拼給誰看?呢?

    果然,到她死?,她都?沒有愛上他。

    可他是確確實實愛了她一輩子的。

    這輩子沒過夠,下輩子,他還?要?跟她過。

    希望,他們的初見,不要太狼狽。

    至少,要體面一些吧。

    賀平安孤身出了兵營。

    兵營里的人?,都知道馬速成什么德行,也沒人?為了他去攔他。

    至于馬逐龍,需要?一個殺賀平安的理由。

    但?這個理由是什么,他目前還?沒想出來,總之不能讓賀平安死?在這里。

    不然,跟其?他一起打天下的兄弟不好交代。

    深山老林處的尸體沒人?認領(lǐng),聚集起來的人?卻越來越多。

    賀平安一路嘶吼著大哭,哭得十里八鄉(xiāng)得都?聽得到。

    “婆娘!我接你?回家!”

    等他紅腫著眼睛,滿身鮮血地推開?人?群,走到跟前一看?……

    哭錯了。

    這不是他婆娘。

    賀平安立即收聲,轉(zhuǎn)過身抹了把淚。

    衡羿站在人?群之外?看?著他。

    他知?道,賀平安要?死?了。這次,不會再有人?救他了。

    每一個魯莽者,都?要?為自己的莽撞,付出代價。

    馬速成曾被馬逐龍寄予了厚望

    這父子倆的名字,都?是找人?算過的。

    說是對起義有利。

    現(xiàn)在速成被砍了,那豈不是要?慢成了?

    賀平安走到衡羿面前,又將套牲口的鏈條,栓在了他的頸上。

    “繼續(xù)找。”

    他拉著他往前走了兩步,沒拉動。

    遠處有一大隊人?馬走來,是兵革仙所帶領(lǐng)的。

    兵革仙看?見賀平安后,做了個手勢:“帶走。”

    賀平安大怒道:“你?憑什么抓我?馬速成難道不該殺?”

    在他還?沒說出馬速成的罪證之時,嘴突然被一個健壯的兵打了一釘板。

    兵革仙無奈地對賀平安說道:“賀將軍,我也是奉命行事,得罪了。”

    說完,又讓人?當(dāng)眾羅列賀平安的罪證。

    “匪徒賀平安,流竄作案,多次侵犯周圍各村鎮(zhèn)的年老婦人?,機緣巧合下混入起義隊伍里,今日被馬速成發(fā)現(xiàn)罪證,竟起了歹心殺人?滅口。現(xiàn)帶回兵營,軍法處置!”

    如此一來,馬速成就這樣?以極為光輝的形象死?去了。

    完成了對賀平安的構(gòu)陷。

    對權(quán)謀者來說,構(gòu)陷是常有的事。事情做了,百姓總會知?曉,但?只要?將自己做的,推到對方身上,那仇恨也會轉(zhuǎn)移。

    沒人?知?道真假。

    有時候,真假也不一定如何重要?。

    寧做太平犬,莫作亂世人?。

    偏偏,亂世總是比太平要?長久的。

    賀平安被抓之后,村子里的人?,又開?始議論?紛紛。

    其?實,大家都?不太相信他會做出這種事。

    鄉(xiāng)野之地,男女關(guān)系還?是挺混亂的,所以賀平安一直將花祝年看?得很緊。

    而像他這樣?的人?,無論?是年輕還?是年老,一直是有人?投懷送抱的。

    可他從?沒應(yīng)過。

    誰都?知?道,他一心只愛花祝年。

    那家伙,愛到變態(tài)了都?。

    一個癡狂瘋癲的人?,你?要?說他為了花祝年殺人?,那是有人?相信的。

    可你?說他專挑老婦人?侵犯,那是沒人?信的。

    賀平安是莽,但?品行也沒有低劣到那種地步。

    不然,花祝年是不會容忍他的,也不可能跟他過了三十年。

    可這人?都?被抓走了,再爭論?什么,也是全無用處的。

    還?不如多想想中午吃什么。

    亂世中的百姓,對起義是無感的,甚至是疲軟的。

    不過是換了一撥人?,來欺負自己而已。

    為了別?人?的權(quán)力游戲,那么認真做什么呢?

    哈哈哈哈哈,這幫溝槽的,真是把老百姓當(dāng)傻子。

    五天后,是賀平安行刑的日子。

    他如今也被潑了滿身污水,如當(dāng)初薛塵那般,幾百年都?翻不了案的。

    當(dāng)然,他們都?無人?在意。

    本來這個世界上,就是除了花祝年在意他和他,旁人?也是不怎么在意的。

    賀平安行刑的同一天,花祝年在不遠的村落廣場上,被死?死?釘在了一張木椅上。

    鋼釘從?她的肩前釘了進?去。

    就是為了讓她在垂死?之際,端端正正地坐著,來參加這場誓師大會。

    那晚,花祝年本來是去找村醫(yī),結(jié)果路上突然被人?劫持。

    劫持她的人?,是馬卡龍的隊伍。

    本來是想利用她,逼迫賀平安歸屬他的陣營里。

    但?沒想到,花祝年自打被劫持后,就一直昏迷不醒的。

    現(xiàn)在一直讓老參湯吊著一口氣。

    馬卡龍拿著一柄令牌,在高臺上揮舞著。

    “今天,我們要?為這個女人?,討一個公道!”

    “我們要?向世人?揭露真相。”

    “她男人?不是罪犯,真正的罪犯,是馬逐龍的兒子,馬速成!”

    “馬逐龍顛倒黑白,已經(jīng)不配再坐那個位置了。”

    “別?看?他先一步搶占了兵營,可是他失了德行,那天下人?就不依!”

    “試問,如果讓這樣?的人?,最終手握權(quán)力,那我們的天下會變成什么樣?子?”

    “這個高位,不能讓他來坐。就是坐,也該由我們來坐。”

    “看?看?這位垂死?的老婦人?吧,她是多么有骨氣,垂死?身板都?挺得直直的。她在等著你?們救她的男人?回來!”

    “你?們有義務(wù)救她的男人?,然后搶奪屬于我們的東西。我們搶奪的,不是權(quán)力,是正義!”

    馬卡龍洋洋灑灑一通嘶吼,廣場上集結(jié)的起義隊伍,就這樣?出發(fā)了。

    花祝年預(yù)料的沒錯,馬逐龍無德無術(shù),只曉得利用百姓的憤怒起義,那他連鎮(zhèn)子都?出不了。

    可是,眼前這個,似乎也不怎么樣?。

    馬卡龍怕花祝年就此死?去,又讓人?強行給她灌了兩大碗?yún)?br />
    怎么也得讓她撐到賀平安回來。

    花祝年邊喝邊吐。

    馬卡龍看?她似乎對自己有話?要?講,讓人?停止了灌湯。

    花祝年看?也不看?他,對著空蕩蕩的場地冷笑道:“君以此興,必以此亡。”

    是的。

    從?沒有什么一招鮮,吃遍天。

    以什么東西聚攏人?心,最終也會以什么東西失去人?心。

    這是天道所決定的。

    百姓會在一次次地試煉中,看?清這幫滿口天地仁義,心里全是個人?私利的雜種。

    每一次試煉,都?是在幫天道選中的帝王清路。

    第082章 你倒是給我留句話啊!

    世事?在不斷地?流轉(zhuǎn), 天道也會?隨之?改變。

    它像是會?不斷自我修正的機器。

    吃一塹長一智。

    當(dāng)初,它辛辛苦苦捧到世人面前的絕佳配置,被一群利欲熏心?的人做局毀掉了?。

    也算是別樣?的“人定勝天”吧。

    現(xiàn)在世人吃了?一茬兒又一茬兒的苦,總該有些分辨能力了?。

    百姓對起義的無感, 或許恰恰是試煉的后遺癥。

    沒有人會?在經(jīng)歷一次次欺騙后, 還傻傻地?被溜來溜去。

    所以?, 想要從天下分一杯羹的人, 才?要無所不用其極,激起他人的憤怒。

    憤怒本來是正常反應(yīng)。

    倘使對方?做的毫無錯處,那是不會?引起眾怒的。

    可是,把憤怒者變成資源, 利用來利用去。

    最后還不給人解決事?兒,只是將百姓的憤怒,做為爭名奪利的燃料。

    就?很下賤。

    馬卡龍的隊伍,雖然士氣高漲, 可畢竟攻打的是兵營。

    再加上又沒有人跟他里應(yīng)外合。

    不出?意外地?輸了?,還被俘虜了?好多人。

    剩下的人,狼狽而歸。

    還帶來了?馬逐龍的繳令, 說是要活捉他們的首領(lǐng)馬卡龍。

    馬卡龍雖然嘴上說著, 勝敗乃兵家常事?, 可實際上, 已經(jīng)開始準備轉(zhuǎn)移了?。

    他有個軍師叫風(fēng)和暢。

    風(fēng)和暢在深夜去到了?馬卡龍的房間?,見馬卡龍正在收拾東西,無奈地?嘆了?口氣。

    “不知?道, 你愿不愿意, 賭一把。”

    馬卡龍頭疼道:“哎呀,還是拉幾把倒吧!你這計策根本就?不行, 這群人戰(zhàn)力也完蛋,我看還是散伙好了?!”

    風(fēng)和暢眼中閃過一絲殺機,可是奈何自己又不想頂雷,只好忍了?下來。

    “對方?的繳令只是要抓首領(lǐng),況且還沒攻打過來,你著什么急呢?現(xiàn)在就?收拾東西跑路,豈不是敗了?陣勢?以?后再想起來,可就?難了?。”

    “算逑算逑,老子才?不想當(dāng)什么皇帝。我看啊,這起義真不是人干的活。掉腦袋的事?,又不能當(dāng)飯吃。老子不干了?。”

    “你走也行,不過,我還是想說說我的計謀。不然,白想了?。”

    馬卡龍收拾東西的手,并沒有停,隨口說道:“說來聽聽。”

    “不如,我們推個新首領(lǐng)上臺?”

    馬卡龍皺眉道:“老子攢起來的局,你推個新人上臺算怎么回事?兒?”

    “讓新人幫你擔(dān)風(fēng)險嘛,先渡過了?一波劫難再說。”

    “你準備推誰上去?”

    風(fēng)和暢笑著看了?看外面臺子上,風(fēng)燭殘年的花祝年。

    馬卡龍不解道:“為什么是她啊?”

    “首先,她快死?了?。其次,她快死?了?。最后,她快死?了?。推個將死?之?人上去,既能利用她的垂死?掙扎鼓舞士氣,又能在打完勝仗后,人不知?鬼不覺地?解決掉她。畢竟,誰都知?道,她快死?了?嘛。天塌了?,有她頂著。”

    馬卡龍一拍巴掌:“妙啊!讓這小老太頂在前面,嘿嘿,這掉腦袋的風(fēng)險她擔(dān)著,收益兄弟們享。”

    風(fēng)和暢點了?點頭:“還有,說不定能鼓動對面兵營的一些人呢。他們也是才?剛剛占下那里,對馬速成的德行也是知?道的,可能有不少同情賀平安的。這次之?所以?雙方?打得這樣?狠,就?是對方?怕我們勝了?,將他們坑殺。”

    “可我們這邊兒的首領(lǐng),一旦換上了?這個小老太,也就?是賀平安的婆娘,到時候再以?小老太的口吻放出?些風(fēng)去,但凡賀平安的兄弟,抓了?一律優(yōu)待。這樣?就?能爭取到一部分來我們這里的勢力。而且,說不定,真的會?贏。”

    馬卡龍猶豫道:“那這次攻打,要是再輸了?呢?你之?前不是總說什么,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嗎?總不能還進?攻第三次吧!”

    風(fēng)和暢搖了?搖頭:“再試一次,這次若是輸了?,直接把小老太推出?去頂罪,咱倆收拾東西跑路。至于旁的人,愿意送死?就?送死?。”

    馬卡龍覺得這招不錯,不過他收拾好的包袱也沒拆。

    單等著第二次攻占的結(jié)果呢。

    看情況不對,就?趕緊跑。

    第二天,還是那個廣場,還是誓師大會?。

    馬卡龍推舉花祝年為新的首領(lǐng)。

    并且,說她是主動請纓,拿項上人頭擔(dān)保,還說如果輸了?,自愿去馬逐龍那里請罪。

    讓大家放心?打,豁出?去了?打。

    花祝年白了?馬卡龍一眼:“你當(dāng)然讓大家豁出?去了?,反正耗的又不是你的命。”

    可是她的聲音,淹沒在臺下將士一聲聲的鼓勁兒中。

    人散去后,馬卡龍又開始讓人給花祝年灌參湯。

    一碗喝不進幾口,全吐了?出?來。

    和昨天一樣?。

    第二次的攻占,同樣?很激烈,一直打到了深夜。

    如風(fēng)和暢所預(yù)料的那般,打勝了?。

    賀平安被眾人簇擁著歸來,衡羿的頸上又栓上了?鏈子。

    這是賀平安以正夫的名義,對他進?行的蕩男羞辱。

    馬卡龍聽風(fēng)和暢的建議,將在高臺上吹了?兩天風(fēng),釘坐了?兩天的花祝年,抱去了?賀平安面前。

    賀平安一把奪了?過來,原本帶笑的臉上忽然變色:“誰讓你碰她的?”

    馬卡龍不自覺地?往后退了?幾步:“我,我有媳婦兒,有仨呢。”

    “你有幾個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老子問你誰讓你碰她的!”

    其實,有時候,雖然身邊有個軍師,但是也不能全聽軍師的。

    因為,不知?道對方?是不是有意在坑你。

    風(fēng)和暢上前解圍道:“花祝年現(xiàn)在是我們的首領(lǐng),理應(yīng)由最高的禮儀來對待。”

    賀平安本來還想再吵幾句,衡羿看自己小信徒的臉色很不好,他上前關(guān)心?道:“你是不是,有話要說?”

    花祝年已經(jīng)無力點頭了?。

    她跟孫子一樣?,風(fēng)吹日?曬了?兩天,還留著一口氣就?不錯了?。

    賀平安這時候也注意到,自己婆娘的異常。

    他急忙將她抱去了?屋子里。

    外面的光線不好,看不清楚,直到到了?屋子里,他才?看見她這一身的血。

    肩前有兩個血窟窿。

    賀平安急得變了?聲:“這,這這怎么弄的?誰把你傷成這樣??你告訴我,我活劈了?他們!”

    馬卡龍嚇得縮到了?人群之?后。

    當(dāng)時只想著拿她來鼓舞士氣,竟忽略了?后續(xù)的處理。

    唉,都怪軍師沒有提醒他。

    軍師風(fēng)和暢是故意不提醒的,他當(dāng)初就?是覺得馬卡龍是個草包,才?想著讓他作為自己的傀儡,實行自己的諸多計謀。

    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找到新的傀儡了?。

    不再需要舊的了?。

    花祝年用僅剩的力氣,扯了?扯賀平安帶血的衣領(lǐng)。

    示意他,自己有話要跟他說。

    賀平安湊了?過去,聽她用虛弱到極點的氣聲,囑咐他:“你跟王寡婦,好好過。”

    賀平安想過很多花祝年垂死?之?際說的話。

    有對他的咒罵,也有對他的愛語。

    可是,怎么也沒想到,她留給他的,居然是這樣?一句話。

    她到死?,還想著照顧她的老姐妹兒。

    讓他跟別的人搭伙過日?子。

    而她這樣?做的目的,無非是為了?證明,她沒錯。

    人人都是搭伙過日?子的。

    賀平安現(xiàn)在又生氣,又痛苦,他總是被她氣哭。

    氣得咬牙切齒,想睡死?她。

    可她就?要死?了?。

    他再也沒辦法睡她了?,也沒辦法對她發(fā)瘋,問她為什么不愛他。

    可能,這個答案,他永遠也找不到了?。

    賀平安痛哭出?聲。

    “你敢死?,我就?殺了?王寡婦!我讓你到死?都記著她。你倒是給我留句話啊!以?后,我怎么過啊?沒有你,我怎么活啊!你給我留句話,留句關(guān)于我的話。聽到?jīng)]有!回答老子,不然老子就?掐死?你!”

