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000 我有未婚夫了!
方霓準備離開去坐共享單車, 一輛黑色的轎車緩緩停靠到她面前。
一個年輕的司機下來:“請問是方霓方小姐嗎?”
方霓怔了下:“是我。”
“請上車,我送您回去吧。”
方霓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你是……”
他簡單說了
一下:“是談先生讓我來的。”
方霓不知道該說什么,想拒絕, 對方已經替她打開車門:“我也是奉命行事,您不要讓我難做。”
她只好上了車,因為也確實不想騎行回去。
后半夜,外面又開始下雪了。
屋子里倒挺暖和, 方霓搬著把椅子坐在萬丈高樓的落地窗前賞雪, 思緒幽遠。
談稷的電話就是在這樣安靜的深夜中毫無預兆地打來的。
是個陌生電話, 不過顯示是北京本地號碼,也沒被標記為騷擾電話, 方霓就接了:“喂——”
那邊有很久的沉寂。
安靜到方霓都等得不安了,下意識又“喂”了一聲:“有事兒嗎?”
這一次的沉寂, 她不再追問, 那種緊迫感也消失了。
她良久地握著手機, 那一刻似乎已經知道了電話那頭的人是誰。
雖然一句話不說,這一刻卻有一種熱淚盈眶的感覺,一顆心一直在胸腔里撲騰跳躍, 以至于她握著手機的手都在顫抖。
她以為他不會開口的,半晌卻聽見他低沉地笑了一聲,努力平靜的語調:“好久不見, 深夜造訪, 冒昧了。”
方霓抿唇想笑一下, 似是本能, 因為不想讓他怪懷。
可一想到他看不見,捂著嘴眼淚淌了下來。
她不敢出聲,怕自己一出聲就暴露了。
可總不能一直這么僵著吧。
后來還是談稷開了口:“在家?”
方霓把他從黑名單里拉出來, 共享了地址。
恰巧那天他就在附近,告別了一個朋友就來看她了。
這個點兒,室外零下8°,方霓裹著厚厚的大衣站一會兒都凍得不行。
花壇里的小草焉噠噠的,枝葉上還掛著霜霧。
路面上的積雪被人工鏟去一半,剩下的一半泥濘不堪,留下被無數車輪碾過的污漬痕跡。
她抬起手哈一口氣,朝兩邊張望,依然沒有看見談稷。
心里的焦慮和緊張在這一刻達到空前的高度。
她是想見到他,還是希望他臨時有事不來了?
方霓自己也不知道。
更不明白他一句話她就眼巴巴下來了,吹了那么久的風,可真蠢。
可人生在世,總要干一些蠢事的,哪怕自己也知道很蠢但就是忍不住去做。
她想,她只要看他一眼就好,確定他過得不錯。
不遠處,談稷在路燈下駐足站了會兒。
他在想她什么時候才能看見他?
兩年沒見,她風采依舊,只是,少了點兒年少時的刁鉆任性,眉眼間沉淀了不少,有時還有一閃而過的清冷脆弱。
她長得越來越像藺靜云了,氣質是安靜的,身段卻很惹火,烏黑微卷的發絲襯著白皙的臉孔,艷光四射。
談稷不太想打斷這么美好的畫面,可她終究是有所感應地朝這邊望來。
四目相對,方霓終于看清了他所在的位置。
原來只是咫尺的距離,近到她一定睛就能看清他衣領上細微的紋路。
談稷走近了,方霓的目光還靜靜停留在他身上。
今日他穿的是件藏藍色的呢大衣,敞開的衣裳里露出灰色的折領子毛衣,很簡單隨性的穿搭,卻不像是工作開會時的穿搭,像是出門前特別換過。
許是她認真打量的模樣讓他覺得不自在,他抬手搓了一下:“可以上去聊嗎?”
方霓很意外會在談稷臉上看到這樣的表情,像是故意逗她笑似的,她抿了下唇,點點頭。
上樓后,她給他倒了一杯水。
“菊花茶,只有這個。如果你不喝的話,我去給你換成白水。”她有些局促地將淺黃色的茶水端放到他面前。
她記得他不怎么喜歡喝菊花茶的。
談稷將脫下的外套掛搭在一邊,接過茶水喝了口。
方霓驚訝于他這樣好說話。
他以前外表和善,有些事情上其實挑剔得很。
比如他不喝沒有過濾過的水,一開始嘴上不說,只說他不渴,后來她自己摸到的真相。
可以想象他這幾年在南京應該也是真的修身養性了,能強逼自己喝不喜歡的東西。
約莫是她的表情實在太過直觀,談稷很無奈:“這么久沒見了,你就這樣看著我?沒有什么要跟我說的嗎?”
方霓本能地避開了他的目光,心里慪。
有個聲音一直在吶喊,他怎么能這么鎮定?
她一顆心好像要從胸腔里蹦出來,手都有些微微發抖。
人的腦子混亂起來的時候,是不知道具體要說什么的,她抬頭望著他,只倔強地望著。
“為什么說好不拉黑我的,后來又拉黑了我?”他斂了下眼皮,望向她。
方霓沒料到他會這樣問,頓時猝不及防。
他這樣體面的人,不應該問這個。
窗外雪又下大了,漆黑的夜空里白毛紛飛,倒有幾分別樣的美感。
方霓過了很久才意識過來自己還站著,真是太緊張了,連這種事情都忘記。
談稷拍拍身邊的位置:“坐。”
她更覺得憋悶,她才是主人,真是倒反天罡。
可也不至于因為這種事情跟他慪氣,安靜坐下后,兩兩相望又是許久的沉默。
談稷說:“怎么不說話?”
她吸了吸鼻子,蠻實誠:“不知道要跟你說什么。”
“不知道要跟我說什么?”他品味著這句話里隱藏的含義,去了窗邊,點一支煙。
她望著他孤立的背影有些彷徨,竟真的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任憑心里多著急,越著急越是亂中出錯。
她收拾杯子時不慎打翻了桌上的茶水,身上地上都弄濕了。
“我來吧。”談稷接過她手里的碎片。
“你小心手……”她嘴里的話她心里想的快。
一出口,兩人都靜了會兒。
談稷先笑了下,低頭說了一聲“謝謝”。
窗外大雪紛飛,視野里都模糊不清,屋子里卻挺暖和。
方霓坐在沙發里,看著談稷有條不紊地替她將掃起來的垃圾倒入畚箕,清理完地面。
其實幻想過很多重逢后的場景,她甚至做過噩夢,夢到他在南京諸事不順、事業也不斷走下坡路,然后幡然悔悟覺得還是她害了自己,對她恨之入骨。
再見時,兩人怨憎相對……只能說,人的腦補能力太好也不是一件好事。
看談稷的模樣,倒是比以前更加沉穩、歷練有成了。
但他細微的情緒變化還是瞞不過她。
他對她并沒有一絲一毫的怨恨。
但兩年未見,兩人間始終有種生冷而微妙的陌生感。
加上她從旁人嘴里得知,宗智明和談稷某些領域的碰撞、宗談兩家的舊怨……方霓心里沉甸甸的,像是掛著一塊巨石。
她尚且不知道該用何種態度來和他敘舊。
“屋子不錯,挺大的,也敞亮。不過,你以前不是不喜歡住那么大的屋子嗎?”談稷清掃完,回到沙發里坐下。
方霓低頭拍了拍膝蓋,笑道:“不是你一個人在進步,領導,我也要長大的。”
“不叫‘太君’了?”他猝不及防的,開了她一個小玩笑。
方霓一時怔住,抬頭看他。
正好撞入他含笑的眸底,烏黑的眼睛里,浮現她癡癡的模樣。
他還沒說什么,她先赧顏地別開腦袋。
依稀記得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會兒兩人還是熱戀期,他要開會了,讓她走,她淘氣地立正敬了個禮,喊他“太君”,喊完就腳底抹油溜了,仗著他馬上就要開視頻會議來不及削她。
他事后說“鬼機靈”。
都是多么遙遠的事情了?為什么她覺得還在昨天?
心里有種酸脹難言的情緒在不斷發酵。
方霓承認自己真是太矯情了,不愿意承認還是那么在乎他。
至于拉黑他……
“那時候覺得,還是不要再打擾你了。”
她也去找過他,得他母親的冷眼和奚落
,自尊被碾到腳底。
可最難過的莫過于別人都說,她在拖累他,她的存在就是他的污點。
是他順遂人生里的攔路石。
“不用管她,自己的感情生活都一團糟。”談稷輕描淡寫帶過。
方霓尷尬笑笑,不想插嘴他家里的事情。
窗外雪下得大了,她起身到窗邊撥開窗簾看了會兒:“下好大了,你怎么回去啊?”
他沒應,方霓詫異地回頭。
談稷端起茶杯:“我可以不回去。”
方霓就那么看著他,詞窮了。
玻璃窗上發出大雪擊打的沙沙聲,她才有點兒回神。
那么看著他,竟也沒有反駁,眼中有種溫柔如水的情緒漣漪般蕩漾。
她轉身去收拾客房,很快鋪好被褥,枕套什么也都換過。
談稷站在門口看著她利落地忙活,過去握住她的手。
他實在高大,方霓不抬頭就只能看到他的肩膀,手被一股溫柔而不容置疑的力量握住,她一顆心不受控制地震蕩起來。
她終是抬頭望了他一眼。
有太多話想要說,可喉嚨里一片干澀。
“這兩年過得好嗎?”談稷問她。
“挺好的。”
他眉梢微抬:“實話?”
方霓抽回自己的手,笑道:“難不成還是假話?我像過得不好嗎?”
她指了指四周,“這不挺好?衣食無憂工作也好,手底下一幫人等著我使喚,以前都是我使喚別人,現在他們都要叫我一聲‘老師’。”
四周變得寂靜,他雙手捧起她的臉頰:“我過得不好。”
方霓低垂的眼睫輕輕地顫了一下,像蝴蝶振翅,脆弱不堪。
他總能輕而易舉的一句話就叫她潰不成軍。
方霓推開他,踉蹌后退:“別這樣,不合適。”
談稷的目光在她狼狽的臉上掠過,笑容逐漸收斂。
他在她身后坐了,平靜道:“哪兒不合適?”
這問題問得,方霓都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總感覺他在故意找茬為難她。
慢半拍的她思索了會兒,咬唇道:“已經分手了。”
話到這里已經掉入思維誤區,其實她根本不需要回復他的,她想拒絕就拒絕。
可她在他面前總顯得底氣不足。
她漸漸的回過味兒來:“你憑什么這樣?這是我家,我的地盤?你再動手動腳的,我就對你不客氣了。你也不想我打電話給我爸吧?!”
“你是說宗智明?”他略思忖了會兒,“你跟他關系很好嗎?”
這話像是刺探。
方霓警惕地看著他,摸不準他的意思。
他和宗智明的關系也非常微妙,雖不似從前那樣你死我活,可他最落魄的時候,可不就是以宗家為首的那幫人在落井下石?
如今扳回一局,怎么會不想著找回場子?
他可不是沉迷風月的人。
“跟你沒有關系。”她說話硬邦邦的,因為感覺他來者不善。
當然,也許是她心里有鬼,怕他怕得緊。
再糾纏有什么意義?他家里人不可能接受她的。
宗家和談家也不可能修和,越糾纏、越痛苦。
“我有未婚夫了!”她在他灼灼的目光里躲閃,倉皇地說。
談稷眼中一閃而過的錯愕,目光久久凝視著她。
“拿這種事兒騙我?”
“沒騙你!宗家小姐和趙家的事,你去打聽一下就知道了。他叫趙庭越,在跟我議親,家里很贊成。”她連珠炮似的蹦出這些話。
兩人目光一直焦灼對視,談稷忽的笑了:“霓霓,你是不是忘了?你說謊的時候總喜歡看著對方的眼睛。”
方霓心里警鈴大作。
這時她的手機響了起來,看一眼,竟然是趙庭越打來的。
談稷也看到了,臉上表情盡數收斂,陰晴不定地坐在那兒,似乎是在揣摩她話里的真實性。
方霓撲過去要拿手機,談稷快了她一步,接起來去了窗邊:“喂——”
趙庭越算不上一個情緒化的人,那天吃了閉門羹初時覺得窩火,一回去就后悔了,想想都覺得幼稚。
就算是為著兩家的關系,他也不應該跟方霓一般見識。
且他過幾天就去中源上任,離不開宗智明的支持。
這個電話就有幾分求和的意思。
“這么晚了,在做什么?”他聲音里沉沉的含著笑,似乎是喝多了。
回應他的是一個四平八穩的男聲:“不好意思,方霓出去了,你有什么事嗎?一會兒我可以幫你轉告她。”
趙庭越眉梢微不可查地挑了一下,回頭看了下時針。
這個點兒還和她待在一起的男人。
很值得品味。
他倒也不是有那么在意,至少他覺得自己沒那么在意。
但這種兩個男人之間直白的比較,被掃面子的感覺,還是讓人非常惱火。
他沒多問一句,把電話掐了。
談稷看著手里忙音不斷的電話,若有所思。
方霓的目光驚疑不定地在他面上徘徊,冷不防他緩慢回頭,目光又落回她身上。
“干什么?”她心虛極了。
談稷都笑了,將手機平直地遞過去:“我都沒說什么,你緊張什么?”
自此他確定她和這個什么趙庭越沒什么關系。
哪有情侶會這樣?大半夜女方跟陌生男人在一起,問都不問一句直接掛了。
哪怕只是互有好感都不止于如此。
第62章 000 是我不對,別生氣了好嘛?
