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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000 我有未婚夫了!

    方霓準備離開去坐共享單車, 一輛黑色的轎車緩緩停靠到她面前。

    一個年輕的司機下來:“請問是方霓方小姐嗎?”

    方霓怔了下:“是我。”

    “請上車,我送您回去吧。”

    方霓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你是……”

    他簡單說了

    一下:“是談先生讓我來的。”

    方霓不知道該說什么,想拒絕, 對方已經替她打開車門:“我也是奉命行事,您不要讓我難做。”

    她只好上了車,因為也確實不想騎行回去。

    后半夜,外面又開始下雪了。

    屋子里倒挺暖和, 方霓搬著把椅子坐在萬丈高樓的落地窗前賞雪, 思緒幽遠。

    談稷的電話就是在這樣安靜的深夜中毫無預兆地打來的。

    是個陌生電話, 不過顯示是北京本地號碼,也沒被標記為騷擾電話, 方霓就接了:“喂——”

    那邊有很久的沉寂。

    安靜到方霓都等得不安了,下意識又“喂”了一聲:“有事兒嗎?”

    這一次的沉寂, 她不再追問, 那種緊迫感也消失了。

    她良久地握著手機, 那一刻似乎已經知道了電話那頭的人是誰。

    雖然一句話不說,這一刻卻有一種熱淚盈眶的感覺,一顆心一直在胸腔里撲騰跳躍, 以至于她握著手機的手都在顫抖。

    她以為他不會開口的,半晌卻聽見他低沉地笑了一聲,努力平靜的語調:“好久不見, 深夜造訪, 冒昧了。”

    方霓抿唇想笑一下, 似是本能, 因為不想讓他怪懷。

    可一想到他看不見,捂著嘴眼淚淌了下來。

    她不敢出聲,怕自己一出聲就暴露了。

    可總不能一直這么僵著吧。

    后來還是談稷開了口:“在家?”

    方霓把他從黑名單里拉出來, 共享了地址。

    恰巧那天他就在附近,告別了一個朋友就來看她了。

    這個點兒,室外零下8°,方霓裹著厚厚的大衣站一會兒都凍得不行。

    花壇里的小草焉噠噠的,枝葉上還掛著霜霧。

    路面上的積雪被人工鏟去一半,剩下的一半泥濘不堪,留下被無數車輪碾過的污漬痕跡。

    她抬起手哈一口氣,朝兩邊張望,依然沒有看見談稷。

    心里的焦慮和緊張在這一刻達到空前的高度。

    她是想見到他,還是希望他臨時有事不來了?

    方霓自己也不知道。

    更不明白他一句話她就眼巴巴下來了,吹了那么久的風,可真蠢。

    可人生在世,總要干一些蠢事的,哪怕自己也知道很蠢但就是忍不住去做。

    她想,她只要看他一眼就好,確定他過得不錯。

    不遠處,談稷在路燈下駐足站了會兒。

    他在想她什么時候才能看見他?

    兩年沒見,她風采依舊,只是,少了點兒年少時的刁鉆任性,眉眼間沉淀了不少,有時還有一閃而過的清冷脆弱。

    她長得越來越像藺靜云了,氣質是安靜的,身段卻很惹火,烏黑微卷的發絲襯著白皙的臉孔,艷光四射。

    談稷不太想打斷這么美好的畫面,可她終究是有所感應地朝這邊望來。

    四目相對,方霓終于看清了他所在的位置。

    原來只是咫尺的距離,近到她一定睛就能看清他衣領上細微的紋路。

    談稷走近了,方霓的目光還靜靜停留在他身上。

    今日他穿的是件藏藍色的呢大衣,敞開的衣裳里露出灰色的折領子毛衣,很簡單隨性的穿搭,卻不像是工作開會時的穿搭,像是出門前特別換過。

    許是她認真打量的模樣讓他覺得不自在,他抬手搓了一下:“可以上去聊嗎?”

    方霓很意外會在談稷臉上看到這樣的表情,像是故意逗她笑似的,她抿了下唇,點點頭。

    上樓后,她給他倒了一杯水。

    “菊花茶,只有這個。如果你不喝的話,我去給你換成白水。”她有些局促地將淺黃色的茶水端放到他面前。

    她記得他不怎么喜歡喝菊花茶的。

    談稷將脫下的外套掛搭在一邊,接過茶水喝了口。

    方霓驚訝于他這樣好說話。

    他以前外表和善,有些事情上其實挑剔得很。

    比如他不喝沒有過濾過的水,一開始嘴上不說,只說他不渴,后來她自己摸到的真相。

    可以想象他這幾年在南京應該也是真的修身養性了,能強逼自己喝不喜歡的東西。

    約莫是她的表情實在太過直觀,談稷很無奈:“這么久沒見了,你就這樣看著我?沒有什么要跟我說的嗎?”

    方霓本能地避開了他的目光,心里慪。

    有個聲音一直在吶喊,他怎么能這么鎮定?

    她一顆心好像要從胸腔里蹦出來,手都有些微微發抖。

    人的腦子混亂起來的時候,是不知道具體要說什么的,她抬頭望著他,只倔強地望著。

    “為什么說好不拉黑我的,后來又拉黑了我?”他斂了下眼皮,望向她。

    方霓沒料到他會這樣問,頓時猝不及防。

    他這樣體面的人,不應該問這個。

    窗外雪又下大了,漆黑的夜空里白毛紛飛,倒有幾分別樣的美感。

    方霓過了很久才意識過來自己還站著,真是太緊張了,連這種事情都忘記。

    談稷拍拍身邊的位置:“坐。”

    她更覺得憋悶,她才是主人,真是倒反天罡。

    可也不至于因為這種事情跟他慪氣,安靜坐下后,兩兩相望又是許久的沉默。

    談稷說:“怎么不說話?”

    她吸了吸鼻子,蠻實誠:“不知道要跟你說什么。”

    “不知道要跟我說什么?”他品味著這句話里隱藏的含義,去了窗邊,點一支煙。

    她望著他孤立的背影有些彷徨,竟真的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任憑心里多著急,越著急越是亂中出錯。

    她收拾杯子時不慎打翻了桌上的茶水,身上地上都弄濕了。

    “我來吧。”談稷接過她手里的碎片。

    “你小心手……”她嘴里的話她心里想的快。

    一出口,兩人都靜了會兒。

    談稷先笑了下,低頭說了一聲“謝謝”。

    窗外大雪紛飛,視野里都模糊不清,屋子里卻挺暖和。

    方霓坐在沙發里,看著談稷有條不紊地替她將掃起來的垃圾倒入畚箕,清理完地面。

    其實幻想過很多重逢后的場景,她甚至做過噩夢,夢到他在南京諸事不順、事業也不斷走下坡路,然后幡然悔悟覺得還是她害了自己,對她恨之入骨。

    再見時,兩人怨憎相對……只能說,人的腦補能力太好也不是一件好事。

    看談稷的模樣,倒是比以前更加沉穩、歷練有成了。

    但他細微的情緒變化還是瞞不過她。

    他對她并沒有一絲一毫的怨恨。

    但兩年未見,兩人間始終有種生冷而微妙的陌生感。

    加上她從旁人嘴里得知,宗智明和談稷某些領域的碰撞、宗談兩家的舊怨……方霓心里沉甸甸的,像是掛著一塊巨石。

    她尚且不知道該用何種態度來和他敘舊。

    “屋子不錯,挺大的,也敞亮。不過,你以前不是不喜歡住那么大的屋子嗎?”談稷清掃完,回到沙發里坐下。

    方霓低頭拍了拍膝蓋,笑道:“不是你一個人在進步,領導,我也要長大的。”

    “不叫‘太君’了?”他猝不及防的,開了她一個小玩笑。

    方霓一時怔住,抬頭看他。

    正好撞入他含笑的眸底,烏黑的眼睛里,浮現她癡癡的模樣。

    他還沒說什么,她先赧顏地別開腦袋。

    依稀記得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會兒兩人還是熱戀期,他要開會了,讓她走,她淘氣地立正敬了個禮,喊他“太君”,喊完就腳底抹油溜了,仗著他馬上就要開視頻會議來不及削她。

    他事后說“鬼機靈”。

    都是多么遙遠的事情了?為什么她覺得還在昨天?

