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點半,靳越帶著遲逢下機,出門。
外頭擺了好幾個小吃攤,味道霸道地飄過來。
遲逢往那邊看,暖黃燈光,煙霧繚繞地,“鐵板魷魚!”
“想吃?”
“嗯。”遲逢沒好意思說,剛在飯桌上她就沒吃飽。
“行。”靳越走在前頭,跟老板說,“老板,來一份。”
遲逢湊過來,“兩串。”
靳越眉一揚,“吃得了?”
“你也吃,一個人吃東西沒意思。”遲逢說完,沖老板說,“他那串不要辣椒,謝謝老板。”
靳越見遲逢記得自己不吃辣,心情挺不錯,又聽見她笑著說,“靳公子買單?”
“行,買。”
靳越掃碼的時候,遲逢又眼帶警惕地看著他說:“不會又沒網吧?”
顯然是想起了公交車上的那一幕。
靳越笑,“要是沒網,我去敲隔壁移動營業廳的門,必須買張新卡掃碼請你,行不行。”
遲逢也笑,“那多麻煩,讓我給你開熱點就行。”
靳越點頭,“你說得是,剛剛阿姨不是讓我多關照你?”
遲逢點頭,“是,我回家會跟她說的,你今晚把我關照得很好。”
靳越把錢給老板付過去后,在暖光的燈光下垂著眼看她,“那,賞臉加個微信么?我以后好方便關照你。”
遲逢點頭,“行啊,我掃你。”
遲逢掃完碼,跳出來的頭像似乎是一張很舊的照片,一只黑白花色的邊牧站在草地上吐著舌頭,看起來很壯實。
而他的微信名,則是很有敷衍意味的“是是是”。
遲逢笑著,聽見他說,“走走?”
“對,我小名。”
靳越想到剛剛在飯桌上,她媽媽似乎有這么叫過她,于是手指點著屏幕,將備注改成“遲走走”。
微信群里消息攢了99+,靳越點進去看,沒想到炸鍋的原因是自己。
陳胤之:【少爺絕對在帶妹,絕對!后面這騷操作,蛇形走位,不是本人我不信。】
江宇:【證據在此。】后面接一條視頻。
靳越點開,儼然是他剛剛殺掉兩個人的操作。
再往前面翻,遲逢把他打死的視頻也被江宇發到群里了。
靳越:“……”
顧瑩:【誰啊?@是是是】
何嘉裕:【哪個妹子?不會是那一位吧……】
周曉蕓:【新同學?】
群里炸鍋,靳越抬眼,看到遲逢正好接過老板遞過來的兩串鐵板大魷魚。
靳越接過來沒辣椒的那串,問她:“他們看見我跟你打游戲了。”
遲逢噎了一下,“誰?”
“陳胤之他們。”
遲逢有點緊張,往周圍看了看,并沒有熟悉的人:“剛也沒見到他們啊。”
靳越解釋:“有個功能叫觀戰,能看見我們的操作,剛陳胤之看見我兩個號在一起玩,說我在帶妹。”
他頓了頓,接著說,“你說,我怎么回?”
遲逢都沒多想便回答:“不能讓他們知道是我。”
到時候傳開了,起哄的人肯定不少,顧瑩說不定還會更討厭她。
靳越笑,“行。”
隨后往群里發消息,【我侄女。】
群里又炸了一次。
陳胤之:【沒意思沒意思。】
何嘉裕:【你哪來的侄女?】
江宇:【視頻白錄了,占我內存。】
顧瑩:【下次帶她來跟我玩。】
周曉蕓:【他侄女和你水平相當了咱就是說。】
遲逢好奇:“你怎么說的?”
靳越把手機遞過去,讓她自己看,等她看得差不多了,又說:“叫聲叔叔來聽聽。”
遲逢:“你就占我便宜吧。”
靳越看見她嘴角蹭上的辣椒,有抬手幫她蹭掉的沖動。
視線一偏,移到她殷紅飽滿的嘴唇上,他又移開漫不經心道:“這就算占你便宜了?”
“剛見我就想當我哥,現在直接想當我叔了,一周就能超級加倍,厲害死你。”
靳越從褲兜里掏出一包紙巾,遞過去給她,邊往前走,邊跟她說,“以后不想去的飯局就別去了。”
他想不出,同樣的情況下她碰上的要是別人,該有多難堪。
遲逢聞言收起了笑臉,她也不是沒臉沒皮,甚至,正處于最驕傲最愛面子的年紀。
可如果不是盛華章,她不可能來到西臨生活,更不可能在高三這種關鍵時刻,接受到西臨一中拔尖的教育,“沒關系,不算什么的。”
“謝謝你。”她說得很真誠。
謝謝他保護了她媽媽都尚且沒能保護的,她脆弱且無用的自尊。
靳越把她送到了小區門口,遲逢沖他擺手,等她走出幾步,沒忍住回頭看了眼。
少年身姿挺拔,似是懶得等網約車,走出去幾步招手攔住一輛路過的網約車,坐上車走了。
遲逢在安靜的小區里走著,滿腦子都是剛剛在網吧,他趴在她身后打游戲的場景,她長長地呼出一口氣,似是在安撫自己混亂的思緒。
等她開門進了家門,里頭傳來陌生的聊天聲,轉頭一看,餐桌旁放了一堆白菜蘿卜還有土雞蛋。
陳姨聽見門口這邊動靜,走過來問:“回來了,小逢?老板家里親戚來了。”
“親戚?”遲逢往客廳那頭看著,視線里闖進一個身穿紅色衣服朝這邊奔跑的小男孩。
“童童,慢點兒,我的心肝!”