    花祝年覺得賀平安這一輩子,真是很可惜。

    他若是愛的是別人,應(yīng)該不會?這么痛苦的。

    她?*? 也不想到死?,都沒愛上他。

    可是,又實在是想不出?什么別的話來對他講。

    而且,她覺得自己就?要死?了?,如果再多說一些讓他留戀的話,那他跟王寡婦還怎么過?

    花祝年想了?想,又笑著罵他道:“鱉孫——”

    至于,后面的話,是什么,賀平安已經(jīng)無從知?曉了?。

    因為她已經(jīng)咽了?氣。

    她是想要給他擦淚的,她的手還停留在半空。

    賀平安握住她的手,一時沒有緩過神來。

    總覺得她還活著。

    他把她的手貼靠在自己臉上:“婆娘,你要跟我說啥啊?你繼續(xù)說啊。”

    “我是個鱉孫,沒說不是。你罵得對啊。”

    “我知?道你這輩子過得不痛快,但是,你別丟下我啊。”

    “這以?后,我怎么活啊……”

    賀平安碎碎念的同時,衡羿已然轉(zhuǎn)身走了?出?去。

    方?才?簇擁著賀平安的隊伍里,有一個人——兵革仙。

    他要求她,送自己去見他的小信徒。

    相較于賀平安這種一邊不可置信,一邊痛哭流涕,衡羿是冷靜許多的。

    他冷血得簡直不像人。

    不過,他本來也不是人,他是神。

    對他而言,只是換了?個地?方?,跟小信徒見面而已。

    這并不是什么值得傷心?的事?。

    況且,他與她之?間?的這段緣分,總算是可以?了?結(jié)了?。

    他終于能繼續(xù)回到天上,做他至高無上的神明了?。

    再沒有什么人能打擾到他。

    他不會?再因為誰發(fā)瘋無措,不會?再因為誰用陰謀害人,不慎被天道絞成肉泥,不會?再因為念著誰,為了?看她的一顰一笑,在一面破鏡子面前站了?三十年。

    那樣?的生活,他終于不用再過了?。

    她死?得好。

    不僅她解脫了?,他也解脫了?。

    第083章 也是在五十歲高齡

    兵革仙問他:“你此去, 之后是要?回天上去了?”

    “嗯。你也早點回去。人間沒什么意思?,緣起緣滅,并不值得留戀。”

    話雖是這么說,可他的心不免空落落的。

    這次, 他是真的要?跟她分離了。

    因?為是最?后一次見她, 衡羿還特意精心裝扮了一番。

    從將軍裝, 換到新郎裝, 又換成薛塵第一次跟她見面的一襲白衣……

    只是,怎么看,都更像他自己,半點也不像薛塵。

    思?來想去, 衡羿還是穿了件仙界的常服,去看她了。

    又不是去相親的,那么在意著裝做什么?

    反正,小信徒是個很癡愚的人, 無論他穿什么,她應(yīng)該都會喜歡他。

    等他去找她的時候,發(fā)現(xiàn)她坐在連接陰陽兩?界的橋上等他。

    橋的兩?側(cè), 是人間的兩?甲子。

    六十年一甲子, 坐在橋上, 能看到過去和未來的一百二十年。

    每個去投胎的人, 都會看到這里的景象。不過,大多無人在意。

    花祝年坐的那側(cè),是人間今后一百二十年的景象。

    生靈涂炭, 比現(xiàn)在還慘。

    天意不可違, 違了就要?付出代價。衡羿和兵革仙所見到的三?十年亂世?,還只是前奏。

    亂世?究竟終結(jié)在何人手中?, 沒有?人知道。

    其實,就算后續(xù)天道真的選出人來,也未必能收拾好這個爛攤子。

    已經(jīng)爛透了,亂得越久,越難收拾。

    衡羿走到花祝年身后,略帶拘謹?shù)嘏牧伺乃募纭?br />
    花祝年轉(zhuǎn)過身,仰起頭來看他。

    只看了一眼?,便低下?頭去,她摸了摸自己的臉,下?意識地用雙手捂住。

    他現(xiàn)在,還是很年輕。

    可她的樣子,已經(jīng)不是當(dāng)初那樣了。

    花祝年捂著臉,低聲說道:“坐吧。”

    語氣隨意到,好像這座橋,是她家的一樣。

    衡羿貼靠著她坐了下?來。

    他離她很近。

    可是,她在感覺到兩?人之間的距離后,竟然往旁邊挪了挪。

    衡羿忽地轉(zhuǎn)過頭看向她,不知道她為什么這樣做。

    花祝年悶聲道:“有?點兒熱。”

    其實,是她被?劫持后,有?幾天不洗澡了,不知道身上會不會有?味道。

    第一次做鬼,沒有?經(jīng)驗。

    衡羿沒有?再靠過去。

    他本來,就不算是太主動的人。

    況且,這次他是要?跟她提分手的,也是要?斬斷情分的。

    的確是不能再給她留什么念想。

    花祝年冷靜了一會兒,才猶豫著對他問道:“你、你現(xiàn)在,封神了嗎?”

    “嗯。多謝你呀。”

    她沒有?理會他的道謝,只是輕聲說道:“那真是,太好了。我本來,還擔(dān)心,自己死得太早,你沒辦法封神呢。”

    衡羿淡淡地“嗯”了一聲。

    他也不知道,該對她說些?什么,總不能說,他早就封神了。

    他如今所擁有?的一切,跟她半點關(guān)系都沒有?。

    可能是他有?些?冷淡的緣故,她又等了他三?十年,所以不免有?些?沒話找話:“當(dāng)神仙,是什么感覺啊?”

    “沒什么感覺。”

    衡羿沒有?說假話,當(dāng)神仙就是淡淡的感覺。

    對一切都不會動情。

    不然,就不算一個合格的神。

    當(dāng)然,除了有?特殊職能的神仙之外,像兵革仙那種的,性情就極為暴戾。

    生來就是為了反抗,所以在人間待的日子,比在仙界還長久。

    至于?他這種平衡三?界的,是不能有?太大情緒波動的。

    他的一念之間,影響太大了。

    有?時候,有?太多的念想,不見得是好事。

    花祝年不是死纏爛打的人。

    她是能從對方的情緒里,感知到些?什么的。

    他不喜歡她,對她也沒什么感覺。

    她知道的。

    當(dāng)初,雖說她很想在死后,他能以夫君的名義來接自己。

    可也只是想想罷了。

    這門親事,本來就是她強求的,他若不認,還能怎么樣呢?

    他能讓她再見到他,她已經(jīng)很開心了。

    花祝年為了打消薛塵的顧慮,主動地說道:“我沒什么事,你可以離開了。”

    衡羿本來還在思?索著,要?怎么跟她提自此分開的話。

    沒想到她竟自己講出來了。

    她不講的時候,他總覺得不踏實,生怕她賴上自己。

    可她突然放他走,他又不那么想走了。

    衡羿問她道:“我走了,你怎么辦呢?”

    “我不怎么辦。我在這里歇會兒。你快走吧,不然,我不自在。”

    他看得出來,她不自在。

    自從他出現(xiàn)后,她就一直是含胸駝背地捂著臉。

    雖然他們同坐在橋上,可她始終是微微側(cè)著身子,背對著他的。

    她不想他看見她皺紋遍布的臉,也不想他看見她灰白的發(fā)。

    衡羿開口道:“不過是皮囊而已,你不用如此在意。”

    花祝年無奈地輕笑。

    她哪里是在意皮囊呢?她在意的,是他眼?中?的自己。

    哪怕,在他還只是寄生在小泥人兒里的時候,她就已經(jīng)被?他看了三?十年。

    可以前是以前,現(xiàn)在是現(xiàn)在。

    這是她所能留給他的最?后印象了,她不想太狼狽。

    寧愿給他一個微微側(cè)身的背影。

    只是見他還不走,她坐著也無聊,便又忍不住跟他講話。

    衡羿有?一搭沒一搭地回著。

    他總是這樣,在她準備放棄的時候,就勾一勾她,等她迎上來,又潑她冷水。

    可她還是樂此不疲,只要?不被?拒絕,就總是歡喜的。

    追逐別人的感覺,真好啊。

    也是在五十歲高齡,談上戀愛了,滿心都在冒粉紅泡泡。

    她等了他三?十年,也就為了這一二分的心動時刻吧。

    忽然覺得,也挺值。

    安逸啊。

    真是好安逸。

    衡羿說著說著,又怕她離不開自己,于?是便對她催促道:“你該去投胎了。走過這道橋,有?人會接引你的。”

    花祝年看著橋下?,人間今后這一百二十年的亂象,忍不住對衡羿問道:“神仙也沒辦法救這些?人嗎?”

    衡羿平靜而淡漠道:“是人間自己把自己搞成了這個樣子,神仙是無法插手的。”

    花祝年捂著臉的手,漸漸地掉落下?來。

    她以為,薛塵只是對她比較冷漠,因?為擔(dān)心她賴上他。

    沒想到,他對眾生,也是如此冷漠的。

    花祝年轉(zhuǎn)過身,用自己蒼老的臉,面對著眼?前的人。

    這還是她第一次,這樣長久地看他。

    她試圖從他的眼?眸中?找些?什么東西,可是找了很久,都沒有?找到。

    他的眼?眸里,沒辦半分情緒。

    像一尊冰冷的塑像。

    比她給他塑的小泥人兒像,還要?沒有?情感。

    花祝年的心驀地有?些?失落。

    她又對他問道:“神仙每天都在做什么呢?”

    “做自己的事。”

    “那會看一看人間嗎?”

    “偶爾,也會。”

    “可既然知道人間的百姓在受苦,為什么就不能來救一救呢?”

    “各有?各的因?果,這是沒辦法的事。”

    花祝年聽?完忽地冷笑一聲:“那看來,仙界的建制和人間的也沒什么兩?樣。修道者,勤勉修煉,終登天庭,便不再理人間事。讀書?人,辛苦讀書?,等做了官兒,也是不管百姓的。”

    衡羿忽然就破大防了。

    他覺得,小信徒這無異于?,在諷刺他跟宋禮遇沒什么區(qū)別。

    可還是有?區(qū)別的。

    至少?,神仙從不為自己謀福利,只是以超脫的眼?光看待世?間而已。

    他從橋上站起來說道:“你還有?完沒完?死了就去投胎!在這橋上坐著,到底是想干什么?這又不是你該管的事,你自己的事情都管不過來,管神仙救不救世?做什么?”

    她仰起頭看著他,語氣不甘又委屈:“你說的輕巧,倘若我去投胎,將來是一百二十年的亂世?,要?受一百二十年的罪,甚至是更久的時間,怎么連問一句都不能嗎?”

    衡羿的話語中?,難掩對她的輕視:“告訴你答案又能怎么樣呢?人間的帝王不會理會一個農(nóng)婦早上吃什么。仙界至高無上的神,自然也不會理會凡人的生死。大家都是修上來的,各自有?別的事要?忙,你算什么東西,凡人又算什么東西?天天要?別人拋下?一切,獨獨關(guān)注著你。”

    “天道有?自己的運轉(zhuǎn)法則,你又能窺探到些?什么?所有?人都是,禍福無門,咎由自取!你自己癡愚得要?命,還想把別人也拉下?水么?”

    衡羿現(xiàn)在其實是相當(dāng)恐慌的。

    他的內(nèi)心甚至,非常抗拒跟她講話。

    也特別想逃離。

    生怕再多跟她說一句話,他就會墮入萬劫不復(fù)的境地。

    而且,他的情緒已經(jīng)開始失控了。

    每到這種時候,他都覺得自己蠢得簡直令人發(fā)指!

    到底在跟她糾纏什么?

    所站的維度不同,看到的東西也不一樣,她并不知道人間的亂象,是天道所降的懲罰。

    況且,就算知道,可能她還是會想有?神仙能救一救。

    畢竟,她一向不記仇。

    但這跟他沒有?半分關(guān)系,也不是他該管的事。

    大亂才會大治,沒有?誰能帶著所有?人,跳出某個階段。

    她到底在妄想什么?

    花祝年已經(jīng)老了,她連站起來,都有?些?勉強。

    可她還是扶著橋面,顫巍巍地站了起來。

    她沉聲道:“你不是他。”

    衡羿最?聽?不了的就是這個!

    花祝年總能精準地惹毛,所有?跟她有?關(guān)系的男人。

    連神也不例外。

    衡羿現(xiàn)在一整個就是接連破大防的狀態(tài),被?她氣得差點吐血。

    他癲怒道:“是,我確實不是!”

    “那個蠢貨已經(jīng)死了三?十年了!我怎么可能是他?”

    “你到底知不知道,人死不能復(fù)生,是什么意思??”

    “我現(xiàn)在是神,多跟你說一句話,都是多余!”

    “坦白講,我現(xiàn)在都不知道你到底要?干嘛?死了就老老實實去投胎啊,你不要?指望我能給你什么。”

    “我什么都給不了!”

    “算我求求你,不要?再纏著我了,好不好?”

    衡羿說得急了,當(dāng)即跪下?來,哐哐給她磕了三?個響頭。

    他跪在地上,不敢直視她的眼?睛,一個勁兒地拒絕道:“我根本就不喜歡你,我甚至從來就沒有?喜歡過你。”

    這種話,很傷人。

    衡羿也是一邊說,一邊嗷嗷哭。

    他都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求求她,快點兒走吧。

    再不走,要?么他忍不住違逆天道接她去天上,要?么他就是落得跟上衡一樣的下?場。

    可是,他放著大好的神仙日子不過,憑什么要?被?一個癡愚的女人給帶累呢?

    他明明是至高無上的神,到底在留戀她什么啊!

    衡羿一直在竭力地抗拒自己被?她吸引。

    這是他修道這么多年,第一次感到徹骨的恐懼。

    一著不慎,滿盤皆輸。

    他跪在地上哭得泣不成聲,又哐哐地給她磕了幾個頭。

    說話是一次比一次硬氣。

    “現(xiàn)在,我半點關(guān)系都不想跟你扯上!你就別總對我,問東問西的了。我沒有?任何義務(wù)要?回答你這些?。”

    “也不知道怎么就被?你喜歡上了。我真的求求你,求求你放過我!也請你,千萬不要?再喜歡我了。”

    衡羿越說越愧疚,越愧疚就越哐哐地給她磕頭。

    他是真的沒辦法了。

    他已經(jīng)被?她搞得連著三?十年,都對著面破鏡子撓心撓肺地發(fā)瘋了。

    她就不要?再影響他了!