    心里有種酸脹難言的情緒在不斷發酵。

    方霓承認自己真是太矯情了,不愿意承認還是那么在乎他。

    至于拉黑他……

    “那時候覺得,還是不要再打擾你了。”

    她也去找過他,得他母親的冷眼和奚落

    ,自尊被碾到腳底。

    可最難過的莫過于別人都說,她在拖累他,她的存在就是他的污點。

    是他順遂人生里的攔路石。

    “不用管她,自己的感情生活都一團糟。”談稷輕描淡寫帶過。

    方霓尷尬笑笑,不想插嘴他家里的事情。

    窗外雪下得大了,她起身到窗邊撥開窗簾看了會兒:“下好大了,你怎么回去啊?”

    他沒應,方霓詫異地回頭。

    談稷端起茶杯:“我可以不回去。”

    方霓就那么看著他,詞窮了。

    玻璃窗上發出大雪擊打的沙沙聲,她才有點兒回神。

    那么看著他,竟也沒有反駁,眼中有種溫柔如水的情緒漣漪般蕩漾。

    她轉身去收拾客房,很快鋪好被褥,枕套什么也都換過。

    談稷站在門口看著她利落地忙活,過去握住她的手。

    他實在高大,方霓不抬頭就只能看到他的肩膀,手被一股溫柔而不容置疑的力量握住,她一顆心不受控制地震蕩起來。

    她終是抬頭望了他一眼。

    有太多話想要說,可喉嚨里一片干澀。

    “這兩年過得好嗎?”談稷問她。

    “挺好的。”

    他眉梢微抬:“實話?”

    方霓抽回自己的手,笑道:“難不成還是假話?我像過得不好嗎?”

    她指了指四周,“這不挺好?衣食無憂工作也好,手底下一幫人等著我使喚,以前都是我使喚別人,現在他們都要叫我一聲‘老師’。”

    四周變得寂靜,他雙手捧起她的臉頰:“我過得不好。”

    方霓低垂的眼睫輕輕地顫了一下,像蝴蝶振翅,脆弱不堪。

    他總能輕而易舉的一句話就叫她潰不成軍。

    方霓推開他,踉蹌后退:“別這樣,不合適。”

    談稷的目光在她狼狽的臉上掠過,笑容逐漸收斂。

    他在她身后坐了,平靜道:“哪兒不合適?”

    這問題問得,方霓都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總感覺他在故意找茬為難她。

    慢半拍的她思索了會兒,咬唇道:“已經分手了。”

    話到這里已經掉入思維誤區,其實她根本不需要回復他的,她想拒絕就拒絕。

    可她在他面前總顯得底氣不足。

    她漸漸的回過味兒來:“你憑什么這樣?這是我家,我的地盤?你再動手動腳的,我就對你不客氣了。你也不想我打電話給我爸吧?!”

    “你是說宗智明?”他略思忖了會兒,“你跟他關系很好嗎?”

    這話像是刺探。

    方霓警惕地看著他,摸不準他的意思。

    他和宗智明的關系也非常微妙,雖不似從前那樣你死我活,可他最落魄的時候,可不就是以宗家為首的那幫人在落井下石?

    如今扳回一局,怎么會不想著找回場子?

    他可不是沉迷風月的人。

    “跟你沒有關系。”她說話硬邦邦的,因為感覺他來者不善。

    當然,也許是她心里有鬼,怕他怕得緊。

    再糾纏有什么意義?他家里人不可能接受她的。

    宗家和談家也不可能修和,越糾纏、越痛苦。

    “我有未婚夫了!”她在他灼灼的目光里躲閃,倉皇地說。

    談稷眼中一閃而過的錯愕,目光久久凝視著她。

    “拿這種事兒騙我?”

    “沒騙你!宗家小姐和趙家的事,你去打聽一下就知道了。他叫趙庭越,在跟我議親,家里很贊成。”她連珠炮似的蹦出這些話。

    兩人目光一直焦灼對視,談稷忽的笑了:“霓霓,你是不是忘了?你說謊的時候總喜歡看著對方的眼睛。”

    方霓心里警鈴大作。

    這時她的手機響了起來,看一眼,竟然是趙庭越打來的。

    談稷也看到了,臉上表情盡數收斂,陰晴不定地坐在那兒,似乎是在揣摩她話里的真實性。

    方霓撲過去要拿手機,談稷快了她一步,接起來去了窗邊:“喂——”

    趙庭越算不上一個情緒化的人,那天吃了閉門羹初時覺得窩火,一回去就后悔了,想想都覺得幼稚。

    就算是為著兩家的關系,他也不應該跟方霓一般見識。

    且他過幾天就去中源上任,離不開宗智明的支持。

    這個電話就有幾分求和的意思。

    “這么晚了,在做什么?”他聲音里沉沉的含著笑,似乎是喝多了。

    回應他的是一個四平八穩的男聲:“不好意思,方霓出去了,你有什么事嗎?一會兒我可以幫你轉告她。”

    趙庭越眉梢微不可查地挑了一下,回頭看了下時針。

    這個點兒還和她待在一起的男人。

    很值得品味。

    他倒也不是有那么在意,至少他覺得自己沒那么在意。

    但這種兩個男人之間直白的比較,被掃面子的感覺,還是讓人非常惱火。

    他沒多問一句,把電話掐了。

    談稷看著手里忙音不斷的電話,若有所思。

    方霓的目光驚疑不定地在他面上徘徊,冷不防他緩慢回頭,目光又落回她身上。

    “干什么?”她心虛極了。

    談稷都笑了,將手機平直地遞過去:“我都沒說什么,你緊張什么?”

    自此他確定她和這個什么趙庭越沒什么關系。

    哪有情侶會這樣?大半夜女方跟陌生男人在一起,問都不問一句直接掛了。

    哪怕只是互有好感都不止于如此。

    第62章 000 是我不對,別生氣了好嘛?

    人一旦倒霉起來, 真是喝涼水都塞牙縫。

    方霓過兩天接到通知,老鄭有事出外勤去了,關于這次長河和中源那邊的戰略合作, 她和另外兩個高層一道去。

    這不是方霓第一次來國賓館,卻比之前幾次都要緊張。

    司機不是個認路的,還要她在一旁指揮。

    “小方來過這兒?挺熟悉的。”后座一劉姓領導笑道。

    他長一張和善的面孔,身材微胖, 對誰都是那副和氣模樣, 可上任第一天就處理掉了一個“釘子”, 還故意煽風點火引導兩個項目部的負責人掐架,最后把那兩人都踢走了麻溜換上自己的人, 可不是什么善茬。

    方霓謙遜笑道:“來過兩次,算不上熟悉。”

    對方不問她肯定不想多廢話, 可對方好像來了興致, 另一位高層周文慧也笑道:“小方是見過大場面的。”