人一旦倒霉起來, 真是喝涼水都塞牙縫。
方霓過兩天接到通知,老鄭有事出外勤去了,關于這次長河和中源那邊的戰略合作, 她和另外兩個高層一道去。
這不是方霓第一次來國賓館,卻比之前幾次都要緊張。
司機不是個認路的,還要她在一旁指揮。
“小方來過這兒?挺熟悉的。”后座一劉姓領導笑道。
他長一張和善的面孔,身材微胖, 對誰都是那副和氣模樣, 可上任第一天就處理掉了一個“釘子”, 還故意煽風點火引導兩個項目部的負責人掐架,最后把那兩人都踢走了麻溜換上自己的人, 可不是什么善茬。
方霓謙遜笑道:“來過兩次,算不上熟悉。”
對方不問她肯定不想多廢話, 可對方好像來了興致, 另一位高層周文慧也笑道:“小方是見過大場面的。”
方霓跟他們虛與, 累得不行,好不容易到了她借口去接洽招待中源那邊的人,抱著資料一溜煙跑了。
這次中標實在是意外之喜, 因為長河在服侍布藝供應這方面的價格一直居高不下,但品質在業內卻是極為上乘的。
方霓為了這次的項目熬了幾個通宵,雖覺得利潤稀薄, 但能借此打開市場搭起橋梁也是個機會。
“大集團就是牛逼。”在招待處等了快兩個小時, 同行的瞿秋忍不住吐槽。
這個招待大廳簡陋就不說了, 大冷天暖氣都沒有, 冷得她們瑟瑟發抖。
入口處還有個缺口,冷風一直往里灌。
瞿秋從大衣夾層里掏出一個暖寶寶,貼她身上:“給你。”
“這……”
“沒事兒, 我還有。”
一群人魚貫而入時,兩人正好在交換暖寶寶。
這尷尬一幕,就此定格。
談稷走在最前頭,邊翻文件邊抬頭,腳步略頓了下,之后若無其事地低頭繼續翻看,一面去了會客室里面。
顯然他這種層面上的人不是來接洽這種項目的,應該有別的事兒要忙。
方霓已經飛快將暖寶寶貼回了衣襟里。
這么冷,又不是她的錯。
他視若無睹旁人自然不會拿這種小事做文章,安排長河此次項目負責人在此的周誠忙笑著說路上遇到了一點事情,讓她們久等了,請她們坐下。
方霓和瞿秋忙說沒有。
雙方虛假寒暄過后才聊起正事兒,只是,這人一直顧左右而言他。
方霓覺得很不靠譜。
不過當時她
還沒有察覺出什么,采購事宜洽談之后這個周誠卻愈發拖延,一會兒嫌棄這個制作進度太慢,過兩天又嫌棄面料不好。
方霓憋著氣在電話里笑著跟他解釋,用作連鎖酒店窗簾的布料不需要那么高級的。
潛臺詞是一分價錢一分貨,他們錢一開始就沒給到。
越聊越覺得是草臺班子,沒事找事。
“這種大集團也這樣?”這日,瞿秋跟她一道在辦公室罵罵咧咧,核對采購名單,“這樣下去不行啊,時間跟不上了。”
“越大的公司,派系斗爭越復雜,內部就越亂。”
中源下轄就有36個業務單元,實體企業四千多家,光是這一條采購線上的負責人成分就不知道有多復雜。
方霓并不敢貿然得罪對方,只是把事情稟告給了周文慧。
周文慧態度曖昧,并沒有表示什么,直到三天后周誠那邊忽然撕毀協議,說他們嚴重延誤進度,中途要換項目合作人。
短短幾天已經弄得一地雞毛。
方霓這才漸漸回過味來,可能對方早有預謀,高價來招商招資,現在過河拆橋想換了自己人,長河這邊就成了棄子。周文慧這幾天面都不露,儼然是把她當做背鍋俠了,也許早就察覺不對勁,但無力改變什么。
細想起來,她這幾天具體的洽談都推脫不出面,基本都推給她和瞿秋這兩個算不上高層的去,本就不合理。
方霓不想坐以待斃,如果被以這種原因驅逐出長河,她只能單干,在業內對她的名聲也是極大的影響。
翌日一早她就和瞿秋商量好,去了中源在京的總部-
電梯里逐層有人下去,談稷看了眼表,距離下個會議還有二十分鐘。
升到23層時進來三個男人,均西裝革履。為首的卻是個年輕俊朗的后生,一張冷峻矜持的臉,西服熨帖,頎長筆挺,有令女人神魂顛倒的資本。
談稷打量他的時候,趙庭越也犀利地抬頭。
面前人輪廓周正,是非常醒目的英俊濃顏,修長而清貴,風采俱佳。
電梯里五六人,都避著他靠邊站著,不敢碰到他。
趙庭越客氣點頭,主動打了個招呼,聽得身邊的秘書給他介紹談稷:“這是中源的談董。”
趙庭越聽過談稷,只是沒想到對方這么年輕,似乎挺和氣。
雙方握了下手算是打過招呼,不是一個派系一條線上的,也沒什么矛盾,兩人沒多說什么。
到了45樓的辦公室,趙庭越將門關上,問辦公桌后的人:“那個談稷,是談家的那個談稷嗎?”
正低頭寫文件的仇忠海抬頭笑道:“你怎么有閑心打聽起他來了?你爸讓你來這邊,你可要好好把握機會,別到處樹敵。”
“我就是問問,剛才在電梯里看見了,打了個招呼。是鄭老那邊的人?”他尋了個地方坐了,不動聲色問。
不知道為什么,他覺得這個談稷對他有敵意。
不……不能算敵意,只是一種相斥的感覺。說不上來,分明對方神色平常雍容,他就是感覺到了不太兼容的氣場。
可能是優秀的人都比較自我吧。
反觀他自己,同齡中也不服誰。
“你可不要小看他,這個年紀混到這個位置上,不可能靠家里。之前那么大風波都沒把他打垮,后生可畏啊。”仇忠海低頭繼續書寫著什么,不在意地笑笑。
他點到即止,趙庭越卻若有所思地轉著手里的打火機。
開會時,他入場較晚,挨著仇忠海坐。
雖然第一次參加這種大型會議,一點兒不怯場。
會一開始開得挺順利,談稷沒有故意為難人,只是開到一半敲著份資料讓人解釋一項業務數據構成。
兩個負責人開始互相推諉,局面就難看起來了。
他一言不發,沒發表任何觀點。
談稷點到即止,兩個負責人滿頭大汗越來越難以收拾時他輕飄飄一句結束了,一筆帶過。
高高拿起,輕輕放下,換來兩人劫后余生的表情。
恩威并施是馭下的慣用伎倆,但用得這么純熟還能不引人反感也是本事。
趙庭越在心里冷笑,跟其余人一道離開。
遠處卻有喧鬧聲,談稷跟他一道停下,吩咐一旁的某高管,讓去問問出了什么事。
那高管很快回來,低聲說了幾句,約莫是長河那邊的來鬧事,說他們無故毀約,背信棄義。
周誠小跑著從遠處跑過來,擦著汗,顯然也沒料到事情鬧成這樣。
“我會處理的。”
至于是如何處理的,后續所有人都看見了。
下午兩點的時候,陳泰來談稷這邊稟告,說事情鬧更大了。
談稷在翻資料,聲音低沉隨意,似乎對這種局面早有預料:“有多大?”
陳泰滯塞了會兒,附耳過去跟他低聲說了什么。
談稷悶笑出聲,合上資料:“罷了,你帶她來見我。”
陳泰頓了下。
談稷瞥他,陳泰才為難道:“這種事情您不該參與,容易得罪人,服飾布藝這方面的采購線一直都是一股繩,一致對外的。您貿然插手,會給人留話柄的。”
沒準還有人猜測他想動點兒手腳,安插自己的人進去呢,容易成為眾矢之的。
“去吧。”談稷只是微笑-
方霓被陳泰領到辦公室門口,不忘叮嚀:“您這事兒鬧大了,談先生也保不了您。”
“不用他保,就是要鬧大,我沒路走了。”
陳泰一時無言,被噎了個嚴嚴實實,只好替她開門。
方霓進門,辦公室里很安靜,談稷坐在實木桌后書寫一份檔案,偶爾停下步抬頭作思索狀。
她來時氣勢洶洶的,真站到了這里,又什么心力都沒有了。
“愣著干嘛?進來。”
方霓這才將門關上,慢慢挪了過去。
她抱著自己手里的資料,神情還蠻防備的,應該不知道他想和自己說什么。
但有一點,他應該不會幫自己,于公于私都不該。
何況他這人在這種事情上向來公私分明,只維護公司的利益。
“剛剛不是挺神氣,見到我又沒話說了?”他將檔案丟到一邊,偏過頭端詳她,“就這點兒本事?”
方霓看著他沒有吭聲。
陳泰將門關上了,屋子里沒有旁人,她才說:“我自己能解決,你非要插手。”
“解決?怎么解決?你覺得周誠那種人會投鼠忌器?你知道他背后是誰嗎?”
她一個字也答不上來了,強辯道:“你們公司內部的事情,我一個外人怎么能夠知道?”
“什么都不知道怎么解決?顧得了頭能顧得了尾?我不讓陳泰喊你過來,你還要繼續鬧,然后被拉進中源的黑名單嗎?”他擰上鋼筆,徑直扔筆筒里。
“咚”的一聲,在安靜的室內很振聾發聵。
她不跟他吵了,別過臉不去看他。
“知道你聰明,但太固執認死理,有些人有些事是不跟你講道理的。”
“那也是我的事,您又是以什么身份在這兒教育我呢?你是我誰啊?!”
談稷一時無言,目光定格在她微微發紅的眼圈上。
在這種事情上講道理果然沒有用,她要聽的不是對錯,不是辯個是非曲直。
她都要走了,他從后面喚住她:“霓霓。”
方霓腳步頓了一下,遲緩地回頭。
“是我不對,別生氣了好嘛?我們先去吃飯。”他起身過來,牽住了她的手-
因為剛才的爭執,已經錯過飯點了,他們去的另一個小食堂。
師傅已經在收拾工具,看見談稷,忙站直了應一聲,有些拘謹地問:“您還沒吃飯呢?”
談稷和悅地對他笑笑,如常地詢問他還有什么。
“飯還有一些,菜只剩下西紅柿炒雞蛋和炒雞塊了。我給您再炒兩個?”
“不了,你給我炒個萵筍吧。”
師傅應一聲去忙活了。
方霓眼神復雜地
看著他,她以前就喜歡吃萵筍,還喜歡吃冬筍炒肉。
這兩樣,有條件時她天天都要吃。
談稷卷起毛衣袖子,給她拔筷子:“不是不幫你,中源內部的情況很復雜。你有沒有想過,和周誠鬧成這樣等于得罪整條采購線上的人,以后都不合作了?”
他很少這么耐心地跟人把事情掰開了說、分析利弊,是不想她不知情地把人得罪死。
褪去剛才的情緒化,她能聽進去話了,沒應,即是默認。
“像這種事情,每個公司每個機構都有,不單單是這一例。”
“那就要習慣嗎?干壞事的多了就習以為常?”她說的是氣話,就是要跟他對著干。
談稷無言地笑笑,很無奈。
他替她擺好碗筷菜就上來了,談稷又給她夾菜,被她拒了。
“我自己來,又不是小孩子了。”她奪過筷子。
談稷笑道:“看,這不就會自己吃了?不這樣,你還要跟我杠。”
她低頭吃著,悶悶的,半晌才出一句:“誰樂意跟你杠了?”
這話嬌滴滴的,倒像是撒嬌。
方霓說完自己都窘迫到閉緊嘴巴,她覺得自己要硬氣一點,不能總是把過去的習慣帶來。
可在他面前,她稍有不慎就會流露出依賴的樣子。
談稷又給她夾菜:“吃點兒肉吧,我們慢慢說。”
方霓沒有去夾,說不吃,他替她卷起袖子,她才發現自己衣袖上也沾滿了醬汁,懊惱得很。
在這樣已經有些親密的環節里,談稷低頭喝一口湯,輕描淡寫地說:“兩天前我被上級召喚,關于贛1.2的項目。”
方霓停下筷子,沒有明白,但總感覺不是什么好事兒。
她目光看向他,談稷仍平淡地垂著眼眸,慢條斯理地幫她剝一只蝦:“項目沒什么問題,借題發揮罷了。”
這樣的事也不是第一次,但他過去也不主動跟她提。
唯有方璞和那次,還是她自己詢問后知道的。
方霓心里充釋著莫名的擔憂,再沒什么齟齬了:“沒事兒吧?”
“可大可小。”他竟也沒一昧安慰她,微嘆了口氣,忽的捉住她的手。
方霓倉皇地望著他,可就像是被點了穴一樣掙脫不開。
談稷目光炯炯地望著她:“如果我有事,你會擔心我嗎?”
第63章 000 方霓又掙了一下,壓根掙不開……
方霓又掙了一下, 壓根掙不開。
她也不敢太大動作把別人的目光引來,只好“嗯”一聲。
談稷囅然,躊躇滿志地松開了她。
之后他不逗她了, 視線跟她相交,認真地說:“周誠背后有人,連我都不能輕易動。這一整條線上的人利益共同,共進退, 不是那么容易就拔起來的。”
“那你們內部是該反腐了。”她俏生生地說。
不知不覺已經不跟他抬杠了。
談稷笑著點一下頭:“對也不對。”
“怎么不對?”