    他也是被?她的癡愚給逼瘋了。

    現(xiàn)在的情況是,他自己都怕自己從了她。

    只能勸她趕緊去投胎轉(zhuǎn)世?,就此了結(jié)兩?人之間的前緣。

    她在這里多待一秒,他就會多一秒的煎熬。

    花祝年低頭用衣袖擦了擦淚,盡量用平靜的語氣說道:“我知道了。”

    被?人這樣當(dāng)場戳穿她喜歡他,又被?他如此激烈地拒絕。

    還是挺丟人的。

    不過,好在她心理承受能力還可以。

    所以倒也沒怎么難受。

    她反而對他勸道:“你放心吧,我不會再喜歡你了。之前,我一直不愿意接受你的死亡,總覺得你還陪在我身邊,現(xiàn)在看到你做神仙的樣子,我才終于?確定?,薛塵是真的死了。”

    以后的路,她要?一個人走了。

    花祝年頭也不回地,往來時的方向走去。

    衡羿突然警覺,他從地上爬起來,一把將她拉拽了回來。

    可能是她的身體不好,也可能是他拉得力氣太大,竟直接將她甩去了地上。

    花祝年摔得有?些?疼,主要?是心有?些?疼。

    衡羿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他沒有?想這樣對她的。

    只是,剛把她扶坐起來,又忍不住責(zé)問她:“你到底要?干什么?我讓你去陰間投胎,你往陽間的方向走什么?你不知道一回去,就會魂飛魄散嗎?以后,就再沒辦法以任何形式,存在于?這個世?界上了。”

    “我知道呀。我本來,也是不準備去投胎的。我不接受未來的亂世?,自然有?權(quán)利選擇不去。”

    她說得十分輕巧。

    仿佛這是一件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氖隆?br />
    那個至高無上的神,一邊被?他倔強的小信徒氣得嗷嗷哭,一邊將她緊抱在懷里,哽咽著對她大發(fā)脾氣:“你是不是,故意讓我難受?你想讓我忘不了你,就故意以死在我面前的方式,讓我永遠記住你。”

    “我告訴你,你休想!你就是現(xiàn)在灰飛煙滅,從此再也找尋不見,我眼?都不會眨一下?。我都已經(jīng)看透你了。你真是,好歹毒的心思?!”

    第084章 你倒是大聲點兒啊!

    花祝年并沒有讓薛塵難受的心?思。

    他誤會她了。

    她從沒想過靠著讓一個人愧疚, 來綁住誰。

    喜歡就在一起,不喜歡就分開。

    在感情上,耍心?機玩手段,都太可?憐了。就算千方百計, 嘔心?瀝血……也只留得住人一時, 又留不住一世。

    她是個很?敞亮的小老太, 才不做那樣?的傻事。

    可?能是看他哭得實在厲害, 花祝年忍不住替他擦去臉上的淚水。

    她粗糲的指腹,抹蹭著他的臉。

    “我做什么?選擇,都跟你沒有關(guān)系。肯定是我喜歡才做的,你不用這?樣?難過。”

    衡羿痛哭嘶吼道:“誰難過了?你就是死一萬次, 都跟我沒有關(guān)系!我又不喜歡你,我甚至討厭你。不服管,又不聽勸,自己?跟個無頭蒼蠅一樣?亂撞, 撞死都沒有人在乎你!你懂嗎?在這?個世界上,根本就沒有人在乎你!”

    花祝年嘆了口?氣,抬手輕蹭去他下巴處淌下來的淚滴。

    “知?道了, 別哭了。”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她越擦, 他哭得就越厲害。

    他也不想哭, 可?是根本控制不住。

    一想到他們才只相處了這?么?點時間,還有他對她發(fā)脾氣時,她一臉無措的樣?子……

    衡羿從來沒有在倔強的小老太臉上, 看到過這?樣?茫然又愧疚的表情, 好像她真的做錯了什么?事一樣?。

    可?是,她又做錯了什么?呢?

    她什么?都沒有做錯。

    只是喜歡他, 她有什么?錯!

    衡羿埋頭在她的肩前?,哭得渾身顫抖。

    他跟賀平安,一個在陰間哭,一個在陽間哭。

    都是,在跟摯愛告別。

    衡羿也是不清楚,他都已經(jīng)回歸神位了,到底為什么?還要過這?個情關(guān)?

    受這?種別離之苦!

    “你為什么?要這?樣?對我?我本來好好地?在天上待著,每一天沒有開心?,也沒有不開心?。可?自從你……我就沒有一天是開心?的。你為什么?要這?么?折磨我?我欠你的嗎?”

    花祝年聽完他的話后,一個勁兒?地?給?他道歉:“對不起啊,真是對不起你,太對不起你了。我并不知?道,自己?給?你添了這?樣?大的麻煩。薛塵,我是希望你開心?的,沒有想折磨你。”

    說完又拍了拍他的背,把他當(dāng)兒?子一樣?哄著。

    衡羿冷硬的身軀,逐漸塌陷在她的安慰中,他真的很?喜歡她的懷抱,也很?喜歡被她輕柔地?拍拍。

    他喜歡她的一切。

    可?、可?是,他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她本來就是應(yīng)該被他舍棄的。如果不是她不配合自己?,現(xiàn)在他早已經(jīng)送她去投胎了。

    古怪的小老太,就知?道亂他道心?!

    衡羿忽地?從她肩前?起身,哭著斥責(zé)她道:“你不要碰我!誰許你碰我了?”

    花祝年被他吼得一哆嗦,小心?地?收回了自己?的手。

    她坦誠道:“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你不要再哭了。因為,我會很?難受。”

    衡羿努力地?抗拒著她的誘惑,現(xiàn)在她的每句話對他來說,都像是往平靜的湖面,投入了一顆石子一樣?。

    她丟完了跑了,讓他以后怎么?過?

    這?個情,他必須跟她斷得干干凈凈,不能有一點誤會的那種。

    他被她氣得冷笑了一下。

    “你看誰哭不難受?賀平安哭的時候,你也覺得難受吧!少說這?種話來勾引我了,我根本就不會上當(dāng)。我明白?地?告訴你,別再白?費力氣,擾亂我的心?了。沒有用的!不是你的,不要強求。”

    花祝年不是習(xí)慣卑微的人,哄人她也哄了,歉她也道了。

    還要她怎么?樣??

    怎么?說話還越來越難聽了?她勾引他什么?了?

    也沒有強求啊!

    他是不是得失心?瘋了?

    她對著這?個不斷啜泣的男人說道:“別哭了,再哭就煩了。”

    衡羿一邊止不住地?哭,一邊錯愕地?看著自己?的小信徒。

    難以想象,這?竟然,是從她嘴里說出來的話。

    她這?就是不喜歡他了吧。

    是吧!

    不然,怎么?會如此冷漠地?對他呢?

    就連賀平安哭,她都會抱抱的,到了他這?里,他才哭了幾聲,她,居然,嫌他煩?

    他看她根本也沒有那么?喜歡他!

    不行?,又想哭了。

    可?惜,比眼淚更?先出現(xiàn)在他臉上的,是巴掌。

    花祝年把他摁到地?上,抽了他兩巴掌,心?里終于舒服了幾分。

    “一天天地?,哭哭哭,福氣都讓你哭沒了。”

    “你永遠不會喜歡我這?件事,我已經(jīng)接受了。這?本就是你的自由,誰逼著你喜歡了嗎?干嘛一副被我強迫的樣?子?”

    衡羿委屈地被小信徒摁在地上,道心?碎了一地?。

    他不可?置信地看著她:“你、你……你打我?”

    之前她不知道他的身份,一直打他就算了,他也不是不能忍。

    現(xiàn)在他是她供奉了三?十年的人,別人摔一下那個小泥人兒?,她就會大病一場,可?見有多在乎。

    但她還是就這?樣?打了他……

    花祝年暴躁道:“打你怎么?了?我都不知?道,你一直在哭什么?。”

    “不過是和離這?點兒?事,你至于唧唧歪歪這?么?半天嗎?”

    “我都說了,以后我跟你沒關(guān)系!做什么?也不用你管。誰要你愧疚了?你愧疚得著嗎?關(guān)你屁事啊!”

    “一直哭,一直哭,嗷嗷哭,煩死了。誰家?男人像你這?樣?哭唧唧,怎么?哄都哄不好?我又不是沒哄你,還讓我怎么?著?”

    “你都封神了,以后都是平靜的好日子。你到底在委屈什么??”

    “是我自己?不想以任何形式存在這?個世界上的,我他媽真是煩透這?個逼世道了!”

    “別說你從來都不喜歡我,我也根本不留戀你啊。你也不配我受幾輩子的苦,做些什么?事來跟你再續(xù)前?緣。況且,我與你,從來都是我固執(zhí)強求,也并沒有什么?前?緣可?續(xù)。”

    “我這?樣?講,你明白?了嗎?放心?了嗎?我永遠,都不會再跟你產(chǎn)生半點兒?關(guān)系!”

    “你就在天上好好待著吧。我從一開始,就沒想跟你怎么?著。你不用這?么?一個勁兒?地?哭哭哭,視我如洪水猛獸一樣?。”

    衡羿被抽了幾巴掌,終于老實了。

    可?還是好委屈啊。

    她都要消失不見了,怎么?還要抽他呢?

    他小心?地?扯了扯她的衣袖,不成想被她一把甩開。

    衡羿可?憐巴巴道:“扶我起來。”

    花祝年垂眸看了他一眼,不情不愿地?去扶他。

    只是還沒將他扶起來,她自己?頸上突然套了圈佛珠。

    勒得死死的,金身羅漢往后一拉,就將她拽出去好遠。

    衡羿從地?上猛然起身。

    金身羅漢對衡羿行?禮后說道:“我說過,她是要下地?獄的。”

    不等衡羿說話,被死死勒住的花祝年,奮力掙扎道:“我為什么?,要下地?獄?”

    “那日,你路過一寺廟,只因?qū)Ψ讲粷泯S飯,就放火殺我佛弟子眾多。殺孽太重。”

    花祝年被他氣得狠了,一把揪住脖子上的佛珠,猛地?往下一拽。

    金身羅漢一時失手,竟真被她搶了過去。

    一個小老太,哪來那么?大牛勁?

    花祝年二話不說,掄著佛珠就砸了過去:“你大爺?shù)模∪钦l不好,非要在這?個時候來惹我。”

    真是讓他趕上好時候了。

    正是剛死不久,怨氣沖天,還被喜歡的人拒絕了個徹底,滿腔怒火沒地?方發(fā)泄。

    金身羅漢再有金身護體,也經(jīng)不住花祝年這?么?掄。

    她掄得又猛又狠,他連施法的機會都沒有,已經(jīng)被她打斷好幾次了。

    佛珠明明只是一串而已,可?錘在他身上,卻密集如驟雨,發(fā)出噼里啪啦的響聲。

    衡羿在一旁看得倒吸一口?涼氣。

    他都有點心?疼了。

    金身羅漢本來腦袋就大,現(xiàn)在被打得更?大了。

    身上也被打得凹進去了好幾處。

    花祝年也是不白?打,一邊打一邊振振有詞,讓對方挨打挨得明明白?白?的。

    “光殺別人了,忘殺你了!”

    “那是不濟我齋飯的事兒?嗎?那是他不普度眾生!既然不普度眾生,干嘛占眾生的地?界?不知?道自己?干嘛吃的啊!”

    “一群又淫又假爛了肛的和尚在里面廝混,連《地?藏菩薩本愿經(jīng)》都不知?道,老子用里面的話罵他們,他們都聽不懂!那時候,你干嘛去了?那是你的佛弟子嗎?你他媽的怎么?管的?”

    “佛門怎么?落魄成這?樣??就算你們什么?人都收,你他媽的倒是度啊!”

    “跟一群爛和尚在一起,怎么?能念好經(jīng)呢?”

    “老子幫你清理門戶,你還敢讓老子下地?獄,你上邊兒?到底是誰?誰讓你抓的老子,你把他給?老子喊過來!我今天,非要跟他掰扯掰扯。你給?他千里傳個音,讓他過來領(lǐng)你。”

    金身羅漢哪兒?敢再把上邊兒?的人給?喊過來。

    喊過來再被她暴揍一頓,那傳出去不成了笑話?

    他對衡羿發(fā)難道:“你到底管不管!你不管,我可?就說了。”

    衡羿心?里也怕,金身羅漢說出些什么?東西來。

    現(xiàn)在他以薛塵的身份,就已經(jīng)挨了她好幾巴掌了。

    她要是知?道,他早在三?十年前?,就回歸神位了,那肯定揍得比金身羅漢還慘。

    他為難地?上前?勸道:“別打了。他也是奉旨辦事。”

    花祝年本來已經(jīng)氣到了極點,聽到薛塵居然幫對方說話,暴脾氣真是壓都壓不住。

    她轉(zhuǎn)過身,一佛珠掄在臉上,把他掄得趴倒在地?。

    衡羿現(xiàn)在沒有靈力護體,還是靠著兵革仙,才來到了這?里。

    她每掄他一下,他感覺自己?骨頭,都要被她掄裂了。

    花祝年一邊打,一邊歇斯底里道:“你不喜歡我,真的沒什么?關(guān)系。但是,你不要是非不分。”

    “別人不知?道路上的事,你還不知?道嗎?當(dāng)時,我被逼成什么?樣??我都想死了!我那么?痛苦,一直把你抱在懷里。你明明都清晰地?感知?得到,我所有的痛苦,是怎么?說得出不讓我打的話的?我打死他們這?群鱉孫都不解氣!”

    “他媽的,一個個,占著茅坑不拉屎。在佛門之地?,消耗信徒的信仰。真是不害臊啊!這?個逼世道,就是讓你們這?群逼神仙,逼羅漢給?搞壞的。”

    “你說老子該下地?獄,老子就該下地?獄了?老子還說老子該上天呢!你算什么?東西,也敢決定老子的去處。”

    她說完,又猛掄了衡羿一佛珠。

    “還有你,你又算什么?玩意兒?,就連你的神位,也是靠著老子才封的。非要讓老子去投那個逼胎?老子就是不投!當(dāng)人當(dāng)夠了,別的也不想當(dāng),就是不想活了!沒有人能再讓我吃一絲苦,我就是不想再吃苦了,這?有什么?錯?”

    衡羿感覺渾身上下都被打散了一樣?。

    動都動不了。

    金身羅漢也沒好到哪里去,他是真不想受這?個活罪。

    唉,兩口?子吵得正熱鬧的時候,你說他過來瞎摻和什么?啊!

    金身羅漢被打服后,無奈地?勸她道:“施主,既然你讀過《地?藏菩薩本愿經(jīng)》那應(yīng)該知?道,‘一時佛在忉利天為母說法……能于五濁惡世,現(xiàn)不可?思議大智慧神通之力,調(diào)伏剛強眾生,知?苦樂法。’你就是經(jīng)中說的那剛強眾生,為何不遵從菩薩法旨?”

    金身羅漢說完還碰了碰衡羿,讓他趕緊幫著勸勸。

    衡羿弱慫地?說道:“對,《道德經(jīng)》也有言,柔弱,勝剛強。”

    說完,又趴在了地?上,等待她的一頓暴揍。

    哪料等了很?久,都沒有等到。

    衡羿抬起頭來看她,卻發(fā)覺她滿臉淚水。

    花祝年想到了自己?的娘親,之前?讀《地?藏菩薩本愿經(jīng)》也是受娘親的影響。

    她沉靜下來說道:“地?藏菩薩,我知?道的,她是個好人。為了救自己?的娘親,立宏誓愿,地?獄不空,誓不成佛。可?是,她知?道后世人把經(jīng)給?念歪了嗎?”

    “調(diào)伏剛強眾生,是沒什么?錯處的。我是剛強不假,可?獨獨我剛強嗎?那些殺人越貨的土匪,草菅人命的狗官,愚弄百姓的權(quán)謀者,以折磨人為樂的世家?子弟,一心?想著翻身壓迫人的讀書人,有哪一個,不是剛強眾生呢?為何這?種話,獨獨對著我講!”

    花祝年走到衡羿面前?,對著他猛踢了幾腳。

    “還有你,柔弱勝剛強。老子說的是吧,那老子不聽。可?以吧?”

    趴在地?上的衡羿無奈地?點頭。

    她什么?時候聽過他的話?這?本就在他的意料之中。

    金身羅漢讓他幫著勸,他也就裝裝樣?子勸一下,也沒指望真能勸動她什么?。

    只要金身羅漢,別把他是三?界的神這?件事說出來就好。

    “就連古文經(jīng)學(xué)和今文經(jīng)學(xué),被后世篡改得都不少,你怎么?知?道老子的話,沒有被篡改過呢?那幫高高在上的逼玩意兒?,為了規(guī)訓(xùn)世人,什么?逼話講不出來?我為什么?要聽?”

