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卑爾根(二)
“跳什么?”于磐嚇得臺灣腔都嚴重了:“別搞了啦!”
直到坐到弗洛伊恩山的上山纜車上, 他仍然是這副生無可戀的模樣,今天的卑爾根天氣挺溫和,小李穿的在米蘭買的黑套裝, 于磐則是毛衣外面套了一件米色大衣。
“大家好, 第一次開直播, 石頭哥有點社恐了!崩畛劧酥耘臈U,對著鏡頭撥弄卷毛劉海。
于磐勉強地呲牙一笑, 喉結不知所措地動了兩下,然后把頭別過窗外去看風景。
【@:哈哈i人地獄
@:e人小李禁止把你哥當玩具!】
其實李朝聞也渾身不自在, 他回憶起從前在旅游景點看見網紅直播, 都躲得遠遠的,怎么突然間自己成了網紅?于磐又內向,他只能硬著頭皮微笑, 搜腸刮肚地想,還能尬聊些什么。
【@百花吹落:這是在哪里啊?】
看見這個ID, 李朝聞特別驚喜,不禁笑眼彎彎地湊近手機看, 鏡頭里額頭被放大, 顯得臉小小的, 更可愛了。
【@:小李可真萌呀!皮膚好嫩怎么保養的!
@:石頭哥吃得真好~羨慕~】
看到夸夸,小李偷樂著咬嘴唇,繼續道:“嗯, 我們要去山頂觀景臺, 現在在坐纜車呢!
小李把鏡頭轉過去:他倆坐在登山纜車的最后一排,后窗是全玻璃的, 視野絕佳,精致又鮮艷的北歐尖頂參差錯落, 將小巧的纜車鐵軌擁在中央,左側是寧靜的卑爾根城區,右側是霧凇沆碭的挪威森林。
纜車往山上爬,從小石橋下穿過,有個青年人騎著自行車慢悠悠飄過,留下一抹橙色的背影。
【@:北歐人好松弛!真的向往!
@:別忘了直播干啥的!華爾茲別想賴掉!
@:我賭五毛錢小李跳舞笨笨的!
“啊,跳舞!忘說了,就是要到山頂觀景臺去跳舞,我們昨天還練來著。”
雖說街舞和華爾茲隔行如隔山,但于磐掌握節奏總是很絲滑,小李協調性就差很多。
他倆只練了半小時《Angel of wishes》,于磐的腳都快被他踩爛了,每隔兩分鐘,客廳里就會響起一聲痛苦的吼叫,和一聲甜甜的“對不起哥哥!
第n次被踩腳,于磐忍無可忍,把人拽進懷里,黑著臉說:不練了,睡覺。
【@:肯定是石頭哥跳男步小李跳女步。
@:那還用說嗎?】
李朝聞嘴角禁不住上揚,找理由道:“不是,石頭哥他比較害羞,他不想轉圈圈,所以我…我負責轉圈圈!
他邊尬笑,邊在大腿上偷偷畫圈圈,詛咒揭穿事實的網友。
坐窗邊的于磐用手肘碰他,:“誒,小b——”寶字差點就說出來了,他緊急改口:“小李你看那邊!
纜車走到半山腰,已經能將城市一角盡收眼底:酷似巖石肌理的蒼山之間,有條曲折分叉的大河,彩色的房子長滿了河岸,密叢叢的,像涂鴉的顏料點。
可惜卑爾根愛下雨,只能從烏云的縫隙里,看見藍天的真容。
森林旁邊,一只不怕凍的鴿子掠過,驚起一樹雪花。
彈幕等不及了:
【@:給我們也看看!
@:哇塞!卑爾根還挺多高樓,好繁華!】
“卑爾根在十九世紀之前,一直是挪威最大的城市啦。”于磐說:“這邊歷史比較悠久,因為西鄰北海,英國和荷蘭的艦隊在這邊交戰過,二戰期間還被納粹軍隊占領過,很多歷史建筑也都被炸毀了,所以北歐也不都是沒有戰火的凈土喔。”
這是他為了錄視頻不至于無話可說,昨晚現查的資料。
【@:石頭哥不愧是導游,哈哈一本正經的…
@:這倆人平時也聊這些嗎?】
打好腹稿的詞說完了,于磐用求助的眼神看小李。
“嗯對,昨天我們在布呂根看到的城堡,就是中世紀風格的,還有重修的痕跡!崩畛務f著說著,看見手機屏幕上面蹦出一條微信消息提醒:
老李:“兒子:那個小子說話怎么嗲聲嗲氣的!
他爸在看抖音直播?!
【@:小李看見啥了,看起來嚇到了?
@:截圖了,當表情包!
“啊哈哈,沒什么沒什么,”李朝聞心驚肉跳著,但得恢復笑瞇瞇的表情:“誒?到了!”
山頂的風景更加壯闊,連綿的山脈和青色的海水相依相偎,導游先生倒退著走路,手指向峽灣:
“這個是挪威特有的地形喔!冰川侵蝕山石形成峽谷,然后大西洋的水倒灌進來,就變成了峽灣,幾百萬幾千萬年前,它就在這里啦!庇谂椭v科普的時候特別有魅力,小李看得滿眼星星。
老李:“兒子:他地理還挺好。”
李朝聞倒吸一口涼氣,趕緊把鏡頭轉向俯瞰城市的方向,擠眉弄眼地跟于磐比劃:“一會你來跳女步吧,我爸在看直播。”
于磐人都傻了。
跳什么沒關系,只是個粉絲福利罷了,大不了拉著手干轉圈,但老李的恐怖他可是早有耳聞,如果不是相隔萬里,他怕自己身首異處。
現在支起來的三腳架,于磐看它都像絞刑臺,李朝聞向他伸手,他才如夢初醒地搭上去。
“Iria Dela Karanamaa Ti Korita Vu”
優美的旋律響起,左右撤步、交叉步、旋轉,雖然僵硬但動作都做對了,于磐的大衣隨風飄起,還碰巧很像裙擺的樣子。
就是搭手搭錯了。
于磐習慣性地去扶李朝聞的腋下,小李把手搭在他大臂上——男女步反了。
可是誰也沒發現,直到下一個節拍跳不明白了,才想起不對,這會兒倆人是一點默契也沒了,一齊往前上步。
“誒呦!”胸膛嘭嘰撞上,鼻尖差點沒碰到一塊去。
李朝聞站不住往后仰,幸虧于磐眼疾手快,及時攬住了他的腰。
此時在看直播的粉絲眼里,仿佛石頭哥在扶著小李下腰,最開始聊天時直播間里只有兩百多人,到跳舞這段,直接飆到了五百多。
【@:不是說石頭哥不轉圈嗎?現改的吧?昨天練的肯定不是這樣!
@:這都快親上了啊,這讓我怎么不嗑?
@百花吹落:看起來很冷,你們穿風衣不冷嗎?
@:誰懂啊,他倆做的最好的動作就是最后差點摔倒…
@:再來一次!剛才我沒錄屏不算!】
還再來一次?兩個人看著彈幕,局促得就差立馬埋進雪里了。
老李沒有發表對這段的評價,這讓李朝聞更緊張了:“額…”
于磐擦擦汗,和他面面相覷。
就在此刻,天降甘霖,清涼暢快的及時雨,撥開山間空濛的霧氣,噼里啪啦落了下來。
真是把他倆給救了。
“下雨啦!剛好也跳完啦,拜拜。”于磐迫不及待把直播掐了。
“呼!崩畛劷K于松了口氣,緩了一下才有實感:現在他的一舉一動,不再有陌生人盯著了。
自由的空氣竟然這么香甜!
“再也不直播了!累死我啦!”雨滴打濕小李的劉海,他任憑發絲軟趴趴貼在頭皮上,艱難地睜著眼睛,沖于磐大聲傻笑:“你也不隨機應變,全靠我!”他大吼著搡了于磐一把,繼續笑得前仰后合。
于磐也笑,虎牙顯得他格外狡黠,他掏出包里的雨衣給李朝聞系上:“我們快去躲躲雨吧,你剛感冒過!
“不要!還要跳舞!”李朝聞任性地喊。
大雨喚起了靈魂深處的舞曲,他想抓住這種油然而生、轉瞬即逝的快樂:他就要站在大雨之下,享受親吻雨滴的觸覺!
李朝聞張開雙臂,昂著頭,引吭高歌道:“Come on with the rain, I will smile on my face~{大雨你來吧,我會笑著迎接你啊~}”
雨澆在石板上,濺起滿地碎玉,李朝聞踏著它們起舞,舞步沒有任何章法,透明的雨衣自由地飄飛,卻永遠有力地落回他身上。
他抹掉臉上的雨簾,興奮地望向于磐,滿眼寫著:你要加入嗎?
“干嘛!”于磐咯咯樂得臉上出褶。
看來他不想動!小李模仿著《雨中曲》里的經典片段,把于磐當成電影里的固定路燈,扒著他的隔壁斜著倒,也不顧雨水把男朋友的大衣打得更濕了:“I''m laughing the cloud~{我在嘲笑烏云~}”
于磐站在原地,心跳得比大雨還急:他自己不是瘋的人,但難以自拔地,愛著他瘋狂且快樂的樣子。
“And I’m ready for love!{我已準備好墜入愛河~}”
李朝聞瞇著眼,搖頭晃腦地繼續唱,于磐上前一步,不容分說地捧起他的臉頰,在雨中,暴烈地吻上去,直到天昏地暗,不止不休。
他們全濕透了,幸虧于磐背了兩身干凈衣服,在洗手間里匆忙換上,直到安坐在喝魚湯的小餐館里,小李才又拿出手機看看。
“兒子:爸爸看那小子很精明,你跟他相處要注意,可不要被他騙了!
何止被騙?都被吃干抹凈了。
老李是個嚴厲的老師,也是個挑剔的老頭,對于磐一直充滿莫名的敵意,連他自己都覺得,這樣妄下定論,有點過分。
雖然不太待見“那小子”,他還是坐在搖椅上,笑呵呵地看他截圖的兒子單人照:其實老李沒覺得“兄弟”跳個舞有什么,那些嗑cp的彈幕字也太小,他看不見。
地球另一邊,小李看到“不要被騙”,噗地笑了出來,于磐問笑什么,他眼珠一轉,決定還是不跟人說了,說也是徒增煩惱。
誰曾想于磐身體前傾,主動說道:“爸爸是不是,對我印象不太好喔?”
第52章 卑爾根(三)
“嗯?你怎么知道?”小李眨巴眼睛, 奇怪地問。
“我能感覺到啊,他不是總說那小子嗎?那不就是不喜歡我喔。”于磐從看見“嗲聲嗲氣”開始,就有點失落。
冷冰冰的石頭, 都被小李焐得會患得患失了!
他笑瞇瞇地安慰:“哎呀我爸就那樣!你就是三頭六臂他也不會喜歡你的。”
“他, 看到我們跳舞, 不會生氣喔?”
其實今天的直播不但沒暴露,反而還打消了觀眾的疑心:
【@:這回我信是直男了, 不小心撞到要親上了,小李那抗拒的表情哈哈哈
@:朋友們, 破案了, 石頭哥中指有戒指…應該是真的有女朋友!
直播時于磐還戴著玫瑰戒指,幸虧李朝聞丟三落四忘記戴了,不然情侶戒指可洗不清。
可是!說的是以前有女朋友, 又不是現在有!
李朝聞醋意大發。
剛想發作時,他們點的魚湯端上來了, 奶白奶白的,飄著醇厚的鮮香味, 還陪著焦脆的烤土豆和胡蘿卜, 小李興沖沖拿起勺子:剛才想說什么來著?忘了, 吃完再說。
下午逛了卑爾根魚市、水族館,明早啟程去“惡魔之舌”徒步,路比較遠, 于磐租了輛車。
晚上雨過天晴, 月明星稀,兩個人有說有笑地出來取車, 剛走到公交站臺,小李一拍腦門:“哎呀!咱倆濕的衣服是不是落在魚湯店了!”
“喔!我怎么沒發現!”于磐自責, 他每次都會檢查有沒有落東西,竟然疏忽了。
魚湯店在市中心附近,跟租車點是反方向,小李說:“趁著魚湯店還沒關門,要不你去取車,我去取衣服?”
“啊?”于磐擔憂地看了他一眼。
李朝聞啞然失笑:“哎呀,有什么不放心的?以前沒有你的時候,我一個人去好多地方呢!
也是,小李只是可愛,又不是幼稚,離開他視線一個小時,也不會需要廣播尋找少年兒童。
“好吧。”
取到了衣服袋,李朝聞獨自走在卑爾根的石板路上,冬日雨后的空氣凜冽而清新,彌漫著松樹油的香味。
這里什么都好,就是街道的辨識度太低,小李沒一會就迷路了,幸虧還能導航。
媽呀,手機只剩2%的電,他從兜里拿出充電寶插上。
大大的黃感嘆號:Charging not available{充電插口不可用},說是有液體在插孔內,需要干燥后才能充上電!
上午在弗洛伊恩山頂跳舞,下了雨他沒收好手機,估計是進水了。
“This may take several hours.{干燥可能需要幾個小時。}”
我去!他飛速點開谷歌地圖導航,只要記住公交站名就行了!可是平時都是于磐導航,他忘了民宿地址,還得點開airbnb看看…上天保佑千萬別沒電!