“水至清則無魚, 凡事有個拿捏的度, 而且宜緩不宜急。”
方霓說:“搞不懂。”
“是搞不懂還是不想懂?你一直這么任性,還沒吃大苦頭, 看來宗智明把你養得不錯。”
方霓皺了下眉。
談稷目光掠過她,捕捉到了她這一絲抵觸, 沒再提這個人了。
也許, 她當初也不是自愿回到宗家的。
這一頓飯吃的不止是飯, 那天談稷送她回去的。
回去后,方霓沉靜多了,反過來安慰瞿秋。
天氣太冷了, 室內反而愈加熱。
她把外套脫了,只穿著羊絨衫都覺得背部都是汗。
快6點時,手機震動了一下, 她忙著準備材料沒看見, 去一趟洗手間回來才看到, 原來是談稷發來的。
[晚上一起吃晚飯好嗎?聊聊項目的事兒。]
這她沒法拒絕。
方霓猶豫一下還是心虛地回了個“好”。
所謂自欺欺人也就如此了。
心里比誰都明白, 她還是想見他。
不過他先開了這個口而已。
也許她可以問問他那兩年在南京過得好嗎?是怎么發展得越來越好、如何扭轉口碑的……這些也和她有關系的不是……也不算是單純是只為了見他。
自己給自己洗腦只需要兩秒鐘,她很快就心安理得地鎮定下來。
因為臨時有個會議,她下班晚了一個多小時。
方霓抱著資料小跑著奔回工位上, 將東西一股腦兒胡亂往背包里一塞。
“怎么這么急啊,霓霓?男朋友來接嗎?”有人打趣她。
她紅了耳,沒時間辯解,笑笑就飛快下樓了。
談稷的車沒停長河大樓大下,她一開始都沒發現他,直到不遠處有車亮了亮大燈。
方霓循著望去,手下意識抓緊了背包帶。
傍晚時分,因為天色暗得早,昏黃的余暈只在天邊獨占一小片區域。談稷背光站著,面孔陷入昏暗里。
風吹動他身后的樹葉,一大團陰影在他肩膀上搖曳。
他們之間隔著一個噴水池,透明的水波在霓虹折射下散發炫彩的光芒。
她像是木偶一樣僵站在原地,臉熱心躁,只能眼睜睜看著他一步步向她走來。
“你來多久了啊?”方霓問他。
談稷抬手看了下表:“半個多小時吧。”
方霓有點被噎住了。
這種時候不該說他也沒來多久嗎?
可能是她的表情逗樂了他,談稷說:“走吧。”
走出一段路方霓才跟他解釋:“開會晚了,臨時會議。”
談稷點一下頭,倒沒有為這遲到的半個小時跟她計較。
有細碎的雪落在她烏黑的發絲間,在昏黃的路燈下不慎鮮明。
方霓卻感覺到了濕潤,伸手要去摸。
“別動。”談稷先一步替她抹去了發梢上融化的落雪,抬頭一看,暗沉的天幕中逐漸多了很多白亮的雪點。
很像小時候電視機上紛飛雜亂的雪花片。
吸一口冰冷的空氣,心境卻很平和。
真想就這么跟她一起走下去。
方霓站了會兒回頭,搓搓小手:“去哪兒?”
談稷牽住她一只手,她還往后縮了一下,沒躲開。
后來她就任由他牽著了。
今天他司機都沒帶,自己開的車,剛出廣場的時候天色還好,過一會兒雪就大了,行駛的速度也變得緩慢。
車里太安靜了,百無聊賴的,方霓忍不住嘀咕:“怎么下這么大?不知道多久才到。”
“你很趕時間?”談稷笑著問。
“那倒沒有。”
“那就慢慢開。”
方霓看他一眼,總感覺他話里有話。
談稷很有默契地回頭,目光和她在空氣里短暫對視。
方霓焦急道:“你看路啊——”
他才無聲笑著回頭:“放心,我惜命。”
也不會讓她出事。
車在王府井那邊停下,方霓跟著他在胡同里穿梭,后街這一帶都是居民區,煙熏火燎,過年的喜氣從高高的圍墻里透出來,也傳遞給路人。
原以為他會帶她去什么高檔酒店吃,竟然只選了一處大排檔。
但更有生活氣息,兩個人手牽著手穿行在大街小巷,玩累了就停下來看一下攤頭的小物件,很放松。
她有多久沒這么笑了?
掙開他的手跑開,逛了很久又像是想起他似的,拿著一個面具頻頻回首找他。
原以為很難找到,結果一回頭就看到了他。
他一直就站在她身后。
“好看嗎?”她避開他盯視她的目光,欲蓋彌彰地將豎起的面具在他面前比劃了一下,“尺寸剛剛好。”
談稷抬手將面具摘了下去,手按在她后腦勺,讓她跟自己對視。
方霓的心忽然跳得格外快。
身邊是穿行不息的人流,只有兩人安靜對望。
“霓霓,在南京的這兩年,我很想你。”他聲音里有克制的低啞。
方霓極力忍著沒有掉下眼淚來:“那你怎么不來看我?”
“不敢。”看了就忍不住,就難以控制。
那會兒他深陷流言,事業面臨極大
波折,瑣事繁多,頂著極大的壓力跟家里對著干,也差點支撐不住。
心里始終有那么一個念想,再難,為了光鮮亮麗地看到她也要支撐下去。
如果看見了,就沒有這種堅持了。
他胸腔里有一絲腥甜,難以訴說的苦悶。
再次凝神望向她,不由百感交集。
有太多太多的話不能用言語來表達了。
“不要跟周誠起沖突了。”后來他出口的卻是這么一句。
方霓倒沒反駁他:“那我就應該吃下這個啞巴虧?這個項目出了這么大紕漏,總有人要來背鍋的,就算我不干了,離開也會背著這種污點,你又不幫我。”
“誰說我不幫你?”他好笑地看著她。
方霓卻不確定地看向他,“你會幫我嗎?”
“會。”
“談稷,我應該相信你嗎?”她鄭重地問他,目光希冀。
但眼神中的信任已經透露出來。
他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氣息幾乎糾纏在一起,不知是誰先跨出的那一步。
路邊有鳴笛聲,方霓如夢初醒般推開他,倉皇地往后撤了一步。
有些記憶就像是本能,快于大腦快于思考。
方霓懊惱極了。
可能是晚飯吃得少,走了段路又餓了。恰巧談稷接到個電話,掛了詢問她是否要去拼個桌。
方霓沒多想,點頭應允。
地方就在不遠處的一處老胡同里,一個蠻老派的四合院,門口的青石磚都像是有些年頭了。
老板親自出來迎接,顯然知道談稷身份,分外熱絡。
可談稷這號人是這么好攀交情的?
應的幾句都很冷淡,公式化的客套,一副油鹽不進的模樣。
“陳老板,我二哥可不吃你這套,你不如奉承奉承我二嫂。”談藝不知道從哪兒蹦出來的,挽住方霓的胳膊,從縫隙里歪著腦袋朝陳東來呵呵笑。
陳東來顯然愣住,才正眼打量方霓。
這些公子哥兒身邊有來去的姑娘正常得很,有幾個真放心上?
剛才進門時他就覺得這位正經漂亮,但漂亮的多了去了,真沒放心上,只當她是個陪客。
如今一打量,才覺得不太一般。
她和談稷并肩走著,不落半步,面上也無什么奉承、討好的意思。
穿得雖不奢華卻很有質感,挽著頭發,奶白色大衣搭藕粉色圍巾,清雅大方,進門到現在雙手還插在褲兜里,沒搭理身邊的談稷一句。
要么是家世出眾,要么是真受捧的祖宗。
談藝這一開口,陳東來不由對她刮目相看,面上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先問她如何稱呼,又熱情地給她介紹他這飯店的典故、往來趣事。
方霓很吃不消地求助談稷。
他遞了個“愛莫能助”的表情給她,抬抬手,請她自便。
方霓:“……”
到了雅間方霓才有些不適。
原以為只是相熟的三四人,結果席間有不下十人。包間是獨立的一個小院落,內外山水環繞,環境清幽,這些人也不全聚著,三三兩兩散落著,幾乎各聊各的。
方霓的入場到底還是激起了一些波瀾。
有人上來打招呼,還有想跟她握手的,都被談稷擋了回去,簡單的介紹替她化解了尷尬。
知道她不太適應和陌生人的交際,談稷帶她和談藝去了偏僻的角落獨坐。
陳東來親自來招待,一一幫著介紹店里的特色菜。
“想吃什么?這里的梅菜扣肉不錯,嘗嘗?”談稷邊翻菜譜邊回頭問她。
陳東來多看他一眼,不動聲色噎回了后面的話。
他是看在談稷面上對這位方小姐另眼相待的,但此前也不覺得她在這位談二公子心里多有地位,許是心血來潮那種獵艷心態。
這種“憐香惜玉”對這些公子哥兒來說,不過就是一時新鮮,過兩天說翻臉就翻臉了,看他們心情,沒多少尊重。
但看談稷對她的鄭重態度,顯然不太符合這一種。
“方小姐吃得好,以后還請多光顧。”他笑著奉上張會員卡,說她來都給她打折,不忘捎上一干果禮盒,說是店里特色。
談藝白他:“來就是給你臉,還打折?你這地方貴得離譜,免費我嫂子還考慮一下。”
陳東來尷尬不已。
方霓不善交際,但他們一言一語的來回中,她充當了這個被關注的中心,也不用費盡心思去維系交流,倒也忍不住會心一笑。
她胃口不好,席間都是談稷在給她夾菜。
吃了兩口她就吃不下了。
“再吃點兒吧。”談稷勸道,“你現在都吃這么少?”
“沒有,平時吃的也不少,今天胃口一般。”她低聲說,期間去了趟洗手間。
洗手間里有人,方霓只好去了外面的。
誰知里面也有人,隱約傳來交談聲:“談二交女朋友了,沒聽過啊?”
“真漂亮。”
“從前不聽說跟個女學生有來往,好像還為了她跟宗家鬧翻了。”
“這種事兒聽聽就算了,這種層面上的人,怎么可能為個女人鬧出這種動靜?利益糾紛,到頭來都喜歡扯成這種桃色緋聞,沒意思。”
“就是,真這么癡情怎么還換人了?”
“但肯定是為了這個女的,不說跟家里鬧得也很僵嗎?下放到南京,好在有他舅舅庇護他,自己也爭氣。不然還能回來?”
“僵什么啊?那位就這兩個兒子,寶貝得很。他和葉家那位雖說離了婚,利益深度綁定,怎么可能不管?”
“你們說,談二到底有沒有……”
“不至于吧?他看著一表人才啊,也很有風度。”
“表面能看出什么?他們這類人,情感缺失,權力至上,感覺都不太正常。談二話也不多,可誰敢說他不會交際?他可太會了。”
“就是,他們這類人……”
……
方霓聽不下去了,抬手敲了敲玻璃門板:“能不能快點兒?”
里面聲音戛然而止。
過會兒,兩男一女尷尬地出來,尤其是看到站在門外的是方霓時,神色各異,都不太自在地走開了。
方霓沒什么表情地進去洗手,抽面巾紙擦拭。
不知道為什么還是有些難過氣憤。
談稷看著過得也沒多好,連這種人都能在背后蛐蛐他?
不知他是真不在意不放心上,還是足夠強大從不她面前表現出來。
第64章 000 超出了目前兩人的關系界限……
方霓回到座位上時, 情緒明顯比較低落。
談稷也發現了,一開始沒有詢問,談藝離座后才低聲問她:“怎么了?遇到什么不開心的事了嗎?”
他一向很有耐心的。
方霓神情復雜地看他一眼:“還關心別人, 關心關心你自己吧。”
他眉梢微動,眼底漾著光芒。
被他看太久了,方霓意識過來自己有些逾越了。
果然談稷微妙地望著她笑了:“你關心我啊?”
她還挺倔的:“誰關心你?”
她只是心腸軟,受不了別人因為她受累而已——她在心里這樣道。
可他的目光望來時, 她下意識躲閃開了。
心里也知道自己對他的關心超出了目前兩人的關系界限。
可他好像成了一個遲鈍的人, 此刻, 就是那樣毫無所覺地望著她,看得她渾身都不自在了。
“你別這樣看著我。”方霓轉開目光。
“你害怕被我看?”他問得真切。
這一句倒不像是是要逼迫她什么, 更像是心靈對心靈的交流。
方霓倉皇到像被沙堆里驚起的鴕鳥,急匆匆避開了目光。
可越是著急越顯得心虛, 談稷明白了, 也不再追問了。
橫亙在他們之間的問題很復雜, 就算她愿意勇敢往前垮
,雙方家長的態度始終阻隔在那兒,也不是她想要勇敢就能破除一切障礙的。
他也能理解, 所以這兩年更多的精力還是放在工作上,讓自己盡量有更多的話語權。
這兩年,他和宗智明也有一些接觸, 但私交不多, 尚且不清楚他的想法, 他不愿意太逼迫她。
免得給了希望又徒留失望。
可看到她之后, 心里又覺得歡喜,那份熾熱的情感在理性的壓抑下,也很難繼續壓抑, 似乎隨時都要沖破桎梏,洶涌澎湃。
那天晚上他們算是聊了不少,他親自送她回的住處。
他依舊沒帶自己,只開著自己上班時那輛車。
方霓上車時還圍著車轉了會兒,說他現在愈發低調了。
小姑娘圍著車轉時,像一只穿多了的小企鵝,只有臉是輕盈清瘦的。
眼底一閃而過的狡黠,眉梢眼角帶著幾分調侃。
談稷覺得好笑,不搭腔,只按了車鑰匙。
方霓彎腰湊過來看,拉著他的手將鑰匙放在眼下觀摩。
昏暗的路燈下,鑰匙圈挺古樸老舊,但依稀能辨認出上面模糊的字母——是以前他就用慣了的。
“這么舊了,也不換一個?”她嘀咕。
談稷目光持久地望著她:“戀舊,舍不得。”
他分明是笑著的,但不摻雜任何玩世不恭的散漫。燈影下,他頎長的身影靜靜投射在青磚地上,若芝蘭玉樹,褪去白日久居高臺的權貴氣息,倒不似那么難以接近,反倒隨和、斯文得很。
方霓握著他手腕的手有些顫抖,老半晌,執拗又不解地抬頭。
盈盈秋水輕易蓄在了眼眶里,又倔強地不肯滴落。
她就那么探尋地望著他,似乎是在找答案,想問他都這樣了為什么還要撩撥她。
他似乎還是那個他,俊眉深目、很周正的那張臉,乍一看很斯文很溫和,但仔細看就覺得如淵渟岳峙,難窺深淺。
和他對視久了,連目光都會被他深邃漆黑的眼睛吸入一般。
她后怕地想要后退,腰已經被他強而有力的臂膀扣住。
他就那么溫柔又有力地把她推到面前,她抬起雙手要抗拒,結果只是不著力地抵住了他。
靠那么久,她呼吸都亂了。
分明是冬日,心田里卻覺得被盛夏晚風吹過一般燥熱。
這么多年了,也就他可以這么輕易擾亂她心扉。
兩人身高差明顯,方霓勉力抬頭,盯著他薄薄的兩片唇:“干嘛啊你?非要把我逼到這份上?”
