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歸海
時間匆匆又過了幾天, 到了期末考試周。
每個系的考試基本都安排在隔日?,岑舒賢和陳清野每門考試的時間也不一定對得上。
昨天陳清野考完高數后,接了個電話便趕回了家。
她覺得他神色不太對, 問了一句, 陳清野只?是笑笑說沒事。
結果第?二天陳清野沒有考試,也沒有回學校。
中間還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回她的消息。
直到當天九點多,微信才傳來動靜。
【陳遙遙^3^】:家里有點事, 你別擔心。
【陳遙遙^3^】:我明?天就回學校, 乖。
明?明?如常的語氣,岑舒賢的心卻不住地下墜, 胸口像悶了一塊石頭一樣讓她喘不過氣。
【浮云卷】:好。
【浮云卷】:你回學校注意安全奧。
她總有種不祥的預感, 呆呆地看了會兒屏幕, 然后手指一直往下翻到了賀樾。
【浮云卷】:在嗎?
【HY】:?
她的手指在屏幕上打?打?刪刪,終于按下發?送。
【浮云卷】:陳清野家里出什么事了嗎?
【浮云卷】:抱歉, 我也不想打?擾你。方便跟我說嗎?
賀樾那邊的正在輸入中顯示了很?久。
【HY】:我跟你說, 陳清野肯定又呲噠我。
【浮云卷】:我不會告訴他的。
又焦灼地等待了幾分鐘。
【HY】:其?實也不能算陳清野家出事, 是你家在生事。你爸昨天帶著你弟搬出你的名號硬闖壹號城堡, 那天在他家具體什么情況我也不清楚,反正出來以后你爸在朋友圈和微信群各種散播消息,說陳清野把他女兒睡了還不想負責, 要?陳叔姜姨立馬給個交代。哦, 我聽說似乎是要?求陳清野跟你訂婚,但是得先轉3000萬的彩禮。
岑舒賢渾身的血液在看到這段文字時都冷了下來。
她很?難描述自?己那一刻的心情, 只?是腦海中恍若思緒結冰、理智崩塌。
有的父母無條件支持自?己孩子的所有選擇, 永遠是孩子的靠山。
有的人跟她沒有血緣關?系, 卻真?誠堅定地愛著她這樣的人。
而她的父親,只?留給了她需要?用一生去療愈的傷痕, 和在他窺伺下永遠岌岌可危的未來。
她已經不能再冷靜地等待時機。
只?想將一切都毀掉-
因為魏彥崢的慶祝宴來過,岑舒賢輕車熟路地打?車到了魏家別墅前?。
她給魏倧打?了電話,站在車庫門前?等待魏倧下樓,黑色的昵靴碾著腳下的積雪,直到變成一攤細碎的爛泥。
魏倧穿著家居服,胡亂地套了一件貂皮大衣出現在她面前?。
幾天沒見,魏倧看上去被公司周轉和四?處鬧事搞得心力交瘁,眉眼陰戾地冷哼一聲:“現在來找我,是知道錯了?”
岑舒賢表情冷淡:“你為什么去陳家鬧事?”
魏倧瞪著她:“你拿那三百萬根本就沒想過幫你弟忙,你不仁,就別怪我不義。”
“我不仁?”她像是聽到好笑的事,“就你這樣的爹,我說你一句咎由自?取都不過分。你以前?做那些事,就沒想過會遭報應嗎?”
魏倧冷笑:“沒想到你還真?有點本事能圈牢陳清野,還能跟他父母吃上飯,算我以前?小瞧你。但你結婚這事繞不過我,怎么說陳家也算在芝城有頭有臉,我提3000萬的彩禮也不過分!
“……他們答應你了?”
魏倧洋洋得意:“那不然呢?總不能白?睡了我女兒吧?”
岑舒賢看了魏倧幾秒,突然笑了:“魏倧,你不會真?覺得你配拿我3000萬的彩禮吧?我那天來魏家,你知道我拿到了什么嗎?魏彥崢電腦里的好東西還真?不少!