    方霓跟他們虛與, 累得不行,好不容易到了她借口去接洽招待中源那邊的人,抱著資料一溜煙跑了。

    這次中標實在是意外之喜, 因為長河在服侍布藝供應這方面的價格一直居高不下,但品質在業內卻是極為上乘的。

    方霓為了這次的項目熬了幾個通宵,雖覺得利潤稀薄, 但能借此打開市場搭起橋梁也是個機會。

    “大集團就是牛逼。”在招待處等了快兩個小時, 同行的瞿秋忍不住吐槽。

    這個招待大廳簡陋就不說了, 大冷天暖氣都沒有, 冷得她們瑟瑟發抖。

    入口處還有個缺口,冷風一直往里灌。

    瞿秋從大衣夾層里掏出一個暖寶寶,貼她身上:“給你。”

    “這……”

    “沒事兒, 我還有。”

    一群人魚貫而入時,兩人正好在交換暖寶寶。

    這尷尬一幕,就此定格。

    談稷走在最前頭,邊翻文件邊抬頭,腳步略頓了下,之后若無其事地低頭繼續翻看,一面去了會客室里面。

    顯然他這種層面上的人不是來接洽這種項目的,應該有別的事兒要忙。

    方霓已經飛快將暖寶寶貼回了衣襟里。

    這么冷,又不是她的錯。

    他視若無睹旁人自然不會拿這種小事做文章,安排長河此次項目負責人在此的周誠忙笑著說路上遇到了一點事情,讓她們久等了,請她們坐下。

    方霓和瞿秋忙說沒有。

    雙方虛假寒暄過后才聊起正事兒,只是,這人一直顧左右而言他。

    方霓覺得很不靠譜。

    不過當時她

    還沒有察覺出什么,采購事宜洽談之后這個周誠卻愈發拖延,一會兒嫌棄這個制作進度太慢,過兩天又嫌棄面料不好。

    方霓憋著氣在電話里笑著跟他解釋,用作連鎖酒店窗簾的布料不需要那么高級的。

    潛臺詞是一分價錢一分貨,他們錢一開始就沒給到。

    越聊越覺得是草臺班子,沒事找事。

    “這種大集團也這樣?”這日,瞿秋跟她一道在辦公室罵罵咧咧,核對采購名單,“這樣下去不行啊,時間跟不上了。”

    “越大的公司,派系斗爭越復雜,內部就越亂。”

    中源下轄就有36個業務單元,實體企業四千多家,光是這一條采購線上的負責人成分就不知道有多復雜。

    方霓并不敢貿然得罪對方,只是把事情稟告給了周文慧。

    周文慧態度曖昧,并沒有表示什么,直到三天后周誠那邊忽然撕毀協議,說他們嚴重延誤進度,中途要換項目合作人。

    短短幾天已經弄得一地雞毛。

    方霓這才漸漸回過味來,可能對方早有預謀,高價來招商招資,現在過河拆橋想換了自己人,長河這邊就成了棄子。周文慧這幾天面都不露,儼然是把她當做背鍋俠了,也許早就察覺不對勁,但無力改變什么。

    細想起來,她這幾天具體的洽談都推脫不出面,基本都推給她和瞿秋這兩個算不上高層的去,本就不合理。

    方霓不想坐以待斃,如果被以這種原因驅逐出長河,她只能單干,在業內對她的名聲也是極大的影響。

    翌日一早她就和瞿秋商量好,去了中源在京的總部-

    電梯里逐層有人下去,談稷看了眼表,距離下個會議還有二十分鐘。

    升到23層時進來三個男人,均西裝革履。為首的卻是個年輕俊朗的后生,一張冷峻矜持的臉,西服熨帖,頎長筆挺,有令女人神魂顛倒的資本。

    談稷打量他的時候,趙庭越也犀利地抬頭。

    面前人輪廓周正,是非常醒目的英俊濃顏,修長而清貴,風采俱佳。

    電梯里五六人,都避著他靠邊站著,不敢碰到他。

    趙庭越客氣點頭,主動打了個招呼,聽得身邊的秘書給他介紹談稷:“這是中源的談董。”

    趙庭越聽過談稷,只是沒想到對方這么年輕,似乎挺和氣。

    雙方握了下手算是打過招呼,不是一個派系一條線上的,也沒什么矛盾,兩人沒多說什么。

    到了45樓的辦公室,趙庭越將門關上,問辦公桌后的人:“那個談稷,是談家的那個談稷嗎?”

    正低頭寫文件的仇忠海抬頭笑道:“你怎么有閑心打聽起他來了?你爸讓你來這邊,你可要好好把握機會,別到處樹敵。”

    “我就是問問,剛才在電梯里看見了,打了個招呼。是鄭老那邊的人?”他尋了個地方坐了,不動聲色問。

    不知道為什么,他覺得這個談稷對他有敵意。

    不……不能算敵意,只是一種相斥的感覺。說不上來,分明對方神色平常雍容,他就是感覺到了不太兼容的氣場。

    可能是優秀的人都比較自我吧。

    反觀他自己,同齡中也不服誰。

    “你可不要小看他,這個年紀混到這個位置上,不可能靠家里。之前那么大風波都沒把他打垮,后生可畏啊。”仇忠海低頭繼續書寫著什么,不在意地笑笑。

    他點到即止,趙庭越卻若有所思地轉著手里的打火機。

    開會時,他入場較晚,挨著仇忠海坐。

    雖然第一次參加這種大型會議,一點兒不怯場。

    會一開始開得挺順利,談稷沒有故意為難人,只是開到一半敲著份資料讓人解釋一項業務數據構成。

    兩個負責人開始互相推諉,局面就難看起來了。

    他一言不發,沒發表任何觀點。

    談稷點到即止,兩個負責人滿頭大汗越來越難以收拾時他輕飄飄一句結束了,一筆帶過。

    高高拿起,輕輕放下,換來兩人劫后余生的表情。

    恩威并施是馭下的慣用伎倆,但用得這么純熟還能不引人反感也是本事。

    趙庭越在心里冷笑,跟其余人一道離開。

    遠處卻有喧鬧聲,談稷跟他一道停下,吩咐一旁的某高管,讓去問問出了什么事。

    那高管很快回來,低聲說了幾句,約莫是長河那邊的來鬧事,說他們無故毀約,背信棄義。

    周誠小跑著從遠處跑過來,擦著汗,顯然也沒料到事情鬧成這樣。

    “我會處理的。”

    至于是如何處理的,后續所有人都看見了。

    下午兩點的時候,陳泰來談稷這邊稟告,說事情鬧更大了。

    談稷在翻資料,聲音低沉隨意,似乎對這種局面早有預料:“有多大?”

    陳泰滯塞了會兒,附耳過去跟他低聲說了什么。

    談稷悶笑出聲,合上資料:“罷了,你帶她來見我。”

    陳泰頓了下。

    談稷瞥他,陳泰才為難道:“這種事情您不該參與,容易得罪人,服飾布藝這方面的采購線一直都是一股繩,一致對外的。您貿然插手,會給人留話柄的。”

    沒準還有人猜測他想動點兒手腳,安插自己的人進去呢,容易成為眾矢之的。

    “去吧。”談稷只是微笑-

    方霓被陳泰領到辦公室門口,不忘叮嚀:“您這事兒鬧大了,談先生也保不了您。”

    “不用他保,就是要鬧大,我沒路走了。”

    陳泰一時無言,被噎了個嚴嚴實實,只好替她開門。

    方霓進門,辦公室里很安靜,談稷坐在實木桌后書寫一份檔案,偶爾停下步抬頭作思索狀。

    她來時氣勢洶洶的,真站到了這里,又什么心力都沒有了。

    “愣著干嘛?進來。”

    方霓這才將門關上,慢慢挪了過去。

    她抱著自己手里的資料,神情還蠻防備的,應該不知道他想和自己說什么。

    但有一點,他應該不會幫自己,于公于私都不該。

    何況他這人在這種事情上向來公私分明,只維護公司的利益。

    “剛剛不是挺神氣,見到我又沒話說了?”他將檔案丟到一邊,偏過頭端詳她,“就這點兒本事?”