不知是喜悅還是彷徨,她眼眶濕潤了,完全是生理意義上的淚水溢出,不隨她自己左右。
“沒逼你,別哭。”談稷徒勞地伸手替她擦去眼淚。
方霓一開始別開臉,他又擦,她才不躲閃了。
任由他粗糙的指腹細心地替她擦拭,又牽住她的手將她推上了車。
方霓抱著肩膀坐在副駕座,一直垂著頭不吭聲。
路不算長,她卻覺得這條路格外遙遠。
偶爾一抬頭,恰巧對上他微風徐來般膠著的目光,她連忙逃也似的避開,不敢多看。
怕自己看久了,這點兒堅持都守不住。
再想又怎么樣,難道她還能跟他繼續在一起嗎?不合適的。
她見過他媽媽了,往事歷歷在目。
她很清楚,他家里是怎么都不會同意的。
不止是門第之見,還有他家人對她的誤會和抵觸。
在他們心里,她估計和那個圈子里某些人想的一樣,都覺得她是“紅顏禍水”,勾得他昏頭,為了她和家里作對,非要去吃苦頭。
她總不能,給他當外面偷偷摸摸那種吧,那真是連自尊和底線都不要了。
到了后,方霓還趴在那邊,只想當只鴕鳥。
談稷的聲音遲緩響起,提醒她:“到了。”
方霓沒地兒躲藏了,只好故作如夢初醒的模樣,訝異一聲道:“真到了?”
談稷的俊臉在面前放大,無限拉近中,她已經被他抱了下來。
方霓下意識摟住他脖子。
談稷就這樣抱著她上了樓,他也就來過一次,卻是輕車熟路,不但一下就認出單元樓,連左轉右轉幾次都能清晰記得。
方霓覺得他的記憶力是真的很好,這些年比以前更加內斂,外表上倒更趨于平和了。
他在外也不會顯露什么,待人似乎都是那副溫文面孔。
她都快忘記他意氣風發、橫眉怒目的模樣了。
盡管他在她面前大多時候都是很斯文的,除了因為宗政冷戰那時候。
她深深地刺痛了他。
思及此處,方霓不再開口,任由他抱著進門,問她要電梯卡。
她垂著頭,聲音很悶:“我兜里。”
他探手進去摸,方霓顫了一下。
“怎么,弄疼你了?”他故作驚訝。
方霓本來說了一句“沒有”,但很快就回過味兒來不對,看向他,正好捕捉到他唇角藏不在的笑意。
短暫的茫然過后,取而代之的是羞憤:“談稷!”
他忙輕嗽一聲道歉,認錯態度非常好。
方霓覺得自己是一拳頭打在了棉花上,根本奈何不了他。
這人平時一副清貴斯文的模樣,真想捉弄人,只有層出不窮的法子,偏偏他厚臉皮到根本不覺得自己厚臉皮,頗為理所當然。
方霓窩在他懷里被抱上了樓,趕在電梯門開前下了地。
電梯門打開,兩人有說有笑地出去,方霓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門口的趙庭越。
談稷的腳步自然停下。
趙庭越像有所覺似的回頭。
隔著幾米遠,兩人的目光在空氣里短暫交接,誰都沒有第一時間說話。
趙庭越斂著眸子打量著對面兩人。
方霓和談稷并肩站著,像一對璧人,雖沒有什么過分親昵的舉動,趙庭越仍非常敏感地感覺到,兩人的關系似乎不一般。
否則,為什么大半夜一道出現在這里?
什么樣的關系?合作?同事?方霓和談稷的身份天然就有鴻溝,這顯然不合理。
朋友?
她站在談稷身邊,眉宇間并沒有旁人那種謙卑,反而看上去非常隨和自在。
萬千思緒在心里掠過,談稷笑著上前了兩步,跟他握手:“趙總怎么在這兒?”
很平常的一句問候,但仔細聽,里面的意思深得很。
趙庭越微微瞇眼,為被搶白了先機而感到懊惱。
但這些負面情緒也就在腦海里一掠而過而已。
“來看我未婚妻。”趙庭越冷淡道。
他到底沒有談稷這種功力,握了一下就抽回了自己的手。
談稷神色不改,笑道:“太晚了,我送霓霓回來。之前在聊項目的事兒,她非要跟周誠硬來,我勸了她幾句。”
看似在解釋,字里行間他和方霓的親密一覽無余。
偏偏叫人不知道說什么來指摘,模棱兩可引人遐思又沒辦法說出什么話柄。
方霓也覺得氣氛古怪,低頭開門,邀請他們兩人都進門喝杯茶。
“不了。”趙庭越覺得自己多待一秒都是跟自己過不去。
他轉身走了,神色很冷,只要是眼睛沒問題的都能看出他的不對付。
談稷微一挑眉,看向方霓:“我是不是讓人誤會了?”
方霓很無語,開了門回頭沒好氣地看他一眼:“您不是故意的嗎?”
“怎么會?我隨口一提罷了。”他玩世不恭地笑,挽著外套跟她一道進了門,瀟灑又不失風度。
方霓從他云淡風輕的眉宇間看出愉悅。
他真的蠻開心的。
為自己三言兩語就氣走了一個情敵。
原本只是試探,結果對方這么容易就被激走。
這種初出茅廬的公子哥兒,從小被捧慣了,顯然還沒經歷過風雨。能力有,為人處世上太欠缺。
他淡漠思索的模樣讓方霓心動,心尖兒顫了一下。
在他的目光敏銳地投射過來時,方霓忙躲開,不去看他,免得自己心神失守。
談稷輕易掰過她的臉,在她耳邊吹氣:“倒是你,在老情人面前提新歡,是不是不太好?真不怕我吃醋啊?一把老骨頭,不容易的。”
第65章 000 是你非要再次介
入我的生活!……
頭頂的白熾燈照得面前的一切都明晃晃的, 連談稷的笑容都無比清晰,每一絲笑紋似乎都放大了,呈現在她面前。
方霓不想這么沒出息的, 可心臟每一次的收縮都越來越劇烈。
她唯有躲避,推拒他。
可談稷眼眸幽邃,扣在她后腰的手紋絲不動,似乎并不是她輕易推拒就能推開的。
他有他的堅持。
有時候他就是這樣, 看似儒雅低調, 骨子里一貫的強硬, 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方霓有些懊惱地揪住他的領帶,在手里一直擰, 擰成麻花,直到他被迫挨到她面前, 英俊的面孔上滿是無奈。
她反而惡聲惡氣, 借此掩蓋心里的不安和彷徨:“你到底想怎么樣啊?話說得還不夠清楚嗎?”
“清楚。”他點頭, 眸光澄澈見底。
擁有這樣一雙眼睛的人,是不可能不明白的。
“那為什么?”方霓嘴唇囁嚅。
“不想放手。”他鉗制她的力道絲毫不見放松,眼底有深深的隱痛, “方霓,我不想嗎?我沒有辦法,是你一定要再出現在我面前。”
簡單的一句話差點讓她潰不成軍。
她強忍著淚水, 搖頭:“不, 是你非要再次介入我的生活!本來我過得挺好的, 工作順遂、感情穩定, 一切都在往好的地方發展。”
“感情穩定?你管這種盲婚啞嫁叫‘感情穩定’?”他雙手沒入她的發絲間,感受著她來自于頭皮間細微的顫動,倏的發了狠, “說話啊?!啞巴了?”
簡直是蠻不講理。
方霓咬著唇,感覺氣血上涌。
果然他就沒變過,客氣都是表象,或不熟時的客套或根本不想搭理你。
真不講道理的時候是沒有道理可講的。
她又氣憤又氣短,確實沒有跟他叫板的資本,便只是憋著氣扭開了腦袋。
“方霓,說話!”
她只好開口:“盲婚啞嫁是真,但我和趙庭越也并不是沒有感情,他人挺好的。”
談稷盯著她倔強的臉,眼底平靜,滿是譏誚。
微涼的指腹順著她的皮膚游走,后來停留在她豐潤的唇瓣上,就這么玩味般地摩挲著,之后力道緩緩加重:“你再說一遍。”
方霓沒轍了,憋半天:“你……你怎么這樣?”
“我難道是第一天這樣?”他問了個蠻稀奇的問題。
四周很安靜,方霓睜著眼睛直勾勾望著他。人在震驚的時候,是會忘記作出反應的。
談稷很滿意她的表情,輕輕捏了下她的臉頰:“霓霓,我們來日方長。”-
那天談稷說完這句話就走了,似乎只是表明一下自己的態度,并沒有過于逼迫她的意思。
方霓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時,還是根本就睡不著。
大半夜的,她還發了條失眠動態。
發完又有些后悔,第一時間刪除了。
窗外黑漆漆的,回應她的只有沉默。
有時候住在那么大的房子里,失眠時是很無助的。
她翻了個身,用被子裹緊自己,側躺在那邊合上眼,可就是怎么都睡不著。
凌晨快1點了,談稷還打了電話過來。
方霓看著在床頭柜上持續震動的手機,心里煩躁,覺得跟催命符似的。
她有時候很害怕一些過于緊迫的事情,比如此時此刻。
總感覺接了這通電話就要答應他什么似的。
可后來她還是接起來了,因為談稷太鍥而不舍。
“連我的電話都不敢接了?”他開口就是一句戲謔。
約莫是在喝茶,有茶杯磕到桌面的輕微聲響。
方霓可以想象出他斜倚著桌臺漫不經心跟她說話的模樣,神情必然是疏懶的。
“這不是接了?”她冷冷而氣悶地回復。
若非長河和中源還有合作,工作場合可能還要碰到,她估計不會給他好臉。
其實也不止是氣憤,她心跳得很快,害怕有,緊張更有。
甚至連自己都理不清自己到底在害怕什么。
他還能越過電話線來抓她嗎?
談稷只是輕笑,沒計較這種小齟齬,反問她:“為什么睡不著?”
方霓不想回答。
“是因為我嗎?”
“別太給自己臉上貼金。”
“霓霓,你嘴巴永遠那么硬。”他笑吟吟的,聲線低沉動人,很有娓娓道來安撫人心的韻律,“是我的話,我先道歉。”
她的氣勢瞬間弱下來,不知道要怎么接話了。
“但我不后悔。”另一邊,辦公室里的燈火還亮著。
談稷手上捏一根香煙,燃得差不多了才在煙灰缸里撣一撣:“你擔心的無非是輿論、我爸媽,你爸,對嗎?這些都可以解決的。”
方霓呼吸發熱,緊緊扣著手機。
這對她而言是多大的誘惑?
可熱血上頭一秒就被涼水澆透,方霓握著手機,良久都沒開口。
她永遠都忘不了他母親對她說過的話。
還有宗政……那是一條人命,她做不到罔顧周邊所有人的目光,更不想連累他繼續被指指點點了。
如果一意孤行,將承受多大的壓力?后果難以估量。
方霓的沉默似乎已經給了答案。
談稷一顆心逐漸冷卻。
“算了吧,稷哥,我們不是一路人。”她后來終于明確開口。
談稷若有所思地靜默了會兒,爾后在那邊平聲問她:“何以見得?”
方霓忍著哽咽:“凡事量力而行,強行在一起,會有多少風風雨雨?”
“人生在世,什么時候不需要逆風而行?”
“可我承受不了,也不想再去嘗試了。”過去的經歷太過慘痛。
雖然現在過了最艱難的那段時期,可每每回憶起來,都像應激障礙一樣,那種不堪回首的痛苦在她心里根深蒂固。
她不可能一輩子都靠他擋在前面的。
至少目前,仍然沒有辦法去面對。
“你談個更好的吧。”她覺得沒有話說了,掛了電話。
偌大的辦公室里一片安靜。
談稷仍握著座機話筒,手微微垂搭到實木辦公桌上。
陳泰在旁邊侯著,后來忍不住借著給他倒水的功夫勸:“方小姐是重情重義之人,有些事兒過不去心里那個坎,也是常理。”
宗政還那樣躺著,她怎么可能愿意和他再續前緣?
別人怎么說啊?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他們。
何況他這樣的身份地位,影響也不好。
前幾天老鄭還找他談話,想給他再提一提,雖說這是私生活,弄得不好也會被有心人利用。
談稷無動于衷,冷然地望著手里已經熄滅的香煙。
“你打電話給周誠,約個時間,說我想跟他聊一聊城寰項目的事兒。”
陳泰微不可察地愣住:“……那不是已經塵埃落定了嗎?老劉都不好說什么。”
“他這樣揪著長河不放,說白了還是手里頭沒項目了,沒事兒也要找點事情,要拿長河那個項目來填窟窿補指標。我跟他談一談,大家都讓一步,讓他別老盯著長河那邊,又沒什么實際的效益。”
陳泰目光落在他臉上,欲言又止。
確定他真的不是在開玩笑,陳泰嘆聲氣:“何必?她未必領你的情。”
讓了利出去,還平白給自己樹敵。
“你不懂。”談稷后面的話沒有說,只是若有所思地望著茶葉沉浮的杯面-
禮拜六有團建活動。
因為和周誠的事兒還在扯皮,方霓原本并不想去,周文慧親自來找她,說有上級領導
要過來視察,最好不要缺席。
話都到這份上了,她只能去參加。
屋漏偏逢連夜雨,早上6點她就醒了,感覺身體一陣陣發燙,去量了個體溫——38.2攝氏度。
稍微咽了一片退燒藥她就出門了。
地方在懷柔那邊的一處戶外大型攀巖場,山清水秀,山壁下有大片的河灘和草地。
方霓和其他人一道坐在河灘上搭起了帳篷野炊,遠處傳來吆喝聲,大約是在攀巖比賽。
她循聲望去,一眼就捕捉到了最上方的一道身影。
男人穿著迷彩背心,單手吊扣在巖壁上,高大健碩,寬肩窄腰,因為用力后背隱約透出的肌理有些緊繃,手臂上青筋暴起,光看都能感覺到他臂力驚人,平衡感和核心力量應該都很強。
竟然是談稷。
下方持續不斷傳來喝彩聲,有準備好水和毛巾等著接候的人。
“談董今年幾歲了?”有人問。
“不清楚,瞧著很年輕啊。”
“特別陽光,工作時間外沒見他黑過臉,不像我們部門那些,邋里邋遢精神面貌好差。”
方霓默默翻轉著手里的烤串,任由彤彤火光映照到臉上,暖洋洋的。
好像沐浴在日光里。
“霓霓,你的串要烤糊了。”瞿秋提醒她。
方霓忙道謝,咬了一口在嘴里。
吃完飯有漂流活動,方霓和瞿秋一組。
在小竹筏上時瞿秋一直尖叫,一輪下來腿都軟了,她只好另外組隊。
“你跟我一組吧,我也沒人。”趙庭越不知何時走到了她身邊。
其余人都看著,方霓只好道:“好的,不過我技術不好,怕拖累您。”
趙庭越牽了下嘴角,不知是不是諷刺。
下水后,周遭的一切變得更加喧鬧。
方霓將全部的注意力放到手里的船槳上,奈何水流阻力太大。
抬頭時卻發現趙庭越一直看著她,并沒有使出多大的力氣。
“怎么了,為什么這樣看著我?”