    花祝年之前?在家?里讀書的時候,就已經(jīng)感覺到了。

    有些經(jīng)典,是被篡改過的。

    為了達到某種不可?言說的目的。盡信書,不如無書。人的感知?,永遠是最重要的。

    感覺不對勁兒?的話,就不應(yīng)該聽信。

    同樣?是人,自己?的腦子,干嘛被人三?言兩語地?指揮著?

    “況且,就算老子的話,沒有被篡改。老子一生,都講究無為而治,不折騰百姓。柔弱勝剛強這?種話,應(yīng)該用來約束權(quán)勢者,你跟我一個小老太說個屁啊!也不怕閃了舌頭!規(guī)訓(xùn)我干嘛?有的說說,沒的道道,閑得你蛋疼!”

    衡羿默默地?嘆氣。

    她還真是無差別地?罵著每一個人。

    山野糙漢她罵,老年權(quán)臣也罵,白?月光也罵。

    愛和恨都這?樣?濃烈。

    花祝年越說越來氣,越氣就越轉(zhuǎn)著圈兒?地?罵大街。

    “其?實也不光你們佛道兩家?,被后世這?群逼人念歪了經(jīng)。儒家?和法家?又何嘗不是呢?儒家?把人的舌頭割掉讓人變啞巴,法家?把人的腿打斷讓人趴著走。要么?你就從上到下,全都約束,要么?你就徹底都不要約束。只約束下邊的人,完全淪為高位者的統(tǒng)治工具,算怎么?回事?”

    “老孔天天說,‘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眾星拱之’有人聽嗎?老孟說,‘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有人在意?*? 嗎?法家?嚴刑峻法,結(jié)果現(xiàn)在刑不上士大夫,鉆法度控子的不管,天天拿著法度震懾百姓。”

    “所有圣人的言論,誕生之初,應(yīng)該是為了保護百姓吧。他們大概也不知?道,自己?的每一個字,沒能約束得了高位者,最后竟全壓在了百姓身上。”

    “你們少拿這?些來約束規(guī)訓(xùn)我,我是一個字兒?都不會聽的!”

    一百斤的小老太,一萬斤的反骨。

    花祝年轉(zhuǎn)悠著就去到了陽間的路口?。

    強光照得她的背有些疼。

    她轉(zhuǎn)過身想最后再看一看他,看一看這?個自己?供奉了三?十年的人。

    其?實,她并不怪他。

    當(dāng)神仙了,自然有神仙的規(guī)矩。

    跟她是沒什么?相干的,她也不在乎他今后的神仙生活。

    但是,送薛塵封神,花祝年是不后悔的。

    她憐惜的是那個跟她一樣?,甚至比她還要勇敢一些的少年。

    在她困在家?里,對宋禮遇一家?,還有那些欺負小生意人的差吏,恨得咬牙切齒的時候,他已經(jīng)提著刀殺了個痛快。

    完成了自我的救贖,也走完了他人的因果。

    哪怕他成仙后變得謹小慎微了,也是沒什么?關(guān)系的。

    她永遠喜歡沒死之前?的他,就是僅憑那份喜歡,也是愿意送他封神的。

    他不必覺得歉疚。

    薛塵現(xiàn)在已經(jīng)變了,他成仙后,大概也覺得當(dāng)初不應(yīng)造下殺戮。

    變了就變了吧,也情有可?原。

    可?她,永遠,不會變。

    衡羿顫聲勸她道:“不要再往前?走了。去投胎吧。如果你潛心?修……”

    他本意是想讓她潛心?修道,日后說不定還會再見面。

    可?是在亂世,若沒有好的際遇,就會跟之前?遇到的那些女子一樣?,變成暗娼。

    花祝年輕笑了一下:“我說過,你不值得我世世受苦,我也,不想再見你了。你不是薛塵,薛塵已經(jīng)死了。你現(xiàn)在是神仙,跟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仙,沒有任何不同。對我而言,已經(jīng)不再獨特了。”

    金身羅漢心?想,那還是有些獨特的。

    他可?是最大的神。

    只是,現(xiàn)在也和自己?一樣?,被打得動不了一點兒?。

    其?實,他跟衡羿,都并非單單是被她的武力壓制。

    一個小老太,就算有使不完的牛勁,也無法同時制服兩個男人。

    只是,被她的話所折服,沒辦法對著這?樣?的人動手。

    佛珠是用來降魔的,小老太又不是魔。

    她就僅僅是一個,性情暴躁的小老太而已。

    打這?樣?的小老太,應(yīng)該會損功德吧,別到時候再給?他貶亂世投胎去了。

    況且,各有各的緣法,他們今天挨這?頓打,也算是活該吧。

    金身羅漢正思索的時候,忽然聽身旁趴在地?上的衡羿低頭說道:“你回來,我娶你。”

    金身羅漢嚇得一哆嗦,嚇完又不免提醒他:“你倒是大聲兒?點啊!離得這?么?遠,她聽不見。”

    花祝年輕聲道:“我聽見了。”

    衡羿扶著金身羅漢的肩,磨蹭了好久,才勉強從地?上站起來。

    金身羅漢在一邊兒?疼得直哎呦。

    以后他再摻和兩口?子的事兒?,他就是狗!

    來回著折騰他,疼麻了。

    衡羿踉踉蹌蹌地?朝自己?的小信徒走去。

    他向她伸出手,心?疼地?勸說她:“聽話,回來,我?guī)阕摺N覀兒貌蝗菀祝拧?br />
    沒能說完的話,被她厲聲打斷。

    “我不要你可?憐!”

    衡羿難得地?向她解釋:“不是。我沒有可?憐你。我是,真的,想帶你走。我會,對你好,不讓任何人欺負你。”

    金身羅漢在一邊兒?聽得直嘆氣。

    雖說他是百世羅漢,對感情的事一竅不通。

    可?是,也不知?道在嘆息什么?,就是覺得心?里堵得難受。

    正如他上面所說的那樣?,他不是感情方面的專家?,只是一個金身羅漢。

    第085章 為什么我的上限和下限

    “我?爹曾經(jīng)跟我?講過一條, 從未被打破的規(guī)則,娘家決定女子的下限,夫家決定女子的上限。這條規(guī)則,對男子也同?樣適用。”

    “若要將這條規(guī)則, 利用到?極致的話, 就?需要在家時, 完全依照父輩的相處規(guī)則來行事, 因為接觸的都是同?環(huán)境的人。學(xué)著父輩的樣子,他怎樣與人周旋,我?就?如?何與人周旋。無論?對方是貴人還是小人,只要套現(xiàn)成的經(jīng)驗就?好。日子也能過得順遂。”

    “等去了夫家, 就?是不同?的環(huán)境了。但也不必如?何慌亂,只要看公爹如?何行事,我?就?如?何行事,這樣便能永葆在那個圈子里的地位。至于緣由, 跟在娘家是一樣的。”

    “起初,我?是不相信的。可后來,我?開始觀察周圍的一些人, 發(fā)現(xiàn)的確是如?此。離你最親最近的人, 所給出的經(jīng)驗, 往往在當(dāng)時所處的環(huán)境下, 是最行之有效的。因此,商戶的女兒從小就?會察言觀色,官家的公子從小講話就?滴水不漏。”

    “可有時候, 我?也會想, 為什么我?的上限和下限,要交由別人來決定呢?模仿父輩的行為方式, 那不是在活我?自己的人生?,只是父輩生?命的延續(xù)而已?。”

    衡羿氣急敗壞地打斷她:“夠了!”

    全然不見方才的溫存。

    神是不能被拒絕的,哪怕你暗戳戳地拒絕,也不行。

    唉。

    聰明人跟聰明人,很?難生?活到?一處去。

    從來不需要把?話說得如?何明白,只要從對方的只言片語中,就?能了解到?對方真正想表達的意思。

    衡羿不是賀平安。

    說個成千上萬遍,他也只聽?自己的,根本?不懂她在說什么。

    可花祝年只要說一句,衡羿就?已?然了解她的意思。

    況且,她說了還不只一句。

    聰明人連拒絕,都是不著痕跡的。

    如?果聽?到?這番話的人是賀平安,他想十輩子,也想不出她在說什么。

    可能還會以為她想前夫哥了。不管她說什么,他都覺得她在想前夫哥。

    反正一切責(zé)任都在前夫哥!他跟她過不好就?怪前夫哥!賀平安的思維永遠這樣純粹簡單。

    凡間的男人,如?宋禮遇那般,被拒絕后尚且會惱羞成怒。

    更何況是神呢?

    神對凡人天生?就?是蔑視的。那種蔑視比人間的帝王,對凡間百姓還要嚴重。

    帝王對百姓的蔑視,來源于自身的權(quán)力。

    可是,神卻源于萬世的累積。

    一個凡人的壽命,不過是須臾之間,對神而言,跟朝生?夕死的小蟲子一般。

    自然看不到?塵世的種種變遷。

    不通因,不曉果。所以,剛強、固執(zhí)。

    他冷言說道:“你不依循父輩的規(guī)則,又得到?了什么呢?自己人生?的每一個階段,都在逐級而降。你看看你過得是什么爛日子!你爹娘在下面?都為你擔(dān)心,只有你,自我?感覺良好。世間萬靈供人所吃,供人所享,為的是讓你好好活著,不是為了讓你死的!”

    衡羿確實很?生?氣。

    他氣了不是一兩天了。當(dāng)初,她還不如?跟了宋禮遇,免得他這三十年如?此煎熬。

    花祝年是聰明人,所以,她從不會被他高高在上的施舍所打動。

    他并不是有多喜歡她才說娶她。

    恐怕,是為了良心能安。

    他所有的出發(fā)點,剛剛已?經(jīng)跟她說得很?明白了。

    不要擾亂他的心。

    他總是最重要的,她要犧牲自己的一切,包括嫁給他,來成全他。

    可她生?前,已?經(jīng)成全過一次了。

    大概是對他沒那么喜歡了,所以,如?今他所講的話,也不再?能傷害到?她。

    她的心從來沒有這樣平靜過。

    “靠著模仿父輩的手段,就?算權(quán)傾朝野,又怎么樣呢?頂天了,也就?那么大回事兒,不過是變著法兒地欺負人而已?。家里生?意做得再?大,本?質(zhì)上也是老一套,從來是沒有變過的。商為最末,要想做得下去,勢必要攀附權(quán)貴。要討好各位有權(quán)有勢的老爺,吃老爺手縫兒里漏下的。要先把?狼喂飽了,自己才能吃上幾口?。”

    她仰起頭?,看著頭?頂上的陰間的云。

    一團護著一團。

    發(fā)覺和人間也沒什么不同?。

    “小時候,家里雖然院落眾多,可是抬起頭?,我?看不見天。上面?是一層又一層的網(wǎng),掀開一層,還有一層,再?掀開一層,還是有一層……”

    “看著爹娘的相處模式,我?仿佛能一眼看到?自己的未來。要么我?會嫁與另一個商賈之家,做著跟爹娘一樣的事,到?處勾結(jié)需要勾結(jié)的人。要么我?會嫁與官宦之家,做著跟公爹一樣的事,成為利益輸送的樞紐。除此之外,是再?沒別的出路了。”

    “可是,我?為什么要這樣呢?人應(yīng)該有權(quán)利選擇,不做自己不喜歡的事。而不是終日困在一方庭院里,不得自由。”

    其實,日子還是兩個糊涂人過比較好。

    彼此都聽不懂對方在說些什么,反倒沒什么隔閡,也吵不起來架。

    白天吃,晚上做,口?腹之欲和情欲皆滿足,日子也能樂呵呵地過下去。

    其他的組合,效果都不太好。

    像衡羿和花祝年這樣的兩個聰明人,就?算前世的薛塵沒死,可能到?了后期也是為了各種各樣的事情吵。

    不是他變了,就?是她變了。

    但應(yīng)該還是他變得比較多,花祝年在他死后的三十年,除了外貌變老了些,內(nèi)核是沒什么變化的。

    衡羿被花祝年氣得渾身發(fā)抖。

    他都不知?道她到?底是哪來的小老太,怎么就?這么會氣人!

    她竟然拿他跟宋禮遇比,把?修道者?所向往的仙界,跟凡間的一處處庭院做比。

    那怎么能一樣呢?

    她還真是,不知?道好歹。

    雖然她并沒有明說,可她話里話外,就?是這樣內(nèi)涵的。

    聰明人吵架,雖然不帶臟字兒了,可是刀刀見血。

    非要往人最在意的地方戳。

    衡羿本?不想跟宋禮遇共情,但他偏偏突然就?懂他的感覺了。

    她憑什么這么看不起人?

    給她好的,她不要,自己往絕路上走。

    他是帶她去天上,又不是讓她下地獄!

    她有什么資格拒絕他?

    別人多少世都未必修來的福氣,她一個癡愚到?家的女人,在跟他硬氣什么東西?

    衡羿現(xiàn)在就?是一副氣炸了的狀態(tài)。

    他反過來對她教訓(xùn)道:“你以為自己有多了不起么?你活了五十年,前二?十年在爹媽的庇佑下長大,后三十年在賀平安的身邊茍活,你自己過的什么鬼日子,你自己心里清楚!就?不要再?替自己挽尊了。”

    “你的堅持又給你帶來了些什么呢?賀平安怎么可能會比宋禮遇好?魂飛魄散又怎么可能比跟我?去天上好?你從來,都是選擇最壞的那條路,你不是瞎了眼,就?是沒有眼光!”

    “你目光短淺到?,只看得到?百年之事。你也不過是一個凡人而已?。你以為自己能翻了天嗎?從古至今,打上天來的魔倒是不少,連魔都未曾做到?的事,你又算什么東西?”

    “你覺得自己爹娘做錯了嗎?不,他們才沒做錯,如?果不是有你這樣的女兒,花家根本?不會敗落。換了任何一個女人,都知?道要聯(lián)姻以保家中通達。他們唯一的錯,就?是生?了你這頭?自私的倔驢!你自私到?只顧自己,讓他們在地下難安,讓我?在天上飽受煎熬。我?就?不明白了,這天下間,人人都做得的事,怎么偏偏你就?做不得?”

    衡羿的確是發(fā)自內(nèi)心之問。

    當(dāng)初,他輪轉(zhuǎn)為女兒身時,也是賣過自己的。

    賣了一個頂好的價錢。

    那在當(dāng)時來說,是她最好的出路,因此,他從來不覺得那有什么不好。

    其實,在任何時候來說,人都應(yīng)該選擇對自己有利的路。

    只有她在這里犟來犟去,犟得他心里煩躁。

    他找不出任何一種套路來框住她。世間萬物無不在他的掌控之下,偏偏一個癡愚的小老太橫沖直撞,抓都抓不住她。

    花祝年忽然間笑了一下,眼淚隨之滑落。

    爆出了一句絕殺。

    真的,他在這里教訓(xùn)她半天,都沒她這一句的殺傷力大。

    “你別說話了。你一說話,就?不像他。”

    衡羿本?來已?經(jīng)不哭了,結(jié)果突然就?被她這一句話,給逼得眼淚直掉。

    她徹徹底底地否定了他,將他跟那個死人分離開了!

    “我?像他干嘛?你跟他,就?是一對蠢蛋!蠢得要死!所以,一個受奸人所害,永世不得翻身,另一個把?自己賤賣給一個家暴男,過了三十年不人不鬼的日子。我?恨他,也恨你,我?恨你們這對倔驢!”

    他是真的恨。

    就?,其實,之前輪轉(zhuǎn)的時候,也不是沒受過比這更重的罪,若說生?離死別也是常有的。

    唯獨這次這樣難忘,他覺得全都怪這兩個蠢貨!

    薛塵若是不死,她也不會嫁給別人。

    兩個人比著勁兒地犯蠢。

    還犟。

    金身羅漢小心地湊到?衡羿身邊說道:“那個,雖說,我?不是感情方面?的專家,但是吧,我?覺得啊,我?覺得,你要是挽回一個人,至少先不要吵架吧。這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倆是仇人呢,都快打起來了,干嘛這么互相傷害啊?”