    方霓看著他沒有吭聲。

    陳泰將門關上了,屋子里沒有旁人,她才說:“我自己能解決,你非要插手。”

    “解決?怎么解決?你覺得周誠那種人會投鼠忌器?你知道他背后是誰嗎?”

    她一個字也答不上來了,強辯道:“你們公司內部的事情,我一個外人怎么能夠知道?”

    “什么都不知道怎么解決?顧得了頭能顧得了尾?我不讓陳泰喊你過來,你還要繼續鬧,然后被拉進中源的黑名單嗎?”他擰上鋼筆,徑直扔筆筒里。

    “咚”的一聲,在安靜的室內很振聾發聵。

    她不跟他吵了,別過臉不去看他。

    “知道你聰明,但太固執認死理,有些人有些事是不跟你講道理的。”

    “那也是我的事,您又是以什么身份在這兒教育我呢?你是我誰啊?!”

    談稷一時無言,目光定格在她微微發紅的眼圈上。

    在這種事情上講道理果然沒有用,她要聽的不是對錯,不是辯個是非曲直。

    她都要走了,他從后面喚住她:“霓霓。”

    方霓腳步頓了一下,遲緩地回頭。

    “是我不對,別生氣了好嘛?我們先去吃飯。”他起身過來,牽住了她的手-

    因為剛才的爭執,已經錯過飯點了,他們去的另一個小食堂。

    師傅已經在收拾工具,看見談稷,忙站直了應一聲,有些拘謹地問:“您還沒吃飯呢?”

    談稷和悅地對他笑笑,如常地詢問他還有什么。

    “飯還有一些,菜只剩下西紅柿炒雞蛋和炒雞塊了。我給您再炒兩個?”

    “不了,你給我炒個萵筍吧。”

    師傅應一聲去忙活了。

    方霓眼神復雜地

    看著他,她以前就喜歡吃萵筍,還喜歡吃冬筍炒肉。

    這兩樣,有條件時她天天都要吃。

    談稷卷起毛衣袖子,給她拔筷子:“不是不幫你,中源內部的情況很復雜。你有沒有想過,和周誠鬧成這樣等于得罪整條采購線上的人,以后都不合作了?”

    他很少這么耐心地跟人把事情掰開了說、分析利弊,是不想她不知情地把人得罪死。

    褪去剛才的情緒化,她能聽進去話了,沒應,即是默認。

    “像這種事情,每個公司每個機構都有,不單單是這一例。”

    “那就要習慣嗎?干壞事的多了就習以為常?”她說的是氣話,就是要跟他對著干。

    談稷無言地笑笑,很無奈。

    他替她擺好碗筷菜就上來了,談稷又給她夾菜,被她拒了。

    “我自己來,又不是小孩子了。”她奪過筷子。

    談稷笑道:“看,這不就會自己吃了?不這樣,你還要跟我杠。”

    她低頭吃著,悶悶的,半晌才出一句:“誰樂意跟你杠了?”

    這話嬌滴滴的,倒像是撒嬌。

    方霓說完自己都窘迫到閉緊嘴巴,她覺得自己要硬氣一點,不能總是把過去的習慣帶來。

    可在他面前,她稍有不慎就會流露出依賴的樣子。

    談稷又給她夾菜:“吃點兒肉吧,我們慢慢說。”

    方霓沒有去夾,說不吃,他替她卷起袖子,她才發現自己衣袖上也沾滿了醬汁,懊惱得很。

    在這樣已經有些親密的環節里,談稷低頭喝一口湯,輕描淡寫地說:“兩天前我被上級召喚,關于贛1.2的項目。”

    方霓停下筷子,沒有明白,但總感覺不是什么好事兒。

    她目光看向他,談稷仍平淡地垂著眼眸,慢條斯理地幫她剝一只蝦:“項目沒什么問題,借題發揮罷了。”

    這樣的事也不是第一次,但他過去也不主動跟她提。

    唯有方璞和那次,還是她自己詢問后知道的。

    方霓心里充釋著莫名的擔憂,再沒什么齟齬了:“沒事兒吧?”

    “可大可小。”他竟也沒一昧安慰她,微嘆了口氣,忽的捉住她的手。

    方霓倉皇地望著他,可就像是被點了穴一樣掙脫不開。

    談稷目光炯炯地望著她:“如果我有事,你會擔心我嗎?”

    第63章 000 方霓又掙了一下,壓根掙不開……

    方霓又掙了一下, 壓根掙不開。

    她也不敢太大動作把別人的目光引來,只好“嗯”一聲。

    談稷囅然,躊躇滿志地松開了她。

    之后他不逗她了, 視線跟她相交,認真地說:“周誠背后有人,連我都不能輕易動。這一整條線上的人利益共同,共進退, 不是那么容易就拔起來的。”

    “那你們內部是該反腐了。”她俏生生地說。

    不知不覺已經不跟他抬杠了。

    談稷笑著點一下頭:“對也不對。”

    “怎么不對?”

    “水至清則無魚, 凡事有個拿捏的度, 而且宜緩不宜急。”

    方霓說:“搞不懂。”

    “是搞不懂還是不想懂?你一直這么任性,還沒吃大苦頭, 看來宗智明把你養得不錯。”

    方霓皺了下眉。

    談稷目光掠過她,捕捉到了她這一絲抵觸, 沒再提這個人了。

    也許, 她當初也不是自愿回到宗家的。

    這一頓飯吃的不止是飯, 那天談稷送她回去的。

    回去后,方霓沉靜多了,反過來安慰瞿秋。

    天氣太冷了, 室內反而愈加熱。

    她把外套脫了,只穿著羊絨衫都覺得背部都是汗。

    快6點時,手機震動了一下, 她忙著準備材料沒看見, 去一趟洗手間回來才看到, 原來是談稷發來的。

    [晚上一起吃晚飯好嗎?聊聊項目的事兒。]

    這她沒法拒絕。

    方霓猶豫一下還是心虛地回了個“好”。

    所謂自欺欺人也就如此了。

    心里比誰都明白, 她還是想見他。

    不過他先開了這個口而已。

    也許她可以問問他那兩年在南京過得好嗎?是怎么發展得越來越好、如何扭轉口碑的……這些也和她有關系的不是……也不算是單純是只為了見他。

    自己給自己洗腦只需要兩秒鐘,她很快就心安理得地鎮定下來。

    因為臨時有個會議,她下班晚了一個多小時。

    方霓抱著資料小跑著奔回工位上, 將東西一股腦兒胡亂往背包里一塞。

    “怎么這么急啊,霓霓?男朋友來接嗎?”有人打趣她。

    她紅了耳,沒時間辯解,笑笑就飛快下樓了。

    談稷的車沒停長河大樓大下,她一開始都沒發現他,直到不遠處有車亮了亮大燈。

    方霓循著望去,手下意識抓緊了背包帶。

    傍晚時分,因為天色暗得早,昏黃的余暈只在天邊獨占一小片區域。談稷背光站著,面孔陷入昏暗里。

    風吹動他身后的樹葉,一大團陰影在他肩膀上搖曳。

    他們之間隔著一個噴水池,透明的水波在霓虹折射下散發炫彩的光芒。

    她像是木偶一樣僵站在原地,臉熱心躁,只能眼睜睜看著他一步步向她走來。

    “你來多久了啊?”方霓問他。

    談稷抬手看了下表:“半個多小時吧。”

    方霓有點被噎住了。

    這種時候不該說他也沒來多久嗎?