就在此刻,白色的圓圈在黑屏中間,故意氣人似的旋轉,咔,關機了。
啊啊。∷钡蕉迥_。
滿電的充電寶成了廢鐵,等插口干了都后半夜了!
李朝聞環顧四周,全是千篇一律的北歐坡頂小別墅,路上人煙稀少,連個便利店都沒有,天氣說變就變,月亮棄他而去,卑爾根又飄起了小雨。
手機沒電,凄風苦雨,沒帶雨衣。
民宿所在的區是“Sandviken”沒錯,但街道名字他拼不出來,隱約記得是“Ekre”開頭的單詞。
這里不是繁華的區域,他坐過來的那班直達車就是末班,現在唯一的選擇,是走到火車站stasjon,然后再慢慢看站牌找線路。
車站巨大的拱形玻璃窗透出通明燈光,把濛濛細雨照成墜落的串珠,人們打著傘來來往往。
小李貼在站牌上看,眼睛都快看瞎了,才在W8路找到一個名叫Ekrebakken的站,就是民宿所在的街名。
他猛一回頭,剛好一輛空的W8停在路邊!
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李朝聞見到親人一樣,興高采烈地去敲車門。
司機在玩手機,偏過頭瞟了他一眼,鄙夷地搖頭。
嗯?小李被找到車的開心沖昏了頭腦,皺著眉又輕敲了兩下車門:“Hello. Could you please let me in?{你好,請問可以讓我上車嗎?}”
司機極不友好地瞪他,輕蔑地指指自己的腦袋,繼續搖頭。
這回李朝聞看明白了,說他腦子有問題。
莫名其妙!
他心情啪地跌回谷底。
“Why?What?{為什么?咋了?}”
李朝聞渾身發抖,委屈和生氣像兩股激流,嘭地在腦海里相撞,他特別想沖進去暴揍那人一頓,可身體已經累極了,動也動不了,思考都費勁。
這時,道對面來了一輛亮著燈的W8,一位穿著綠夾克的女士在那輛門口等著開門。
李朝聞慌忙跑過去,那個鬼司機,還在背后沖他豎中指。
小李的手氣得發抖,雨已經又把他衣服澆得七七八八,整個人狼狽不堪。
綠夾克女士長得不高,她努力地把自己傘舉高點,遮住小李:“Are you okay?”
李朝聞低頭,看見一張無比真誠友善的笑臉,像一縷陽光照進黑暗罅隙,感動得人有點想哭。
“Excuse me. My phone died.{不好意思,我的手機沒電了。}” 小李無奈地笑笑,問她:我要去Sandviken,這個車站名里Ekre開頭的街道,是在那里嗎?
綠女士熱情地笑道:“Yeah, you are on the correct bus.{是的,你坐的是對的車。}”
“Thank you so much!”謝天謝地,也謝謝善良的你!
要坐好多站,小李跟綠女士攀談起來,她看起來至少有三十五歲,可表情動作卻活力滿滿,她在市中心的馬薩基店做按摩師,來卑爾根生活兩年了。
聽說小李是來旅游的,綠女士問他是一個人嗎。
平時他可能會選擇含糊過去,可是經歷一晚上的跌宕,他心潮澎湃,見到善良的綠女士又格外親切,就直說了:“My boyfriend is waiting for me.{我男朋友等著我呢。}”
她笑著點頭,沒露出一點驚愕。
話匣子打開,李朝聞終于放松,他對她吐槽說:剛才對面那個司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要上車他沖我豎中指,氣死我了。
“He doesn''t want you to get on caz he''s going home.{他不想讓你上車,因為他要回家了。}”
這下小李才反應過來,原來那邊是到站的車,不再出發了,可他還是不理解,明明司機可以心平氣和地告訴他去對面坐車,為什么一句話也不說,還要羞辱他一頓?
女士聽后長嘆一聲,她淺黃色皮膚上的皺紋,不自然地僵著:“We are the same.{我們是一樣的。}”
她說,她是吉卜賽人。
綠女士到站,她匆忙地微笑著跟小李告別,人都下車了還站在路邊揮手。
汽車無情地摁著喇叭,向前駛去,李朝聞扒著椅背回望,錯愕了半晌才明白,她是說:
司機這么粗魯,是因為種族歧視。
李朝聞的心被這個念頭逼到角落。
在歐洲,他從來沒感受到一丁點的歧視(除了剛來德國那會,有同學好為人師地“教導”他要學好德語之外),也或許是他鈍感力太強,只會暗罵對方素質低下,從來不會往歧視那方面想。
假如他不是一張亞裔面孔,那司機是不是至少會張嘴說句話呢?
他一直不愿意相信,僅僅因為膚色和文化差異,人與人之間,就能隔著這么大的鴻溝。
思索間,Ekrebakken站到了,李朝聞昏昏沉沉地下了車,車開走的那一刻,他瞬間嚇得清醒了:
這是哪啊?不是民宿那條街!
這里更漆黑、更偏僻,連海岸都看不到!
李朝聞唰地蹲在地上,他精疲力竭,滿心的無助洶涌在喉頭。
他平復了一下心情,而后冷靜地分析:綠女士說這是到Sandviken的車,說明方向沒錯,他就在這個區里;民宿是能看見海的,他可以順著街道往下坡走,不行就走到海岸邊,再抬頭找那棟房子。
李朝聞你真是天才!他自我鼓勵,這時再抬頭望望月亮,小李禁不住地想:要是于磐在身邊,那就算露宿街頭也不怕。
想什么來什么:迎面,走來一個又高又壯、鐵塔一般的黑人,穿著衛衣戴著帽子,大半夜的,一看就像歹徒…
李朝聞下意識地向后轉,改往上坡走,想著先不跟他同路再說。
小李走得很快,不住地用余光瞟那黑人,他就緊跟在離他二十米遠的地方,一直低著頭,加上街燈昏暗,完全看不見那人的臉!
太恐怖了!李朝聞心都快要蹦出來了:這人的體型肯定打不過。
不過他跑得夠快,小李下定決心撒腿就跑時,前面又走過來一個白胖老哥,他戴著紅色的鴨舌帽,只是好像喝了點酒,走路搖搖晃晃的。
啊,得救了!
李朝聞快步上前,想找他問個路,卻聞到熏天的酒味。
那胖子瞇著渾濁的眼珠,極滲人地看了他一眼,喉嚨咕嚕咕嚕地響,接著幾乎是往他身上倒一樣,把他逼進了更黑的小巷。
“我靠!”李朝聞毫無防備心地,往巷子里躲了躲,他只是怕他吐在身上。
結果胖子更惡心,摁住他肩膀,說:“Suck my cock.{一句騷擾}”
此刻的于磐已經心急如焚,他在微信里給“采菊”發:
“阿姨,您醒了嗎?小寶聯系您了嗎?”
半小時前李朝聞不回信息,他還怕鬧出烏龍來驚動丈母娘,現在人依然聯系不上,于磐也顧不上那么多了。
刷新了四五遍頁面,他才想起自己昏了頭:國內現在凌晨三點多,丈母娘怎么可能醒著?
于磐決定開車去魚湯店。
第53章 卑爾根(四)
瓦亮的車燈劃破黑暗。
李朝聞本來在借黑人大哥的手機看導航, 看見于磐的剎那,他渾身的力量都消失得無影無蹤:“Oh, thank you. I think I don''t have to find the way.{謝謝你, 我想我不用找路了!}”
小李鉆進車門, 黑人還在沖他揮手:“Have a good night.”
“你去哪啦?嚇死我了。”于磐心有余悸地蹙著眉, 他把小李死死抱著的衣服袋揪出來,扔在后座, 而后溫柔地環住李朝聞。
李朝聞沒答話,緊閉著眼睛癱軟在他懷里。
半晌, 于磐柔聲道:“是不是手機沒電啦?”
手一摸, 發梢還是濕的,他又怨他:“不帶傘,也不知道穿雨衣。”
一句再平常不過的關心, 讓李朝聞脆弱得一塌糊涂,他趴在男友肩膀上, 啜泣起來。
于磐約莫想到他路癡找不到路,但哪知道他這一晚的高低起伏, 人這一哭他不會了。
“怎么啦?”
小李眼眶紅紅的, 下嘴唇撅起來, 受了很大委屈的樣子:“想回家!
其實Ekrebakken和Ekregaten只隔著一排房子,小李從回家到鉆進浴室,都是哭唧唧的, 于磐不明原委, 快要自責死了,他暗自發誓, 再也不隨便讓小寶獨自出門。
“人找到啦,只是手機沒電了, 阿姨放心喔!彼蜃指滥刚f:“以后我監督他充電!
吱,浴室的玻璃拉門開了一條縫。
李朝聞的小腦袋從里面探出來,水汽一蒸,皮膚白里透紅。
“你進來。”他說。
門縫里隱約露出漂亮的鎖骨,能看出身子還光著,于磐咽了下口水。但以小李的風格,就算是想也是欲拒還迎,不會這么直接地…主動勾||引。
哎呀!于磐你怎么這么齷齪?他質問自己:小寶剛還在哭呢,只是要訴訴衷腸,你想到哪去了?
于磐穿著毛衣進去,浴室蒸得人渾身燥熱,特別想脫衣服。
李朝聞已經坐回浴缸里,看也沒看于磐,梗著小脖子指指支出水面的膝蓋:“這里親親!
水珠從他臉頰上滑過,掉在擦過沐浴露的、充滿光澤的胸前,于磐眼睛都看直了,立馬聽令照做。
“還有這!彼种缸筮呅”。
這么親了幾下,于磐一直彎著腰咽著口水,站不住也忍不住了:
“到底怎么啦?”
李朝聞半是真委屈半是撒嬌地,拉開嗓子嚎:“遇到流氓了!嗚嗚!”
聽了小李被那胖子撞進小巷的經過,于磐的拳頭攥得死緊,指甲都快把手心扣出血了,他眼神陰鷙地問:“然后呢?”
小李大喘了一口氣,水汪汪的眼睛一眨:
“嗚嗚嗚,我揍了他一頓!”
且說小李當時只有一個想法:你真是不想活了敢撩扯我。
他乓地一拳,打得人臉發麻。
胖子醉酒沒有還手之力,就剩滿身的肥肉壓在小李腿上,死到臨頭還在嘟囔:“Fuck fuck fuck your hole.{草。}”
晦氣死了,李朝聞感覺褲子像沾了狗屎,狠狠地把他甩掉,腿抽出來,照著人肚子踹了一腳。
明明是他踹別人,但小李手撐著背后的墻,頭暈目眩,眼冒金星。
他緩了半刻,尚覺得不夠解氣,又猛猛踢了胖子肋骨一腳,把今天所有的氣,都撒在了那一腳上。
他讓于磐親親的地方,都是接觸過那個人的(隔著好幾層厚衣服)。
于磐聽罷憋不住笑得很高聲,桃花眼彎成月鉤:這小孩兒,在外面拳打鎮關西,在他面前當嚶嚶怪……
“你別笑!”李朝聞雙手抱膝,嗔怒地鼓著嘴。
“那那個黑人呢?”
小李自己噗嗤一笑:“那個大哥說,他聽見了,但是讓我別把人打出個好歹…”黑人在律所工作,他說如果有需要,可以幫忙作證是對方先騷擾的。
“他人還怪好的喔!庇谂蜔o聲地笑出了虎牙。
李朝聞伸個懶腰,濕淋淋的雙臂掛在于磐脖子上,表示他要出浴。這會兒可算心情好了,小李囫圇擦干身子就在床上打滾:“好懶不想吹頭發!”
那還能怎么辦?慣著嘍。于磐拍拍床的另一邊:“過來我給你吹啦。”
躺在男友腿上,熱烘烘的風吹在頭頂,小李本來困得眼皮打架,但是有個心結一直難解,他不好意思地沖于磐笑了一下,正色道:“其實,我自己也在種族歧視,我看見那個黑人大哥,心里就害怕,就覺得他不是好人!
李朝聞有點鄙夷自己,他不能克服這種刻板印象。
小李對自己的道德要求還真是高,于磐只好讓他放寬心:
“不怪你啦,目前他們受教育比例確實相對低,全世界都是這樣,你也是被環境塑造的!
“我好想自己能改過來,下次試試對黑人大哥再友好一點!崩畛劽蜃煜聸Q心。
“刻意的憐憫也是歧視。”于磐說。
“今天那個傻x司機,真讓我體會到了被歧視是什么感覺!崩畛劻x憤填膺:“可是他們根本不了解中國,等我秋天回家,我要在Youtube上發安徽視頻!”
于磐欣然微笑:“小寶,宏圖大業我們慢慢做!彼嗳嗨麆偞蹈傻男【砻骸艾F在不管歧不歧視,你得對任何人都有同等的防備心,知道嘛?”
李朝聞聽了,笑嘻嘻地滾到床邊,把厚被子裹在自己身上,裹得像個蠶寶寶。
“干嘛?”
“防備你。”
于磐冷笑,像胸有成竹的獵人,在看網里掙扎的獵物。他猛地掀開被角:“你試試管不管用好了喔!