    他們的確在互相傷害。

    有時候唇槍舌劍起來,倒也不比拳打腳踢溫和。

    “你只看得到?一世,看不到?萬世。為什么不肯承認,自己目光短淺?人生?本?來就?是利益互換,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

    “你爹娘都肯吃攀附人的這份苦,宋禮遇也吃得很?有技巧,所以,人家一個家財萬貫,一個是當(dāng)朝權(quán)臣。跟著薛塵起義到?底有什么好?為什么不能妥協(xié)一下?你已?經(jīng)錯過兩次機會了,就?不能跟我?去天上嗎?”

    其實,他訓(xùn)她半天,最終目的,也還是讓她跟自己走。

    至少,不要從此消失不見。那樣一來,他不知?道又要不安多久。

    花祝年對衡羿招了招手。

    衡羿以為她是要改變心意了,甚至還頗為高傲地走了過去。

    結(jié)果被她猛地踹了一腳,他猝不及防地摔倒在地。

    暴躁小老太叉著腰罵道:“你這個,絕世,大傻逼!都說了,讓你不要說話,越說越傻逼。交換你八輩兒祖宗,你怎么不把?你祖宗賣了交換一下?”

    衡羿被踹之后,生?氣地爬起來跟她吵:“你就?是不知?好歹!”

    “那也跟你,沒、有、關(guān)、系!我?就?是,不想活了。天地之間都別想再?擁有我?,我?不可能再?出現(xiàn)在任何地方的。”

    衡羿的話,像壓死稻草的一只巨大的駱駝。

    讓她覺得,仙界也不過如?此。

    天地之大,并沒有她的去處。她也不想再?去任何地方了。

    去投胎,百年亂世等著她。去天上,要面?對他這坨臭狗屎!

    花祝年往他身上吐了口?口?水,毅然決然地向后倒去,瞬間被陽光切割成無數(shù)細碎的光隙。

    第086章 衡羿活了百千萬年的血淚教訓(xùn)

    怎么會不疼呢?

    比凌遲處死還要疼上千百倍, 感?覺渾身上下都要被硬生生地分解開來。

    她第?一次感?受到陽光的鋒利與不可阻擋。

    小老太從來不直面痛苦,所以?她背對著陽光被切割。

    這?樣的消亡方式,真是,好、安逸啊。

    她試圖想些什么, 來抵御這?種, 經(jīng)久不斷的疼痛。

    此時, 她聽不到任何聲音, 大概也不會有?人?喊她。

    腦海里開始走馬燈。

    之前死的時候沒走,現(xiàn)在徹底消亡了,居然會回憶過往。

    不過,她的走馬燈和?別人?的不一樣。

    別人?是人?生的全部, 她反倒都是一些難堪的事?。

    有?種將人?逼迫到極點的壓抑。

    視角是窗紗上的一個小孔,小孔內(nèi)站著兩個女人?。

    一個是她娘,一個是宋禮遇的娘。

    花祝年?想起來了,那?是她爹在給宋禮遇的爹賠禮道?歉后, 宋禮遇的娘又來家里奚落了一通。

    “哎呀,我到現(xiàn)在,也沒看見你家那?千金小姐, 也不知道?如何高貴, 怎么就?這?么看不上我家禮遇?”

    “花家只是仰仗些貴人?, 做點小生意罷了。說不上如何高貴, 不過,也不是什么人?能輕易貶損的。女兒不愿意見,我們也沒有?辦法。總不能為了您老的面子, 把我家姑娘給逼死。”

    宋禮遇的娘眼中露出鄙夷之色:“既然知道?仰仗貴人?, 哪有?不見貴人?的?我家老爺是你花家的貴人?,公子自然也是你家小姐的貴人?。”

    花夫人?冷笑一聲:“宋大人?是貴人?不假, 可花家?guī)状鶚I(yè)積攢下來,也不只仰仗了宋家一位貴人?。誰還沒個關(guān)系脈絡(luò)了?北邊兒干不下去?,大不了舉家搬遷,去?南邊兒。有?本事?的人?,到哪兒不吃碗飯?”

    “好,我等著你舉家搬遷。”

    “且慢。宋夫人?,我說的是,干不下去?了,才舉家搬遷。可真要到了魚死網(wǎng)破的地步,花家能東山再起,你宋家就?未必了。畢竟,砍下來的腦袋,不能再安上去?不是?”

    “你……”

    宋禮遇的娘是當(dāng)年?鎮(zhèn)子上有?名的美人?兒。

    生起氣來,也很美。

    “依存關(guān)系,就?是依存關(guān)系。捧你是貴人?,是看你過去?的那?點兒功勞。沒功沒勞的,算哪門?子的貴人??這?年?頭,誰手上沒誰的把柄呢?不要為了孩子們的小事?,把大人?給毀了。省得到時候,讓外人?看了笑話!”

    花夫人?是個很霸氣的人?。

    生意場上手段狠戾的當(dāng)家主母,自然和?官家仰人?鼻息的閑散美妾不一樣。

    商賈之家是卑賤,平日里打交道?的也多為三教九流,可正因如此,才練出一副堅韌心性來。

    要她說,宋夫人?這?遭就?不該來!

    昨晚上自己男人?,已經(jīng)宴請安撫過宋大人?了,面子給了,里子也給了。

    再要東要西的,就?是找別扭了!她這?還憋了一肚子火沒處撒呢!

    女兒因為跟宋家公子相?親,被逼得失去?了半條命。

    哪兒能為了補宋家的面子,再去?見他呢?

    見過欺負人?的,沒見過這?么欺負人?的!欺負欺負,差不多就?得了,一次不還手,兩次不還手,還來花府找說法,真當(dāng)花家這?么大基業(yè)是溫良恭儉讓出來的啊?

    花祝年?看著小孔里兩個美貌的婦人?在吵架,忽地笑了一下。

    是啊,娘一直都是站在她這?邊的。

    其實,衡羿的話,多多少少,是有?影響到她的,讓她在形神消散的時刻,都對家人?感?到很愧疚。

    可那?天之后,娘親跟她說,別說她自己不愿意嫁,就?看宋禮遇他娘那?副得理不饒人?的樣子,她也不會讓她嫁過去?的。

    那?深宅大院的,過去?了,不是活受罪么?

    花祝年?一邊忍受著強光的切割,一邊不忿道?:“當(dāng)初,不該上吊的,我該直接把宋禮遇給殺了。唉,真是,傷害自己做什么呢?”

    她的性子從年?輕的時候,就?極為剛強,難以?調(diào)伏。

    寧死也不去?見宋禮遇。

    因為,她知道?,只要一見,后續(xù)就?做不得主了。

    兩家受利益的驅(qū)使,肯定會一直把他們往一起推。

    花祝年?見過自己爹爹賺錢賺得眼睛發(fā)光的樣子。

    六親不認。

    好險,差點就?嫁宋禮遇了。

    哪怕是后來經(jīng)受了這?三十?年?的苦楚,花家在亂世敗落得徹底,她也是不后悔的。

    那樣的宅院,進去?容易,出來就?難了。

    她沒錯。

    至于嫁賀平安,她也沒有后悔過。

    所有?的路,都是她自己選擇的,每一個時刻,她都做了正確的抉擇。

    才不是,才不是像衡羿說的那?樣,選了錯誤的那?個。

    還說她逐級而降……

    他懂什么呢?他什么都不懂!

    她只是從庭院里,去了更廣闊的地方。

    種地的時候,天是她的,地是她的,風(fēng)雨雷電,田間萬谷是她的。

    糧食被官府把控,以?低賤的價格收取,雖然賺不了幾個錢,可她賺到的錢,幾乎全都用來買供奉他的香燭了。

    她就?是這?樣一個銅錢一個銅錢地,將他送上了神位。

    每一分虔誠,都是她的血汗。

    她送他封神后,他反過來指責(zé)她,不如跟宋禮遇……

    大概真的是人?心易變吧,花祝年?總覺得,如果?是薛塵沒死的時候,一定也會和?她一樣,痛恨宋禮遇這?樣的人?。

    可惜,他是真的死了。

    看來那?場酷刑,給他留下的陰影,真的很大。

    扯斷的又豈止是他的肢體呢?脊梁恐怕都被敲碎了。

    她沒辦法再回去?罵他一頓了。

    也不想,再見他。

    一股空前的幻滅感?,鋪天蓋地地籠罩住她。

    她恨這?個世界。

    恨這?種世世代代,從生到死都被安排好的壓抑前程!

    恨拒絕貴人?是錯,要用千百倍的代價,去?償還這?種對貴人?的蔑視。

    恨她空有?反抗的決心,卻實力微弱,只能潦草一生。

    恨自己,永遠,不得自由。

    她到底為什么要嫁給宋禮遇那?種人??

    她最恨的就?是宋禮遇。

    還是殺少了!

    他以?為,他依循父輩行事?,她也就?要如此。

    不,她絕不。

    不過,薛塵說得沒錯,她的確,是一個很失敗的人?。

    宋禮遇可以?帶著家族翻身,她卻連葬男人?的錢都付不起,要賤賣自己。

    可即便如此,她也是不后悔的。

    薛塵現(xiàn)在是神仙了,一副知曉古今,反過來看不起她的樣子。

    沒關(guān)系。

    她也看不起他!

    大家就?互相?看不起吧,這?怎么不算是一種禮尚往來呢?

    她在消亡時刻,忍受著無數(shù)強光的切割,都是如此地硬氣。

    雖然沒用,但?她覺得爽。

    有?種天王老子,也不過如此的感?覺,真是沒有?勁兒。

    天道?來了,也得被她抽兩巴掌,再回天上老實趴著。

    人?只要妥協(xié)一次,之后就?會次次妥協(xié)。

    可如果?從生到死都不曾妥協(xié)的話,那?世界就?無法改變?nèi)?分毫。

    把人?拋去?山巔,踩進深淵,碾過刀山,扔去?火海……

    到頭來,又怎么樣呢?也就?這?點爛招數(shù)了。

    累死這?些安排命運的溝槽的,都不會得到分毫它想要的效果?,哈哈哈哈哈哈!

    衡羿活了百千萬年?的血淚教訓(xùn),就?是不要愛上固執(zhí)的小老太。

    她不需要任何一個有?閱歷的男人?,義正辭嚴地去?教她做任何事?,小老太不抽對方大刮子就?是好的。

    也沒有?任何未知的命運,能真正地恐嚇到她,該經(jīng)歷的,不該經(jīng)歷的,她都已經(jīng)經(jīng)歷過了。

    她的固執(zhí),輝煌到讓周圍的一切都黯淡無光。

    覺得,天地造化,也并沒有?如何可怕,真的,也就?這?樣了。

    而他也將永遠地失去?她。

    花祝年?走馬燈的時間,看起來壯懷激烈,可實際上也不過一剎那?而已。

    她是瞬間消散在他眼前的。

    衡羿曾經(jīng)在凡間歷百千萬劫的時候,天道?的終極目的,是讓他理解所有?人?的人?生。

    所以?,他幾乎對任何人?的人?生,都是見怪不怪的。

    也一直都很理解。

    可那?種理解,如果?不是親身經(jīng)歷,總是帶了些虛假的。

    百千萬劫,并不能讓他經(jīng)歷所有?人?的人?生。

    就?像,方才看著自己婆娘死在眼前的賀平安。

    他的哭聲像牛吼一樣,天空都像是被撕裂了個口子。

    一邊哭,一邊又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的摯愛,希望她能醒過來。

    他不信她會就?這?樣死去?。

    那?時候,衡羿并不理解這?種心情。

    因為他知道?,他總有?辦法見到她的。他是神,有?什么是神做不到的呢?

    直到她真的以?再也找尋不見的方式,永遠消失,他才理解賀平安的痛楚。

    撕心裂肺都是輕的。

    他今后,是真的,再也見不到她了。

    衡羿當(dāng)即失去?所有?支撐,趴倒在地上痛哭。

    哭得跟賀平安不相?上下,地上也像是硬生生地裂開了道?口子。

    金身羅漢看不下去?,將衡羿帶離了那?座橋。

    他雖然不是感?情方面的專家,但?也看不了一個執(zhí)掌三界的神,在自己面前這?樣哭。

    況且,也不只他看著,滿天神佛都在吃瓜。弄得他這?個锃光瓦亮的電燈泡,還挺尷尬的。

    陰間的時間和?陽間的時間不一樣。

    陰間不過爾爾,陽間已經(jīng)在辦花祝年?的頭七了。

    賀平安妥妥地跪在墳前哭了七天。

    誰拉他起來,他拿刀砍誰。

    弄得都沒人?敢勸。

    花祝年?因為生前被推為首領(lǐng),雖然是個頂鍋的首領(lǐng),但?儀式感?還是要有?的。

    她的頭七辦得極為熱鬧。

    士兵們從早上一直喝到晚上,風(fēng)和?暢一直在拿她的死,激勵活下來的人?。

    半夜大家還在喝。

    席上是士兵們慷慨激昂的展望,不遠處花祝年?的墳前,是賀平安哭如牛吼的聲音。

    他一個人?就?頂?shù)眠^所有?人?。

    衡羿被帶出來后,又多了一個哭墳的。

    賀平安現(xiàn)在已經(jīng)無暇顧及任何人?了。如果?換了平時,他肯定又是一頓揍。

    可現(xiàn)在,他只想陪她。

    傷心至極之時,賀平安突然把自己那?把砍刀架到了脖子上。

    “婆娘,頭七,我給你辦好了。我風(fēng)風(fēng)光光地娶你,風(fēng)風(fēng)光光地葬你,現(xiàn)在,我來陪你了!”

    他是要殉情的。

    因為,不知道?該如何活下去?。

    賀平安的動作極為迅猛,不過再迅猛也比不過勢不可擋的天雷。

    他的刀還沒把脖子抹斷,花祝年?栽滿鮮花的墳,就?被天雷劈得轟然炸開。

    濺了他一身的墳頭土,一朵小花落在他的懷間。

    第087章 這,這不就是

    她墳上開的花, 都是他親手?移栽上去的。

    現(xiàn)種來不及。

    他挑的都是最漂亮的,開得最好的。

    現(xiàn)在,卻被雷劈散了。

    天殺的,這個破雷, 連她的棺木都劈開了。

    賀平安拿著刀站起來, 指著天怒吼:“我艸你媽的老天爺!”

    話音剛落, 宋禮遇帶了一列精銳騎兵趕來。

    精銳在前?面開了一條寬闊平坦的大路, 宋禮遇騎著快馬趕來。

    看見花祝年被劈壞的墳后,悲從中來,竟直接摔下了馬。

    他的手?下連忙把?他扶了起來,一直扶到花祝年的墳前?。

    宋禮遇掀開壞掉的棺材板, 撲進去嚎啕大哭。

    賀平安想拿刀活劈了他,卻很快被風(fēng)和暢的人給?控制住了。

    風(fēng)和暢是個心機極重的人。

    他當(dāng)然知道來的人是誰,也知道對方?能給?自?己帶來什么?。

    相較之下,賀平安的作用, 實?在是太過微不足道。

    宋禮遇放肆地哭墳。

    “夫人,我不該放你回來的!你要是不救那些?個莽夫,也不會受到這種折磨。”

    “那個莽夫有什么?好?他耽誤了你一輩子啊!”

    “連棺木都舍不得給?你用好的。”

    賀平安在一旁大罵道:“宋禮遇, 放你娘的屁!那是鎮(zhèn)子上最好的棺木!是柏樹的!”

    宋禮遇哭道:“柏樹算什么?好?我給?她用金鑲玉的!”

    “你有什么?資格葬她?老子跟她過了三十年, 老子才是他男人!”