    可能是她的表情逗樂了他,談稷說:“走吧。”

    走出一段路方霓才跟他解釋:“開會晚了,臨時會議。”

    談稷點一下頭,倒沒有為這遲到的半個小時跟她計較。

    有細碎的雪落在她烏黑的發絲間,在昏黃的路燈下不慎鮮明。

    方霓卻感覺到了濕潤,伸手要去摸。

    “別動。”談稷先一步替她抹去了發梢上融化的落雪,抬頭一看,暗沉的天幕中逐漸多了很多白亮的雪點。

    很像小時候電視機上紛飛雜亂的雪花片。

    吸一口冰冷的空氣,心境卻很平和。

    真想就這么跟她一起走下去。

    方霓站了會兒回頭,搓搓小手:“去哪兒?”

    談稷牽住她一只手,她還往后縮了一下,沒躲開。

    后來她就任由他牽著了。

    今天他司機都沒帶,自己開的車,剛出廣場的時候天色還好,過一會兒雪就大了,行駛的速度也變得緩慢。

    車里太安靜了,百無聊賴的,方霓忍不住嘀咕:“怎么下這么大?不知道多久才到。”

    “你很趕時間?”談稷笑著問。

    “那倒沒有。”

    “那就慢慢開。”

    方霓看他一眼,總感覺他話里有話。

    談稷很有默契地回頭,目光和她在空氣里短暫對視。

    方霓焦急道:“你看路啊——”

    他才無聲笑著回頭:“放心,我惜命。”

    也不會讓她出事。

    車在王府井那邊停下,方霓跟著他在胡同里穿梭,后街這一帶都是居民區,煙熏火燎,過年的喜氣從高高的圍墻里透出來,也傳遞給路人。

    原以為他會帶她去什么高檔酒店吃,竟然只選了一處大排檔。

    但更有生活氣息,兩個人手牽著手穿行在大街小巷,玩累了就停下來看一下攤頭的小物件,很放松。

    她有多久沒這么笑了?

    掙開他的手跑開,逛了很久又像是想起他似的,拿著一個面具頻頻回首找他。

    原以為很難找到,結果一回頭就看到了他。

    他一直就站在她身后。

    “好看嗎?”她避開他盯視她的目光,欲蓋彌彰地將豎起的面具在他面前比劃了一下,“尺寸剛剛好。”

    談稷抬手將面具摘了下去,手按在她后腦勺,讓她跟自己對視。

    方霓的心忽然跳得格外快。

    身邊是穿行不息的人流,只有兩人安靜對望。

    “霓霓,在南京的這兩年,我很想你。”他聲音里有克制的低啞。

    方霓極力忍著沒有掉下眼淚來:“那你怎么不來看我?”

    “不敢。”看了就忍不住,就難以控制。

    那會兒他深陷流言,事業面臨極大

    波折,瑣事繁多,頂著極大的壓力跟家里對著干,也差點支撐不住。

    心里始終有那么一個念想,再難,為了光鮮亮麗地看到她也要支撐下去。

    如果看見了,就沒有這種堅持了。

    他胸腔里有一絲腥甜,難以訴說的苦悶。

    再次凝神望向她,不由百感交集。

    有太多太多的話不能用言語來表達了。

    “不要跟周誠起沖突了。”后來他出口的卻是這么一句。

    方霓倒沒反駁他:“那我就應該吃下這個啞巴虧?這個項目出了這么大紕漏,總有人要來背鍋的,就算我不干了,離開也會背著這種污點,你又不幫我。”

    “誰說我不幫你?”他好笑地看著她。

    方霓卻不確定地看向他,“你會幫我嗎?”

    “會。”

    “談稷,我應該相信你嗎?”她鄭重地問他,目光希冀。

    但眼神中的信任已經透露出來。

    他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氣息幾乎糾纏在一起,不知是誰先跨出的那一步。

    路邊有鳴笛聲,方霓如夢初醒般推開他,倉皇地往后撤了一步。

    有些記憶就像是本能,快于大腦快于思考。

    方霓懊惱極了。

    可能是晚飯吃得少,走了段路又餓了。恰巧談稷接到個電話,掛了詢問她是否要去拼個桌。

    方霓沒多想,點頭應允。

    地方就在不遠處的一處老胡同里,一個蠻老派的四合院,門口的青石磚都像是有些年頭了。

    老板親自出來迎接,顯然知道談稷身份,分外熱絡。

    可談稷這號人是這么好攀交情的?

    應的幾句都很冷淡,公式化的客套,一副油鹽不進的模樣。

    “陳老板,我二哥可不吃你這套,你不如奉承奉承我二嫂。”談藝不知道從哪兒蹦出來的,挽住方霓的胳膊,從縫隙里歪著腦袋朝陳東來呵呵笑。

    陳東來顯然愣住,才正眼打量方霓。

    這些公子哥兒身邊有來去的姑娘正常得很,有幾個真放心上?

    剛才進門時他就覺得這位正經漂亮,但漂亮的多了去了,真沒放心上,只當她是個陪客。

    如今一打量,才覺得不太一般。

    她和談稷并肩走著,不落半步,面上也無什么奉承、討好的意思。

    穿得雖不奢華卻很有質感,挽著頭發,奶白色大衣搭藕粉色圍巾,清雅大方,進門到現在雙手還插在褲兜里,沒搭理身邊的談稷一句。

    要么是家世出眾,要么是真受捧的祖宗。

    談藝這一開口,陳東來不由對她刮目相看,面上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先問她如何稱呼,又熱情地給她介紹他這飯店的典故、往來趣事。

    方霓很吃不消地求助談稷。

    他遞了個“愛莫能助”的表情給她,抬抬手,請她自便。

    方霓:“……”

    到了雅間方霓才有些不適。

    原以為只是相熟的三四人,結果席間有不下十人。包間是獨立的一個小院落,內外山水環繞,環境清幽,這些人也不全聚著,三三兩兩散落著,幾乎各聊各的。

    方霓的入場到底還是激起了一些波瀾。

    有人上來打招呼,還有想跟她握手的,都被談稷擋了回去,簡單的介紹替她化解了尷尬。

    知道她不太適應和陌生人的交際,談稷帶她和談藝去了偏僻的角落獨坐。

    陳東來親自來招待,一一幫著介紹店里的特色菜。

    “想吃什么?這里的梅菜扣肉不錯,嘗嘗?”談稷邊翻菜譜邊回頭問她。

    陳東來多看他一眼,不動聲色噎回了后面的話。

    他是看在談稷面上對這位方小姐另眼相待的,但此前也不覺得她在這位談二公子心里多有地位,許是心血來潮那種獵艷心態。

    這種“憐香惜玉”對這些公子哥兒來說,不過就是一時新鮮,過兩天說翻臉就翻臉了,看他們心情,沒多少尊重。

    但看談稷對她的鄭重態度,顯然不太符合這一種。

    “方小姐吃得好,以后還請多光顧。”他笑著奉上張會員卡,說她來都給她打折,不忘捎上一干果禮盒,說是店里特色。

    談藝白他:“來就是給你臉,還打折?你這地方貴得離譜,免費我嫂子還考慮一下。”

    陳東來尷尬不已。

    方霓不善交際,但他們一言一語的來回中,她充當了這個被關注的中心,也不用費盡心思去維系交流,倒也忍不住會心一笑。

    她胃口不好,席間都是談稷在給她夾菜。

    吃了兩口她就吃不下了。

    “再吃點兒吧。”談稷勸道,“你現在都吃這么少?”