“你跟那個談稷,到底是什么關系?”他倒也直接。
日光照在身上不算刺眼,但因是正午時分,不可避免地有些直曬,方霓瞇了瞇眼睛:“什么意思?”
聲音也有些冷了,并不避諱地跟他對視。
“字面意思。”他說。
其余人都忙著嬉戲打鬧,倒沒有注意兩人間的齟齬。
趙庭越自視甚高,此刻多少有些興師問罪的意思。
方霓特反感他這樣:“我們是什么關系?你在這里問我這樣的問題?”
趙庭越反倒帶了幾分微笑,語氣和緩了一些:“未婚夫妻,不應該坦誠一點嗎?哪怕是聯姻。難道你想結那種各過各的?”
“八字沒一撇的事兒。”她戒備地望著他,“我都沒管你那些亂七八糟的緋聞。”
意思是他沒這個立場管她。
“那你現在是怎么一個意思?”趙庭越問,“是打算就這么溜著我?”
“你呢,難道就非我不可嗎?”方霓反唇相譏。
她的敵意過于明顯。
趙庭越挑了挑眉:“你很討厭我嗎?”
“討厭算不上。”方霓輕嗤,“你們這類人,大同小異。”
“我們這類……”他微頓了下,眸光閃爍,意有所指地笑了一下,“這像是在拿我跟誰比呢?”
方霓卡殼。
一片喧囂熱鬧中,兩人間的氣氛卻愈發古怪。
趙庭越望著她的眼神,探究中帶著幾分不言而喻的譏誚。
不時有透明的水花飛濺到臉上,微微發涼。
方霓良久才鎮定下來,故作平和地擠出一絲笑意:“你到底想說什么?”
趙庭越一言不發,他并不想開這個口。
那日后他并非有意去打聽方霓和談稷的過去,但圈子就那么大,有時候不需要特意關注就能聽到些內情。
別提還有陳銳志這個大嘴巴,繪聲繪色地跟他描述兩人堪稱傳奇的過往。
他不算什么暴脾氣,大多時候不待見一個人就是忽視,不會大動干戈,覺得那樣挺掉價。
那天罕見發了火,讓他閉嘴。
然后在陳銳志不可置信的目光里,拂袖而去。
良久不見他開口,方霓先開了這個口:“你并非多么喜歡我,你只是覺得不甘心而已。”
覺得言盡于此了,竹筏靠岸后,方霓沒有要他扶,自己跨到了河灘上。
她不經意地一抬頭,卻發現談稷在望著這里,心臟不受控制地收縮了一下。
那一刻竟莫名有種被抓包的別扭感,又回頭去看趙庭越。
他同樣的面無表情,日光照在俊朗的面孔上,只有冷漠的反光。
第66章 000 這么多年品味沒見長,反倒返璞……
方霓那天是落荒而逃的, 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
總感覺自己像是一個努力羅織理由的負心人,被發現后,慌不擇路地想要離開。
東西寄存在酒店, 她到了那里就跟前臺討要鑰匙,結果對方用一種古怪的目光望著她:“你朋友不是來拿過了嗎?”
方霓腦袋“嗡嗡”的,那一刻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似有所覺地回頭。
談稷拖著一個小號的行李箱從走廊盡頭走來, 親自遞交到她手里, 很是體己:“走吧。”
他拍了下她的肩膀, 爾后托著她的后背把她推上了車后座。
方霓心里生出惱怒又無力反抗。
回程的路上,一開始只是談稷跟她說點兒什么, 她一句話都不說,后來坐得實在無聊了她才開口應和兩句。
方霓捕捉到他唇角轉瞬即逝的笑容, 也覺得自己幼稚。
此刻的她, 真的很像那種去上學一開始不配合、后來沒有辦法無聊了又開口的小孩。
這種無力的抗爭其實沒必要的。
就算真不想和他再有什么, 也沒必要這么神經緊張。
“想吃點兒什么?”
她垂下眸子:“隨便。”
談稷也不在意她的不配合,帶她去了五道營那邊的一家中餐廳。
地方挺隱蔽,在一個東南角的四合院里, 門口栽種著一棵有些年頭的古樹,午后枝葉葳蕤,陰涼僻靜。
老板和談稷似乎是朋友, 很熱情地親自來招待, 目光落到方霓身上要跟她握手, 被談稷攔了。
他們在二樓靠窗的位置坐下, 談稷替她布菜、斟茶。
“飲料不喝吧?我記得你以前不喜歡喝飲料,也不喜歡酒。”
方霓心不在焉地“嗯”一聲。
“你這樣是因為不想吃飯呢,還是不想跟我一起吃?”他用濕巾慢條斯理擦拭手指, 語氣低緩,“有病還陪你吃飯,只想讓你開心,結果這么不給面子。”
她心里微微震動了一下,抬頭看向他,語氣不可避免地帶出幾分緊張:“你有什么病?”
他淡淡的一抬眉,很篤定:“相思病。”
方霓:“……”
談稷先她一步起身拉住了她的手,輕輕在手心攥住,溫柔又不失有力地將她拉回座椅:“開個玩笑,別這么較真。先吃飯,飯點不規律,容易得胃病。”
菜陸續開始上。
陳泰叩門進來,手里捧著個茶葉罐頭。
談稷一看見就皺起眉頭,當沒瞧見,低頭繼續給她剝蝦。
陳泰臉色尷尬地看向方霓。
不明就里的方霓問:“怎么了,陳秘書?”
陳泰聳聳肩,說:“談先生最近操勞,身體不好,這是陳老開的藥,叮囑了每日飯前吃。”
“你真的病了啊?”她語氣軟和下來。
話一開口,又為自己的沒原則無語凝噎。
在他的目光望來時,她先一步移開了視線,沉默地摩挲著杯壁上的花紋。
她的小動作都落入談稷眼底,他伸手替她掬起一綹發絲。
方霓愣怔下望向他。
這樣親密的舉動,很多年沒有過了。
她心亂得很,心底有一個聲音在不斷蠱惑她,要讓她背叛自己,做一些不太理智的事情。
她只能強迫自己不去看他。
這頓飯吃得味同嚼蠟,談稷也沒多勸,只讓人替她打包了一盒土豆餅。
路上她啃了兩口,實在沒胃口又擱了。
窗外燈影如浮光蜃樓,一幕幕飛快在眼前掠過。
浮
華城市的夜晚,熱鬧又寂寥。
鬧市區人聲鼎沸,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又無比生疏漠離,怪誕又合理。
方霓抱著自己蜷縮在椅背里,說不出話,心里好似有什么哽著。
“霓霓,醒醒,我們到了。”談稷在車外搖晃她。
方霓迷迷糊糊的,覺得自己累得很,身體的每一個毛孔似乎都在叫囂,皮膚表面都是滾燙的。
直到談稷的手探到她的額頭,語氣很嚴肅:“你在發燒。別睡了,我送你去醫院。”
一聽到“醫院”兩個字,她本能地抵觸起來。
漫長的排隊、問診,何況是大晚上過去,起碼要耗費到凌晨。
“我不去醫院!我沒什么大礙。”
“聽話。”他的語氣已經有些嚴厲。
方霓推拒他,但絲毫使不上力氣,一雙強而有力的臂膀將她從后座抱起。
后來那段路,談稷是抱著她到的醫院。
方霓那會兒還是迷迷糊糊的,簡單問診后,醫生說沒什么大礙,只是勞累過度,抵抗力不足,給開了退燒的藥和一些抗菌藥就讓回去了。
翌日談稷還托關系讓個認識的專家來給她問診,方霓都覺得尷尬得很。
彼時她已經能下床了,意識也不再模糊,但還是像個病號似的躺在床上。
老人家推著老花鏡,一副和藹的樣子,詢問她一些日常的事宜。
方霓尷尬地回答著,忍不住看向談稷。
他低頭給她吹一碗小米粥,事不關己的淡靜模樣。
似乎料定了她拿這種老專家沒辦法。
“阿稷最近的藥在吃嗎?”陳修稟問了會兒,冷不防看向談稷。
談稷只是微怔,很快恢復了微笑:“在吃。”
“工作忙,也要注意休息才是。”
“您說的是。”
“你爸也是,別太操勞了,我看他最近的身體也不是很好。”
談稷舀一勺粥遞到方霓嘴邊,眼也未抬:“您多慮了,他最注重養生。越是這個層面上的人,越是怕死,外表云淡風輕,心里越怕手里的權力沒了。”
這話也太直白了,不止方霓尷尬,陳修稟也是噎住。
雖他不是外人,這種事兒還是不好議論的,何況是當著方霓的面兒。
他尋了個借口就離開了,只留了個藥方,讓她抓著吃,調理一下身體。
談稷望著關上的房門,微不可察地牽了下唇角。
方霓從他面上品出了幾分玩世不恭的意味。
總感覺他是故意的。
“不這樣說,他還要賴到不知道什么時候。”談稷似乎能猜到她的想法,低頭嗤笑。
方霓:“……講點兒道理,你自己找人家幫忙的。”
“你以為我沒幫過他嗎?”
方霓緘默。
他們這種人,沒有無效的交際。
看似平和自然的往來,背后都蘊藏利益關系和人情世故。
談稷身上有利可圖,還不是一般的有利可圖,所以他從來不覺得自己欠別人,因為別人必然會從他這兒索取到什么,哪怕只是跟他沾邊,都是莫大的裨益。
方霓就沒有這種底氣。
最近事兒又多,她真的有點心累,每每和他待在一起,更加觸景傷情。
她靠在沙發里閉目休息,不太想搭理他的樣子。
談稷也覺得沒意思,起身說去給她倒水。
方霓余光里看到他走遠,耳邊又聽得“叮”一聲,抬頭望去。
談稷的手機遺落在沙發里,屏幕上亮起的片刻,一行行聊天消息閃現:
[那我給您送去好嗎?]
[又不是工作時間,應該沒有關系吧,領導~]
可能是哪個剛進公司的實習生吧。
她不由想起鐘眉的話。
現在的小姑娘都很有手段,特來事,別說談稷這種大領導了,這種大集團就是隨便一個小領導身邊都是圍著一群,跟花蝴蝶似的,個塞個的厲害。
她沒那個心力去了解,跟她也沒什么關系了。
方霓強令自己收回視線,不去看。
“怎么了?”談稷回來時,明顯感覺到了她的情緒異常。
“沒什么,談先生貴人事忙。”方霓感慨。
已經極力想讓自己看上去平和些,但還是忍不住陰陽怪氣。
話一出口方霓都覺得自己語氣奇怪,略怔了下,不再說話了。
談稷若有所思地望著她,撈起手機準備看時間,一眼就看到了上面的消息。
他眼也不抬地選擇一鍵清除,解釋:“不認識,公司里的實習生,好像是姓劉……”
方霓“嗯”了一聲,沒追問。
氣氛古怪而僵持,談稷也覺得待著沒意思了:“那你好好休息。”
他撈起自己的車鑰匙離開。
門在面前合上,方霓的情緒才像是被開了口的箱子,一下子泄了。
年前的事兒確實很多,方霓讓自己忙碌起來,很快就忘了這個插曲。和中源關于項目的糾紛還在繼續,但后續只是小打小鬧了,長河在京分部換了大領導,這事兒成了很好的切入口。
新領導整頓公司,把這事作為了典型,抓了一批內部貪腐份子,周文慧和劉健也受到了牽連。
方霓也是這時候才知道,周文慧和周誠疑似還有親屬關系。
之前項目的事情撲朔迷離,到了這里似乎已經有了清晰的脈絡,這實打實的就是一起仙人跳,只有她和瞿秋還乖乖往里跳。
沒兩天周文慧調走了,方霓的新上司換了人,叫曹華。
就這個項目的事情她找方霓和瞿秋談過很多次了,了解了情況后,這日把她單獨叫了出去。
車上,曹華對方霓笑,說清自己的用意:“要請人幫忙,自然要投其所好。”
說著將一個絲綢包裹的盒子塞到她手里,讓她捧著帶去給那邊領導。
方霓不意外她這樣做,他們這類人,做這些事都是慣了的。
而且這種東西不可能領導自己捧著,她自然當了這個馬前卒。
可一想到她要找的是談稷,方霓就覺得臉上燒,此情此景,自己像個小丑。
當你想要慢一點的時候,時間往往變得很快。
沒一會兒地方就到了,不是去的中源,而是二環某老胡同深處的一家日式茶室。
移門推開時,談稷和另一個中年人已經到了,正低聲交談著什么。
那中年人話語不斷,對他滿是奉承,談稷始終低眉斂目,心不在焉地烹煮著一壺清茶。
茶香裊裊,他的眉眼被模糊得看不真切,如山水畫中云霧籠罩中的青山,疏淡、平和,墨香濃郁。
方霓深吸一口氣,仍覺得滯塞。
心里也有個聲音在叫囂,她怎么就過來了?