清早,小李又發燒了,惡魔之舌徒步被迫取消,在民宿養了一天后,他倆直接飛去了特羅姆瑟。
到達時是黃昏的藍調時刻,一片群青色的雪地間,路燈將斑斑點點的橙黃灑落在地,遠處的水岸和房子,比卑爾根多填了一層神秘的紫。
小李端著攝像機錄新視頻開頭:“今天來特羅姆瑟啦,因為石頭哥想看魔鬼彗星。然后我們的微電影還有一點鏡頭,要在這邊補拍!
“石頭哥在開車,現在我們要先去參加一個半日團,喂馴鹿、坐雪橇!
雪山一片沉靜的藍,地上一群馴鹿,皮毛上凝著小冰晶,每只都披了一層白紗。
李朝聞一見到小動物就開心得咯咯笑,他手里拿著一個藍色的小桶,里面裝著飼料,好幾頭馴鹿在他身邊,乖巧地排隊吃飯。
“好能吃啊!毙±铙@喜地看鏡頭。
他拿桶的手感受到強烈的震動,這頭小鹿把整個腦袋,連同眼睛都埋進桶里炫飯。
怎么這么餓,平時是不是吃不飽呢?小李突然可憐起小鹿來,它們沒有圖片里看著光鮮亮麗,有些皮毛灰灰的,有些缺了一個角,剩的那個角也像顆可憐的枯樹。
“小心喔!庇谂桶l現他身后的那頭鹿,長了個格外尖長的角,他一低頭,刮到了小李的衣服。
“誒,啊,哥哥!他頂我屁||股!崩畛勑χ愕接谂蜕砗,扒著他胳膊探頭。
他喊得有點大聲,旁邊一個中國女孩跟著笑。
李朝聞根本沒注意到人家,沒心沒肺地又跑到遠處看小馴鹿了。
女孩的男友也在一旁給她拍照,他倆一齊把目光投向于磐,于磐低頭看像機回放,渾身像是有螞蟻在爬,他特別想裝沒看見他們。
“這是你弟弟?”男生問道。
“嗯…”于磐社恐犯了,鬼使神差地答,是。
“親弟弟?”其實男生只是閑聊,沒別的意思,就是覺得他倆從膚色到五官,都長得不太像。
于磐語塞:“…不是!眾A著霜雪的寒風下,他幾乎汗流浹背,祈禱著人家可千萬別再刨根問底了。
“誒,你是不是在網上發過視頻啊?”女生突然說:“我想起來了!前兩天在奧斯陸,我在tiktok同城刷到過你!
“喔,是啊,應該是吧!庇谂团傩χ。
那個視頻里,小李叫的是“于叔叔”,現在又說是哥哥弟弟…什么成分一目了然。
“嗷,懂了!迸χf。
“哼哼,”于磐裝傻,他尷尬得人都快碎了,趕緊找了個機會逃離兩位同胞。
晚餐時間,一群人鉆進皮帳篷里,圍著篝火坐成一圈,一群穿著薩米人民族服飾的工作人員,發給他們用紙杯裝著的熱巧克力。
于磐覺得這東西甜得齁膩,他從來不喝,順手就把兩杯都給小李了,李朝聞笑瞇瞇接過來,干了一杯:“謝謝哥哥。”
“還這么甜地叫哥哥,不怕被人發現喔?”
“剪掉就完了唄!毙±钸以為是說視頻里收音的事。
于磐指著那對情侶,悄聲說:“人家剛才說刷到過我們的視頻誒。”
“?”李朝聞驚訝地張嘴,擔憂只在他眼底停留了一秒,旋即笑逐顏開道:“嘿嘿,余溫紀年都這么火了呀?”
小李非但不怕,還隔著幾個人,跟那對情侶揮手微笑打招呼。
還得是他…此刻于磐覺得,他應該認小李當大哥才對。
晚餐端上來的是肉湯,土豆和胡蘿卜一起燉的,咸鮮的味道把帳篷都盈滿了,李朝聞高高興興地攥著鋼勺準備開吃,卻在講解員說話后撂下了勺子。
她說,抱歉讓大家等這么久,因為這是現殺馴鹿現熬的湯。
饞肉,但是想到碗里的,或許就是自己剛剛喂過的小鹿,李朝聞做不到若無其事地吃進肚子里。
“不想喝了。”小李沒精打采地看于磐。
如果是他一個人出來,或許就吃了,但于磐能明白李朝聞心里為什么不舒服。
“那我也不喝啦!
大家在吃飯,小李無聊就拍了幾個鏡頭,打上字幕:“剛喂完鹿就吃鹿,怎么會有人這么殘忍!我們決定不吃了!
李朝聞根本沒想到,這條視頻的流量空前絕后地高,更沒想到,網友們針對他是否矯情這件事,展開了激烈的大討論。
第54章 特羅姆瑟(一)
春節收假, 李滄瀾又開始了新一輪的加班:去宏村拍攝宣傳素材。
陳野以跟小程序項目的名義請假,導師放他去了,他就屁顛屁顛地, 跟在李科長身后拎包。
白墻黛瓦, 飛檐翹腳, 雖然沒有夏天的綠水青山,但還是有不少美術生來寫生, 李滄瀾心里有點羨慕,要是她也能從高中學畫畫就好了。
團隊有專業的主持人和攝影師在, 李科長主要是當監工, 她腦子里不斷地在想,各地文旅宣傳都使出渾身解數,有的搞笑有的文藝, 如果他們的官方號再沒有創新形式,就只能是僵尸一個…
陳野同志積極建言獻策, 想為領導排憂解難:
“領導,你說要不我也在宏村兒跳個舞, 怕啥的?于磐都能火, 他跳舞還是我教的呢, 咱沒有百步也五十步。”
李滄瀾把手臂往高了伸,使勁戳了一下陳野腦門:“你以為官號啥都能發?”(她已經徹底被陳野傳染了東北腔。)
“這破官號,要是能有小寶一半流量, 我都燒高香了!
一行人拍完日出, 回車里休息,陳野懟懟李滄瀾:“誒!你弟要開直播了。”
“是嗎?我看看!彼麄z開心地肩并肩坐著, 算算挪威時間是半夜,還以為是要直播看極光。
可沒曾想, 畫面里的李朝聞表情凝重,頓了好幾秒才強顏歡笑:“大家好啊!
“嗯,沒想到上一條,喂馴鹿的視頻,會有這么大的爭議。”他不好意思地咬咬下唇,微微往自己身后看了兩眼,他好像在民宿里,只開著臺燈,背景里是個傾斜的落地窗。
“這場直播我哥是不同意的,所以只有我一個人,來跟大家,澄清、解釋一下!
李滄瀾瞬間心疼了:弟弟向來都很坦率,什么時候說話這樣字斟句酌的?她拿出自己的手機,翻馴鹿視頻的評論區,那些曬北歐旅行照的友好評論不見了,前排有不少噴子:
【@:吃個肉也叫殘忍了、
@:對啊,你不吃鹿也死了啊,抖音怎么給我推這種腦癱…
@:不吃就會倒掉,浪費食物才是原罪!
@:要不吃素或者絕食?紫砂也不錯!
理性探討也就罷了,還有一些純發泄嘴臭,上升到了人身攻擊,比如說什么:
【@:長得真水靈,看看批!
“網信辦干tm啥吃的?!”李滄瀾氣得手抖,把那條評論舉報了。
直播間里,李朝聞尷尬地笑,然后開始說:“我是一個比較感性的人,嗯,所以我看到了活的馴鹿,會覺得不忍心吃它們。君子之于禽獸,見其生,不忍見其死,這只是我個人的直覺反應!
小李捋了一下劉海,有點說不下去了,他黑眼圈很重,肯定是沒休息好。
他又無奈地笑了:“但是我沒有像大家說的那樣,我尊重動物,也尊重吃肉的人,我平時也很愛吃肉,而且弱肉強食確實是自然進化的法則,道理我都懂!奔庇谧宰C,李朝聞的眉毛微微蹙著,像連珠炮一樣說話。
【@:這是動誰蛋糕了?旅行博主分享個日常而已,哪來的這么多上綱上線的…
@:就是,有些人別太嫉妒了。
@:站著說話不腰疼是這樣的,出去留學還到處玩,花的誰的錢啊?沒有錢浪漫個屁…】
彈幕里也飄著一些粉絲的消息:
【@:石頭哥呢?
@:覺得小李沒錯扣1
@:111天殺的!還我快樂小狗!寶貝不準不開心!】
“謝謝!不用給我刷禮物,謝謝!”李朝聞抿著嘴雙手合十,看到還是有很多人支持他,他放松了一點,聳聳肩說:“其實我們做視頻并不是想輸出什么觀點,我是希望大家,有機會有能力的話,都能多出門看看!
【@:謝謝你們!看你們的視頻很解壓!
@:典型的何不食肉糜…
@:你到底是學什么的?真的德國留子?這么閑?】
李朝聞被質問得啞口無言,網友總是管中窺豹,看到人家生活的切片就以為是全部。
小李努力挺直腰桿,進一步自我剖白:“嗯,我是學理工科的,不放假的話,也很忙,但是我的愛好就是拍視頻,我也拍了一個微電影!彼f出來后心跳加速,忽然感覺到一陣揪巴。
【@:當網紅就當網紅唄…扯別的干嘛
@:我服了,他倆又沒炫富,你們仇富網暴別人去啊
@:不懂就問,這就是那個不吃鹿肉的?】
彈幕突然更多了,小李正被轟炸得頭暈眼花時,門嘭地開了又關,把他嚇了一跳——于磐回來了。
好在屏幕是背對著門的,直播間看不見。
于磐大衣都沒脫,面色陰沉地走過來,把手機舉到他面前。
白屏上只有兩個大字:“關掉” 。
他不同意李朝聞解釋,就是因為越說越錯,想罵的人無論如何都能罵,但小李天真善良,容易陷入自我懷疑。
愛人的眼神不容置喙,李朝聞不敢再不聽話,他垂下眼瞼:“嗯,反正我以后會好好考慮視頻的內容,希望不會引起大家的誤會,那我就下播啦,拜拜。”
直播掐掉。寂靜。
“哥哥!崩畛勏耜J禍的小孩,怯怯地抬眼,他以為于磐會說他,說他太犟。
可于磐哪舍得?他二話沒說就把人擁入懷中,再也沒提外界的紛紛擾擾:
“寶貝,陪我去看彗星吧。”
半夜十二點,于磐沒收了小李的手機,拉他去了特羅姆瑟郊外的雪山上。
大地已經睡去,墨色的遠山輪廓分明。夜空里一簇一簇的星星,襯得腳下的雪地白得晶瑩閃光,李朝聞的靴子踩在無人踏足的雪地上,嘎吱嘎吱,讓他想起冰島的峽谷。
于磐調好手持望遠鏡,遞給小李:
“看到了嗎?最亮的那個!
“哇!看到了!綠色的!好長好長的尾巴!像飛機拉線!”它的彗尾像魔鬼的犄角,在眾星之間灑下張揚的曲線。
“是因為冷火山在噴冰啦,離太陽近的時候,它會爆炸,然后讓我們看見!
他們站在一個小山坳里,感受不到凜冽的山風,李朝聞脫下手套,雙手扣緊才想起,該許愿的是流星才對。
“哥哥,流星和彗星什么關系來著?”
于磐從背后環住他,牽起小李的手往天空上比劃:“老了的彗星經過太陽,會蒸發,會解體,然后灑下好多碎片,這些碎片就是流星啦!
雙手十指緊扣,于磐抱著他、踏著雪地,一起轉圈:“地球轉轉轉,流星會停在彗星的軌道上,所以,我們可能會遇見他們。”
“所以,我們以為是流星劃過天空,其實是我們路過流星!崩畛勏蚝罂靠,剛好對上于磐的雙眼,它們比流星還要亮上一百倍。
“是喔。但人們覺得彗星是厄運,流星雨卻是幸運的征兆!笔聦嵣纤鼈兌济利悾嘉kU,而且同根同源。于磐把李朝聞的雙手合十:“所以不要管別人怎么想啦!想許愿就許愿,它七十一年才能看到一次喔!
李朝聞這會兒倒沒那么想許愿,因為當下已經足夠幸福了。
“哥哥,你說七十一年后,我們還活著嗎?”
于磐笑了:“本來不想活那么久的喔。”他聲音變小了一點:“有了你,我覺得長生不老也不是不行!边@話有點肉麻,于磐自己都覺得不像自己說出來的,他常年用宇宙治愈自我,而今卻有了更好的藥。
“那我們再活三百萬年吧!”小李嘻嘻笑著:“你得讓我先死,然后我變成流星陪著你!
死什么死,于磐用吻封住了他的嘴。
看完星星一上車,李朝聞仿佛被拽回現實里,又想起了他的煩惱,不知道有沒有被罵出新花樣。
“哥哥,手機給我看看好不好!
于磐欲言又止,他有點不想讓他再發視頻了,又不缺錢,沒必要受這個委屈,可既然這能給小李帶來成就感,說不定以后也能對他拍微電影有幫助,哎,還是讓他自己權衡吧。
“我先幫你看喔?”于磐用指紋解開他手機。
李朝聞屏住呼吸,仔細觀察著于磐的表情,他神色變了好幾次,一會挑眉一會皺眉的,給小李急得推他:“怎么了!你快說呀。”
手機揣兜,于磐神神秘秘地問他:“先聽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好消息!”