    “沒有,平時吃的也不少,今天胃口一般。”她低聲說,期間去了趟洗手間。

    洗手間里有人,方霓只好去了外面的。

    誰知里面也有人,隱約傳來交談聲:“談二交女朋友了,沒聽過啊?”

    “真漂亮。”

    “從前不聽說跟個女學生有來往,好像還為了她跟宗家鬧翻了。”

    “這種事兒聽聽就算了,這種層面上的人,怎么可能為個女人鬧出這種動靜?利益糾紛,到頭來都喜歡扯成這種桃色緋聞,沒意思。”

    “就是,真這么癡情怎么還換人了?”

    “但肯定是為了這個女的,不說跟家里鬧得也很僵嗎?下放到南京,好在有他舅舅庇護他,自己也爭氣。不然還能回來?”

    “僵什么啊?那位就這兩個兒子,寶貝得很。他和葉家那位雖說離了婚,利益深度綁定,怎么可能不管?”

    “你們說,談二到底有沒有……”

    “不至于吧?他看著一表人才啊,也很有風度。”

    “表面能看出什么?他們這類人,情感缺失,權力至上,感覺都不太正常。談二話也不多,可誰敢說他不會交際?他可太會了。”

    “就是,他們這類人……”

    ……

    方霓聽不下去了,抬手敲了敲玻璃門板:“能不能快點兒?”

    里面聲音戛然而止。

    過會兒,兩男一女尷尬地出來,尤其是看到站在門外的是方霓時,神色各異,都不太自在地走開了。

    方霓沒什么表情地進去洗手,抽面巾紙擦拭。

    不知道為什么還是有些難過氣憤。

    談稷看著過得也沒多好,連這種人都能在背后蛐蛐他?

    不知他是真不在意不放心上,還是足夠強大從不她面前表現出來。

    第64章 000 超出了目前兩人的關系界限……

    方霓回到座位上時, 情緒明顯比較低落。

    談稷也發現了,一開始沒有詢問,談藝離座后才低聲問她:“怎么了?遇到什么不開心的事了嗎?”

    他一向很有耐心的。

    方霓神情復雜地看他一眼:“還關心別人, 關心關心你自己吧。”

    他眉梢微動,眼底漾著光芒。

    被他看太久了,方霓意識過來自己有些逾越了。

    果然談稷微妙地望著她笑了:“你關心我啊?”

    她還挺倔的:“誰關心你?”

    她只是心腸軟,受不了別人因為她受累而已——她在心里這樣道。

    可他的目光望來時, 她下意識躲閃開了。

    心里也知道自己對他的關心超出了目前兩人的關系界限。

    可他好像成了一個遲鈍的人, 此刻, 就是那樣毫無所覺地望著她,看得她渾身都不自在了。

    “你別這樣看著我。”方霓轉開目光。

    “你害怕被我看?”他問得真切。

    這一句倒不像是是要逼迫她什么, 更像是心靈對心靈的交流。

    方霓倉皇到像被沙堆里驚起的鴕鳥,急匆匆避開了目光。

    可越是著急越顯得心虛, 談稷明白了, 也不再追問了。

    橫亙在他們之間的問題很復雜, 就算她愿意勇敢往前垮

    ,雙方家長的態度始終阻隔在那兒,也不是她想要勇敢就能破除一切障礙的。

    他也能理解, 所以這兩年更多的精力還是放在工作上,讓自己盡量有更多的話語權。

    這兩年,他和宗智明也有一些接觸, 但私交不多, 尚且不清楚他的想法, 他不愿意太逼迫她。

    免得給了希望又徒留失望。

    可看到她之后, 心里又覺得歡喜,那份熾熱的情感在理性的壓抑下,也很難繼續壓抑, 似乎隨時都要沖破桎梏,洶涌澎湃。

    那天晚上他們算是聊了不少,他親自送她回的住處。

    他依舊沒帶自己,只開著自己上班時那輛車。

    方霓上車時還圍著車轉了會兒,說他現在愈發低調了。

    小姑娘圍著車轉時,像一只穿多了的小企鵝,只有臉是輕盈清瘦的。

    眼底一閃而過的狡黠,眉梢眼角帶著幾分調侃。

    談稷覺得好笑,不搭腔,只按了車鑰匙。

    方霓彎腰湊過來看,拉著他的手將鑰匙放在眼下觀摩。

    昏暗的路燈下,鑰匙圈挺古樸老舊,但依稀能辨認出上面模糊的字母——是以前他就用慣了的。

    “這么舊了,也不換一個?”她嘀咕。

    談稷目光持久地望著她:“戀舊,舍不得。”

    他分明是笑著的,但不摻雜任何玩世不恭的散漫。燈影下,他頎長的身影靜靜投射在青磚地上,若芝蘭玉樹,褪去白日久居高臺的權貴氣息,倒不似那么難以接近,反倒隨和、斯文得很。

    方霓握著他手腕的手有些顫抖,老半晌,執拗又不解地抬頭。

    盈盈秋水輕易蓄在了眼眶里,又倔強地不肯滴落。

    她就那么探尋地望著他,似乎是在找答案,想問他都這樣了為什么還要撩撥她。

    他似乎還是那個他,俊眉深目、很周正的那張臉,乍一看很斯文很溫和,但仔細看就覺得如淵渟岳峙,難窺深淺。

    和他對視久了,連目光都會被他深邃漆黑的眼睛吸入一般。

    她后怕地想要后退,腰已經被他強而有力的臂膀扣住。

    他就那么溫柔又有力地把她推到面前,她抬起雙手要抗拒,結果只是不著力地抵住了他。

    靠那么久,她呼吸都亂了。

    分明是冬日,心田里卻覺得被盛夏晚風吹過一般燥熱。

    這么多年了,也就他可以這么輕易擾亂她心扉。

    兩人身高差明顯,方霓勉力抬頭,盯著他薄薄的兩片唇:“干嘛啊你?非要把我逼到這份上?”

    不知是喜悅還是彷徨,她眼眶濕潤了,完全是生理意義上的淚水溢出,不隨她自己左右。

    “沒逼你,別哭。”談稷徒勞地伸手替她擦去眼淚。

    方霓一開始別開臉,他又擦,她才不躲閃了。

    任由他粗糙的指腹細心地替她擦拭,又牽住她的手將她推上了車。

    方霓抱著肩膀坐在副駕座,一直垂著頭不吭聲。

    路不算長,她卻覺得這條路格外遙遠。

    偶爾一抬頭,恰巧對上他微風徐來般膠著的目光,她連忙逃也似的避開,不敢多看。

    怕自己看久了,這點兒堅持都守不住。

    再想又怎么樣,難道她還能跟他繼續在一起嗎?不合適的。

    她見過他媽媽了,往事歷歷在目。

    她很清楚,他家里是怎么都不會同意的。

    不止是門第之見,還有他家人對她的誤會和抵觸。

    在他們心里,她估計和那個圈子里某些人想的一樣,都覺得她是“紅顏禍水”,勾得他昏頭,為了她和家里作對,非要去吃苦頭。

    她總不能,給他當外面偷偷摸摸那種吧,那真是連自尊和底線都不要了。

    到了后,方霓還趴在那邊,只想當只鴕鳥。

    談稷的聲音遲緩響起,提醒她:“到了。”

    方霓沒地兒躲藏了,只好故作如夢初醒的模樣,訝異一聲道:“真到了?”