    宋禮遇拍著棺木發(fā)怒:“我也未嘗不是!就是斬你那天, 我跟她成?的親。”

    “你個鱉孫!老子他媽的活劈了你。”

    說著掙扎得更猛烈了些?。

    風(fēng)和暢又?加了十個人, 才勉強將?他按壓在地上。

    賀平安被摁在地上,邊說邊往外噴土:“風(fēng)和暢,你個狗娘養(yǎng)的, 這時候你不幫老子, 你等著老子給?你賣命!”

    風(fēng)和暢是個很會安撫他人情緒的人。

    “賀大哥,現(xiàn)在不是鬧事的時候, 既然有首領(lǐng)的故人來,何不讓對方?祭拜一下呢?”

    “祭拜你八輩兒祖宗!他那是祭拜來的嗎?他是來搶尸體的!”

    宋禮遇說著已經(jīng)將?花祝年,從棺槨里抱了起來:“對,我就是要回去安葬夫人。等我死后,我還要跟她合葬。她活著已經(jīng)跟了你三十年了,死后的時間是我的!”

    兵革仙湊到衡羿面前?,將?他從地上拉將?起來,無奈地調(diào)侃他道:“你看看你,下來三個月,啥也沒爭上,連個哭墳的名分都沒有。”

    是這樣的。

    他只是趴在墳前?哭,卻不敢說任何話。

    他沒辦法當(dāng)眾承認,她是他的小妻子,也是他的小信徒。

    衡羿雖然活了百千萬年,卻遠遠沒有當(dāng)初那個小姑娘勇敢。

    她既敢拎個筐撿他的碎肢,又?敢當(dāng)眾跟他的碎肢成?親,還以他的妻子自?居。

    那時候,是有多喜歡啊。

    可是,他卻只能在這里哭。

    就連口口聲聲說自?己下來給?她收尸,也沒能完成?。

    她是賀平安葬的,碑也是賀平安立的,他才是她名正言順的丈夫。

    賀平安看著自?己婆娘被人抱了起來,體內(nèi)突然爆發(fā)出一股極為猛烈的沖力。

    他沖過去的瞬間,摁住他的士兵,感覺自?己的手?好像被那股力量刮掉了一層皮。

    掌心一片血紅。

    宋禮遇被賀平安撞倒,雖然墊在花祝年身下,可花祝年也摔得不輕。

    賀平安上手?搶自?己的婆娘。

    宋禮遇雖然不是武官,可也強硬著不肯撒手?。

    他帶來的人也跟著一起搶,風(fēng)和暢的人也上來拉偏架。

    花祝年忽地出聲道:“哎喲我艸,你們搶你媽呢!摔死老子了。”

    宋禮遇嚇得嗖地一下松開了手?,衡羿忽然止住了哭聲。

    賀平安將?花祝年緊抱在懷里,以為自?己出了幻覺:“婆娘,再?罵一句!”

    花祝年上去抽了他一巴掌。

    “罵罵罵,罵你媽個頭?,缺挨扇的貨。老子從來不罵人的。”

    他忽地埋頭?在她頸間痛哭:“老子以為你死了,本來都?*? 要去陪你了。”

    她嫌棄地推開他。

    “哭哭哭,老子怎么?光攤上愛哭的貨了?煩死了,別?哭了。”

    宋禮遇這時候,也反應(yīng)過來,原來真的有死而復(fù)生的人。

    他來之前?,是不抱任何希望的。

    她死后的三天,他才收到消息,之后又?快馬加鞭地趕了過來。

    這人都埋了,也沒想到能復(fù)活。

    兵革仙震驚地看了看衡羿:“這,誰給?她續(xù)的命?”

    她第一反應(yīng)是他,可是又覺得不應(yīng)該。

    因為太明目張膽了。

    衡羿正欲上前?查看,天道老登忽然降下一道口諭。

    “衡羿仙君,自?此剝?nèi)ド窦舸碎g,輔佐社稷主,平亂、治世。”

    兵革仙的眼睛忽然亮了一下,這,這不就是,在給?他們再?續(xù)前?緣?

    可是衡羿在任何時刻,都是很理智的,極少讓情感占據(jù)上風(fēng)。

    他對天道問道:“我什么?時候能回歸神位?”

    兵革仙嫌棄地看了衡羿一眼,忽然覺得這個人好分裂。

    暗戳戳想弄死賀平安的人是他,現(xiàn)在給?他機會了,他又?在意自?己什么?時候回天上。

    天道沒有回答。

    衡羿又?問道:“今后是一百二十年的亂世,這還只是能看到的,不能看到的,還不知道要亂多久。如果她一直沒辦法平定天下,我要一直陪她耗著嗎?”

    修道者?本來就是要逃脫輪回,脫離塵世的。

    之前?那些?輪回,是為了修補天道的規(guī)則,無論輪回多少次,總有個時間限制。

    或者?說,有個盼頭?。

    可是,此番若是把?這樣重的天命交給?她,他來輔佐的話,那她一直完不成?,他豈不是要一直待在凡間了?

    神沒有七情六欲,更沒有功利算計,因?此,對癡愚的凡人總是很鄙夷的。

    說得難聽一些?,但凡是一心成?仙的修道者?,都是不怎么?看得起人間的帝王的。

    塵世對神仙來說,就是一個巨大的糞坑。

    眾生像糞坑里的蛆蟲。

    有權(quán)有勢的是大蛆蟲,無權(quán)無勢的是小蛆蟲,大蛆蟲跟小蛆蟲搶有限的糞吃。

    人間的帝王不過是在一群蛆蟲之間,建立一個比較良好的秩序而已。

    可到頭?來,也不過是在分大糞。

    又?有什么?好留戀的呢?

    社稷主,天下王,干著最臟最累的活,挨著最多的罵,最后也不過變成?一抔糞土。

    他之前?斥責(zé)自?己的小信徒,讓他良心難安了三十年,是氣她看不清自?己的位置!

    明明是一只活在糞坑中的蛆,卻妄想以神的境界來生活,結(jié)果在糞坑里把?自?己餓得干瘦粗糙。

    既然已經(jīng)生活在糞坑里,大口吃不就行了?

    他輪回轉(zhuǎn)世的時候,也是那樣骯臟地活著的。

    當(dāng)蛆就好,何必為人?

    他總是很務(wù)實?,也很現(xiàn)實?。

    所?以,此刻才會問天道,自?己要在這個糞坑中待多久?

    其實?,更深層次的原因?,是他覺得這群蛆蟲,根本不值得被拯救。

    沒有什么?用處的。

    就算有社稷主出現(xiàn),也并不會改變蛆的本性。

    糞就是糞,決然變不成?別?的東西。

    不只是他,但凡羽化登仙的神,對人間都是這樣的認知。

    不然何必要尋仙訪道呢?

    直接一頭?栽進名利場,在糞坑中耀武揚威,濺起一地大糞,不是更好嗎?

    那群蛆蟲多可笑啊。

    百千萬年來,還是這副樣子,沒什么?長進。

    身在糞坑而不自?知。

    爭來爭去,也無非是證明自?己是最大最肥的蛆,擁有糞坑中最臭的糞而已。

    衡羿是在意自?己的小信徒。

    但是,沒有在意到陪她長留糞坑的程度。

    就算他注定要長留糞坑,可能他更愿意跟宋禮遇那樣的蛆合作。

    宋禮遇是蛆中之蛆,深諳吞糞之道。

    跟蛆王一起攪糞,至少有什么?好商量,那個倔強的小老太,指望她能聽他一句話,實?在是太難了。

    天道也沒想到衡羿會問自?己這種問題。

    它的系統(tǒng)里不存在這種,既有情,又?無情的神。

    調(diào)整了半天語言,才勉強用蒼老的聲音回應(yīng):“社稷主死后,你回歸神位。”

    “社稷主什么?時候死?”

    金身羅漢想摘下自?己的大佛珠,邦邦地給?他幾下子。

    不是,什么?人啊?

    這不是他剛才趴地上哭的時候了?

    天道顧左右而言他道:“這是她在人間的最后一世,三魂七魄已經(jīng)被銷毀,死后是無法再?投胎轉(zhuǎn)世的。你跟她相處一天,就少一天。”

    衡羿漠然道:“我知道。所?以,我問你,她還有多少時間可活?你給?她續(xù)了多久的命?我要在人間待多久?”

    天道咳了兩聲:“我沒有給?她續(xù)命,她現(xiàn)在活著,完全是天命加身所?致。如果她這社稷主當(dāng)?shù)貌缓茫强赡苊魈炀蜁馈.?dāng)然,也可能像你當(dāng)年那樣,被天下的術(shù)士作法陣,強行奪走她的天命,那樣也很快會死。所?以,至于她到底能活多長時間,還是要看她自?己。可能朝夕之間,也可能千秋萬年。”

    衡羿忽地冷笑道:“她現(xiàn)在,只是一個很小的起義隊伍的小首領(lǐng)。依照你這么?說,如果這支隊伍散了,她就會死,是不是?”

    天道理不直氣不壯地回應(yīng):“可以這么?說。社稷主本來就是個名號而已。天命是天命,可最終還是要靠她自?己。沒有人能依存天命行事,最后能依存的只有自?己。她有本事,自?然不會辜負天命。沒本事,就跟你當(dāng)年一樣。不過,唯一不同的是,你死了可以回天上繼續(xù)當(dāng)執(zhí)掌三界的神君,她,就再?也不存在了。主要是,她的執(zhí)念也散了,可能那時候,她自?己也不想存在了吧。”

    “她的執(zhí)念是什么??”

    “恨。純恨。我花了三十年,每個人試煉的機會是均等的,可是他們的恨都不夠純粹。恨著恨著,就被別?的東西給?彌補了。這樣容易哄好的人,勢必也很容易妥協(xié),我沒辦法指望好脾氣的人,來讓天地倒轉(zhuǎn)。”

    衡羿突然覺得自?己的小信徒,被利用得很徹底。

    他替她問道:“你既然又?要用她,為什么?不能讓她死后封神呢?”

    天道粲然一笑:“天上容不下這么?暴躁的人。她萬一哪天不高?興,抻下我來,給?我倆大逼兜怎么?辦?雖然我無形無狀,不可觸摸,不過也難說不會被她找到。我也怕啊。”

    “一身反骨的小老太,就把?她摁在人間好了,哪能真的讓她上天?那豈不是,大家的日子,都過不安生?況且,其實?她的反骨,是沒什么?用的。不可能徹底地改變世間。凡人永遠不長記性,這次被拯救,下次照樣會自?己搞亂自?己。”

    “倘若放她輪回轉(zhuǎn)世,那凡人就總會以為自?己會被拯救,永遠有人給?他們兜底。這樣的小老太,古今有一個就夠了。凡間配不上她,仙界容不下她,她的位置就是如此尷尬。”

    衡羿這邊在跟天道周旋的時候,風(fēng)和暢那邊已經(jīng)在帶著眾人叩拜了。

    他本就欲造神,沒想到來了個死而復(fù)生的真神!

    那可不得好好利用。

    全然不在乎,這樣是否是在消耗她的天命。

    第088章 就到此為止吧

    金身羅漢看著?站在一眾提線木偶間的風(fēng)和暢, 不免對?衡羿提醒道?:“你小妻子的日子,以后怕是難過了。”

    衡羿都氣笑了:“就她那破日子,什么時候好?過過?”

    金身羅漢搖了搖頭:“以前還只是勞力,現(xiàn)在要勞心了。衡羿仙君, 你自從被魔君上衡重新拼起來后, 神力就一直沒恢復(fù)過, 所以看不出這里面的道?道?也正常。”

    “能有什么道?道??”

    “唉, 要說起來,還是怪你,因?果不虛。”

    衡羿本來待在糞坑就煩,現(xiàn)在聽他在這里怪自己, 就更煩了。

    “你要是沒事兒了,就回?去把你那破廟修一修,省得連個道?場都沒有,四處游蕩。”

    金身羅漢嘿嘿一笑:“游蕩有游蕩的好?啊, 不游蕩怎么知曉人間呢?”

    衡羿冷笑道?:“那我現(xiàn)在就跟天道?請旨,輔佐小老太?的擔(dān)子給你挑。反正你喜歡這里,也不介意游蕩。”

    金身羅漢推脫道?:“那倒也不必。我是帶著?法力游蕩的, 真要是跟你一樣, 那誰受得了?若是沒記憶還行, 偏偏又?有著?百千萬年的記憶, 見識過廣闊天地的人,在籠子里待一天都想死。”

    衡羿這次留待世?間,跟過往的那些輪回?都不同。

    有時候, 上天剝奪人的記憶, 不得不說是一種恩賜。

    看不清自己的環(huán)境,不知曉世?間的運轉(zhuǎn), 盲愚地活一輩子,也是很快樂的。

    偏偏這次,他有記憶。

    記憶代表著?內(nèi)心的秩序,當(dāng)與所處的環(huán)境不符時,每一天都如坐針氈。

    一個脫離輪回?的神,在糞坑里是找不到任何?歸屬感的。

    他也終將理?解她的心境。

    哪怕,她并不是神,只是一個市儈暴躁的小老太?。

    對?于高位者來說,她的憤怒顯得很可笑。

    是從不被人當(dāng)回?事兒的。

    青壯男子的憤怒,可以讓巍峨高山為之傾倒,有共工怒觸不周山的震撼。

    妙齡女子的憤怒,就算彎彎繞繞,也能兵不血刃,引得世?間男子沖冠一怒為紅顏。

    就連一個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老光棍兒的憤怒,都能讓村子里的人為之心顫。

    唯獨一個小老太?的憤怒,實在是太?微不足道?了,甚至引得人連連發(fā)笑。

    她首先沒有任何?價值,其次沒有任何?價值,最后沒有任何?價值。

    沒有強健的體魄,沒有漂亮的容顏,沒有讓人忌憚的一切條件。

    她連抽人巴掌的姿勢,都是跳起來打的。

    也不是因?為自己個子不高,只是因?為對?方個子太?高。

    對?于力量太?微弱的人來講,就連跳腳,都是件極滑稽的事。

    她是那樣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乇缓鲆曋?。

    被忽視所有的情緒,成為家?庭的消耗品。

    這樣活著?也可以的,沒什么不可以,像她這個年紀的人,都是如此活過來的。

    可是,也可以不這樣活。

    一個純恨世?間的小老太?,她的憤怒也應(yīng)該被看得到。

    她和那些人一樣,有著?不容被忽視的靈魂。

    一樣的磅礴,勢不可擋。

    她至死都與世?間格格不入。

    衡羿內(nèi)心的秩序,是長此以往的積累,她的秩序,卻是在亂世?中?浸染經(jīng)年,一點點打磨出來的。

    不可動搖,不會改變。

    他是欣賞她的。

    怎么會不欣賞呢?

    她拿刀砍人卻扭了老腰的怪異姿勢,美?過這世?間一切腰肢柔軟的舞蹈。

    她罵人的話也很好?聽,再糙的男人聽了都臉紅,專往對?方的下三路攻。

    她心中?的萬千丘壑,連名山大川都會自慚形穢。

    可是,就算如此,又?怎么樣呢?

    她,也只有這一世?了。

    像流星劃過夜空一樣,沒了就是沒了。

    再也不會出現(xiàn)。

    喜歡歸喜歡,欣賞歸欣賞,衡羿是絕不會愛上這樣的人的。

    因?為得不到。

    他不可能用今后漫長而?荒蕪的神仙生涯,來去懷念一個璀璨的小老太?。

    那對?他來說,太?殘忍了。

    她是很好?,可并不值得他,以自損心神的方式,去惦記。

    他才不會為她變得癡愚迷妄,那是跟他從沒有什么關(guān)系的情感。

    對?于注定?要失去,且不會得見,就連音聲都難以尋求的人,他選擇放棄。

    連一點羈絆都不會產(chǎn)生。

    否則,她倒是輕輕松松地消失了,讓他今后的日子怎么過?