“有人找我們打廣告!庇谂驼f。
小李心底雀躍極了,已經笑出一排白牙,但為免失望,還是先試探:“那那,壞消息呢?”
“哼哼,”于磐諷刺地冷笑:“是賣風干鹿肉干的。”
“怎么會有這種傻叉!”李朝聞白眼翻上天,真想順網線爬過去,狠狠啐那賣鹿肉的一口:這商人真是什么熱度都蹭,也把他們當成唯利是圖、能自己打自己臉的人了。
簡直是侮辱。
“真惡心人!”小李想一拳捶在車門上,想想車是租的,還是算了。
于磐看他這么郁悶,也不再賣關子了,滿臉笑意地湊過去:“不過還有個好消息!
“有個公司要贊助你一臺無人機,還給廣告費喔!”
“啊啊啊!”李朝聞尖叫。
“哈哈,”他笑得眼睛都找不到了,扒著于磐的小臂去搶手機:“快給我看看嘛!”
第55章 特羅姆瑟(二)
李朝聞迫不及待地考了挪威無人機駕照, 有了錢的加持,北歐的快遞都能快起來,無人機兩天后就送到了他們手里。
小李打了雞血一樣鼓搗無人機, 他的導游先生在規劃第二天的行程, 特羅姆瑟能玩的纜車、北極教堂都玩遍了, 只有重頭戲看鯨魚還沒打卡。
“觀鯨團選哪個喔?”于磐說,中號船比較適合拍照, 小船可以離鯨魚比較近。
“觀鯨不是要五點起床嗎?”小李啪地把自己摔在床上,夸張地打了個哈欠:“起好早, 能不能不去了!
雖然觀鯨是個網紅項目, 但李朝聞對打卡沒那么執著,他更喜歡體驗感強些的活動。
于磐嘆氣,靜靜躺在他身邊, 回憶起十年前的往事:“高中分到文組,第一次地理小考, 我只錯了一題,就是北大西洋暖流誒!钡乩砝蠋煾f, 記住挪威西岸不被冰封, 能看到鯨魚, 就是因為它是暖流。
“噗,這話你跟我爸說比較合適!毙±钕耄焊绺缡窃谖竦卣f他想去!那肯定要陪他去!
于是他打起精神從床上彈起來,抱著無人機笑瞇瞇道:“那就選小船吧!小船離得近!
于磐看他躍躍欲試的樣子, 一把搶走無人機:“你就別想著飛這個啦!超冷的。”
“真的冷啊!绷璩苛c多, 李朝聞坐在小艇上,絕望地說。
方才碼頭出發時, 他走在兩排游艇中間的木棧橋上,還摘了手套拍星星點點的船燈, 說穿上防寒服,在挪威比在德國都暖和,一點都不怕風。
風倒是不硬,但海上的冷沁人心脾,從皮膚一點點侵入到骨髓,整個人都有種失溫的感覺。
于磐有點后悔,來挪威這幾天小寶一直感冒,他不該堅持來觀鯨的。
他喊船員要了個救生衣:“把這個套上喔?”
小李無奈:你看我能套上嗎?
這船小得令人發指,人們必須貼著坐,恰好小李前后座的意大利阿姨和埃及大哥,都有點太胖,擠得他呼吸都困難,端攝影機不可能,套救生衣更不可能。
于磐抱歉地笑笑,他接過攝像機:“那我來拍吧!你好好看鯨魚!”
船劃了好遠好遠,除了輕聲的談話,周遭只有船底破開著水流的沙沙聲,小李又冷又困倦,劉海凌亂地貼在頭皮上,心想要不是于磐,他才不會來受這個罪。
突然,海平面上,一聲撲通的水花打破了沉寂。
“Where is it?”人們興奮地探頭探腦,找尋鯨魚的蹤跡。
“Hear that?{聽到了嗎?}”講解員微笑著說,水面很平靜,你們可以聽見鯨魚的呼吸。
“誒那是不是魚鰭?”
遠處三個并排的、泛著水光的黑色尖角。
李朝聞話音剛落,鯨魚一齊從水中躍起,彎著脊背翻入海中,騰飛的尾巴卷動著浪花,讓海水喜悅地翻涌著,給它們載歌載舞,一同狂歡。
鼓點一般撲通撲通,傳進人的耳膜,霎時間周圍的鯨魚都被喚醒,如同歌劇院里的交響樂手,聽見了指揮家的命,此起彼伏地躍進海面。
“哇哦!”
鯨魚叩動了地球的心跳,咚咚咚地,跟他的心同頻共振,李朝聞的困意瞬間消失,大自然的神奇通感取而代之。
“哥哥!”他的眼睛亮亮的,想對于磐說些什么。
于磐心有靈犀地微笑頷首,溫柔地揚揚下巴,示意他看后面:
日出了。天邊的朝霞堆疊著橙色、紫色,一層層如沒抹勻的奶油,雪山擦著黑色的土,像一副未完成的蠟筆畫,鯨魚仰起黑白相間的肚皮,跟四周的挪威雪山渾然一體,它們是大地的寵兒,生來就該在這片冰山雪海里遨游。
“我高中學測用的文件夾就有個鯨魚,藍色的,在噴水!庇谂驼f:“我無聊的時候,經常盯著看!
眼前的鯨魚噴出水柱,瞬間化作白霧,消失在寒風里。
李朝聞從未想象過的畫面突然在他面前迸發:臺北的陽光,一只卡通鯨魚,還有于磐尚帶嬰兒肥的側臉。時空突然折疊,他以這樣的方式,參與到了于磐遇見他之前的生命之中。
“哥哥,謝謝你堅持來看鯨魚!”
“謝謝小寶,是你決定選小船的!
觀鯨完畢,早起只吃了一點面包的兩人,現在簡直饑寒交迫,直接沖進在碼頭上的餐館。
于磐一看菜單就笑了:特色菜Whale meat{鯨魚肉}。
小李黑著臉:“不吃!”
他想起鹿肉都心有余悸,再吃鯨魚肉,就更是把自己扔進龍卷風的中心了。
“小寶,脫敏吧,你不可能永遠剖開肚子給人看。”于磐昨晚憋著沒說的話,現在趁小李心情不錯,趕緊說了出來:“如果你還想繼續發視頻,我們可能會面臨很多次這種事情!
于磐突然嚴肅起來,李朝聞有點意外,但他知道,這件事終究要談。
“他們并不是針對我們,只是通過質疑來發泄負能量!毙±钷D著桌上的叉子,不敢看于磐。
“但你不許暴露自己讓人審判,不會有人能經得起這種審判啦!庇谂蛯嵲谛奶郏f得有點激動,越過桌子抓住小李的手:“我要你保護好自己!
李朝聞鄭重地點頭,又自我解嘲道:“哼,沒有這破事,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接到無人機廣告呢!
于磐會心一笑,拿起菜單繼續點菜:“拋開這些,你吃鯨魚肉嗎?”
“不吃!
遵從本心,李朝聞就是不吃。
商議之后,余溫cp決定約法三章:不制造爭議,但也不懼怕爭議,不可以被任何惡評影響心情。
還有就是vlog素材停更一天,因為他們要去Badet溫泉(奧斯陸的甘道夫大爺推薦的),那里不允許拍照。
“冷!”李朝聞裹緊浴袍,死活不肯開門走到溫泉去:那里可是零下幾度的室外!雪山還威風凜凜地看著他們呢,怎么會有人敢脫到光膀子。
“這是溫泉誒!水很熱不會冷啦!”于磐無奈地笑。他作為半個冰島人,經常去藍湖溫泉,早習慣了北歐溫泉的配置。
“不去——”小李甩頭,其實他就是想跟于磐撒個嬌,既然來了,泡還是要泡的。
于磐懶得廢話,抱住他腿把他舉起來,扛到門外去了。
“誒!我自己走!”李朝聞臉紅得要命,周圍好多大人孩子呢!
奇怪的是,他幾乎沒感覺到冷,剛被剝開浴衣,就瞬間滑進了熱氣騰騰的水里,肩膀浮在水上,濕潤的空氣溫乎乎的,池子外面是白雪皚皚的群山,溫泉里卻是另外一重溫暖的天地。
筋骨舒展開,渾身被溫水按摩得熨帖極了,李朝聞想隔著滑膩膩的水,跟于磐貼貼蹭蹭,結果小手剛牽上,就聽得一個媽媽在哄孩子:“自己走吧!你想像那個哥哥一樣被抱出去嗎?”
熟悉的母語此刻變得令人崩潰,小李悄悄地把腦袋也埋進水里。
“啊啊啊,怎么這么多同胞。俊崩畛剦旱吐曇粽f。說來也奇怪,如果那個媽媽是用英文說的,他甚至能上去接個梗侃兩句,但說中文就代表他們處于同一個文化圈層之內,潛在的比較和審判,構建在這種“認同”之上。
“我是個gay”跟“我是個中國gay”,后者對于小李的壓力要大得多。
溫泉泡夠了,他們回到室內的水上樂園。
水上滑梯終點處,不斷有從上面俯沖下來的人,有的一臉興奮,有的則跟丟了魂似的。
李朝聞是那種見到小滑梯開心得恨不能搬回家,但遇上大或者陡的,又要咬咬牙才敢玩的人,自從踏上三層樓高的平臺,他的兩個大腳趾就怯怯地蜷著。
他牽著于磐的小拇指,喃喃道:“這個不會很刺激吧?”
于磐不得不承認自己的惡趣味,他就喜歡小李害怕的可愛模樣。
“沒關系啦,可以一起滑喔!彼Ф洌骸拔冶е,小朋友。”
李朝聞惱羞成怒地打他:“你看哪有兩個成年人的?”雙人筏那是為家長抱孩子準備的。
于磐攤手,一副拿捏了他的壞笑:“你隨便喔!
聽到下面嗚嗷的嚎叫聲,小李決定認慫。
“May I emm sit on the same ring with him?{我能…跟他坐同一個嗎?}”
推圈的大叔一愣,然后說:“Sure. ”當然可以。
大叔讓于磐雙腿把小李的腰夾緊,兩個人只穿著泳褲,后背緊貼著胸膛,李朝聞甚至能感受到他熾熱的心跳,也不知是滑梯太高還是姿勢過于親密,他還沒等出發,就開始心如擂鼓。
“Ready?Go!”
小李攥著軟質的把手,于磐的手緊緊地覆在上面,握進他指縫里:“不怕喔!
圓筏忽悠地一下,到了制高點。
“啊啊。
完全沒有控速地往下俯沖,加速度讓小李的心驟然提到嗓子眼。
強烈的失重感把他嚇得面無表情,他都不知道自己已經躺在了于磐肩膀上,緊接著,圓筏驟然墜入一個筒狀滑梯,在其中打轉,不知道什么時候會滑到下一關。
小李緊張得手心出汗,拼命向后縮。
“小寶。”黑暗里,于磐低沉地叫了一聲,李朝聞耳畔響起了好幾重回音。
“嗯?”他稍稍一偏頭,身后的人毫無征兆地吻了上來。
“唔!”李朝聞還對失重感心有余悸,現在整個人軟綿綿的,被箍住雙手圈在懷里,迷迷糊糊地親了個夠,于磐壞得很,親著親著還松開左手,按在小李心臟的位置:“跳超快喔。”
周圍突然亮了,估計又要掉下去了!
“啊啊啊!”李朝聞預先開始尖叫。
但其實是平地…到終點了。
“哈哈,到啦到啦,沒有啦。”于磐咯咯笑著安撫他。
筏子又飄了兩秒,小李驚魂未定地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那個小孩牽著媽媽的手。
“大哥哥,這個嚇人嗎?”
第56章 特羅姆瑟(三)
“不嚇人!崩畛劦男θ輶觳蛔∫袅。
“那你怎么抓著這個呀?”小孩兒拍著小胖手嘻嘻地笑:都下來好久了, 李朝聞還死死抓著圓筏的把手。
竟然被個小孩兒嘲笑了!小李氣暈。
因為上次的爭議,鯨魚+溫泉外景的vlog播放量比以往的翻了好幾番,這下李朝聞明白了什么叫黑紅也是紅。
【@:特羅姆瑟的全景是真美!前年去過, 難以忘懷[照片]
@:我們小破旅行博主都開始人紅是非多了…不管外界說什么, 永遠支持你們!
@:老粉!想去冰島!你們能直播個冰島旅游Q&A嗎?】
小李回復:謝謝大家!有時間整理一下冰島tips。
但也有不和諧的聲音, 比如“鹿肉哥你怎么吃牛肉。俊,這個小李最多心里不舒服一下, 也就過去了,真正令他心煩意亂的是, 他在小紅書上刷到了“這對旅行博主好好嗑啊!”的帖子。
【@:所以到底朋友還是情侶?不會是自炒吧?
@:他倆是中科大的, 我也有朋友認識,李真學霸,于不太清楚。
@:于是街舞社的臺柱子。
@:這個是他吧?[學校公眾號的截圖]
@:你們差不多得了吧, 這樣跟開盒有什么區別…】
李朝聞心怦怦跳著放大圖看,正是迎新晚會的宣傳推送, 上面明明白白,寫著于磐的大名。
于磐在開車, 看李朝聞半天沒說話, 趕緊問:“怎么啦?”