魏倧的臉色變了。
“我把這些東西放出去,不但你以前?為他找的關?系全都得受牽連,他這輩子的職業生涯也就毀了。”她輕蔑地彎唇,“到時候別說帆船俱樂部了,連帆船隊……哦不是,連芝大他都沒得上。”
“我怎么會生出你這種不孝的瘋子?!”
魏倧抬起手掌想要?打?她,她眼神冰冷,唇角依舊彎著,像一面凍結的面具。
“你最好考慮清楚,要?不要?發?展成肢體沖突。我不是我媽,來找你不會什么東西都不帶。”
魏倧悻悻地收起手,表情怨毒又諷刺:“我告訴你,我打?過魏彥崢了,他把和你之間的事情已經全盤托出給我了。你還真?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陳清野知道你為什么和他在一起嗎?他知道你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和你弟在微信上聊些有的沒的嗎?你心里究竟怎么想,說實話我不關?心,但大家都不干凈,何必魚死網破呢?他要?是知道你背后做的這些事,你的豪門夢豈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心仿佛被埋在雪地里,她漠然地笑了下,聽見自?己的聲音:“你打?算拿陳清野威脅我?”
“你繼續跟陳清野在一起,我拿到彩禮也不會再打?擾你,大家皆大歡喜!
“魏倧。”她直呼他的名字,一字一頓,“你從來沒了解過我,當然,你也不可能花心思了解你所謂沒用的女兒!
“你以為你能威脅到我,但你忘了我本身就是一無所有的人,我沒什么怕失去的東西!
“我在芝城報社工作,借工作之便發?點東西比你發?一萬個朋友圈和微信群都管用!彼吹轿簜徰劾锏捏@恐,看到他眼睛里她的倒影像地獄里的羅剎,“陳清野睡過我算什么,我到時候就讓所有芝城人知道,女兒不僅把陳清野甩了,還跟你兒子睡在一起把他綠了,你到時候一定能名揚芝城,這樣爽嗎?”
魏倧的嘴唇哆哆嗦嗦:“你、你瘋了?你舍得把陳清野甩了?那、那可是陳家的太子爺……”
“你舍得把你女兒的臉面和聲譽放在地上踩,我為什么不舍得和一個毫無血緣的人分開?”她微笑著,當著魏倧的面拿出手機,找到陳清野的電話號碼。
短暫的忙音后,陳清野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出來:“寶寶?”
疏淡溫柔的尾音,消散在冬夜冷霰的空氣里。
鼻子一酸。
但岑舒賢不會在魏倧面前?露出絲毫的軟弱,平靜地將手機拿到耳邊:“陳清野,我和你在一起就是為了幫我弟進帆船俱樂部,說實話我從來沒喜歡過你,這場鬧劇到此為止,我們分手吧!
她沒辦法聽陳清野的回答,她也不敢想他會說什么。
她只?能在魏倧幾乎睚眥欲裂的眼神里,狀若毫不留情地將陳清野的所有聯系方式全部拉黑刪除。
最后,岑舒賢抬起頭,滿意地看著魏倧崩裂的表情。
她字字清晰:“你放心,我會讓你比我更出名。”
說完這句話后,她頭也不回,脊背筆直地轉身走進了雪夜里-
今年的冬天好冷。
鵝毛般的雪落個不停,將整個芝城染成一片荒蕪的白?。
從魏家離開后,岑舒賢沒有打?車,而是一路孑孓地沿著山路向下走。
夜晚的別墅區車道寂靜無人,因為大雪連路過的車都寥寥,天地間似乎只?剩下她一個人。
但從此以后,她的身邊也許就只?剩她一個人了。
臉被凍得發?僵,視線里蔓延的白?將眼睛刺痛,好像有溫熱的東西帶著重量從眼眶里滾落下來。
她不應該哭。
她上次哭了嗎?
她不應該那么跟他說話……
他會怎么想?