    衡羿才不要變得跟賀平安一樣。

    剛剛他已經(jīng)感受過那種,永遠失去她的絕望了。

    就到此為止吧。

    他不會再往她身上傾注任何?情感。

    注定?要死得徹底的人,不配得到神的垂憐。

    就連多看她一眼,都是多余。

    衡羿暗自別扭地轉(zhuǎn)過了身,主動切斷了跟她的所有聯(lián)系。

    她連他的目光,都不配擁有。

    不過是一個將死的、固執(zhí)的小老太?而?已。

    她跟夜空中?劃過的隨意一顆流星,都沒有任何?區(qū)別。

    每天有無數(shù)的星星隕落,這并不值得神難過。

    他永遠,都不會為她難過,也不能為她難過。

    衡羿正自持冷靜的時候,忽地聽金身羅漢說道?:“要么說你現(xiàn)在沒個屁用,啥也看不出來,你們兩口子目前真是地獄開局。”

    “你到底想說什么?”

    “唉,那個風(fēng)和暢,看起來二十出頭的樣子,行事卻極為老派。你沒發(fā)現(xiàn),這里所有人的腦子,都被他指揮著?嗎?你就沒想過為什么?”

    衡羿一直把風(fēng)和暢當(dāng)成小角色。

    就連人間的帝王都是小角色,一個攪弄人心的小軍師而?已,又?能不簡單到哪里去呢?

    他從未放在眼里過。

    金身羅漢解釋道?:“那個人,是十世?王侯,十世?將相,如今是他的二十一世?。”

    “怎么會這樣?”

    “我不是說,根源在你這里么?你從來都不管三界的事,天天無為而?治的,怎么會不亂套呢?”

    衡羿解釋道?:“我無為是信任三界的萬靈。如果有哪一方做得太?過分?,自然會有另一方反抗,何?須我去做些什么呢?”

    他是允許起義的,自然也允許欺壓。

    所以,衡羿才會對?小信徒說,是人間自己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的。

    天什么都沒做,道?也什么都沒做。

    不會偏幫任何?一方。

    讓人間自然孕育陰陽,好?壞,高低……

    沒有哪一方是可以獨立存在的。

    衡羿輪回?轉(zhuǎn)世?的時候,自然也是做過利欲熏心之人的。

    所以,也能理?解對?方的貪欲。

    道?從未干涉過,他也不應(yīng)該干涉,這應(yīng)該由人自己來干涉。

    如果沒人干涉,說明人也默許。

    那既然連人都默許的事,又?何?須他去做出刑罰呢?

    有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就有內(nèi)庫燒為錦繡灰,天街踏盡公卿骨。

    這是人間自己的選擇。

    他允許一切地發(fā)生。

    人間是這樣,陰間也是如此。

    倘若有人能更改原本的命數(shù),世?世?好?命,那自然是在其他地方下了功夫的。

    這,也算是,一種本事吧。

    既然沒有鬼抗議,說明鬼也都同意,跟他一個神有什么相干?

    這是鬼的選擇。

    倘若有鬼看不過去,那些鬼自然會反,陰間也會得到凈化。

    萬事萬物都遵循道?的發(fā)展。

    發(fā)展到一定?極端后,就會觸發(fā)自凈的功能,走向另一個極端。

    他不過是旁觀者,或者說平衡者。

    因?此,也不能說他完全?不管事的,他不管事,就是最大的管事。

    金身羅漢回?憶道?:“這個風(fēng)和暢吧,前二十世?,都通過賄賂地府里的官兒,獲得了極好?的命數(shù),全?是世?襲。”

    衡羿冷聲佩服道?:“那他挺厲害的。”

    “嗐,還用你說?改人命數(shù),那要買通一整路呢,不光你們道?家?的,我們佛家?的也有啊。可惜,二十一世?的時候,遇上了你小妻子的爹娘,也就是你的岳父岳母。”

    “他們怎么了?”

    “你那岳母是個脾氣爆的,不過你那岳父啊,不得不說,真是個極會來事兒的人。他雖然是第一次在地府當(dāng)官兒,可是也知道?這地府的規(guī)矩,應(yīng)該跟人間沒什么不同。那在人間,他經(jīng)常跟在那些貴人屁股后頭混,就是學(xué)也能學(xué)出三分?樣子。不過,他可謂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

    衡羿有些不耐煩道?:“他到底怎么了?”

    “人間那當(dāng)官兒的嘛,有時候也不是自己愿意拿,只是自己不拿,別人怎么拿?礙了別人的路,那肯定?是不成的。你那岳父深諳這一點,所以——”

    “所以,他拿了?”

    “沒有。他高明就高明在這里。你岳父沒拿,但是不妨礙別人拿,并且還幫人保密。不過,這個事兒,也不算幫風(fēng)和暢辦,但也不算沒幫他辦。”

    衡羿冷笑道?:“這是怎么個說法?”

    “哎呀,如辦嘛!就是辦了,但沒完全?辦,無限接近于辦的狀態(tài)。”

    金身羅漢把衡羿說得一頭霧水。

    他并不知道?,這事兒究竟辦成了什么樣子。

    光是聽起來就很復(fù)雜。

    “你那老丈人啊,多少還算有點良心,不愿意搶別人的命數(shù)給他,但是又?怕自己太?過清高,到時候遭人排擠,所以給自己立了個窩囊廢人設(shè)。說自己不敢要這錢,但是這錢讓他對?別人照給不誤。至于事兒呢,他給他辦到六成。”

    衡羿問?道?:“怎么算六成?”

    “你老丈人給他保留了二十世?的記憶,并且啊,你老丈人送他投胎時,最后說的那番話,真是刀切豆腐,兩面光。”

    “他說,卿本就是王侯將相之才,何?須做這污糟之事?搶人命數(shù),就算成功了,到時候,名不正言不順的,豈不是白費了咱這將軍筋,宰相骨?請君放心,只要有這二十世?的記憶,任憑你出自清貧之家?,日后定?可封侯拜相。到時候,咱們青史?留名。以布衣之身,將天下盡收掌中?,這聽起來才帶勁兒啊!”

    衡羿聽完確實心中?有無盡感嘆。

    小人物卑微投巧的生存智慧,往往比大人物那些大開大合的,要更讓人覺得震撼。

    金身羅漢心服口服道?:“你看看,這話說得多漂亮。風(fēng)和暢就這么帶著?二十世?的記憶投胎了,投到了他原本的家?庭中?。”

    “有著?二十世?權(quán)謀算計的老陰比,在亂世?這種文化斷層,人心潰散的時代,是最好?出頭的。風(fēng)和暢二十來歲,果然混成了軍師,成為了這支隊伍的實控者。”

    “不過,也因?為你岳父在地府辦事兒,實在太?過仁慈漂亮了,不成想給自己在人間的女兒,送來了這個大患。”

    第089章 你記不記得

    不?好說對錯, 但確乎是因果。

    從他這里制造的轉(zhuǎn)世漏洞,終究要讓自?己的女兒來面對。

    有些事,該逃的逃不?掉。

    花祝年此番也是吃上自?己的席了,她?的胃口比進棺材之前還要好。

    風(fēng)和暢跟一眾將士們, 一直在說她?死而復(fù)生, 是有天命在身。

    還拿幾?十年前的薛塵, 來跟她?作?比較。

    說他們都是被天雷所救。

    花祝年一邊啃著紅薯, 一邊搖頭:“那不?能,沒這回事兒。我之前就?是沒死透,不?然也不?會醒過?來。至于被雷劈,這完全就?是趕巧了。”

    風(fēng)和暢諂媚道:“可您就?是有天命啊, 這首領(lǐng)還得?是您來當(dāng)。”

    “別我當(dāng)了,我給?大家做飯還行。一輩子沒走出過?這個村兒,我就?是個嘛也不?懂的小老太太,我?guī)屁的兵, 打個屁的仗。之前馬卡龍,當(dāng)?shù)?就?不?錯,還是讓他來吧。”

    小老太自?從醒過?來后, 就?沒見過?馬卡龍, 也不?知道他的下?場如何了。

    她?想知道, 風(fēng)和暢是如何對待棄子的。

    風(fēng)和暢看了一眼賀平安, 無奈道:“賀大哥,你看這,這——”

    他“這”了半天, 也沒“這”出個所以然來。

    倒也沒有真的如何局促, 他就?是單等著賀平安這個沒腦子的說話?呢。

    賀平安果然不?負所望:“婆娘,那馬卡龍幾?天前被我砍了。要不?是他往你肩上釘那兩顆鋼釘, 你也不?會遭這么大的罪。”

    花祝年一聽?這種話?,就?是風(fēng)和暢跟賀平安說的。

    唉,這個老蠢貨。

    被人當(dāng)?shù)独昧硕疾?知道。

    賀平安確實是這樣的。

    其實,倘若花祝年沒有死而復(fù)生的話?,他殉情是最好的結(jié)局。

    否則,就?是被風(fēng)和暢這種人,利用至死的下?場。

    他沖動?,易怒,天不?怕地不?怕,仿佛沒有什么能約束得?住他。

    可偏偏他越是這樣,就?越是有一張網(wǎng)在時刻籠罩著他。

    在這個世界上,花祝年可能不?是最愛他的那個,但絕對不?會讓他以身涉險。

    她?對他的確沒有情,但是有義。

    他是她?搭伙過?日子的家人。哪怕是出于義氣,她?也不?會傷害他。

    花祝年不?禁拍了拍賀平安的頸,讓他沒事兒就?喝點酒,堵上自?己的嘴。

    別在這里被人下?了套,都不?知道。

    賀平安沒有意會到,一心向她?求表揚:“嘿嘿,婆娘,你說我做得?對不??”

    他像個既通人性,可是又不?那么通人性的畜生。

    讓人畏懼又憐憫。

    花祝年瞪了他一眼:“你喝你的吧。”

    賀平安雖然沒什么腦子,但是能感覺到她?的不?高興。

    他低下?頭喝著悶酒,不?知道她?為?什么不?高興。

    等他再一看同一桌的宋禮遇,發(fā)現(xiàn)對方正?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自?己婆娘看。

    賀平安氣得?一拍桌子,拿刀指著宋禮遇罵道:“你他媽的,到底是來吃席的,還是來偷婆娘的?吃你的吧,老看什么!”

    宋禮遇冷笑道:“你消停點吧,別老給?她?丟人,連帶著我也丟人。”

    “你丟什么人?”

    “她?是我夫人,你是我夫人的男人,你若是知書達禮倒也罷了,偏偏活得?這樣……一言難盡。”

    賀平安舉起刀,想一刀劈開這張桌子。

    花祝年忽然出聲道:“我沒有覺得?他如何丟人。”

    賀平安憋了一肚子的火,瞬間就?熄滅了。

    他爽了。

    當(dāng)即就?被哄好了。

    其實,只要她?愿意哄他,他也愿意哄她?。

    他的要求本來就?不?高。

    不?許她?看別的男人,不?許她?跟別的男人說話?,不?許她?身邊有別的男人出現(xiàn),不?許她?再想著前夫哥,不?許她?再供奉前夫哥,不?許她?再夢到前夫哥,不?許她?瞧不?起他,不?許她?嫌棄他,不?許她?拒絕他,出門前跟他報備行蹤,去老姐妹兒家里也要按時回家,還有一天給?他做三頓飯,白天做完必要的家務(wù)外,晚上要心甘情愿地跟他睡覺……

    除了這些,也就?沒有別的了。

    如果她?都能做到的話?,那他們就?會是特別特別好的一對。

    就?像現(xiàn)在一樣,她?只要一句話?,就?能讓他開心半輩子。

    真的。

    老開心了。

    賀平安很想聽?她?在別的男人面前維護自?己。

    哪怕他配不?上,可就?是想聽?。

    他真的很喜歡她?,很喜歡很喜歡。

    風(fēng)和暢看得出桌上的氣氛緊張,連忙將話?題從感情上,拽回到首領(lǐng)上來。

    “兄弟們都想你當(dāng)首領(lǐng),帶著我們打天下?。跟著有天命的人,心里才有底氣,是不?是啊,兄弟們?”

    下面席上的人一片附和聲。

    花祝年現(xiàn)在面對的,并不是一個二十來歲的少年郎。

    而是一個七老八十的老登。

    她?雖然并不?知道內(nèi)情,可是她?居然能感知到,對方似乎沒有年齡上的淺薄無知。

    說出來的話?,有種深厚的油膩感。像灶臺上積攢了幾?十年的老油,用鍋鏟鏟都鏟不?下?來。

    張口閉口都是兄弟的,不?是小人,就?是奸詐小人。

    絕對跑不?出這兩種。

    喊一聲兄弟,就?奔著要你一輩子賣命去了。

    她?干笑了兩聲道:“我恐怕真的要辜負大家了。這個事兒,干不?了。我不?是干這個的材料,再說了,讓我一個小老太當(dāng)首領(lǐng),這里也沒有人聽?我的啊。”

    風(fēng)和暢拍著胸脯保證道:“聽?,都聽?你的!怎么不?聽?啊?誰敢不?聽?啊?誰不?聽?,我斬了他!就?算不?用我斬,賀大哥也早就?上手斬去了。你就?是我們唯一的首領(lǐng),別人搶都搶不?走。”

    衡羿在下?面的席上,跟兵革仙還有她?兒子坐在一起。

    那桌都是半大點兒的孩子,也就?是俗稱的跟小孩兒一桌。

    兵革仙帶著這群孩子,一投明主,二投明主,再投明主……

    無論投幾?次,只要能吃飽飯就?好。

    衡羿跟兵革仙商量道:“我就?是問問,就?不?能現(xiàn)在弄死他嗎?”

    兵革仙猛灌了一口冷酒,拍著桌子跟他吼道:“你可拉倒吧!光你小妻子那套,根本行不?通的。今后,群雄割據(jù),你不?知道她?要跟多?少人斗。身邊放著個這樣奸猾油膩的,還算是護身符呢。有些事兒吧,就?得?這樣的人來辦。旁的人,鎮(zhèn)不?住。”

    “你雖是輪轉(zhuǎn)過?百千萬世,體察的是世態(tài)民情,可你打仗沒我經(jīng)驗多?。哪個體面人身邊,沒幾?個辦臟事兒的?風(fēng)和暢跟你小妻子,雖然說不?上一時誰主導(dǎo)誰,不?過?,你以為?殺了風(fēng)和暢,她?身邊就?全都是好人了?指不?定來一個比風(fēng)和暢更厲害的。”

    “特別是她?現(xiàn)在,死而復(fù)生,就?這么會子,吃席的功夫,那附近的鎮(zhèn)子,早就?傳遍了。很快各方勢力,就?會知道她?有天命在身。衡羿仙君,你當(dāng)初就?是有天命在的。你比我更知道,天命是個什么爛玩意兒。那說白了,就?是被人利用的。”

    “她?如今的處境,跟你當(dāng)初一樣。是用來安撫眾生的主心骨,也是被供起來的吉祥物。倘若她?自?己立不?住腳,那就?會成為?各方勢力,爭搶的香餑餑。”

    “說什么天命在身,到最后誰搶了她?,誰才是真正?地天命在身。要么說天道老登,賤得?慌呢。這么早就?讓她?顯露出來,跟豎了個活靶子一樣。”

    兵革仙執(zhí)掌天下?兵革之勢,主肅殺、革新。

    常年混跡于戰(zhàn)場。

    戰(zhàn)場上,大義是有的,可私利也是少不?了的。

    但沒辦法,還是得?打。這不?是她?的選擇,是天意的推動?。

    當(dāng)初她?下?凡的時候,她?男人百般不?愿。

    可實際上,她?還真不?愛在天上待。

    上邊兒真是沒有勁兒,不?如下?來殺個痛快。

    金身羅漢說得?沒錯,花祝年的處境,的確非常危險。

    花祝年也預(yù)感到了。其實,她?從剛醒來的時候,就?已經(jīng)想到了這般情景。

    這才一個勁兒地拒絕,但也不?是真的拒絕,只是在試探。

    風(fēng)和暢其實也挺納悶兒的。

    他并不?理解她?為?何總是推辭,一般來講,只有兩種可能。

    一種是,她?是個沒見過?世面的小老太,就?想過?太平日子,不?愿意當(dāng)首領(lǐng)。

    另一種,則是在跟他演三辭三讓的戲碼,可這是帝王受封時的謙讓之禮。他不?覺得?她?一個小老太會知道。

    不?過?,這兩種,無論是哪一種,她?的表現(xiàn)都很反常。

    一分力都沒出,平白無故地讓她?當(dāng)這個首領(lǐng),換了旁人,早做春秋大夢去了。

    她?到底在怕什么?