“哥哥, 你停車唄!崩畛劷廾鲩W忽閃地,易碎得像蝴蝶翅膀,一折就斷了。
于磐看了看帖子, 笑了:“這有什么啦?我本來就叫于磐啊, 又沒有前科,也沒有做過虧心事!
“你昨天不是說, 不要被審判嗎?”李朝聞的敏感很特別,他心里比別人多長了幾根弦, 總能輕易地被撥動,高興的難過的,都來得又急又猛。
于磐抓起他的手,拉開羽絨服拉鏈,放在心口處:“摸到了嗎?我的心比你硬,你不需要擔心我啦!
李朝聞沉默,于磐又說:“如果你不開心,那我們注銷賬號!
小李抬眼可憐地看看他,反駁道:“那可不行,無人機廣告還沒拍呢!”他噗嗤一笑:他喜歡影像這么多年,好不容易用一個折中的方式,獲得了認可、找到了價值,不能輕易放棄!
于磐就知道。
“反正今晚住的地方沒有電,不準看手機喔!彼旖巧蠐P,重新發動汽車:“只能看我!
那是靈恩島上的一間小木屋,背山面水,在森林里遺世獨立,最特別的一點,是它保留了原始的生活方式,沒有電、沒有自來水,也沒有煤氣灶。
回來時天空已是絳藍色,房東說,鑰匙在門口地毯下面。
“小寶,拿好手電筒!庇谂桶朊冢崎_地毯的四角。
“找到了嗎?”李朝聞蹲在他對面:“我找找看!
兩個人輪流掏了半天,才發現這鑰匙特別小,藏在地毯的夾層里面,大黑天的,要是不捏軟硬度根本發現不了。
吱,門開了,小李往厚重的木門里踏了一步,地板嘎吱嘎吱地響,縈繞著一股隱約的木香,是冬天有雪的、挪威的森林的味道。
于磐點燃門口的第一個蠟燭,嘣,黃光暈染,照亮了精致的鐵藝燭臺,還有門口的白漆五斗柜。
李朝聞忍不住開始拍:金色座鐘旁邊的蠟燭亮了,餐桌上的、床頭邊的、灶臺兩側的……蠟燭照亮房間是慢慢的,腳步和鏡頭也是慢慢的,進了這個房間,時間都要跟著慢下來。
馥郁的木香令人暈眩,燭火灼燒著夜晚的藍,如夢似幻。
于磐溫柔地笑著走向他:“喜歡這里嗎?”
畫面美好到李朝聞怔住了,半晌才忙不迭地點頭,他把攝像機扔到一邊,全身心地投進于磐的懷抱里。
他感動到想哭:這間小屋是正是他直播澄清那天,導游先生訂的,他想讓他忘記虛擬世界的不愉快,專心享受生活。
于磐欣然撫摸著他的后背:“你去打水喔?我來燒壁爐!
小李去打水,危險系數相對低一些,他比較放心。
李朝聞戴著手套拎著鐵桶,下了兩層樓的臺階,走到湖邊:
他從未見過這樣沉靜的湖,接山連天,是無窮無盡的墨藍,它吞沒世間的一切,靜靜地,淌進大海。
對岸的雪山是沒有人煙的孤島,森林里只有積雪從樹上抖落的聲音,驀然回首,天地間唯一的光亮,是他的愛人在屋里等他。
李朝聞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靜,他忘記了冷,悠然張開雙臂,他想他躍進湖中,說不定可以立馬變成魚,從此逍遙暢游,江海余生。
可是不行,他還有于磐呢。
小李噔噔跑上樓,于磐已經點好壁爐,穿著圍裙在廚房里切肉。壁爐里生出一簇一簇的火苗,跳躍著匯成火焰,滋拉的聲音令人心安。
“水呢?”
“哎呀!我忘記打水了。”小李陶醉于湖景,拿了個空桶回來。
“哈哈。”于磐高聲笑著:“走吧走吧,我們一起去。”
沒有米也沒有電飯鍋,他們只好開發了鹵肉吐司這種新吃法,于磐給小李倒了一杯底的紅酒,挪了兩根蠟燭到餐桌上。
外面下雪了,風聲刮得緊,但壁爐把空氣燒得暖烘烘的,讓這個小屋徹底與世隔絕,像諾亞的方舟。
燭火燒進李朝聞眼睛里,灼得他幸福到想流淚。
“哥哥,如果今天你會永遠和世界失去聯系,你還有什么愿望嗎?”
現在小李突然天馬行空,于磐已經不再意外了。
他放下叉子思忖了片刻,似笑非笑地回答:“希望有好心人照顧好我們的貓,希望書語能偶爾看一次阿嬤!
“你跟我在一塊嗎?”他又問。
“嗯。”
燭影映紅他的臉頰,眼波流轉間,于磐垂眸微笑:“那就沒了!
“如果不呢?”
這次于磐接得很快:“那我才不要失去聯系呢!
他身體不由自主地前傾,表情生動得不像他。大概是戀愛腦會傳染,于磐竟然因為這么一個虛無縹緲的假設,而有點急了。
“哥哥你怎么變可愛了?”李朝聞偷笑著舔舔嘴唇,抿了一口超市買來的巧克力布朗尼,吐吐舌頭:“太甜了!
于磐挖了一小勺,齁得他暈糖了,但他嘴硬道:“我覺得還行!
暴風雪的夜晚縮在這樣的小屋里,實在是太令人心曠神怡,小屋里的東西,灶臺、爐火,他們基本都用上了,除了洗手間里那個巨大的木浴桶。
于磐挑眉問:“洗澡嗎?”
還洗?要打好幾桶水然后燒柴火的!李朝聞懶了:“今天不是剛泡過溫泉嗎~”
于磐眼神幽暗地看著他:“那怎么能一樣?這里只有我們兩個人!彼难酝庵馐窍敫墒裁锤墒裁。
李朝聞伸出手,要石頭剪刀布:“輸的人去打水!
結果這人嘟著小嘴,明目張膽地玩賴,明明他出的是石頭于磐出的是布,他手收都不收,愣改成剪刀。
就多余跟他猜拳……于磐笑著舉手投降:“行行行,我去!
那天的新vlog沒口播也沒字幕,全是特寫:燃燒的蠟燭、樹梢上的積雪、劈成小塊的木柴、夜里湖水蕩漾的波紋……剛好這間房是有一張大床一張小床的(小床當然是李朝聞用來堆衣服),網友議論起來也不怕。
【@:真的好美好美!感覺這次vlog美感next level了。
@:@澤澤家人來看,真的拍床了。
@:你倆不會是打架輸的睡小床吧?哈哈哈
@百花吹落:鏡頭語言絕了!期待小李導演的微電影!什么時候上映![打call]】
李導職業生涯的第一個微電影,馬上就要大功告成了。今天他和男主角去藍色峽灣,補拍最后幾個鏡頭。
車開到了取景地,李朝聞才發現不對:冰島的雪山跟挪威的雪山有很大的視覺差異,眼前的雪山有著茂密的森林,而冰島的只有原始巖石,這樣一來,就沒法保證剪輯一致性。
“那有什么難的?就當做是Bárur讓森林漸漸長出來的啦!”
于磐好像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但秉持完成比完美更重要的理念,李朝聞還是把那兩個鏡頭拍了。
他之前收藏了幾個時間合適的電影節,各式各樣的ddl和要求看得他眼花繚亂:
純純門外漢,真的能行嗎?
大概是過往人生太順遂的緣故,李朝聞知道現代社會的叢林法則,是要自己去獵取機遇的,但他還是幻想著一鳴驚人,他相信絕對的才華能夠彌補懶惰,但是常懷疑自己擁有的這點,到底是否足夠。
回去的車上,小李繼續漫無目的地看著手機,他的眼睛累得有點痛,腦子也昏昏沉沉,不停地點開各個app又關掉,唯有“百花吹落”的評論能讓他感到寬慰。
“哈嘍親,在嗎?好像很冒昧,但我想知道,你為什么覺得我可以拍電影!
發完這條私信,李朝聞緊張地鎖屏,他既期待又害怕,決定閉目養神幾分鐘,再打開手機她的回應。
答案是好的:“因為你鏡頭感很好,畫面構圖很美呀!”
“哈哈,謝謝你~可是拍得好的人很多,想當導演的人,也很多!
“你很有靈氣呀![偷笑]”
小李看到這么簡簡單單一句話就快樂開花了,他揪揪于磐袖子,開心得搖頭晃腦。
“嘿嘿,石頭哥也這樣說,但他畢竟是我的朋友,他對我的鼓勵,一定程度上是盲目的!崩畛勏M心吧艘驗樗淖髌范矚g他,而不是因為愛他,而必須喜歡他的作品。
“羨慕你們互相鼓勵、支持!”
今天“百花吹落”怎么說話惜字如金的?但小李思來想去,也不好跟網友太交淺言深。
屏幕切到微信,李朝聞驚叫出聲。
“我靠!我媽說…?!”他掐著自己的人中,要不是于磐在開車,他肯定使勁晃他胳膊。
“她和我爸過兩天要來慕尼黑看我?!”
采菊:“小寶,他說給你個驚喜,我想著還是先告訴你呀!”
“我今天才知道你爸辦了德簽,我之前國際會議有申根簽。”
李朝聞那間宿舍已經nach{轉租}給別人了,該怎么向爸媽解釋他搬出來住,還了租那么奢侈的一間公寓?!
一向冷靜的于磐也傻了:“干…那…那怎么辦?”
只能糊弄了,幸虧威廉和他是一個宿舍樓的。
“急急急!小威你在家不?你宿舍22號能不能借我用用。”
第57章 惡魔之舌
“嘶, 我出來玩了,宿舍給朋友住了,您有何貴干?”威廉說。
完蛋了。
“[再見]”李朝聞實在沒心情再給他回別的。
“沒事, 咱們20號就回去了, 我把家里收拾一下之后去酒店住, 你就說你自己租的房子就好啦。”“
“我閑得出來住干嘛,再說我一個人哪租得起那么貴的房子!”
“反正你不是要實習嗎?宿舍太遠了, 臨時租了一間嘛。爸爸又不知道價格,你騙他不就好啦?”
李朝聞左想右想, 于磐編的真是天衣無縫!他轉悲為喜, 抱著人腦門一頓親。
說回威廉,李朝聞求他辦事沒求成,反而被他利用上了:
“我也在卑爾根呢, 想去惡魔之舌,您老公是不是徒步向導來著?[探頭]”
“惡魔之舌”是塊距湖面700米處、憑空伸出崖壁的片麻巖, 挪威官方規定,冬天想去徒步, 要有專業向導帶隊才行。
“哥哥, 威廉說他也在挪威, 問我們能不能帶上他,一起去惡魔之舌。”
原本于磐是嫌他煩的,但是想到李朝聞可能會恐高, 沒準威廉貧貧嘴, 還能緩解一下小寶的焦慮,也就隨他去了。
“你告訴他喔, 要爬很久,很累的, 爬不動就自己滾下來!
那小混血那么瘦,一看就缺乏鍛煉。
不過威廉本人可不這么想。
當天清早,他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雙手叉腰,站在路線起點:“爺們今兒就給你們看看,什么叫真正的實力!
李朝聞端著攝像機繞著他拍:“大家好,這是我們的朋友威廉,他說惡魔之舌往返28公里的路,他肯定沒問題。”
威廉對著鏡頭點手指,說出豪言壯語:“爬不動我叫你爺爺,爬得動你叫我爺爺。”
于磐嘲諷地瞪了他一眼,從車里拿出一個能拖拽人的繩子,塞進背包。
小李觀察了一下,這里的森林沒那么茂密,好像更適合補拍《精靈王子》,剛好他倆外衣里都套了書語送的黑套裝,跟之前的鏡頭色調一致。
他們沒走幾步就下雪了,冰雹凄風苦雨地往臉上拍,上坡的柏油路像抹了糖霜一樣滑,走到半山腰,于磐站在巨石的缺口處叫他:“小寶,這邊可以看到水誒!”
李朝聞一見陡峭的峽谷,還是有點腿軟,只能趴在于磐肩上,慢慢探出眼睛來:
那是一汪碧藍的水,在大雪初霽的天氣里,立陡立崖的山峰變得柔軟,像是白色首飾盒,嵌著一顆藍寶石,而他們被縮小了一千倍,站在絲絨綢緞上。
先拍個視頻吧,小李還是不敢往外伸手,就眨巴眨巴眼睛,把攝像機交給于磐,于磐錄了一圈,鏡頭回到石頭路上,威廉出現了,他累得像被掛在晾衣桿上一樣,軟塌塌地叫:“爺爺們…”
走了三千米他就開始喊累,現在已經七千米了,那無盡的天梯,徹底摧毀了他薄弱的意志力。
實在太搞笑了,小李脫口而出《大話西游》的臺詞:“你看那個人,好奇怪喲,像一條狗,哈哈哈”
威廉也顧不得形象,啪地往地上一坐:“我都認輸了,不帶…你倆欺負我一個的!”