還是在這樣的場景里。
“不好意思,來遲了。”曹華非常熱情,一陣寒暄不至于讓氣氛冷場。
可對面兩人始終不冷不熱,應話也是滴水不漏。
他們都入座了,方霓還站著,僵硬地捧著那個禮盒。
曹華自然不說是禮盒,說是朋友送她的一青瓷古董,想請人品鑒一下,二位都是行家,這就帶過來了。
說著回頭遞個眼神。
方霓暗暗叫苦,半屈著將盒子拆開。
是一只冬青釉暗刻梅花紋細頸瓶,品相不錯,色澤也很均勻。
方霓不懂,但應該是明清以前的物件。
曹華有求于他,自然是滔滔不絕極盡夸張,可介紹半天他眼也未抬,卯不對榫地問了句:“不是喜歡粉瓷嗎,現在迷上這了?這么多年品味沒見長,反倒返璞歸真了。”
曹華愣半天,回頭看向方霓。
方霓悶了會兒才抬頭,看的談稷,可他一眼都沒有看她,眼底再無曾經的憐惜。
曾經,她只要掉一滴淚,他都會心疼好久。
第67章 000 你除了以勢壓人還會干什么?!……
曹華也意識過來氣氛的不對勁, 不明就里,只得打了個哈哈。
心里懊惱自己不
該帶方霓,也不知道怎么得罪了人。
方霓卻無所謂她心里在想什么了, 借著去洗手間的由頭洗了把臉。對著鏡子里布滿水痕的狼狽的臉,她頭一次生出退縮之感。
所謂剪不斷理還亂,不過如此。
要走了,有人從外面進來, 方霓甫一抬頭就愣住了, 人僵在那邊, 連水龍頭都忘了關。
直到“嘩嘩”的水聲越來越明顯,她如夢初醒, 回過神要去擰。
談稷已經慢條斯理地將之擰上了。
雜音消失,世界里一片安靜。
方霓定定杵在那邊, 呼吸聲均勻而笨重, 似乎將安靜的室內填滿了。
兩人就這么面對面站著, 談稷的目光平緩而又執著地在她面上流淌著、焦灼著。
方霓努力平復著呼吸:“讓一讓。”
她語氣是平和的,眼神卻不能抬起來看他。
談稷也捕捉到了她這一絲遲疑,目光冷漠地落在她臉上, 人沒動。
方霓停了許久,不知道是不是被刺激到了:“我說你能不能讓一下?!”
談稷卻毫無預兆地笑了一下,似乎覺得寧可她生氣也比她漠視自己要好:“茶還沒喝, 你怎么就要走?”
方霓被逼急了:“我是打工又不是賣身了, 我想走就走?!而且你又不是我領導!”
談稷笑道:“你說的對。不過, 你們領導有讓你走嗎?”
他的意思是, 曹華有求于他,所以他不讓她走,曹華也不會允許她私自離開的。
方霓氣憤地望著他:“你除了以勢壓人還會干什么?!”
可對視久了, 她又敗下陣來,因為他也不辯解,就那么望著她。
方霓好似被他的執著感染,情緒也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本意也不是為了吵架,她移開目光,躲開他的注視。
那一陣意氣過后,不免又勢弱下來。
談稷淡漠的目光長久地停留在她面上,好似要將她看透。
看得她垂下頭,幾乎彎下腰。
她說:“別這么看著我了!”
談稷的腳步聲在她耳邊遠去,好一會兒,方霓才敢抬頭。
那道身影果然消失在轉角,她還直愣愣杵在原地,倉皇到無所適從。
后知后覺的捏了下掌心,她才發現掌心有一層細密的汗,像是黏住了似的,怎么擦都擦不去。
方霓在原地平復了很久才回過神,攥緊的掌心慢慢松開,回到了包廂。
曹華還在跟談稷、另一個嚴姓領導交談,方霓兀自尋了個角落坐下。
他們不怎么聊工作,聊北京的風土人情,聊各自的所見所聞……但話匣子打開后,多少也涉及交際、利益往來。
只是個中曲直需要自己辨別。
方霓垂眸喝著一盞清茶,不發一言。
回到公司,她給自己倒了一杯咖啡,把自己關在辦公室里幾乎一下午。
年前最后那幾天是最忙碌的,事兒特別多。
藺靜秋打了電話來,說要跟她一起過,方霓笑著應承下來。誰知前一天她忽然又打電話說不能來了,方霓又笑著應下,心里卻松一口氣。
若是她知道自己還和談稷有牽扯,不知道又要牽扯出怎樣的風波來。
反倒是鐘眉的到來給她沉寂的生活打來了不少改變。
“怎么想到來看我了?”方霓給她泡茶,覺得不可思議。
“不歡迎?”鐘眉跟她開玩笑。
“怎么會?”方霓替她的茶水中加了幾顆冰糖。
她有段時間特別喜歡這樣喝,且用一種開玩笑的口吻跟她說,生活太苦了,她要多吃一點糖。
“不了,我現在不加糖了。”鐘眉抬手阻止了她。
方霓詫異望她,發現她精氣神很好,跟兩年前大不一樣了。
“最近有喜事?”方霓欠身將微微倒涼的茶水擱到她面前的茶幾上。
輕微的一聲響,鐘眉低垂著眉眼靜靜望著茶面上漂浮舒展的葉片,心境也一片祥和。
她眉眼間真正有淡然的平和,隨遇而安,不再困頓于過去。
“喜事也算不上,家里的房子拆遷了,后半輩子算是衣食無憂了吧。最近運氣也不錯,有了不少機會,大紅與我無緣,但混口飯吃不成問題。有機會就拍點戲掙點錢,有錢了就去旅游。”她訴說著自己的規劃,說自己也運營一個自媒體賬號,倒不是為了掙錢,記錄點日常,生活挺順遂。
方霓由衷感到羨慕,感覺她真的從過去走出來了。
只有她,依然沒有辦法走出過去。
那像一個繭,將她緊緊纏繞。
就算她不說,鐘眉也看出了她異于尋常的沉默,關切道:“你呢?還不能忘記過去的事情嗎?”
“忘不了。”她倒也坦誠。
笑過后,緊繃的神色漸漸趨于緩和,只是眼底仍有復雜。
宗政的事情是隔在她和談稷之中的一道天塹,卻也是一個莫名的紐帶。
她此生再也不會有這樣的經歷了,雖然遍體鱗傷,但刻骨銘心。
鐘眉定定望著她,半晌拍了拍她的手背:“總會過去的。”
“謝謝。”方霓抬眸對她一笑。
“不過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鐘眉問她。
方霓先是沉默思索,爾后抬眉一笑:“不想再繼續了,可他總是出現在我面前。”
“那你呢?你真的一點也不想嗎?”
方霓看向她。
鐘眉正色道:“別這么看著我,我們情況不一樣,至少談公子心里只有你一個,沒搞什么‘紅白玫瑰’吧?”
說到最后,她譏誚地提了下唇角。
往事不堪回首,想不到自己也會陷入這種紛亂的三角關系里。
歸根究底,原生家庭的傷害對一個人的影響太大。
外表剛強自立的她,其實內心非常缺愛。以前都不太愿意承認這件事,經過這一遭,到是徹底認識了自己,愿意接受,才能和過去告別。
曾經她以為自己對陳興賢來說是特別的,哪怕是分手之前、自己主動提出分手的時候,還在極力給他找借口,粉飾這件事。
如今已經想明白,如果一個男人真的愛你,怎么會如此左右為難呢?
所謂紅白玫瑰,只是不夠愛。
這種愛,她也不需要了。
方霓無言地望著她,將她眉宇間細微的一些變化和掙扎都收入眼底,仿佛投射中看到自己,心里一陣發麻。
那段時間,她一直處于這樣的掙扎中。
對前路的迷茫,躑躅不前。
鐘眉走了,約了明日中午聚餐和下午逛街,屋子里又只剩下了她一個人。
北京深冬的夜晚嚴寒刺骨,窗外,天空是墨藍色,而非純粹的黑。
六點不到,街道兩旁紛紛亮起燈火,將夜晚照得如同白晝。
方霓倚著玻璃墻站著,后知后覺才覺得手心傳來涼意。
她撤回手,下意識摸了一下冰涼的手心-
翌日再次確認見面的地方,她比約定的早到。
這是仿明制的皇家園林,規格宏偉,入內布局卻又窮極技巧,一路走來,一步一景,雖是在冬日,入目仍是綠意蔥蘢,能讓人感覺到勃勃生氣。
方霓入內才發現半開放的廳堂內有不少人。
她認出了趙庭越、陳銳志、劉駿和周晉鵬,還有見過一兩面的余星瑤,其余幾人不太熟悉。
“坐啊。”鐘眉招呼她坐下,給她介紹身邊一青年,“這是我搭檔,陳家樹。”
陳家樹顯得興致缺缺,掃了她一眼就不再看她。
鐘眉只介紹兩人是合作關系,不過她把自己吃了一半的南瓜條扔給他了,他也沒說什么,方霓覺得他倆關系不簡單。
這桌上幾人,有跟她熟悉的,也有關系微妙的……她低頭喝著一碗杏仁酪,覺得少說話比較好。
期間都是他們在聊,她低頭佯裝工作。
她給鐘眉發消息:[怎么這么多人?]
鐘眉:[半路碰上的,就湊一桌了。]
趙庭越和陳銳志的關系是最鐵的,跟其余人倒像是一個圈子里的點頭之交。
陳家樹和趙庭越倒是偶爾說兩句話,只是方霓看不出他倆的具體關系。
這一鍋亂粥。
“聽說你在國外發展得挺好的,怎么又回國了?”菜一盤盤
端上來時,余星瑤忽然感興趣似的問她。
方霓沒料到她會突然問自己,先笑一下,道:“國外再好哪有國內好?”
余星瑤又說:“你還跟談稷在一起嗎?”
此言一出,席間都默了會兒。
方霓原本低頭拿手指餅干的手也停了下來,不知道該怎么接話。
余星瑤還看著她,目光像灼灼烈日。
這樣的場合,分明是給她難堪。
方霓撣去手上的碎屑,不卑不亢地抬起頭回望過去:“這是我的私事。我們好像不是很熟吧?問這樣的問題不會覺得冒昧嗎余小姐?”
余星瑤眉梢一挑,眼底一閃而過的戾氣。
若不是礙著還有旁人在,她估計就要發作。
出了這種事,趙庭越也只是冷眼旁觀。他這個席間蠻有分量的人,也只是任由事態發展,想看看能發展到什么地步。
方霓估摸著他想探探她和談稷的底。
也不知道這一出戲他主導了幾成。
“不好意思,失陪一下。”方霓起身離開。
“霓霓——”鐘眉追了出去。
人走后,趙庭越垂著眸子沒有動,眉目倦冷,沒什么表情地捻著手里的一根煙。
“要么還有聯系,拿你當大冤種。要么就是和談二那段刻骨銘心,沒把你放心上。就這樣的女人,你還要試著談?”余星瑤劈手奪過他手里的煙,咬自己嘴里,回頭跟陳銳志要打火機。
趙庭越緩緩抬眸,漆黑冷然的眸子,刀鋒似的劃刻到她臉上。
就這么一動不動盯著她。
余星瑤下意識從嘴里拿下煙,后怕地捻了下,磕磕絆絆的:“……我沒別的意思。”
第68章 000 我有很多話想跟你說
走廊里很安靜, 地毯踩在腳下綿軟輕柔,好似踩在云朵上。
方霓實一腳虛一腳,始終無法踩實。
心里充釋著一股難以泄出的氣流, 悶悶地堵在胸口。
“我不知道你跟她有過節,我也不認識她的。”鐘眉很是歉疚,亦步亦趨跟著她解釋。
方霓搖搖頭:“跟你沒有關系。”
其實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余星瑤。
初見時她就不怎么喜歡自己,當時以為是身份門第之見, 但應該也沒什么過節, 不知道為什么她要這么針對自己。
方霓倒無所謂她的針對, 只是再次被迫想起了不太想回憶的往事,心情受了影響。
其實剛才一番她已經摸清了大概原委, 只是覺得荒誕和不可思議。
趙庭越沒有出來,陳家樹到是追了上來, 一直和鐘眉解釋, 鐘眉沒給他好臉, 兩人說著說著還吵了起來。
方霓在旁邊聽著,一開始還覺得煩,聽著聽著反而失笑。
乍一聽是拌嘴, 再聽倒像是打情罵俏。
她的心境逐漸平和下來。
轉回走廊拐角時,另一行人正好從拐角另一側過來。
路不寬,狹路相逢, 沒法兒一道過去了。
方霓停下來, 甫一抬頭就看到了人群里的談稷。
誰也不先讓步, 氣氛更加尷尬。
方霓到底還是退到一邊, 微微抬手,示意他們先過。
“我有話跟你說。”擦肩而過的時候,談稷拍了下她的肩膀。
方霓停下腳步和他對了一眼, 察覺到其余人都用各異的目光望著自己,不想在這兒多停一秒,說了句“好”。
鐘眉擔憂地看向她:“可以嗎?”
方霓遞給她一個寬慰的眼神,轉身和談稷拐入另一側半開放的廊道。
方霓離開時又回了一下頭,正好看到趙庭越出來。
他人站在陰影里,但她能感覺到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臉上,像是磁鐵,也像盛夏里的灼灼烈日。
她本能地想要擺脫這種不適感。
“還不走?”一只大手不輕不重地落在她的肩上,一瞬將她從僵硬中解脫。
方霓神思回到現實,點點頭,跟他一道離開。
趙庭越遠遠的冷笑了一聲,折返廂房-
冷風拂面,帶來微微的麻癢,吹久了倒沒有那種掙扎般的刺痛感。
很多東西只要習慣,似乎就沒有那么不適應了。
就像她現在也能平和地和談稷站在一起聊天談事了。
“就這么跟我出來,沒問題?”他斜倚在欄桿上,雙肘微微屈著,很是疏懶,俄而回頭問了她這么一句。
不咸不淡的,觀他眉眼間神色,不似關切,倒像是調侃。
方霓心里著惱,裝沒聽懂,硬邦邦道:“有什么問題?”