緊接著,跟上來一個頭發很少的中年婦女,偏偏這小孩是越不讓干什么偏越來勁的性子,沖得更猛了。
遲逢下意識挪開步子,小男孩原本想撲她腿上,這一下撲了個空,額頭撞上拐角,“砰”地一聲。
這一下似乎按下了沖突的開關。
“哎喲!我的寶!你怎么也不扶一下!”女人把小孩抱起來放在懷里,小孩大張著嘴,哭聲一下響徹整棟房子。
陳姨滿臉抱歉,“這……”
“這人誰啊?”女人擰著眉瞪遲逢,表情實在說不上好看。
后頭又緊接著跟過來個三十幾歲的男人,視線上下掃了遲逢一眼,直白又露骨,“喲,新嫂子的女兒?”
陳姨“誒”了聲,隨后介紹:“這是老板的姐姐,你叫大姑姑,這是老板的弟弟,叫小叔叔就行。”
遲逢叫不出口,只是沖二人點了點頭。
她進洗手間換鞋,依稀聽見外頭夾在洪亮哭聲中的議論聲。
“這姑娘是啞巴?”
“城里人都這樣,沒禮貌。”
“哎喲,算什么城里人,是華章新娶那媳婦從縣城帶來的,還以為自己飛上枝頭變鳳凰了,拿喬。”
“花著華章的錢,住那么好的房子,真以為自己是公主了。”
“衣服穿得那么少,不三不四的。”
遲逢脫鞋的動作一頓,有一瞬,她甚至想沖出去跟他們吵架,忍了又忍,收拾好心情才走出去客廳喝水。
五六個人塞滿客廳,有躺沙發的、有吃水果的,這會兒見她過來,全都打量她。
遲逢沒理他們,隨后問陳姨:“我媽媽還沒回來嗎?”
陳姨點頭,“老板娘給我打了電話,說有應酬,讓你早點睡覺。牛奶熱好了,在廚房里,我端來給你。”
小孩哭夠了,窩在女人懷里抽抽,一聽見牛奶這兩個字,瞬間開始嚷嚷:“我要喝!我要喝牛奶!”
“好好!我的乖孫。”
陳姨這一晚忙得夠嗆,“誒,我這就去給你拿。”
遲逢跟著陳姨去了廚房,問陳姨:“他們是來西臨市有事嗎?”
“有帶孫子來玩的,有來找工作的……一般至少住個一兩個月的,沒個準。”陳姨饒是脾氣再好,這一晚上下來也有些遭不住,輕輕嘆了聲氣。
遲逢聽完,是一點好心情也沒有了。
“辛苦了陳姨。”遲逢喝完牛奶便上樓洗澡,今天偷懶了一天,作業還沒寫完。
她聽著樓下不時傳來的笑聲,有點煩,又覺得自己實在沒資格煩。
于是戴上耳機,聽了五分鐘新概念英語,靜下心來寫作業。
樓下不知什么時候安靜了下來,估計是睡了,遲逢動了動僵硬的脖子,看了眼時間,十二點了,樓下門鎖的聲音響了,隨之傳來細微的響動。
遲逢下樓,瞧見李叔扶著近乎人事不省的盛華章,酒氣撲鼻而來。
“叔叔喝多了嗎?”
葛玉婷點頭,聲音很小地開口:“你怎么還沒睡?”
“寫作業呢。”
李叔扶著盛華章上樓,葛玉婷囑咐了一聲“小心點”,問遲逢:“你陳姨睡了?”
遲逢點頭,“睡了,家里來了好多人呢,媽媽。”
葛玉婷狐疑地看著她:“怎么啦?”
遲逢才被她看了一眼,鼻子一酸,眼淚就要掉下來,聲音抖著:“他們說我……”
在樓梯口,還沒能找個地方好好說話,她就沒忍住哭了。
葛玉婷也喝了不少酒,她借著微弱的光看遲逢的眼睛,紅紅的,蓄了一汪水,她抬手蹭著遲逢的臉,心里不是滋味,猜測一個一個冒出來。
是在學校受了委屈?
是剛剛那個靳家大少爺欺負她了?
還是盛華章的親戚說了難聽話?
可心里猜測歸猜測,她能給遲逢撐腰的事又有哪件?
于是,葛玉婷也紅了眼睛,拉著遲逢的手走到客廳,輕聲問她:“跟媽媽說說,怎么了?”
“大姑姑他們說我……”告狀告到一半,遲逢突然不想說了,她媽媽又能怎么辦呢?
她看著葛玉婷泛紅的眼眶,略顯疲態的神色,她想要的也只是媽媽的緊張和關注而已。
比起以前挨打,現在已經是很好的日子了。
她擦了淚,反而笑了笑,“只不過沒事,我又偷偷罵回去了。”
葛玉婷摸她腦袋,輕輕摩挲幾下,“委屈你了,明天還要上學,快上去洗把臉睡覺。”
遲逢點頭,擦了淚上樓。
葛玉婷看著單薄的女兒上樓的背影,不知不覺,淚爬了滿臉。
遲逢收拾好心情,窩到床上,摸出手機想多定幾個鬧鐘。
卻發現微信里早早躺了幾條消息。
是靳越的消息,她心頭一跳,點開。
十點半。
靳越:【到家沒,也不說一聲。】
十一點。
靳越:【?】
十一點二十。
靳越:【手機丟了?怎么回事。】
遲逢彎了彎唇,回復:【不好意思,我忙著寫作業,沒看手機,早就到了。你到家沒?】
等了幾分鐘,那頭沒回。
遲逢縮進被子里,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