李朝聞使勁懟他后背:“孫子,就算要直升機來接你,也得走到平臺上去吧!彼疾楹昧,因為天氣惡劣、徒步難度高,惡魔之舌有專門救援游客的直升機,風景體驗都沒毛病,就是貴了點。
“別說他啦!”
威廉一聽于磐阻止小李的挖苦,感激涕零地說:“還是我石頭哥好!”
他想多了,于磐一點都不關心他,只關心小李:“怕你說太多話會缺氧!
不過于磐也確實心善,到了沒有凹凸的上坡地,他拿出他的登山繩,開始拖著威廉走,小李不顧威廉豎著中指,在一旁狂笑著把他的狼狽樣通通錄了下來。
一路都沒怎么碰上人,到山頂他們才知道驢友不少,山頂平坦處的雪被踏成了灰色,巖石斜上方的觀景處人來人往。
于磐從離崖邊十步遠,就一直擋在李朝聞身前:“你準備好了嗎?要不就別太近了喔!
“我…”本來小李都做好心理建設了,可旁邊有塊牌子,上面畫了很多感嘆號,還有一個墜崖的小火柴人,這稍微一尋思,他又有點怕了,拉著于磐的袖子搖頭。
這會威廉倒是滿血復活,反過來嘲諷道:“呦呵,恐高?您也有今天!要不再賭一次,不敢過來你就叫我爺爺!彼徊礁Z到離崖邊僅咫尺之遙的地方,跟小李做鬼臉,還拎著于磐剛才拖他的登山繩,在手里玩。
“嘶,你滾啊!庇谂妥o著小李,狠狠瞪他。
李朝聞顧不上懟威廉,縮在于磐背后,發出不愿意的轉音:“嗯~太高了,我好怕掉下去!
于磐靈機一動:“誒!有了!
他把登山繩綁在李朝聞腰上,自己在安全距離外拽住繩尾,保持小李的活動范圍在一個半徑內。
先在平地實驗一下,于磐問他:“這樣還怕嗎?”
“嗯,還行!而且很好玩誒!”小李樂得圍脖都跟著皺了,他笑著笑著又猶豫道:“但是…哥哥我想和你一起看!”
結局是,威廉托著腮,兩眼無神地坐在地上,一手拽繩,一手端攝像機。
甜蜜小情侶手拉手看風景,苦逼單身狗在后邊當配重……
“有那么好看嗎?”他怨念地叫道。
當然好看!李朝聞把登山鞋牢牢地抓在地上,深呼吸后說:“小威你把繩松開?”
“呦,還行呀您?”
其實他一直也沒拉緊,只要人不真往下掉,繩子是沒有用的。
于磐雙手穩住他肩膀,李朝聞清晰地聽見自己的心跳聲,他自己甩掉了象征著安全的繩索,真正地站在了懸崖邊。
李朝聞怕高,所以難得親眼看到這么壯美的峽谷風光:
雪過天晴,青白的天空顯得湖水愈發湛藍,水岸兩側的山谷畫出優雅的曲線,由上到下是雪色與墨色的漸變。
視野的左邊,平坦狹長的片麻巖橫空出世,斜著楔在巨大的山體之間,仿佛要一嘗湖水的甘甜——這就是“惡魔之舌”,它形成于遙遠的冰河時代,經年累月的水流侵蝕,將它塑造成了人們眼中的模樣。
“有冰川學家說,現在地球仍然在一次間冰期里,三百萬年前就開始了,我們過了這么久,仍然沒有走出去!
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與我皆無盡也,在悠長的時間和渺遠的空間之中,整個人類都不如一個芥子。但在無情的演變中間,也只有人,只有人有著闊達而包羅萬象的愛、渴望,和偉大的觸覺。
李朝聞很想要在峽灣的山谷中間飛:“我真的明白萊特兄弟為什么想飛了!
飛的強烈渴望夾雜著恐懼,一直縈繞在他的內心深處。
“想飛需要幾萬年,但他們發明飛機才一百多年!庇谂透袊@道:“我們多幸運喔!
于磐攥著李朝聞的手,他本來沒想著真讓他到崖邊的,因為跟眼前700米的峽灣溝壑相比,冰島的那些海邊崖壁全都不值一提,可三個月前的李朝聞,看見那些“懸崖”都還會瑟瑟發抖。
挪威清冽的風在他耳邊吹拂而過,小李看看眼前不可想象的美麗深淵,喃喃道:“好像也沒那么可怕!
“有我在,你什么也不用怕。”
山谷的風突然和煦起來,于磐的吻和雪花一起落下來,籠罩了他,纏綿中,是他記憶里最像飛的時刻。
李朝聞一開始還輕輕推他,怕周圍有人看見,可想著這山頂沒有亞洲面孔,也就縱容地雙臂掛上人肩膀擁吻。
“我靠?…這情侶裝接吻也要拍嗎?”威廉的琥珀色瞳仁都被凍住了,他生無可戀地癱在地上:今天被秀一臉,是他情場得意、想泡誰泡誰的一生里,最大的滑鐵盧。
吻畢,小李笑得陽光燦爛,他越過于磐,指向那塊畫了墜崖漫畫的牌子背面:“誒?好多貼紙!”
原來那里密密麻麻貼滿了東西,有登山俱樂部logo,也有徒步者的個人照片,像老兵胸前的無數勛章一樣,閃耀在山頂。
“早知道我們搞個余溫紀年的貼紙好了喔!
“誒?”李朝聞掏了一下兜,精準地拿出Ashley給的拍立得,沖于磐笑道:“我們把這張貼在這吧!
是他倆的手戴著戒指、拿著冰島背影的那一張,沒露臉,相對安全。
于磐一怔:“你舍得嗎?”
李朝聞動作快,已經貼上了:"紀念你第一次陪我站在懸崖邊,還有這次,無數次里的其中一次。"
拍完無人機鏡頭,他們下午兩點離開山頂,回程路上挪威早黑天了,凍得人四支僵勁,上了越野車,小李迫不及待把攝像機開成自拍模式,聽取粉絲的建議,開始采訪。
“石頭哥覺得,峽灣徒步之旅最難忘的是什么?”
錄著視頻說話,只要不是背好了臺詞的,于磐就顯很局促,不住地舔嘴唇:“額…無限風光在險峰喔,確實比較難走啦,但是值得!彼麑χR頭僵硬地比大拇指。
而后越過鏡頭,望向愛人的眼睛:“還有就是,小李以前恐高,嗯,現在好很多啦!
“哈哈,”小李很給面子,回頭看了眼和登山包擠在后座的威廉:“你覺得呢?”
威廉仍然披著應急毯,吸了吸鼻涕,憤憤地把帽子一摘:
“我要是再跟你們——”
嗶,視頻變成了雪花屏效果,他被賽博捂嘴了,因為后面說的是:“跟你們這種臭情侶一起出來玩,我就是狗!”
“【惡魔之舌vlog】再也不假性恐高了!”的評論區:
【@:新來的小哥哥好帥!要移情別戀了!
@:樓上沒看到最后吧,都累成啥樣了,跟狗似的…還得讓石頭哥拖著。
@:…石頭哥對小李和別人就是很雙標啊!而且你們沒發現他倆用一個水杯嗎?!
@:兄弟混用水杯還不正常?都說了直男還嗑,沒救了。
@:挪威最后一期?up是要回德國了嗎?】
是的,得回慕尼黑迎接父母大駕光臨了。
第58章 慕尼黑(八)
22號, 小兩口做好了萬全的準備,于磐把家里所有屬于他的東西都挪到了車上,但周圍實在是沒有寵物友好酒店, 兩只貓咪只能留在家里。
從機場坐火車回來, 李安國撇著嘴, 他明明是想兒子了來看他的,卻還是要在兒子身上沒茬愣找:“放著好好的宿舍不住, 非要自己租房子,害。”
但拖著行李箱, 走進新家視察一番之后, 老李欣慰地點頭:“哎呀,兒子,你能把家收拾成這樣, 我真是沒想到啊!
衣服都在衣柜里,掛的掛疊的疊, 櫥柜里的盤子碗擺的整整齊齊,連曾經的亂堆亂放高發地——床底下和床縫里, 都被收納箱堆得井井有條。
“嘿嘿!毙±畛惺苤辉搶儆谒目洫。
“我就說孩子該會自然就會了, 收拾屋子哪有三篇文章?”媽媽幫腔道。
看眼精致的貓爬架和窩, 老李更是驚呆了:“你還能養貓?”他還以為兒子連自己都養不好呢。
老頭本來對貓貓狗狗沒興趣,可這會兒興致不錯,往沙發上一坐, 把小鯉魚強行拎到腿上來。
小鯉魚聞聞他身上的味, 不太喜歡,直接掙脫老李就蹦走了, 小精靈本來就不是親人的性格,有陌生人在, 她沒炸毛就是表現好,這下兩貓都縮在暗處,警惕地看著老李。
“哼,不理我。”老李對著貓啐了一口,他覺著貓不聽話。
他爸就是這樣,鳳凰男偏有當領導的癮,可惜當過最大的官就是地理備課組長,于是他在家里當土皇帝,讓所有人都圍著他轉。
李朝聞坐得離他爸不遠不近,給姐姐發了一個:“到了[哭哭]”,他把于磐的置頂取消了,備注也從“哥哥[心]”改成了大名。沒一會,氛圍就變成了老李刷國際政治小視頻,小李坐旁邊看手機。
媽媽看不過去,用手肘懟懟他:“你也不關心一下孩子!
老李收起了手機,和藹地拍拍兒子后背:“你的研究怎么樣了?”
就會問這個。媽媽無奈地嘆氣。
“啊,我那個,快,論文應該快發出來了!崩畛勓凵穸汩W。其實他的導師剛剛休假回來,還沒看初稿,但他心里清楚,就算這篇文章投稿再成功,他都不想繼續搞學術了。
“兒子,搞研究是得吃苦啊,爸爸有時候心疼你,可是又沒有辦法。”老李的眼袋在顫動,掏心掏肺地說著:“爸爸都想過,我要不就徹底退休,來德國給你做飯吃。”
“別往自己身上貼金了李安國,人家不嫌你做的難吃?”媽媽說。
不會是認真的吧?李朝聞笑都笑不出來了。
“哎,可是學校還不希望我馬上退休,算了吧。”老李念經一樣搖頭晃腦:“爸爸辛苦一點沒關系,你和你姐,都做出成績,我就開心了!
父親的話像魚鉤子,勾著他的喉嚨在往上釣,疼,但又是他自愿咬鉤的,跟誰也說不出理。畢竟當初父親給他選了機械專業,也征得了他的同意,畢竟他來德國讀書,生活費也是父母出的。
“孩子高興就行,成不成績的,你手伸那么長干什么?”媽媽豁達得多,截擋著他爸不讓說。
“你總跟我唱反調!”老李不服到能看出鼻孔冒出來的白煙,他年輕時候還瘦點,現在胖了,這一不高興,臉上耷拉下來的肉愈發顯眼。
李朝聞趕緊轉移話題:“爸媽,你們要不要休息一會,然后我領你們去學校轉轉!
老李跨國飛機上睡得不錯:“不用了,不累,你給爸找個圍巾戴上吧,德國還是比咱們安徽冷不少!
圍巾,圍巾在哪呢?李朝聞翻箱倒柜,找了半天也沒找著,他眼珠一轉:“哦,我想想哈,先上個廁所。”
過了一會,他在衛生間里喊道:“爸,我想起來了,應該有一條在靠床頭的那個收納箱里。”
他爸抱著膀:“嘿!你只有在廁所里,才能想起來東西在哪?”
那當然不是,他蹲著問他男朋友呢…
老李把收納箱猛地一拉開,圍巾確實在,但更顯眼的,是一個藍色的大盒!
套。
只剩下幾個了,他倆去挪威前用剩下的。
老李明白過來那是什么之后,高興得橫肉都飛起來了,他趴在老婆耳邊說:“兒子到底是長大嘍。”
自家的豬真是長臉,無師自通就學會了拱白菜。
老頭兒捋著不存在的長胡子,做上春秋大夢:“沒準過兩年就可以抱孫子了!
媽媽清清嗓子,竊竊私語:“哎,你也別想那么多,我聽說國外的大學啊,都給孩子發這玩意的。”
“發哪能成盒發?”老李小聲蛐蛐,眉飛色舞地比劃著那盒子的尺寸,36片一盒的,能不大嗎?
“我看這小子出來住,就是為了這!
這話說的倒沒錯。
老李美滋滋地抖著二郎腿,思忖一下,還是有點擔心:“不過,你說,他不會給我找個洋媳婦吧?”
“洋媳婦又怎么了?現在都什么年代了?男孩找男孩都正常!彼⑵鹑茄,給人打預防針。其實王采菊早看出來兒子比同齡男生更細膩、更善解人意,他的同性戀傾向完全在她的預測范圍內。
但顯然,老李覺得這是無稽之談:“你這人,凈瞎說些什么呢?”