他略挨近些,循循善誘:“當著未婚夫的面兒跟老情人出來。”
方霓無語了,他還真說呢。
她別開頭不去看他,覺得跟他這樣的人沒辦法溝通。
談稷眼底的笑意如春風化開,漸漸的有淺淺的低沉的聲音縈繞在她耳邊。
是動人的,可可惡得很,方霓懶得回頭搭理他。
吹好久的冷風也不知道要說什么,她說她想回去了,轉身準備離開,冷不防他正側目望她,薄涼的唇擦著她的臉頰劃過,如蜻蜓點水。
她心里也泛起絲絲漣漪。
一切好像靜止,方霓直愣愣地望著他。
近距離的,談稷的眼神像一汪清泉,冷澈見底,能映照出她此刻所有的喜怒哀樂。
把她那點兒彷徨退縮,以及微妙的掙扎和不甘都映照出來。
方霓眼里好似起了霧,倉皇地避開了。
她以為他又要指責她什么,誰知他什么都沒說。
她心里反而有一種不確定的失落。
“你的脾氣好像比以前好了。”她像是喃喃。
“我以前的脾氣很差嗎?”談稷好笑地復又望向她,莞爾。
看著她抿著唇遲鈍地搖頭,說:“我的意思是,你比以前更懂得隱忍和隱藏了。”
談稷似模似樣地點點頭,“哦”一聲:“你的意思……你的意思是我的脾氣一直不怎么樣,只是會裝。”
方霓為他的直白尷尬不已,嗔怪地瞥他一眼,糾正:“人與人打交道,都要控制自己的。我是說,你比以前更加能控制自己的情緒了。”
可見這些年過得也并不是非常如意,結果是正向的,但個中艱辛估計只有本人知道。
他這樣的人,是不可能把自己失意艱難的一面展示于人前的。
當年鬧成那樣,跟家里幾乎都鬧翻了,誰還會給他提供便利?家族同輩里看笑話的都不在少數。
人都看結果。
那些編排他的、排擠他的,如今又有幾個要仰仗他?
個個變臉如同變色龍。
“我當你夸我了。”他寬大的掌心托起她小巧的臉,像捧著什么稀世珍寶。
方霓被他眼底滌蕩的笑意感染,赧顏地躲開。
談稷很低很低地笑了一聲,松開她。
冰涼的手指滑過她臉頰時,她微微地戰栗了一下。
風過無痕,四周又安靜下來-
過了幾天,這一年的工作已經進入收尾階段。
曹華倒是對她格外關照,因為有兩個主管離職、調到大區,一些雜事、交接的工作都是她在做,她現在倒是派了兩個人將這部分工作接手了。
快1月底的時候,她終于放假了,原本打算和鐘眉去逛街,置辦點兒年貨,搭伙過這個年。
出門前意外接到一個電話。
她看第一眼的時候不太想接,裝作沒有聽見地塞回兜里。
抬頭見鐘眉直愣愣盯著她,臉上微赧:“騷擾電話。”
她若是臉不紅心不跳,鐘眉肯定不會多問,但她表情如此尷尬,鐘眉出于禮貌又多問了一句:“談公子?”
“不是。”她抿著唇,又添了一句,“他秘書。”
鐘眉“果然如此”的表情。
“你還是接吧。”她目光落她兜里。
還在震。
方霓有點無奈地接起來,聲音悶悶的,帶點兒埋怨:“喂——陳秘書,您找我有什么事嗎?”
明知故問,陳泰找她,必然是因為談稷的事兒。
果然聽得陳泰苦笑一聲,
卻不在電話里說:“可以見面聊嗎?”
他語氣鄭重。
方霓沉默了會兒,點頭應允下來。
“對不起,我有點事情要離開一下,我……”方霓內疚地望向鐘眉。
她卻是一副了然模樣:“去吧。”
方霓真切地從她眼底看到了盡在不言中的笑意,臉上更無言的燒。
和談稷就像一條繩子上的蚱蜢,怎么都分不開,主觀上想分開,客觀上也根本做不到。
鐘眉曾對她說過,旁觀者清,她瞧著并不像是放得下。
方霓沉默不語。
路上她乘的快車,因為路途難行還是花了不少時間,趕到中源樓下,已經是上午11點。
一路上想著陳泰跟她說的事,心里跟火油煎似的,腳下像踩了風火輪。
走廊里一片安靜。
辦公室的門就在這樣的安靜中被她撞開,火急火燎的聲音突兀地響起:“談稷——”
靠南一面的落地窗簾盡數放著,屋子里光線暗淡。
一身正裝的談稷坐在辦公桌后,眉眼疏淡,肩上披著件同色的長外套,手里正翻一沓資料。幾個下屬侯在一旁匯報公事,氣氛蠻嚴肅的,不知道說到了什么地方,乍然被她打斷,幾人都朝她望來。
方霓如芒刺背,別說后退,連動彈一下的力氣似乎都失去了。
她就那么無措地杵在那邊,心里罵死陳泰了。
談稷握拳抵在唇下咳嗽了一聲,斂了眼皮繼續書寫,話卻是對其余人說的:“今天就到這里吧。”
待他簽完,陳泰上前把合上的文件接過來,準備拿去下面的部門。
人魚貫出去,從方霓身邊穿過。
她覺得他們像魚群,自己是沉沒在深海里的礁石,巋然不能動,臉皮上密密麻麻的。
也不知道這些人里有幾個認識自己?
“在想什么?”談稷沉聲問她。
從她的角度望去,只能看到他低頭書寫的剪影,看不清他眼簾遮擋下的情緒。
方霓不確定他是不是在看自己笑話:“陳泰跟我說,你病得很嚴重。”
“所以你專程過來看我?”他笑,悠閑地合上文件后抬頭,目光停留在她不滿的小臉上。
方霓覺得自己中計了,臉僵得很。
她轉身要走,身后傳來咳嗽聲。
她的腳步又生生停下,回頭半信半疑地盯著他:“別又唬我!”
“沒唬你。”他放下手,臉上還有劇烈咳嗽后未曾褪去的紅潮,倒顯得臉色不太正常的病態。
眼底的戲謔淡去,才能窺見幾分愁緒。
不過轉瞬即逝,方霓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看錯了。
以前總覺得他心思多,但總有情緒外放的時候,如今反而更難揣測了。
從前意氣風發、恣意恣睢的時刻,反倒少了。
那時候不需要他去計較,因為翻遍整個四九城都沒幾個人敢惹他,現在才是情勢所迫,面向更殘酷的人情往來和斗獸場,不能再做只需憑借心意來去的世家公子了。
“你知道的,我從來不抱病喊痛的。”談稷伸手,將另一側已經簽完的文件和剛才的疊放到一起。
方霓眉梢微動,欲言又止。
“霓霓。”談稷一瞬不瞬地望著她,語氣和緩,“我有求過你什么嗎?”
他離座緩步朝她走來。
方霓杵在原地,無處可去,直到手落入他寬厚的掌心,談稷修長挺拔,如山岳一般,方霓需要勉力抬頭才能跟他平視,手抽了一下也沒抽開。
她不喜歡這種受制于人的感覺,臉色僵硬:“松開!”
談稷沒有松開,仍平直望著她:“前日領導喊我,談了三個多小時。”
方霓微怔,意氣一下子散了,驚疑不定:“沒事吧?”
“周誠的事兒,有點兒麻煩。”他倒也沒夸大其詞。
方霓看他肅穆的神情,覺得更可信,一般的事兒陳泰也不會特地喊她過來。
余光里看到桌角還有一份冷透的快餐,她說:“你先吃飯吧,有什么一會兒再說。”
她語氣挺別扭的,“不是胃不好嗎?”
“好,一會兒再說。霓霓,我有很多話想跟你說。”談稷笑了笑。
方霓本能地避開了他的目光,耳尖發燙。
談稷拿了快餐盒去往內置廚房熱。
第69章 000 踮起腳尖吻了吻他干涸的唇
內置廚房的門沒有關, 有微波爐的聲音傳來。
安靜中,格外分明。
方霓略有些不自在地側過身,軟軟地協議著桌臺, 頭也沒回問了句:“微波爐會破壞食物營養,談先生這么講究的人,不至于吧?蒸箱熱一下,多幾分鐘而已。”
“公務繁忙, 沒那個美國時間。”他淡聲低頭, 悠閑地將時間又調回兩分鐘。
兩分鐘后, “叮”一聲好了。
方霓這時終于忍不住回頭,看著他將食盒從里面拿出來, 隨便拔了雙筷子就開始吃。
以前他怎么可能這么不講究?可見真的忙到腳不沾地。
心里泛起莫名的酸意,更有一種難言的悵惘。
有時候覺得自己過得不順心, 可跟他一比, 似乎沒有什么不順心的。從高處往下適應低處的生活, 比由儉入奢難多了。
“這兩年過得不好?”方霓問他。
語氣挺平和的,倒像是老朋友之間的談心。
談稷訝異地側眸望她,舀一口玉米粒吃:“這么關心我啊?”
“說正經點的。”
他面上笑意不改, 半開玩笑:“還行吧。我要說過得慘,你肯定以為我在賣慘。”
方霓翻他一眼:“給你機會,你自己不說的, 算了。”
“我真說了, 你會心疼我嗎?”他端著食盒從里面出來, 身姿修長, 步履沉緩,就那么一步一步優容走向她。
方霓好似被點了穴,不能動彈。
歲月似乎只是在他身上滑翔而過, 剝去那份因地制宜的更沉溺的氣質,骨子里還是自信又舒朗的一個人。和他待在一起,心境也會變得開闊。
方霓仔細想來,也許這就是她最喜歡談稷的地步。
她是一個有些憂郁內耗、很容易困囿于一方天地的人,但她向往更廣闊的天空。
但她其實不是很明白,談稷為什么會喜歡她。
“一直都想問你一個問題。”她真的問了。
談稷坐下來,低頭舀飯吃:“問。”
“你為什么喜歡我?”
他放下手里的餐具,抬頭朝她望來。
方霓被他看得不太自在,垂眸撩了一下發絲,往后倚靠在桌臺邊。
似乎借此就有能倚仗的力量和膽色。
談稷的目光無聲無息地在她面上流連,似乎要看清她心底最真實的想法。
他喝了口茶:“原來我一直讓你這么沒有安全感嗎?”
方霓默了會兒:“也不全是你的原因。”
她微垂著眼簾,余光里只能瞥見他齊整的白襯衣,沿著喉結往上,是剛毅棱角分明的下頜線,掩不住清俊的風華。
她目光不再往上,也不敢往上了,語氣里苦澀:“人的性格,有時候出生的時候就注定了,不想那樣,仍然沒有辦法擺脫。因為媽媽的事,有時候我也對什么都不太有安全感,總是不斷地懷疑、彷徨,想到最壞的結果。我總是擔憂,旁人用有色的眼睛看我……”
談稷細心聆聽,她難得跟他說這些。
其實有些事情她不說他也知道,只是,過去他不太能感同身受。
直到宗政的事情,他百口莫辯,也感受到被身邊人口誅筆伐、被惡意揣測和排擠的種種。
若非他心性堅定而強大,也沒有辦法走出來。
換位思考,她的擔憂和躑躅也是情有可原,不能要求每一個人都和他一樣堅強。
“你要我說為什么喜歡你,我可能說不出個所以然。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覺得你很特別……不過,那時候你是阿政的女朋友。”
那時候應該就有好感的吧?
可
若非宗政,那時候他也不會特別關注她。
美則美矣,可美麗的女孩太多了,她能逐漸走進他心里,和日積月累的相處分不開。
這種潛移默化的情感,非一朝一夕可以蹴就。
方霓看著他:“不是見色起意?”
她問得直愣愣的,目光也是,談稷無奈又好笑:“我至于?”
方霓也覺得好笑,自嘲地抿了下唇:“也是,談公子閱女無數,不至于這么沒出息。”
“又編排我?我什么時候‘閱女無數’了?”談稷的目光覆蓋在她臉上。
方霓先心虛:“不知道……感覺你就是……”
后面的話不說了,不占理。
談稷無語到先她一步笑了,認命地點一下頭:“感覺我就不是什么好人是吧?方霓,你一開始就是這么覺得的。”
“那倒也不是。”她尷尬地笑笑。
她只是不確定。
畢竟,他那個階層的人,與她而言太遙遠了。
何況是談稷這樣金字塔頂端上的權貴公子。
人一旦擁有太多,就容易變壞,因為他有變壞的資本。
她本質上是不太相信一個人的道德約束的,很多人不作惡只是沒那個資本而已,而不是道德有多么高尚。
所以,談稷于她而言一直都是比較危險而未知的存在。
可這并不能阻擋她的心靠近他,某種意義上,她就是害怕又想要追求刺激。
“我覺得我人品還可以。”他吃完飯,低頭剝一瓣橘子。
方霓詫異地望向他,不明白他怎么得出這樣的結論。
當然他不是一個壞人,可要說人品有多好……他這樣的人,應該不能簡單地用人品來衡量。
個中牽扯的利益太多太雜,他做一件事之前,首先想到的不是自己,而是大局。
過去她覺得他九曲十八彎很難猜,如今更甚。
曾經一度她都覺得周念的事,因為時機太巧合,以一個支點就撬動了宗家和其背后的利益集團。以結果論來推斷,背后可能有他的手筆,但他摘得太干凈,叫人難窺真假,也不好直接問他。
對于他和宗政走到那樣的地步,不是沒有唏噓的。
不過,也許他本人并不感到惋惜。
只有她那么感性吧,談稷遠比她想象中要理智和果決。
他們都沒在這個問題上深究,后來陳泰過來遞交一份緊急文件,火急火燎的。
談稷只是信手接過,翻了幾頁含笑不語。
那文件被他隨手丟到桌角,很無所謂似的。他沒覺得有什么,“啪”一聲脆響,眼角余光瞥到關鍵的字樣,方霓的眼皮狠狠跳了跳。
“鄭董調走,您沒有后盾了,這個節骨眼,還是不要跟他們硬碰硬吧。”陳泰低聲勸。
談稷捻一根煙,抬眸時,唇邊浮著笑:“躲就能躲過去嗎?立場不同,只要我還在這個位置上,就礙著人家的道,退幾步都沒用。我要是退了,還有人愿意跟著我嗎?人心都散了,到時候死得更快。”
陳泰憂心忡忡:“不能修和?”