    談稷的俊臉在面前放大,無限拉近中,她已經被他抱了下來。

    方霓下意識摟住他脖子。

    談稷就這樣抱著她上了樓,他也就來過一次,卻是輕車熟路,不但一下就認出單元樓,連左轉右轉幾次都能清晰記得。

    方霓覺得他的記憶力是真的很好,這些年比以前更加內斂,外表上倒更趨于平和了。

    他在外也不會顯露什么,待人似乎都是那副溫文面孔。

    她都快忘記他意氣風發、橫眉怒目的模樣了。

    盡管他在她面前大多時候都是很斯文的,除了因為宗政冷戰那時候。

    她深深地刺痛了他。

    思及此處,方霓不再開口,任由他抱著進門,問她要電梯卡。

    她垂著頭,聲音很悶:“我兜里。”

    他探手進去摸,方霓顫了一下。

    “怎么,弄疼你了?”他故作驚訝。

    方霓本來說了一句“沒有”,但很快就回過味兒來不對,看向他,正好捕捉到他唇角藏不在的笑意。

    短暫的茫然過后,取而代之的是羞憤:“談稷!”

    他忙輕嗽一聲道歉,認錯態度非常好。

    方霓覺得自己是一拳頭打在了棉花上,根本奈何不了他。

    這人平時一副清貴斯文的模樣,真想捉弄人,只有層出不窮的法子,偏偏他厚臉皮到根本不覺得自己厚臉皮,頗為理所當然。

    方霓窩在他懷里被抱上了樓,趕在電梯門開前下了地。

    電梯門打開,兩人有說有笑地出去,方霓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門口的趙庭越。

    談稷的腳步自然停下。

    趙庭越像有所覺似的回頭。

    隔著幾米遠,兩人的目光在空氣里短暫交接,誰都沒有第一時間說話。

    趙庭越斂著眸子打量著對面兩人。

    方霓和談稷并肩站著,像一對璧人,雖沒有什么過分親昵的舉動,趙庭越仍非常敏感地感覺到,兩人的關系似乎不一般。

    否則,為什么大半夜一道出現在這里?

    什么樣的關系?合作?同事?方霓和談稷的身份天然就有鴻溝,這顯然不合理。

    朋友?

    她站在談稷身邊,眉宇間并沒有旁人那種謙卑,反而看上去非常隨和自在。

    萬千思緒在心里掠過,談稷笑著上前了兩步,跟他握手:“趙總怎么在這兒?”

    很平常的一句問候,但仔細聽,里面的意思深得很。

    趙庭越微微瞇眼,為被搶白了先機而感到懊惱。

    但這些負面情緒也就在腦海里一掠而過而已。

    “來看我未婚妻。”趙庭越冷淡道。

    他到底沒有談稷這種功力,握了一下就抽回了自己的手。

    談稷神色不改,笑道:“太晚了,我送霓霓回來。之前在聊項目的事兒,她非要跟周誠硬來,我勸了她幾句。”

    看似在解釋,字里行間他和方霓的親密一覽無余。

    偏偏叫人不知道說什么來指摘,模棱兩可引人遐思又沒辦法說出什么話柄。

    方霓也覺得氣氛古怪,低頭開門,邀請他們兩人都進門喝杯茶。

    “不了。”趙庭越覺得自己多待一秒都是跟自己過不去。

    他轉身走了,神色很冷,只要是眼睛沒問題的都能看出他的不對付。

    談稷微一挑眉,看向方霓:“我是不是讓人誤會了?”

    方霓很無語,開了門回頭沒好氣地看他一眼:“您不是故意的嗎?”

    “怎么會?我隨口一提罷了。”他玩世不恭地笑,挽著外套跟她一道進了門,瀟灑又不失風度。

    方霓從他云淡風輕的眉宇間看出愉悅。

    他真的蠻開心的。

    為自己三言兩語就氣走了一個情敵。

    原本只是試探,結果對方這么容易就被激走。

    這種初出茅廬的公子哥兒,從小被捧慣了,顯然還沒經歷過風雨。能力有,為人處世上太欠缺。

    他淡漠思索的模樣讓方霓心動,心尖兒顫了一下。

    在他的目光敏銳地投射過來時,方霓忙躲開,不去看他,免得自己心神失守。

    談稷輕易掰過她的臉,在她耳邊吹氣:“倒是你,在老情人面前提新歡,是不是不太好?真不怕我吃醋啊?一把老骨頭,不容易的。”

    第65章 000 是你非要再次介

    入我的生活!……

    頭頂的白熾燈照得面前的一切都明晃晃的, 連談稷的笑容都無比清晰,每一絲笑紋似乎都放大了,呈現在她面前。

    方霓不想這么沒出息的, 可心臟每一次的收縮都越來越劇烈。

    她唯有躲避,推拒他。

    可談稷眼眸幽邃,扣在她后腰的手紋絲不動,似乎并不是她輕易推拒就能推開的。

    他有他的堅持。

    有時候他就是這樣, 看似儒雅低調, 骨子里一貫的強硬, 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方霓有些懊惱地揪住他的領帶,在手里一直擰, 擰成麻花,直到他被迫挨到她面前, 英俊的面孔上滿是無奈。

    她反而惡聲惡氣, 借此掩蓋心里的不安和彷徨:“你到底想怎么樣啊?話說得還不夠清楚嗎?”

    “清楚。”他點頭, 眸光澄澈見底。

    擁有這樣一雙眼睛的人,是不可能不明白的。

    “那為什么?”方霓嘴唇囁嚅。

    “不想放手。”他鉗制她的力道絲毫不見放松,眼底有深深的隱痛, “方霓,我不想嗎?我沒有辦法,是你一定要再出現在我面前。”

    簡單的一句話差點讓她潰不成軍。

    她強忍著淚水, 搖頭:“不, 是你非要再次介入我的生活!本來我過得挺好的, 工作順遂、感情穩定, 一切都在往好的地方發展。”

    “感情穩定?你管這種盲婚啞嫁叫‘感情穩定’?”他雙手沒入她的發絲間,感受著她來自于頭皮間細微的顫動,倏的發了狠, “說話啊?!啞巴了?”

    簡直是蠻不講理。

    方霓咬著唇,感覺氣血上涌。

    果然他就沒變過,客氣都是表象,或不熟時的客套或根本不想搭理你。

    真不講道理的時候是沒有道理可講的。

    她又氣憤又氣短,確實沒有跟他叫板的資本,便只是憋著氣扭開了腦袋。

    “方霓,說話!”

    她只好開口:“盲婚啞嫁是真,但我和趙庭越也并不是沒有感情,他人挺好的。”

    談稷盯著她倔強的臉,眼底平靜,滿是譏誚。

    微涼的指腹順著她的皮膚游走,后來停留在她豐潤的唇瓣上,就這么玩味般地摩挲著,之后力道緩緩加重:“你再說一遍。”

    方霓沒轍了,憋半天:“你……你怎么這樣?”

    “我難道是第一天這樣?”他問了個蠻稀奇的問題。

    四周很安靜,方霓睜著眼睛直勾勾望著他。人在震驚的時候,是會忘記作出反應的。

    談稷很滿意她的表情,輕輕捏了下她的臉頰:“霓霓,我們來日方長。”-

    那天談稷說完這句話就走了,似乎只是表明一下自己的態度,并沒有過于逼迫她的意思。

    方霓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時,還是根本就睡不著。

    大半夜的,她還發了條失眠動態。

    發完又有些后悔,第一時間刪除了。

    窗外黑漆漆的,回應她的只有沉默。

    有時候住在那么大的房子里,失眠時是很無助的。

    她翻了個身,用被子裹緊自己,側躺在那邊合上眼,可就是怎么都睡不著。

    凌晨快1點了,談稷還打了電話過來。

    方霓看著在床頭柜上持續震動的手機,心里煩躁,覺得跟催命符似的。

    她有時候很害怕一些過于緊迫的事情,比如此時此刻。

    總感覺接了這通電話就要答應他什么似的。

    可后來她還是接起來了,因為談稷太鍥而不舍。

    “連我的電話都不敢接了?”他開口就是一句戲謔。

    約莫是在喝茶,有茶杯磕到桌面的輕微聲響。

    方霓可以想象出他斜倚著桌臺漫不經心跟她說話的模樣,神情必然是疏懶的。

    “這不是接了?”她冷冷而氣悶地回復。

    若非長河和中源還有合作,工作場合可能還要碰到,她估計不會給他好臉。

    其實也不止是氣憤,她心跳得很快,害怕有,緊張更有。

    甚至連自己都理不清自己到底在害怕什么。

    他還能越過電話線來抓她嗎?