李朝聞在廁所跟于磐發了好幾個“想你”、“親親抱抱”之類的,心里的癢銷魂蝕骨,恨不能立馬遁地去跟情郎相見,結果剛一出來,就看見父母排排坐,都饒有興味地看著自己。
“兒子,談對象了?”老李問。
“?”李朝聞耳邊響起炸雷,也不知道被發現了什么蛛絲馬跡。
目光下移,他看見了罪證!癎roB”,那個包裝他再熟悉不過了,因為于磐喜歡讓他撕開來給戴。
李朝聞霎時間臉紅得要命,粉蒸肉變紅燒肉,口不擇言地說:
“我…我可沒用…”
確實沒套在過他身上…
他蒼白地解釋道:“我剛搬過來沒幾天,這應該是上一個租客留下來的吧。”
安靜。
"哎,我就說嘛,你看你,大驚小怪的!"
他媽可是心理教授,不能說會讀心術,剛才慌張的微表情還是能看出來的,怎么她一點也沒質疑呢?李朝聞不解。
倒是老李不太相信,狐疑的眼睛邊皺紋堆起來,警告道:“你小子,要是談了對象可得告訴你爸知道嗎?你最好別找洋媳婦。”
“啊,好好好,”李朝聞含糊過去了:“快走吧,趁食堂沒關門帶你們體驗一下!
食堂。
他們來的早,旋轉樓梯上還沒有人排隊,老李看著柜臺上,一桶一桶的糊狀物,川字紋皺得越發明顯:“這都是些什么呀?”
“這個是土豆泥和面糊,然后這個是奶酪醬和的通心粉,”又看到一坨褐色的上面飄著蔥葉,李朝聞皺眉:“這個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反正,都很難吃。”
在德國食堂,你舀了一勺東西,永遠不知道它是咸的甜的還是酸的。
“這個肉丸還能吃。”小李直接端了三份。
三個人三份肉丸一盤沙拉?一生講究營養搭配的中國家長難以接受。
老李鼻子和眼睛皺到一起:“你每天就吃這些?那怎么還胖了?”
額…因為男朋友做飯好吃呀…李朝聞一時語塞。
“小寶自己會做飯的。”媽媽很自然地吃了一顆肉丸,說:“不怎么來食堂。”
“嘶,就你什么都知道?”
李安國自己的思維完全是老一輩那套,也不屑于跟上時代,他嫉妒妻子能跟孩子們溝通,但又不愿意放下“父親”的身段跟人平等交流。
就算他已經快六十,而李朝聞正直青春年華,老李也覺得他理當更有勇氣、更有權威。
譬如,他們吃完飯,經過兩個教學樓之間的斜拉索橋。
“兒子,你敢走?”老李恐高,他額頭滲出汗來,指望兒子退縮,這樣就不用承認自己不敢了:
對面的大理石墻像峭壁一樣,橋是鋼構架的,透過底板鋼網的縫隙,能看見四層樓之下的地面。
“我還行啊!毙±畹ǖ卣驹跇蛏,慕尼黑的艷陽灑在他臉上,他像個英雄一樣驕傲地微笑。其實他以前從不走這,去完冰島之后才敢抄這個近路。
“哎呀,我突然有點困了怎么回事呢?”他爸捂著心口,開始找理由,就是不愿意踏上鋼板:“要不咱不去那邊了吧。”
媽媽一眼看穿老頭的偽裝,笑道:“好辦,你閉著眼睛,我倆攙著你過。”
一共不到二十米的橋,走完了老李驚魂未定,他明明記得兒子上大學時候一起旅游,李朝聞比他還怕高,老李還為此嘲笑過他不如老頭。
他擦擦汗,感嘆道:“你是真長大了,變化這么大!
“那當然,我都能自己帶你們逛慕尼黑了!
第二天他領父母去了皇宮、英國花園,又去超市采購了元宵節大餐的食材,李朝聞打算把從于磐那偷師學來的鹵肉飯,做給父母吃。
他倆的事,小李沒打算瞞一輩子,這次他們來慕尼黑,他也想安排一次見面,讓父母先接受他這個“朋友”。
“小寶,元宵節就咱們三個人吃飯嗎?”媽媽試探性地問:“你不是有中國朋友嗎,一起來聚聚?”
謝謝媽媽!李朝聞順水推舟:“于磐在呀。”
“嗯?他不是住在冰島嗎?”老李機警地瞪眼。
小李笑瞇瞇撓頭道:“他那個,旅游淡季,休假了嘛,然后我尋思人家沒少照顧我,我就邀請他來慕尼黑玩了!
媽媽隨和地笑道:“讓小于來跟咱們一塊吃個飯吧。”
“應該…可以吧?”李朝聞把目光投向爸爸。
“嗯。”老李的聲音是從喉管里擠出來的,這通常表示他不太想同意,但找不到理由:“也行吧!
于磐來了,李朝聞打開門,有點羞澀地笑著:“哈嘍!
在爸媽眼皮子底下跟男友裝普通朋友,只能遞拖鞋的時候偷偷摸小手,心里泛起的甜意竟只增不減。
“阿姨好!叔叔好!”于磐拎著兩個鼓鼓囊囊的塑料袋,他這是現去奧林那邊的中超,買了好多食材來的。
小李接過來,偷偷打開看了眼,笑得合不攏嘴:豆乳冰淇淋!他最喜歡的!于磐果然沒忘了買。
“小于,哎呀還拿這么多東西,總聽朝聞提起你,終于見面了哈,快進來!眿寢尭谂臀帐郑粨Q了一個眼神:網友面基了。
老李站在后面歪著嘴,敷衍地招招手。老頭兒跟客人打了招呼,本來想坐回沙發上繼續刷手機,一轉身,發現兩只貓爭先恐后地沖過來蹲在“客人”腳邊,那只白貓,還扒著于磐的腿往上攀。
老李一想:?這跟對他的態度,簡直是判若四貓啊。
“嘿!奇怪了,這貓怎么跟你這么親?”
第59章 慕尼黑(九)
廢話。他們去挪威一趟, 兩只小貓十天沒見到“爸爸”,想死他了。
于磐如芒在背,笑容僵在臉上:“喔, 阿叔, 我來過兩次啦, 它們可能認識我吧!
他把兩只貓引回窩里,兢兢業業地鏟屎加貓糧, 小精靈最近吃得少,他特意買了小魚干來給它加餐。
“咪咪~”于磐笑得露出虎牙, 他慈愛地撫摸著貓咪的頭, 兩只小可愛也超級配合。
老李眉頭緊鎖,不忿地靠回單人沙發上,心想難道連貓都喜歡這小子?好像他也沒啥毛病, 怎么就是看不順眼?
等于磐一走,老頭又蠢蠢欲動地想偷偷擼貓…
電磁爐上煮著辣火鍋, 餐桌堆滿了各式各樣的元宵、蔬菜、牛羊肉卷,比在國內還豐盛隆重, 于磐熟練地擼袖子, 準備洗鍋煮元宵。
“誒, 小于你就別跟著忙活了。”媽媽攔著不讓“客人”在廚房干活。
“沒事阿姨,平時都我…”
他差點忘了,“采菊”囑咐他:盡量別讓小寶知道他們有單線聯系。
好在李朝聞忙著往冰箱里放東西, 完全沒聽見。
“啊…阿姨那讓我幫幫忙吧!”
“那你們倆去把這些肉包裝拆開吧, 咱們馬上出鍋了,小于能吃辣吧?”這鍋用的是翹腳牛肉的底料, 小李傾情推薦的。
“嗯,還行啦!庇谂兔銥槠潆y地點頭。
“媽, 他不太能吃辣。”李朝聞嘬著豆乳冰淇淋,看著于磐局促的樣子,笑意快掩藏不住。
“啊,沒事,他爸也不能吃!眿寢寱囊恍Γ骸澳眠^去那邊,拆包裝吧。”
垃圾桶在剛進門的鞋柜旁邊,是個客廳和廚房都看不見的死角。
李朝聞和于磐并肩站在那里,想到父母就在咫尺之遙,小李忽然間感到心一陣癢,像和煦的春風拂過,地上的嫩草芽被吹彎了腰。
于磐今天沒刮胡子,留了一點胡茬,他溫柔地垂眸望他,深邃的目光好像要把他淹沒。
李朝聞沉醉地閉上眼睛,用鼻尖癡癡蹭他的胡茬,呼出的熱氣打在于磐下巴和頸間,于磐的喉結難耐地一滾,壓低聲音道:“別鬧!
小李眉眼勾魂,舉起冰淇淋舔著嘴唇:“你要嘗嘗嗎?”
這句聲音不小,是他爸媽能聽到的音量,話音一落,他便趁人不注意輕啄兩下于磐的嘴,把甜甜的豆乳味留在他唇間。
小寶怎么膽子這么大?于磐亂了方寸,四肢僵勁,夸張地瞪大眼睛。
李朝聞捂著嘴樂:看來他已經被老李的恐怖氣場,壓制得不敢造次了。
于磐:我怕了,我裝的。他得意地笑了笑,有力的小臂猛然鎖住李朝聞的腰,放肆地深深吻他,唇齒交融,仿佛要纏綿到天塌地陷,于磐吻得很用力,但小李眼睛都不敢閉,豎著耳朵聽著父母的動靜。
“老李過來端鍋。”媽媽喊道。
老李拖長音應著,趿著拖鞋踱過來了,腳步聲像撒旦的喪鐘一樣,越來越近——這次輪到李朝聞害怕了,被夾在兩人身體中間的手,使勁地推于磐的胸膛,鼻腔里哼出幾不可聞的嚶嚶聲。
于磐親得心滿意足,終于放開他,邪笑著咂咂嘴,邁了兩大步走回去:
“哎,阿叔,我來吧。”
鍋把手是燙的,得用烤箱的厚手套,于磐平時都把手套放在下面櫥柜第二層,他手都扶到櫥柜把手上了,突然想起來警惕:不能表現得啥都知道啊。
“小…小——李朝聞!彼f得超大聲,表演痕跡有點太重了:“你家那個烤箱的手套在哪。俊
李朝聞剛被親完,還沒來得及擦掉嘴上晶瑩的水痕,就得答話:“哦哦,在這呢。”他自然地握住于磐的手,兩個人一起把柜門打開了。
老李在一旁袖著手,啥也沒碰上,他一琢磨,不大對勁:自己好像個看演出的觀眾,都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但他又不知道哪里不對勁,干脆一縮脖,坐到餐桌邊等上菜了。
“你們坐吧,元宵馬上好!眿寢屨f。
桌子的一頭緊靠墻壁,其上是傾斜的窗戶,父母分別坐在靠墻的兩頭,他倆只能坐過道上。
“你坐那邊吧!崩畛勚钢峙赃叺奈恢。
于磐沒理由推脫,因為他和老李都不吃辣,而番茄鍋要放在老李這邊…
火鍋咕嘟咕嘟地開著,把小屋烘得熱騰騰的,干杯道完元宵節快樂,老李開始找話題聊天:
“你來歐洲多久了?”
“嗯,一年多啦!
老李皺眉嘆氣,他特別想跟于磐說:你說話能不能不“啦”啊“喔”的,聽著我就煩!但又覺得這么命令人家太不禮貌,又給憋回去了。
“怎么非要出來工作?你父母不想你嗎?”他漫不經心地問。
許久許久沒有人這樣問過他了。
于磐的心沒有像自己預想的那樣猛然揪緊,看來那傷心流血處已經被縫合了,只留下一道抹不去的疤。
他頓了半晌,盡量用最輕松的語調說:“他們都去世了。”
誒呦。老李心里咣當一聲。
他脾氣是臭,但也人非草木,一下就替這孩子難受了:這話問得太草率了。
但讓李安國跟晚輩說聲對不起,跟要他命沒區別。
老李筷子在空中懸了半天,皺皺眉頭,胡亂從番茄鍋里給于磐夾了點菜:“吃菜吃菜!
“爸你給他夾的柿子皮…”
“哎呀!”老李有點慌亂,把皮從于磐碗里挑出來了。
“沒事沒事,我可以吃啦。”于磐為了表忠心,就算是柿子皮,也夾回來吃了。
一來二去,老李打心眼里不忍再對于磐挑三揀四,聊天變得和藹多了,稱得上相談甚歡。
李朝聞在一旁笑得嘴角跟月亮肩并肩,又怕自己太得意忘形,就偷偷瞟了一眼媽媽。
媽媽的目光一直在他身上:“小寶,最近是不是特別開心呀?”
“嗯!”小李真摯地點頭。
“那就好!眿寢屳p聲說。她的話像一片溫柔羽毛,靜悄悄地落下,當下的李朝聞,還沒能發現這其中蘊藏的深意。
那邊老李突然提起:“誒,你也是陳野的同學?”
“喔,是,我們街舞社認識的。”于磐本來靦腆不愿多說話,但趁現在氛圍不錯,他得趕緊幫兄弟在老丈人面前美言幾句:"他人很好,就是有點憨啦,但是他成績特別好!現在讀博士也很厲害喔。"
這個夸到點子上了!李老師就是喜歡愛學習的乖學生。
“哼,”老頭表情明明都樂了,嘴上卻還是嗤之以鼻,撂下筷子:“可惜啊,就是太文盲,我跟他一點共同語言都沒有!
他抿了一口水,問道:“你平時,關注國際形勢嗎?”
老李本沒抱什么希望,因為他覺得年輕人都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根本沒有心憂天下的。
沒想到于磐說:“嗯!會看看啦。”
這李老師就要考考你了:“俄烏沖突,你怎么看?”