所有思緒似乎都變成了剛剛憤怒燃后的灰燼,她捧也捧不起來,只?能無措地看著一地的斷壁殘垣。
突然,一束車燈照亮了她前?方的路。
她下意識往路邊靠,卻沒想到那輛車停在了她面前?。車燈將薄雪照得像一面粼粼的湖。
岑舒賢錯愕地抬起臉,看到了那輛熟悉的布加迪威龍。
四?肢的血液在瞬間凍結,她僵在原地,怔怔看著陳清野推開車門,朝她走過來。
他好像來得很?匆忙。
長?羽絨服底下掩著的像睡褲,黑發?翹起好幾縷,毛茸茸的,卻有些凌亂。
但他的臉色很?不好很?不好。
他朝她走近,岑舒賢第?一次有見到一個人想要?逃跑的沖動。
“你怎么知道我在這兒?”可是她挪不動步子,她還想和他多說幾句話。
“你給我打?過電話,我找人定的位。”他的聲音有點啞,撇頭咳了一聲,回過頭看她的眼神很?無奈,“你怎么回事?”
她的心好痛。
她想到賀樾說的話,想到魏倧說的話。
她不能,總是他人生的污點,不能總讓他那么驕傲的人,因為她淪為笑柄。
在他面前?演戲變得好難,她低下頭,深吸了一口氣:“就是電話里說的那樣……我一直都是騙你的,謝謝你對我的照顧!
頓了一下,她又小聲說:“你以后跟別人說,我們只?是玩玩吧,我不怎么樣,你也不喜歡我!
逆風把雪吹過來,穿路飛花,落在臉上像眼淚,冰冷又灼痛。
她低著頭不敢看陳清野的表情,只?知道他沉默了很?久。
“如果……”他沒有叫她的名字,聲音喑啞,說出這兩個字后又停頓了一會,“如果你從來沒有喜歡過我,為什么要?騙我。”
“……”她盯著自?己的腳尖,被雪洇濕變深的那一小塊。
“為什么要?說我和別人不一樣!
“……”
“我全都當真?了!
眼淚又要?從眼眶里滾出來,她怕再多說一個字,真?的會忍不住:“……對不起!
好奇怪,為什么感覺很?多話沒和他說,能說出口的卻
只?剩這三個字。
可是再待在他面前?實在太痛苦了,她轉過身,想要?走。
手腕被他拉住,她怕他再說出什么挽留的話:“別說了,我想一個人待會兒!
她不想再看他在她面前?低聲下氣。
不想他放下驕傲挽留她。
她把手從他的手里掙出來,明?明?感覺他前?面握得那么用力,幾乎要?將她的脈搏烙在她的掌心,但掙脫起來卻只?需要?她輕輕一收手。
岑舒賢沒有再看他,而是踩在雪里,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走。
像是小美?人魚在上岸后終于擁有了雙腿,每一步都是剜心之痛。她的眼淚再也忍不住,一顆一顆砸在雪地上,留下一個個淺淺的坑。
她朝前?走的每一步,都覺得自?己在化成泡沫。
所以她也不可避免地想起過去的回憶,一瞬一瞬在她腦海里升起又消散。
她終于走不動了。
原來他們已經有了這么多的回憶,已經沉重到,她沒辦法再往前?走一步了。
岑舒賢回過頭。
隔著茫茫飛舞的雪,在山路的那一頭,陳清野背對著她倚靠在車門邊,背影落拓寂寥,雪落在他的肩頭。
她怎么,總是這么任性啊。
總是自?己先走,讓他看著她的背影。
這次,他都不愿意再目送她了。
她想起復合那一天,她走進組團后回頭,看到陳清野站在雪里,微笑著朝她擺手,像一座矗立的燈塔。
那時候,她是怎么想的呢。
——如果有一天,回頭再看到他在原地等我,我想跑回他身邊。
再抱住他。
所有的思緒亂成一團,只?有這句話在她的腦海里越來越清晰,像是在朝她呼喊。
她轉回身。
然后朝陳清野的方向奔跑。
眼淚墜落,帶起飛揚的雪沫,掩蓋她的腳步聲。
直到她跑到他的身后,用力地抱住他。
陳清野被她沖過來的慣性帶得往前?趔趄了一下,反應過來后回頭看她。
她緊緊地抱著他,頭也不抬地把臉埋進他的羽絨服里:“對不起,我是騙你的。”
“……嗯?”
