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階梯,第九研究所。
所有人都在疾步穿行在各種實驗記錄、數據備份之間,第三階梯、第二階梯各大防區的消息和各類環境、水質、生物樣本從軍方源源不斷地傳回來。
如果是以前,蘇玨一定也是這些忙碌人群中的一個。
但就在幾天前,她向林老申請了特批,只負責第257號特殊生物體,批準通過以后,蘇玨就徹底放下了原本的實驗任務。
一身白大褂,配黑色軍靴的女人穿過冰冷的金屬長廊,走向c區盡頭的102號實驗室。
通常來說,一間成熟的生物實驗室,除了觀察倉,還應該配備有收集、記錄各類信息的光屏和智腦,供研究員們操作的操作臺。
但102實驗室在經過特殊的針對性改造之后,僅僅只留下了一個超大規模的觀察倉。
蘇玨知道那是為什么。
她正站在c區102實驗室的艙門外。
紅外線掃描過她的虹膜,艙門自動開啟,一個直徑足有十米,高也達數十米的圓柱形培養倉占據了實驗室內大部分的空間,只留下研究員從外部觀察的圓形回廊。
為了模擬第257號特殊生物體所生活的深海習性,整個培養倉都做了低溫和高壓的特殊處理,甚至波及到了整個實驗室的室內環境,低溫讓整個培養倉外壁上都結滿了霜花。
而在培養倉內,蘇瓊抬起頭。
是一只完全在記錄以外的深海巨物。
隔著一層薄霜,無數巨大、粗壯的腕肢和吸盤,緊緊貼在培養倉的內壁上,這種特制玻璃幕墻的強度絲毫沒有影響它的清晰度,連對方身上受傷腐爛的瘡口和異常增生的表皮都完全清晰可見。
蘇玨一邊操作著關閉艙門的程序,一邊用極盡冰冷的眸光審視那些交錯的腕肢和創痕。
她看過第257號特殊生物體被捕獲時的影像。
眼前的每一條腕肢,都有著輕松擊垮一艘小型潛艇的巨大力量,所以林老才會說它具有一定的危險性,讓她注意。
但或許就是這些瘡疤的緣故,這一深海巨物在被送到第九研究院安頓好后沒多久,就陷入了某種沉睡。且截至目前,都毫無醒來的跡象。
這難以描述的深海巨物眼下宛如標本般沉睡著。
仍能激起人類最原始本能的顫抖。
蘇玨卻已經能夠做到熟視無睹。
實驗室的艙門已經在她身后自動閉合。
這是出于安全的考量,萬一有生物體脫離了培養倉的控制,實驗室本身的外墻和艙門就可以作為第二級屏障。
蘇玨對此沒有任何異議。
拼命三娘不是白說的,她向來不太把自己的性命當一回事,更別說這是和黎木木的消息緊密關聯的項目。
“第257號特殊生物體,今日報告,一切正常!
在實驗室內簡便安置的小型辦公桌前坐下,蘇玨很快做好今天的工作記錄,接下來,就是每天的另外一項工作——
嘗試喚醒第257號特殊生物體。
建立溝通。
簡而言之,和眼前的深海巨物說話。
蘇玨雙手交握靠在桌上,望著培養倉底部某條腕肢上的吸盤,雙眸有些失焦。
她其實不是個話多的人,但是如果每天不停的說話能讓她收獲想要的消息的話,她愿意一直不停的說下去。
在接手第257號特殊生物體的前兩天,她已經講完了她的父母和家人,連黎木木小時候做的噩夢都被她拿出來說了個遍。
再剩下的,好像就只有講她自己乏味可陳的生活。
她張開嘴,鬼使神差的喃喃出聲:“我喜歡過一個人!
“她脾氣很好,很愛笑,笑起來的時候臉上會有兩個梨渦!碧K玨停頓了一下,在往后的表述忽然就順暢起來!拔覀冇泻荛L一段時間一直待在一起。”
“天氣好的時候,我們可以一起走出防寒屋,去看雪山,去滑雪,去偷吃好吃但發胖的蛋糕!
她說話的時候,有些許的出神。
原本雙眸里冰涼的深褐色好像都開始暈開。
那種分外冰冷的神情淡去以后,才讓人發現眉眼竟然是柔軟的。
培養倉里,某條擠在角落處的腕肢好似忽然小幅度動了一下。
蘇玨沒有注意。
她鮮少有這樣能夠無所顧忌開口說話的時候。
眼下仍沉浸在回憶里。
“她的頭發很長,我可以給她編好看的辮子,她的廚藝很好,會在有時間的時候給我做好吃的蘋果派!
“我很喜歡她的眼睛,和我很像,但是又比我好看的多。那是一種,漂亮的像漂浮在咖啡上的碎冰一樣的顏色。”
培養倉里,某條腕肢上原本的黑色忽而閃爍起來,有了往更淺發展的趨勢。
“但是后來……”蘇玨閉上眼,不再繼續往下說。
她真是魔怔了,為什么要和第257號特殊生物體說這些,它既不是人類,也不可能聽懂,但不得不說,這些話或許也只能和這樣的存在才能說出口。
那本來就該是被永遠塵封的秘密。
她不該也不能喜歡的人。
更何況……那個人永遠也不可能回來了。
她深吸一口氣,抬起頭,正準備再想想其他的話題,眼前原本安靜沉睡的深海巨物卻好似忽然蘇醒過來。
那些原本顯得粗笨的腕肢,以一種驚人的速度開始游走,交錯,就在蘇玨的眼前,隔著厚重的特制玻璃,在狹窄的培養倉里攪動了巨大的水波。
她分明應該后退,應該上傳消息,應該馬上撤出這間實驗室先保證基本的安全。
那飛快涌動的腕肢間卻忽然出現了一只眼睛,一只她熟悉至極又陌生至極的眼睛,屬于人類的肢體在那些游走的腕肢背后組織,生長。
蘇玨幾乎手腳僵硬的推開了辦公桌。
一個有著深褐色雙眸,黑色長發的女人已經出現在了培養倉里,好像感興趣般靠近過來,雙手撐在了培養倉的內壁上。
她的下半身仍拖著那些笨重的腕肢,甚至每條腕肢都還在自由的游走,在狹窄的空間里交錯涌動,任何一個人站在這里,只怕都會本能的尖叫出聲。
蘇玨卻好像完全無視了那一切。
她死死盯著那張本該熟悉又分明陌生的臉,咬死了牙關,幾乎到太陽穴發麻的程度,才克制住了自己想要緊握的拳頭,眼尾卻不受控制的紅了濕了。
它怎么敢?!
培養倉里,剛剛蘇醒的怪物女人顯然無法理解這一切,她疑惑的望著培養倉外的蘇玨,既不理解眼前有什么東西攔著自己,也不理解蘇玨為什么而哭泣。
她唯獨理解一件事情。
她好喜歡面前這個人。
她不記得自己是誰了,不過卻知道她昏睡的時候,一直是對方在陪自己說話。
就算是……也是要懂得知恩圖報的!
所以她恢復了一點,就努力長出了對方喜歡的樣子。
所以是太開心了,才會哭嗎?
怪物女人覺得自己想明白了,頓時彎了眉眼笑起來。
嘴角是兩個小小的梨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