    風(fēng)和暢并不?知道這小老太身上,究竟有沒有天命。

    天道剛才對衡羿所下?的旨意,凡人是無從窺探的。

    可他之所以說她?有天命在身,完全是為?了利用她?這份死而復(fù)生的奇遇。

    不?然人心這樣散,還有什么能將人號召起來呢?

    風(fēng)和暢要的不?過?是一個傀儡。

    他有著絕佳的造神能力,這個傀儡誰當(dāng)都行。

    馬卡龍行,賀平安行,花祝年也行……任何一個人,只要聽?話?,那都行。

    沒什么不?行的。

    不?過?,最好還是花祝年來當(dāng)。

    畢竟她?是大家眼睜睜地看著,埋進土里待了七天,還能被天雷劈開墳?zāi)梗榈匾幌?活過?來的人。

    風(fēng)和暢也不?管花祝年的推辭,到底是暗藏了什么心思。

    總之,他說來說去,這個首領(lǐng),她?當(dāng)定了,就?不?要推辭了。

    在兩人來回打了半天太極后,風(fēng)和暢演著演著自?己都要信了。

    他紅著眼睛懇求她?道:“算我求你了,你就?接下?這個擔(dān)子吧。兄弟們,真是——”

    他話?都還沒說完,花祝年突然斬釘截鐵道:“行,那我當(dāng)了。”

    這下?換風(fēng)和暢心里不?好受了。

    不?是,這不?是他所想象的場景啊!她?可以當(dāng),但必須得?是受他控制下?的當(dāng)。最好是他逼著她?,她?窩窩囊囊地當(dāng)。

    怎么能突然打斷他的話?呢?他突然有種被人玩了的感覺。

    她?是不?是,早就?想當(dāng)啊?

    花祝年坐在高臺上,跟一桌狡猾的男人,吃著自?己的頭七席。

    待她?吃飽喝足后,忽然就?掀桌子了:“把宋禮遇這個狗賊拿下?!反抗護主者,立地斬殺!”

    宋禮遇帶來的那列精銳,正?混在下?面的席中,跟風(fēng)和暢這邊的士兵一起吃酒呢。

    沒人想到她?會來這么一招,兩邊的人都沒想到。

    雖說她?是首領(lǐng),可是士兵們,還是只聽?風(fēng)和暢的。

    只要風(fēng)和暢沒說話?,士兵們都不?敢輕舉妄動?。

    但是,宋禮遇帶來的是精銳騎兵,是最會審時度勢的。

    在風(fēng)和暢那邊的士兵,還沉溺于兩邊交好之際,宋禮遇這邊的精銳已經(jīng)開殺了。

    全然忘卻了,這是剛才一起喝酒的弟兄。

    不?踩著你的尸體往上走,你就?要踩我的尸體往上走了。是兄弟,就?給?我砍一刀。

    風(fēng)和暢迫于無奈之下?,只能按照花祝年的意思來下?令。

    再不?下?令,自?己的人就?要被對方殺沒了。

    可這并不?是他的本意。

    他本意,是想跟宋禮遇交好的。如果能得?到他的一二分資助,那就?更好了。

    沒想到,大好的局面,就?這樣被一個不?懂事的小老太給?破壞了。

    兩邊廝殺了半夜,宋禮遇雖然帶來的是精銳,可畢竟抵不?過?風(fēng)和暢這邊人多?。

    那批精銳騎兵被盡數(shù)斬殺。

    他們騎來的戰(zhàn)馬,就?成了大自?然的饋贈。

    宋禮遇被五花大綁地按在了花祝年的面前。

    他痛苦地嘶吼道:“你還是恨我!你到底為?什么這么恨我?我做錯什么了,你要這么對我?我害過?別人,可是?*? 沒害過?你!我今天,是來接你回家的!我來是要給?你至高無上的榮耀,讓你入我宋家的祖墳。你記不?記得?,我們,已經(jīng)成親了!”

    花祝年經(jīng)過?方才的試探,已經(jīng)知道自?己直接下?令不?頂用了。

    就?是間接跟風(fēng)和暢下?令,也還是不?頂用的。

    她?根本指揮不?動?這里的人,唯一聽?她?話?的只有賀平安。

    她?對賀平安說道:“你去把他弄死,怎么弄死都行。泄憤也好,羞辱也罷,我只要他死。死無全尸也沒關(guān)?系,總之隨你開心。”

    宋禮遇被賀平安拖走了,咆哮嘶吼著罵了花祝年一路。

    第090章 喜歡歸喜歡

    風(fēng)和暢攔都攔不住, 畢竟賀平安莽起來?,是連天?王老子都敢砍的。

    他只是一個小軍師而已,犯不著跟這種不要命的人較勁。

    再者,他們已經(jīng)殺盡了宋禮遇帶來?的精銳騎兵, 已經(jīng)沒?有退路了。

    放宋禮遇回去, 有如?放虎歸山。

    短短幾秒的時?間里, 風(fēng)和暢權(quán)衡了一下利弊, 最終還是聽了花祝年的。

    這樣一來?,還可向她?表忠心。

    不至于讓兩人一開?始的合作,就像方才那般尷尬。

    他們今后相處的日子還長。

    因?為剛剛經(jīng)過?了一場廝殺,桌上的酒菜濺上了血, 都沒?法吃了。

    活下來?的人,也就借著酒勁兒,回去睡覺了。

    風(fēng)和暢見?花祝年行動不便,就想搭把?手去扶她?, 卻?被她?拒絕道:“你睡你的覺去吧。我給?我家那口子,去煮碗醒酒湯。”

    風(fēng)和暢笑了笑:“你們感情真是好啊,賀大哥為了你什么都肯做。”

    花祝年深深地看了風(fēng)和暢一眼:“你覺得他很好么?”

    “好啊。他是我見?過?最護妻子的男人。”

    “你喜歡送你。”

    風(fēng)和暢臉上的笑忽然就掛不住了。

    “我一個男人, 要賀大哥干嘛?首領(lǐng)莫不是吃醋了?”

    花祝年驀地停了下來?, 面色微沉地說道:“你不要他, 干嘛讓他為你出生入死?他死了, 你葬他?”

    風(fēng)和暢裝傻道:“哎呦,這是哪兒的話啊?賀大哥怎么是為我出生入死呢?他是為你出生入死,為大義出生入死, 為鎮(zhèn)子上的老姐妹兒出生入死。無論是他劈馬速成, 還是砍馬卡龍,哪一件事是為我做的呢?還不都是為了你們?”

    花祝年沒?有接風(fēng)和暢的話茬兒, 她?看著天?際的繁星說道:“你以為你是誰?”

    風(fēng)和暢怔住了,完全跟不上她?話鋒的轉(zhuǎn)向,甚至一時?有些語塞。

    “我沒?覺得我是誰,我就是一個小軍師,真心想帶著大家伙一起辦點事兒。”

    花祝年伸出手去觸摸星光:“我小的時?候,喜歡把?手遮在眼睛上,看天?。這樣,好像天?落在我手一樣。星星和月亮,也盡在掌中。”

    風(fēng)和暢的眼中驀地露出了兇光。

    連馬卡龍他都能弄死,一個小老太算什么?

    也配在這里敲打他?

    花祝年轉(zhuǎn)過?身看向風(fēng)和暢:“沒?有人能一直只手遮天?的,那是小孩子才相信的事。利用什么,就會遭什么反噬。無論是賀平安,亦或是別的什么人,等他們發(fā)現(xiàn)自己被騙的那一天?,就是衰落的開?始。”

    風(fēng)和暢冷笑了一下:“就憑他們么?你知不知道,有些人,看似是活在同一片天?地中,腦子里的東西卻?差了十萬八千里。可能我這一世都過?完了,他們都沒?想明白我如?何設(shè)的局,但事兒我早已經(jīng)辦成了。這也是為什么,有人世世王侯將相,有人世世被利用。”

    花祝年疑惑道:“你把?套路在這一世用完了,都不想后人怎么生活么?現(xiàn)在消耗大家的赤誠,等后世更亂的時?候,還怎么聚集人心?誰還會相信呢?”

    風(fēng)和暢忽然放肆大笑:“這些東西又不會有人記載和知曉,到時?候又有新的一波蠢貨出現(xiàn)了。你這輩子都沒?過?完,想什么后世如?何生活?”

    花祝年出人意料地坦誠道:“我不知道。”

    “什么?”

    “我說,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忽然想到后世。就好像是在一瞬間,想到了。”

    她?曾在連接陰陽兩界的橋上,見?到了一百二十年的亂世。

    不是亂世只有一百二十年,是她?只能看到今后的一百二十年。

    兩個甲子,都沒?能解決。全是由于信任被無限消耗,茫茫人間連天?都是暗的。

    風(fēng)和暢對花祝年調(diào)侃道:“人老了,就是覺少,你快點去給?你們家那口子煮醒酒湯吧,省得到時?候又挨他揍。”

    風(fēng)老登說話是非常之賤的。

    他以為提起一個女人被家暴,就是對她?最大的攻擊。

    花祝年也的確內(nèi)心隱痛了一下,不過?,也就是一下而已。

    “我還是那句話,如?果,你沒?準備葬他,就不要利用他。省得被他看出來?,一刀劈了你。”

    風(fēng)和暢不以為意道:“他連你不愛他都能忍,對我有什么不能忍的?”

    花祝年冷笑道:“那不一樣。他最恨別人欺騙他。如?果有一天?,他發(fā)現(xiàn)你跟他想象中的不一樣,你的承諾沒?有實現(xiàn),你待他并不像所說的那樣好,他的刀會毫不猶豫地落到你的頭上。不僅他是如?此,很多人都是如?此。”

    “可能如?你所說的那般,有很大一部?分人世世都是傻子,永遠看不出自己被人利用。不過,你為什么不想一想,今天他可以因為傻被你利用,明天?也可以因?為傻被別人利用?等他被別人利用著揮刀砍向你的時?候,不知道你會不會后悔,當(dāng)初沒?有開?啟他的智慧?”

    風(fēng)和暢從沒想過這些。

    因?為,他不會給?別人揮刀向自己的機會。

    傻子唯一活下去的價值,就是被他所用,一旦背叛,那就成了敵人。

    他沒那么多閑心,教傻子分辨是非。

    花祝年臨走前,再次警告他:“應(yīng)該會打很長時?間的仗,你與?其偽裝個三五十年,不如?趁年輕改改自己的品性。借假修真的人不是沒?有,從現(xiàn)在開?始改不算晚。”

    風(fēng)和暢不屑地嗤笑一聲。

    花祝年也并不覺得如?何被瞧不起,哪怕他現(xiàn)在確實瞧不起她?。

    可她?仍自顧自地說道:“其實,合伙做生意,一起打天?下,跟夫妻間搭伙過?日子,也沒?什么不同。有很多夫妻,都是一開?始,利益算計虛情假意,但只要日后相處得好,互相讓利,互相疼愛,也是能把?日子越過?越好的。可只要有一方執(zhí)迷不悟,那就會天?天?吵架,打架,甚至是產(chǎn)生不可扭轉(zhuǎn)的動蕩。”

    其實任花祝年再怎么勸,都是沒?有用處的。

    風(fēng)和暢不會聽。

    他的執(zhí)念也很深,深到無處可解。他十世王侯,十世將相,在這一世,也必須大權(quán)在握!

    天?地為爐,百姓為羹,被他反復(fù)煎熬。

    風(fēng)和暢對花祝年,是充滿鄙夷的。一個山野之間的小老太,根本不配跟他搭伙過?日子。

    他們之間,只能是牽制與?服從的關(guān)系。

    花祝年煮好醒酒湯后,拎著壺去了后山。

    這片山綿延不斷,是十幾個村鎮(zhèn)的依靠,里面埋了數(shù)不清的尸體。

    山林間游蕩的均是惡魂。

    花祝年坐到宋禮遇身旁,給?他灌著醒酒湯。

    宋禮遇哪怕脖子上架著賀平安的大砍刀,看到這番情境,戀愛腦都止不住地蹭蹭往外?長。

    他喝了幾口湯,對花祝年說道:“你舍不得殺我,是不是?”

    花祝年看了賀平安一眼,賀平安磨著牙地不搭理宋禮遇。

    她?無奈道:“你先清醒清醒。”

    宋禮遇湊到她?面前:“你明明可以站著喂我,可你卻?坐到我旁邊喂,你還是在意我的。”

    賀平安的砍刀在他脖子上,硬壓了一下:“你他媽找死是不是?都說了,讓你清醒清醒!”

    宋禮遇看也不看賀平安,驀地冷笑道:“一個男人,最失敗的,就是為了女人爭風(fēng)吃醋。你就不能大氣點成全她?嗎?反正,我們都已經(jīng)成親了,這事兒都擺在這兒了。你要是做大的,也成。那我做小的唄。”

    花祝年趕在賀平安一刀砍死宋禮遇前,對他解釋道:“我腰疼。”

    宋禮遇擔(dān)憂道:“那你讓他把?我解開?,我給?你揉揉。你這是老毛病了,等我?guī)慊鼐┏牵o?你找個好點兒的推拿師傅,讓他天?天?伺候你。”

    她?又給?他灌了幾大口醒酒湯:“不是。我坐下喂你,是因?為我腰疼,沒?辦法彎腰。”

    宋禮遇瞬間就蔫兒了:“哦。”

    花祝年放下碗,拍了拍他的頸:“你清醒點兒了嗎?”

    她?之前看他在酒席上喝了不少酒。

    宋禮遇悶聲道:“我本來?,也沒?醉。我酒量很好的。就咱們成親那天?,那文武百官給?我敬酒,都沒?把?我喝倒。”

    賀平安聽不了這個:“我看你是真想死了!”

    “那你就砍死我。反正,我死了,她?也得惦記我。我算是看出來?了,她?就是喜歡死了的人。到時?候,她?屋里擺倆小泥人兒,一尊前夫哥,一尊我。讓你天?天?看著,氣死你。”

    賀平安看向花祝年:“婆娘,你到底留著他有嘛用?我就不能砍了他嗎?”

    花祝年難堪道:“要不,你再忍忍?我一會兒就說完了。”

    賀平安是聽話的,可他又實在是氣,最后拿起刀背邦邦地,在宋禮遇頭上狠敲了幾下。

    宋禮遇被折磨得不輕,靠在花祝年懷里哭,又被賀平安一把?揪了回來?。

    花祝年認真地問道:“你出京城的時?候,皇帝老兒是不是已經(jīng)病重了?”

    宋禮遇紅著眼睛裝傻:“不知道啊,宮內(nèi)的事,我一個宮外?的,怎么會知道呢?”

    喜歡歸喜歡,可他也不是什么都跟她?說。

    況且,他知道她?是個狠角色。

    搞不好,從他這里套點什么消息,套完就殺了。

    那他就什么都沒?有了,還會對她?又失望又愛慕。

    花祝年坦誠道:“我就直說吧,我從下邊兒來?上邊兒的時?候,看見?他了。我上來?,他下去,剛好跟他打了個照面兒。他跟我說了一句話。”

    “什么話?”

    “你遲早也會像我這般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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