于磐從列寧說到地緣政治,雖然還是言簡意賅,但是好幾句話都說到老李心窩去了,老頭兒難得地臉上浮現了笑容,他身體往于磐那邊傾:“嘿,你懂的倒不少。”
“哪里喔?沒有啦。”
于磐本來也是文科尖子生,這次為了見老李,他在酒店挑燈夜讀,惡補國際關系,簡直一夜回到學測{臺灣高考}前。
終于有人聽他高談闊論了,李安國唾沫橫飛地演講了半個多小時,聽得小李和媽媽下了桌,最后于磐都困了,還是強打著精神堅持到最后。
九點的鐘聲敲響,老李說出了經典結束語:“哎,說到底一介教書匠,我還是教好學生要緊!
但他今天拍著于磐的肩,補了一句:“沒想到跟你這個臺灣小子聊天,還挺痛快的!
“跟您聊天也很開心啦!
媽媽讓李朝聞送于磐出門,小李上廁所的功夫,老李把于磐拉到一邊,小聲道:“誒,小于你告訴阿叔,他是不是談對象了?”
“啊…”這題可超綱了,根本不在于磐的準備范圍內啊!于磐勾著一邊嘴角,笑得像個人機,大腦早就過載了。
“咳咳,好像是吧!
老李一拍大腿:“害,我就知道,這小子還不愿意跟我說!你跟阿叔說說,不是外國人吧?”他湊得離于磐很近,那眼神真誠得令人感動,于磐都想現在立馬跪下坦白從寬了。
他尷尬地笑笑:“那肯定不是!
“不是外國人就好,那就好,哈哈!崩侠畹靡馔蔚卮甏晔,把出來散步的小精靈薅起來抱懷里。
抱得不怎么舒服,貓咪無助地雙手下垂,黃綠色的眼睛怨念地看于磐:“喵~”
于磐在心里跟小精靈道歉:那咋辦呢閨女?這是姥爺,你忍忍吧,我也救不了你啊。
李朝聞送于磐下樓,心想如果情況這么樂觀,是不是可以早點公布他和于磐的真實關系。
走到樓門口,于磐問:“小寶,今天是不是算很成功喔?”
李朝聞噗嗤一聲笑出來:“太成功了吧?我都怕我一會沒看見,他跟你拜把子了…”
“哼哼,那正好!
于磐欺身壓過去,把小李圈在臂彎里:“你不是想叫于叔叔嗎?嗯?”
樓上,老李和采菊也在談相同的話題。
老李斜歪在沙發上,指點江山道:“兒子這個朋友,其實也還行!
采菊忍俊不禁:“你也是這么說瀾瀾男朋友的。”
“嗯,要是小于能務點正業,小陳能——”老李美滋滋說了半天才反應過來,怎么把兒子的朋友跟準女婿比?他對她橫眉立目道:“你胡說,那哪能一樣?”
第60章 慕尼黑(十)
昨天陪老李喝了幾口酒, 夜里又多夢,一向早起的于磐難得地睡到十點多。
陽光透過厚窗簾的縫隙,輕撫他半闔的雙眼, 他本想翻個身避開, 卻忽然感覺大腿熱乎乎的。
被子里好像有什么東西在動, 他掀開來,竟看見個毛茸茸的小腦袋。
房間大部還是昏暗的, 光線似有幻無地朦朧著,棕色的發絲被鍍成金色, 李朝聞如癡如醉地抬頭看他, 一雙如絲媚眼,將他的魂都勾走了。
身心雙重的享受,讓燥熱霎時間灼到嗓子眼。
半晌, 于磐渾身舒暢地把人拎起來,頭埋在他肩膀:
“你怎么來啦?我還以為是做夢呢!
于磐有整整三天沒能摟著小寶睡, 只能在夢里溫存一番,如今把愛人光滑的身體圈在懷里, 簡直飄飄然如上了天堂。
小李舔著嘴唇, 雙臂掛在他脖子上, 咯咯地笑:“我偷偷來的,他們不知道,幸好我拿了一張房卡。”
“怎么這么調皮?”于磐慢條斯理地說:“還偷襲于叔叔!
他溫柔地捋著小李的鼻梁, 像個雕刻家一樣欣賞一番, 而后兩瓣唇自然地貼上去。
好了,窗簾不用拉開了, 兩個人小別勝新婚,如膠似漆地繾綣了一上午。
枕在于磐手臂上, 正是歲月靜好的時候,李朝聞拽過來手機,一刷新社媒,第一條就刷到了自己:
“這倆人是不是余溫紀年啊…挪威網友ins發的!”
視頻:惡魔之舌的山頂,拍攝者為了展示全景,360°拍了個遍,穿著米蘭情侶裝的于磐和小李,一閃而過。
那一刻他倆在接吻。
【@:絕對是他倆,你看18秒,石頭哥側臉挺明顯的,還有那個混血帥哥也在。
@:我靠我靠!錘了吧…在親吶?!
@:時間、衣服都對上了。
@:既然被出柜的話,能不能開onlyfans我有個朋友想看…】
李朝聞大腦一片空白,再打開主賬號B站,評論和私信像轟炸一樣往外冒:
【@:是情侶為什么要說是朋友呢?
@:不要又當又立了…
@:人家之前是朋友,現在剛處上不行嗎?
@:去年十二月在冰島遇見過,當時確實是說紅衣服單身,黑衣服的有對象的。
@奧斯陸大女主:之前懶得說,這倆人在我店里嘴對嘴喂飯……不是同是什么?
@:其實我早知道是真的,他倆最早起號的時候,我說石頭哥視頻是女朋友拍的,小李悄悄點了踩。[偷笑]
@:連馴鹿湯都舍不得喝的人能壞到哪里去,挺好的兩個人,快放過人家吧。
@AA魚類批發:鹿肉哥,沒想到你是這么塌房的,牛逼!
@:不是,我瞎嗑嗑也就算了,你倆真是給啊?
@champion:同性戀無罪,干嘛要隱瞞?】
天塌了,他爸會殺了他的。
“啊——”李朝聞扎進于磐懷里,頭死死埋著,他寧可窒息,也不想再抬頭面對現實。
現在關注的人都知道石頭哥和小李是真情侶了,唯有該明白的人見了棺材也不落淚。
老李坐在人倆愛的小窩里,看著清晰的接吻視頻,仍然不肯承認那是自己的兒子。
他氣得臉紅成豬肝色,在屋里來回踱步:“網上的人一點譜都沒有,凈tm胡說!”
采菊坐著抿了口水,面色凝重。
“你怎么不說話呀?你說說,這個肯定是那個什么批…PS出來的,是吧?”說完他用近似諂媚的目光看向采菊,說不清是想知道真相,還是希望她騙騙他:“開玩笑的吧?小孩嘛,鬧著玩的!
老幾乎是揪著妻子的領子,求她說句話救救他。
可黑哪能說成白?王采菊長嘆一聲:他們吻的那股動情勁兒,分明是愛之入骨,想把彼此揉進血肉的樣子。
“哎,你先別想了!彼琅f想避而不談:“你別激動呀!”
李安國掩耳盜鈴的遮羞布,像炸彈引線一樣被掀開,從里到外,砰地一下燒起熊熊烈火。他晃晃悠悠,走去廚房拿菜刀:
“操,我他媽殺了他。”
李安國是個急脾氣,不攔著他真不一定干出什么,王采菊沖上去死命地摟住他,摁他的手:“誒,你快停下,你殺誰啊?”
“我見誰殺誰!不活了操!”他鉚足了勁,不管不顧地掙脫妻子的桎梏,掰開她胳膊,霍地往后一甩。
乓!采菊的腰磕到了桌子角。
她緊緊皺著眉,一聲也沒喊,疼痛是后知后覺的,等反應過來的時候,它已經鋪天蓋地地襲來。
老李把菜刀扔到菜板上,無能地喘著粗氣:“沒事吧?別嚇我!
就在此刻,李朝聞鼓起勇氣打開家門。
他爸看見他就氣得肉顫,走上前啪地甩了他一巴掌,手上肉厚,一下就把他白嫩的臉上扇出一個紅印。
采菊歇斯底里地叫:“李安國你又打孩子!”
她的頭發已經全披散了,扶著腰,從餐桌那邊拼命爬過來。
“爸你別生氣…”李朝聞委屈得要哭了,他進來前想好的一切剖白,在見到父親的那一刻都土崩瓦解。
“你管誰叫爸?!我沒有你這樣的兒子!”他喊著又要抬手打人。
“你再打?你再打一個試試?”采菊護在兒子身前,像有血海深仇一樣瞪著老李,因為她知道,只有這樣才能鎮得住他。
小李吸鼻子道:“媽,你怎么了?”
“摔到了!彼曇籼貏e輕,但能聽出來很疼。
李朝聞有點嚇傻了,腦子好半天才處理過來:“走吧,那趕緊走吧,去醫院!彼鲋鴭寢屪叱鰜,媽媽用最后一絲力氣把門踹上了。
“我跟你去!”老李在里面拍門,兇得像籠子里的困獸。
“你別動!你別出來!”采菊滿眼血絲,持續地吼著:“你老實在這呆著!”
老李終于安靜了。
此刻于磐在一樓等得心焦,滿腦子在想如果老李出來砍他,他要怎么躲,沒想到出來的,只有眼眶通紅的娘倆。
還是那個醫院,還是熟悉的骨科醫生,媽媽已經到了骨質疏松的年紀,幸好沒有骨折,臥床休息、冷敷熱敷就能解決。
把她推進診療室,李朝聞茫然地靠在墻上,莫名的糾結像酷刑,把他拽成碎片,拋進海里。
于磐站在他旁邊,還穿著那件情侶裝,距離太近的時候,小李習慣性地想:這是公共場合,他得躲開。
“你想抽根煙嗎?”
李朝聞訝然,但他著實想念那晚,煙塵侵入他肺腑的,那種嗆的感覺。當下,自虐似乎也成了一種享受。
“好!
夕陽時分,醫院的庭院里,樹影波光粼粼,薄雪下,是一片動人心魄的翠綠色。
他給他一根煙,又把自己的點燃,于磐沉默著俯下身,雙手攏火,用煙蒂輕觸小李嘴里的那顆。
李朝聞深深吸了一口,故意把自己嗆得眼睛紅。
他在父母、旁人面前演了太久,無論是好學生還是“正!钡娜∠颍F在幕布被扯掉,后臺匆忙化著妝的“丑陋”面目,猝不及防地暴露在觀眾面前。
遮也遮不住,他不如肆意地狂笑,把臉上的脂粉哭成河,告訴他們他演得有多累。
于磐沒有問他,如果注定要遭受惡意,你會放棄我嗎?
他靜靜撫摸著李朝聞臉上的紅痕,溫柔而有力地,把他擁進懷中。
“現在沒關系了,你可以好好抱我。”于磐說,不必再怕有人看見。
李朝聞拱著他肩膀使勁點頭,把他的羽絨服都抓出了花。
料峭的春風吹來,雪夾雜著濕潤土地的味道,嬌艷的粉紅陽光,照得他們手上銀色的戒指閃閃發亮。
媽媽是被推出來的,她需要臥床兩天,老人一躺下臉上的皺紋就會更顯眼、更憔悴,媽媽的樣子,頃刻間激得小李淚眼婆娑。
護士離開病房,他擠出來一句:“媽媽,對不起!
“對不起什么。俊
李朝聞看看母親,又看看身后站著的于磐,一時間也不知道有什么好抱歉的,只是他心里疼,就理所當然地覺得媽媽也疼。
“你應該對不起,沒早點告訴我!辈删辙哿艘幌聝鹤拥膭⒑,滿眼欣賞地看著他:“
媽媽知道的,我兒子清清爽爽,本來就不是泥做的骨肉。”
李朝聞不敢置信地張嘴,眼淚撲簌撲簌地掉。
母愛遠比他想象的更加深不可測,他想起自己曾在她面前抱有的防備之心,都感到自慚形穢。
“媽…”他哽咽道。
“媽媽只是害怕,這世界容不下你們!彼±畹氖,囑咐道:“所以,得自己堅強起來!
采菊微笑的瞬間似曾相識,于磐想起了阿媽走前說的:“崽啊,要堅強!
于磐注視著采菊,他以為關于親情的回憶早已遠去,卻在此刻洶涌地進入腦海,好像凍僵的肢體被暖化了,才想起剛才有多冷。
“小于!
“嗯。”
“要是他爸爸對你說些什么,你可千萬別動搖!
李安國此刻獨自在家,他還沒反應過來這屋是他倆的愛巢,不然非得把床砸個稀巴爛不可。
他此刻已經氣習慣了,心臟固然是突突地跳,可身上不再有那股殺人的沖動,只想著再見到兒子該怎么審問他、矯正他,讓他不敢再犯!反正學生早戀、上網吧、不寫作業,他都是這樣辦的,對于好孩子,這招肯定奏效。
小鯉魚和小精靈今天一直沒飯吃,餓得眼巴巴看著屋里唯一的兩腳獸,把老頭弄得于心不忍,給他倆喂了點貓糧。
小精靈有點害怕他,怯怯地縮著脖子,老李擼貓失敗,腦子里通電流一樣,想起了它們見了于磐的熱情樣!
“操,你們倆是不是那個混蛋養的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