她聽不出他語氣里的情緒,磕磕絆絆地補充:“說不喜歡你,是騙你的。要?和你分手,也是騙你的。”
陳清野沒說話。
她像終于找回了語言功能,不停地說著:“你和別人不一樣,是真?的,我只?喜歡你!彼A送#瓣惽逡埃覑勰,我想和你一直在一起。”
陳清野還是沒說話。
她怕他是徹底生了她的氣,慌亂地從他背上抬起臉,伸頭去看他的表情。
卻看到了他黑濃長?睫下,搖搖欲墜的,在路燈下仿佛鉆石一樣的那顆晶瑩。
她的眼淚嘩一下止不住了,抽噎起來:“你不要?哭啊。寶寶,陳遙遙,都是我不好,我瞎說八道,我發?神經,你千萬不能為我哭!
他緊緊抿著唇角,喉結重重地滾了一下,神色破碎又脆弱。
她著急地繞去前?面擦他的臉:“你不許哭,臉會凍壞掉!
陳清野聲音低低的:“你不也哭了。”
“……”她去牽他的手,有點丟臉地把臉在毛領上擦了擦,“我們上車再說。”
“拋錨了!标惽逡罢f,“急著出來找你,忘記加油了!
“……”
“手機也沒電了!
陳清野的聲音像是有點委屈。
岑舒賢低著頭,莫名咬著嘴唇,忍不住笑出了聲。
她笑了,陳清野過一會兒也笑了。
他們又哭又笑,像個傻子一樣。
她靠進他的懷里:“下了山才能打?到車,你能不能背我下山。”
陳清野低頭看著她。
他應該也想起來,上一次他們分手的那一天,她在橫山上跟他說:“不要?,我看都是結婚的時候新郎才背新娘呢。”
他低聲說:“你打?算嫁給我。”
她點頭,認真?地看著他:“我們永遠在一起,好不好!
陳清野轉過身,微微蹲下來,岑舒賢環住他的脖子。
他的肩膀寬闊又堅實,是體驗過就不能再放開的令人眷戀。
“陳遙遙。”她在他耳邊說話,“你剛剛有沒有想過追上我!
“嗯,我本來打?算開車追你的!
她抽了抽鼻子,又說:“你知道嗎,你原本都不用追我,你只?要?在我面前?哭一下,我就想把所有的愛都給你!
陳清野笑了一聲:“你都不抬頭,怎么知道我哭沒哭!
“對不起……”她小聲說,“我差點這次又不信任你了。”
山路很?漫長?,冬夜很?漫長?。
足夠她把過去的那些事慢慢和他講完。
全部講完后,她又有點惴惴不安。她在后面看不清陳清野的表情:“你怎么看?”
“嗯,你相信我,我會替你把壞人都解決掉!
她把臉擱在他肩上:“……不是這個!
幾秒后,岑舒賢聽到陳清野帶著笑意的聲音:“你知道我從什么時候開始喜歡你的嗎?”
她怔怔的:“什么時候?”
“我第?一次見你,還覺得你是個討厭又嬌氣的小姑娘!
“只?是后來,一切都不一樣了!
這些事,適合在溫暖的時候慢慢講。
“很?多人喜歡你,因為漂亮好看,有趣又會說話,他們的喜歡總是包含很?多期望!笨邕^漫長?的歲月,他終于將這些話說出來,在她聽得到的時刻,“而有的人喜歡你,是因為看見你狼狽和難過的時刻,然后突然好心疼你!
“于是,就想把最好的全都給你。”
岑舒賢在那一刻,突然意識到。
此時天地茫茫,凡人渺小,風雪如晦里,唯有他們兩人。
世界上再也沒有比他更愛她的人。
也沒有別的人像他這樣值得她去愛。
冬日?雪密,似蝴蝶聲。
每一片雪花都是扇動的蝴蝶羽翼,指引著冥冥中的命運。
這世上所有的歧途——
都將他們指引到彼此的身邊——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