談稷很嘲弄地悶笑了一聲,用一種稀奇的目光看他。
陳泰臉燥熱,意識到自己孟浪了,將一切想的太簡單。
“你先出去。”談稷將人轟走,給自己倒了杯茶來喝。
“還有閑心在這里喝茶?”方霓覺得自己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
可話還是出了口。
談稷垂下眼簾,抿一口茶,笑意清淺。
方霓更氣:“笑什么?”
談稷起身走到她身邊,在方霓的屏息中,一條修長的胳膊越過她堪堪搭在她身后的椅背上。
就這樣,將她半圈在了懷里。
方霓的臉頰逐漸漲紅,聲量卻好像失去了,一句話都說不出了。
如一只被放了氣的氣球。
談稷低眸望著她,近距離的,似笑非笑:“看出來你很關心我了。”
“滾!”她啐他。
談稷撈起桌上另一杯茶水,遞到她唇邊:“喝點兒水,火氣別這么大。”
那茶方霓沒喝,倉皇地逃走了,已然忘記了自己來的初衷。
之后幾天風平浪靜,平靜到讓她心里更生出幾分不安。
這日起來,天空中漂浮著幾綹潔白的云絲,點綴著蔚藍的天色,日光照不到地面,因為庭前幾棵參天的古樹。風吹過,樹葉沙沙作響,枝葉連成一片巨大的傘蓋。
方霓站在窗口朝外面望去,地面上一片巨大搖曳的陰影,像灌了鉛的烏云壓在她心頭。
她致電過去,談稷的電話關機,她只好又打給陳泰。
他一開始不愿意說,然后才說他是遇到點事情。
那邊給了地址,她趕過去,在高墻大院外的露天廊椅上等候,手指不斷地絞在一起。
方霓一直垂著頭,午后的日光透過婆娑的樹影,明暗不定地在她臉上搖曳。
她極盛的容光,被照得斑駁黯淡。
一顆心揪在一起,像是沉浮在水中的泡沫,不上不下地懸著。
身后“吱呀”一聲,她倏然抬頭,看到談稷跟兩個面色嚴肅的中年人打完招呼出來,外套挽在臂彎里,身形筆挺,臉色倒無異常。
方霓下意識站了起來。
談稷也看到了她,迎面緩步走來。
兩人的眼神交織在一起,他的眸光是深邃的,好似要將她吸入。
方霓并不躲閃,這一刻擔憂似乎超越了一切,都忘記了躲閃,也不想躲閃。
直到他走到近前,一只寬大的手掌虛虛托住她的后腦勺,爾后,一點點加重力道。她被迫被壓到他胸膛上,抬頭直面他炙熱的目光,他就這么看著她,眼底帶著一絲壓迫:“你來干什么?”
方霓心里酸澀難言,說不出話。
“……我……你沒事兒吧?”最后竟也只是憋出了這么一句。
她向來恥于表達內心最真實的想法,可水汪汪的一雙眼,已經足夠觸動人心。
談稷望著她,冰涼的指腹摩挲她的臉頰。
方霓微微顫抖,雙手舉高了捧住他的臉,踮起腳尖吻了吻他干涸的唇。
談稷如被觸電一般。
第70章 000 方霓,你懂什么是強迫嗎?……
北京冬季的室外很冷, 昨日已經降到零下十幾度,好在沒有南方那種陰冷到骨子里的濕寒。風吹在臉上,像砂礫摩擦而過。
方霓低頭望著自己樹蔭下的腳步, 走得很慢。
她來得匆忙,穿得不多,談稷將自己挽在臂彎里的外套給她披上了,叮嚀:“下次別穿這么點兒, 著涼了我會心疼的。”
他語氣不太正經, 不用回頭她都能想象出他倜儻調侃的表情, 玩世不恭的模樣。
她嘴里很硬:“擔心你自己吧,大廈將傾了, 還有閑心關心我?”
“大廈將傾?”他蠻稀奇地回頭,“哪兒道聽途說來的?你們是怎么談論我的?方小姐, 愿聞其詳。”
方霓恨他這種時候還不正經, 不知道是故意裝作不在意, 不想讓她擔心,還是不想再她面前露出失意的神情,破壞自己在她心里的形象。
方霓覺得他包袱也挺重。
他在旁人面前很無所謂, 可在她面前,似乎就格外在意,事業上的負面情緒從來不會在她面前展現。
說他要面子也罷, 大男子主義也好。
他就這么個人。
方霓忍不住回頭, 瞥見他眼底轉瞬即逝的沉郁和悵惘, 還以為自己眼花了。
她訥訥的, 想說點兒什么安慰他,又覺得自己說什么都無濟于事。
到底是因為自己,趙庭越和仇忠海才格外針對他。
若非因為自己, 也不會把他牽扯進周誠和他背后的勢力里。
“到底是我對你不住。”她坦誠道。
晚風吹過臉頰,微微的涼,心里卻好似有什么打開泄出,反倒一身輕松,不似內心外冷內熱如被火爐炙烤著。
談稷的眼神,像擎在霧氣里
,他很疏懶又很寬容地望著她徐徐一笑:“和你有什么關系?”
“陳泰都跟我說了。”意思是不要瞞著她,不要拿她當小孩,她不傻。
她直勾勾望著他,挺執拗。
談稷不偏不倚不躲閃,微微俯身傾向她。
他高大的身影如山岳壓下,攜著頭頂撲面而來晃動的樹影,著實嚇了方霓一跳。
太猝不及防了,她呆愣地忘記了反應。
談稷曲指的手指敲在她腦殼上,換來她一聲驚呼。
方霓不可思議地望著他,小心地揉著腦袋:“你怎么打人啊?”
聲音悶悶的,帶點兒委屈。
談稷反而笑了,說:“打的就是你,笨。”
關于和趙庭越之流的恩怨卻不跟她說了,許是忌諱,又許是怕她知道太多被牽扯其中吧。
那天回去,方霓病了,原本她打算照顧談稷的,結果成了談稷照顧她。
談稷現下里仍住在釣魚臺那邊,門口配兩個警衛。
雖然都穿著常服,神態站姿明顯不是一般護衛,最差也是和向芷一個等級的吧。
方霓以前只在書里聽過,沒想到真的能在現實里見到。
“我爸那邊抽調過來的,最近事兒多。”談稷不想多說,那天進門時就跟她聊了這么一句。
“那你爸還是挺關心你的。”她也壓低聲音,在他耳邊說,像是說什么機密一樣。
談稷覺得好笑:“當然,他只有兩個兒子。”
“可以跟我說說你爸的事情嗎?”她躑躅良久才出聲道。
談稷詫異回眸:“我爸?”
方霓被他訝然的目光看得臉熱,抿著唇,赧然地輕輕點一下頭。
“為什么?你怎么會對他感興趣?”談稷倏然一笑。
確實是蠻不解的。
他平日跟他爸話都不多,見了面也就寒暄一句。
他們這樣的家庭,心思都放在社稷仕途上,都是過于理智的人,不會搞肉麻兮兮的那套,就算關心對方也鮮少訴之于口,以至于父子關系看上去非常冷淡。
但彼此還是心系對方的。
談遠山對他,其實比對談騫更加鐘愛。
只因談騫是從小帶在身邊的,他小時候父母都不在身邊,許是報償吧,談遠山總對他更多一份寬容。
否則兩年前他就該給他大苦頭吃的,結果自己回了金雞山療養,避而不見,卻叫老鄭托了關系尋人關照他,不然他到南京那邊也不會那么順利,哪怕有他舅舅那層關系。
若非如此,他也不可能還站在這里跟她談笑風生。
方霓見他不開口,不確定是不是觸碰了禁忌:“算了,我就是隨口一問。”
“沒什么忌諱的。”談稷笑笑,“我剛剛是在想該撿什么跟你說。畢竟他那人,挺無聊的,能講的也就是工作上的一些事,你應該不會感興趣。”
方霓豎起耳朵,試探性的:“沒什么花邊新聞?”
這樣的大人物。
不過轉念一想又覺得這樣才正常,越是高位的人,這方面愈加警醒自律,他們對自己的要求是一般人所無法想象的。
談稷將她面上的表情都盡收眼底,也沒揭穿她,之后說了些瑣事,領她進去。
這地方方霓以前來過幾次,擺設和從前大同小異。
談稷屋子里的東西不多,偌大的房子顯得極為空曠,讓人很沒有安全感。
她和他說這件事時,談稷邊倒水邊跟她說:“總比和你一樣好,空曠的時候總像是買東西裝點,塞到塞不下了又后悔,不知道把東西扔哪兒去。”
方霓被噎得說不出什么話,跟他大眼瞪小眼。
談稷眉眼輕挑,眼底攜著幾分壓不住的笑意,將手里的水杯四平八穩地遞給她。
方霓喝了那水,后半夜就感覺不舒服,翻來覆去起來后感覺自己額頭很燙。
一開始以為是自己的錯覺,又躺了回去,直到談稷把她叫起來,給她量了體溫又給她穿衣服。
“我覺得我沒什么事情,睡一覺就好了。”她開始犯懶,往后倒去。
下一秒又被他給拖了起來。
“懶到不拿自己的命當命,對你真是服氣。”
可她真不想去醫院。
但這種原則□□情上方霓向來是拗不過他的,談稷輕飄飄的一句“我打電話給你爸”,她就立刻繳械投降。
她才不想聯系宗智明,不管是什么事情。
談稷就這樣精準拿捏到了她的弱點。
在醫院看了就回去了,沒什么大礙,過兩天談稷說要帶她去看專家,方霓提起被子蒙住自己的腦袋,聲音悶悶地從里面傳來:“本來只是一個感冒,你這樣,是咒我得大病。我真的已經好了!”
談稷望著面前鼓鼓的一個“小山包”,哭笑不得。
他勾著唇,隔著被子拍拍她:“那好吧,起來吃早飯。”
在起床吃早飯和去醫院之間,方霓很果斷地選擇了前者。
方霓做夢都沒想過,談稷會用那種四五歲寶寶用的硅膠餐盤給她盛早飯。
五只生煎包、一小碗水蒸蛋,還有一杯熱牛奶和小份的蔥油面。
真拿她當小孩啊?
在方霓難看古怪的臉色里,談稷壓著笑解釋:“給小侄女買的,上次落這兒沒拿走,索性就自己留著了。”
“然后,索性就拿我當試驗品了。”方霓把后面的話接下去了。
談稷沒反駁,手虛虛地攬在她腰里,空出的另一只手挑面給她吃。
方霓:“……”
那面她到底沒真讓他喂她,雖然別扭,還是用他小侄女的新餐具吃完了,又當一回寶寶。
這個年,方霓在談稷這邊過的。
她很詫異他為什么不回去。
這日午飯時旁敲側擊地問起,談稷輕飄飄反問她:“那你為什么不回家看你爸?”
把方霓噎了個實實在在,再也不想問他問題了。
談稷噙著笑抬頭,漆黑的眼底都是化不開的春色。
看得出,他心情蠻不錯的,慢條斯理喝一碗花生酪。
方霓瞥一眼他手里的碗,奶白色的酪皮上還灑了點玫瑰花瓣,她不免露出鄙夷之色。
“你什么眼神?這不是我做的。”他食指叩一下桌面。
“那是誰做的啊?”
“新來的阿姨。”談稷頭低下,繼續用勺子舀,看不出喜歡也看不出不喜歡,“之前那個走了。”
方霓隨口一問為什么,他說:“家里有事。”
“是受不了你吧。”這話說得很小聲。
談稷擱下碗,目光瞟來,正兒八經地問她:“我很難相處嗎?”
他微垂著眼簾,無波無瀾,看不出生氣。
當然也不可能為這種小事生氣的。
只是,他定定凝視她的目光還是含一絲攝人心魄的壓迫。
并非故意針對她,他較真起來的時候就不免叫人感覺咄咄逼人。
久居高臺的權貴,再落魄,那份經歷沉淀下來的氣質,是圈外人所不具備的。
方霓偷偷再看一眼他的臉色,確實是挺平和的,但就是讓人感覺發憷。
“不難相處。”她抿一下唇,輕舒一口氣,“但你如果要跟人過不去,有一萬種辦法讓人難受,你有這個能力,不是嗎?”
怕的就是這點,哪怕什么都沒發生。
談稷似笑非笑,抬手緩緩抹去她唇邊沾染的水漬:“沒良心的小混蛋。不管對您多好,說出來的話總能這么傷人感情。”
方霓拍開他的手,不吃這套:“別涮我了。”
早餐挺不錯,但她吃不下了。
談稷又替她倒半杯熱牛奶:“牛奶喝了吧。”
她不想喝,于是在道德層面上下功夫,說:“你這是強迫人,違背公民主觀意志。”
談稷
很好笑地掀眼皮,投來清淡一眼:“這是強迫?方霓,你懂什么是強迫嗎?”
他放大的俊臉猝不及防出現在她面前。
挨得太近了,連呼吸都糾纏在一起,方霓不小心碰翻了手邊的酒杯,手指連帶袖子一片濡濕,水流難堪地沿著裙擺往下滾,沒入褲襪里。
“濕了啊。”他很抱歉地說,目光卻耐人尋味,火熱的掌心貼著腿線往下,她已經燒得面紅耳赤。
氣憤地推開他,方霓踱回了洗手間。
望著她嬌俏的背影,談稷笑而不語,將那剩下的小半杯牛奶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