    談稷只是輕笑,沒計較這種小齟齬,反問她:“為什么睡不著?”

    方霓不想回答。

    “是因為我嗎?”

    “別太給自己臉上貼金。”

    “霓霓,你嘴巴永遠那么硬。”他笑吟吟的,聲線低沉動人,很有娓娓道來安撫人心的韻律,“是我的話,我先道歉。”

    她的氣勢瞬間弱下來,不知道要怎么接話了。

    “但我不后悔。”另一邊,辦公室里的燈火還亮著。

    談稷手上捏一根香煙,燃得差不多了才在煙灰缸里撣一撣:“你擔心的無非是輿論、我爸媽,你爸,對嗎?這些都可以解決的。”

    方霓呼吸發熱,緊緊扣著手機。

    這對她而言是多大的誘惑?

    可熱血上頭一秒就被涼水澆透,方霓握著手機,良久都沒開口。

    她永遠都忘不了他母親對她說過的話。

    還有宗政……那是一條人命,她做不到罔顧周邊所有人的目光,更不想連累他繼續被指指點點了。

    如果一意孤行,將承受多大的壓力?后果難以估量。

    方霓的沉默似乎已經給了答案。

    談稷一顆心逐漸冷卻。

    “算了吧,稷哥,我們不是一路人。”她后來終于明確開口。

    談稷若有所思地靜默了會兒,爾后在那邊平聲問她:“何以見得?”

    方霓忍著哽咽:“凡事量力而行,強行在一起,會有多少風風雨雨?”

    “人生在世,什么時候不需要逆風而行?”

    “可我承受不了,也不想再去嘗試了。”過去的經歷太過慘痛。

    雖然現在過了最艱難的那段時期,可每每回憶起來,都像應激障礙一樣,那種不堪回首的痛苦在她心里根深蒂固。

    她不可能一輩子都靠他擋在前面的。

    至少目前,仍然沒有辦法去面對。

    “你談個更好的吧。”她覺得沒有話說了,掛了電話。

    偌大的辦公室里一片安靜。

    談稷仍握著座機話筒,手微微垂搭到實木辦公桌上。

    陳泰在旁邊侯著,后來忍不住借著給他倒水的功夫勸:“方小姐是重情重義之人,有些事兒過不去心里那個坎,也是常理。”

    宗政還那樣躺著,她怎么可能愿意和他再續前緣?

    別人怎么說啊?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他們。

    何況他這樣的身份地位,影響也不好。

    前幾天老鄭還找他談話,想給他再提一提,雖說這是私生活,弄得不好也會被有心人利用。

    談稷無動于衷,冷然地望著手里已經熄滅的香煙。

    “你打電話給周誠,約個時間,說我想跟他聊一聊城寰項目的事兒。”

    陳泰微不可察地愣住:“……那不是已經塵埃落定了嗎?老劉都不好說什么。”

    “他這樣揪著長河不放,說白了還是手里頭沒項目了,沒事兒也要找點事情,要拿長河那個項目來填窟窿補指標。我跟他談一談,大家都讓一步,讓他別老盯著長河那邊,又沒什么實際的效益。”

    陳泰目光落在他臉上,欲言又止。

    確定他真的不是在開玩笑,陳泰嘆聲氣:“何必?她未必領你的情。”

    讓了利出去,還平白給自己樹敵。

    “你不懂。”談稷后面的話沒有說,只是若有所思地望著茶葉沉浮的杯面-

    禮拜六有團建活動。

    因為和周誠的事兒還在扯皮,方霓原本并不想去,周文慧親自來找她,說有上級領導

    要過來視察,最好不要缺席。

    話都到這份上了,她只能去參加。

    屋漏偏逢連夜雨,早上6點她就醒了,感覺身體一陣陣發燙,去量了個體溫——38.2攝氏度。

    稍微咽了一片退燒藥她就出門了。

    地方在懷柔那邊的一處戶外大型攀巖場,山清水秀,山壁下有大片的河灘和草地。

    方霓和其他人一道坐在河灘上搭起了帳篷野炊,遠處傳來吆喝聲,大約是在攀巖比賽。

    她循聲望去,一眼就捕捉到了最上方的一道身影。

    男人穿著迷彩背心,單手吊扣在巖壁上,高大健碩,寬肩窄腰,因為用力后背隱約透出的肌理有些緊繃,手臂上青筋暴起,光看都能感覺到他臂力驚人,平衡感和核心力量應該都很強。

    竟然是談稷。

    下方持續不斷傳來喝彩聲,有準備好水和毛巾等著接候的人。

    “談董今年幾歲了?”有人問。

    “不清楚,瞧著很年輕啊。”

    “特別陽光,工作時間外沒見他黑過臉,不像我們部門那些,邋里邋遢精神面貌好差。”

    方霓默默翻轉著手里的烤串,任由彤彤火光映照到臉上,暖洋洋的。

    好像沐浴在日光里。

    “霓霓,你的串要烤糊了。”瞿秋提醒她。

    方霓忙道謝,咬了一口在嘴里。

    吃完飯有漂流活動,方霓和瞿秋一組。

    在小竹筏上時瞿秋一直尖叫,一輪下來腿都軟了,她只好另外組隊。

    “你跟我一組吧,我也沒人。”趙庭越不知何時走到了她身邊。

    其余人都看著,方霓只好道:“好的,不過我技術不好,怕拖累您。”

    趙庭越牽了下嘴角,不知是不是諷刺。

    下水后,周遭的一切變得更加喧鬧。

    方霓將全部的注意力放到手里的船槳上,奈何水流阻力太大。

    抬頭時卻發現趙庭越一直看著她,并沒有使出多大的力氣。

    “怎么了,為什么這樣看著我?”

    “你跟那個談稷,到底是什么關系?”他倒也直接。

    日光照在身上不算刺眼,但因是正午時分,不可避免地有些直曬,方霓瞇了瞇眼睛:“什么意思?”

    聲音也有些冷了,并不避諱地跟他對視。

    “字面意思。”他說。

    其余人都忙著嬉戲打鬧,倒沒有注意兩人間的齟齬。

    趙庭越自視甚高,此刻多少有些興師問罪的意思。

    方霓特反感他這樣:“我們是什么關系?你在這里問我這樣的問題?”

    趙庭越反倒帶了幾分微笑,語氣和緩了一些:“未婚夫妻,不應該坦誠一點嗎?哪怕是聯姻。難道你想結那種各過各的?”

    “八字沒一撇的事兒。”她戒備地望著他,“我都沒管你那些亂七八糟的緋聞。”

    意思是他沒這個立場管她。

    “那你現在是怎么一個意思?”趙庭越問,“是打算就這么溜著我?”

    “你呢,難道就非我不可嗎?”方霓反唇相譏。

    她的敵意過于明顯。

    趙庭越挑了挑眉:“你很討厭我嗎?”

    “討厭算不上。”方霓輕嗤,“你們這類人,大同小異。”

    “我們這類……”他微頓了下,眸光閃爍,意有所指地笑了一下,“這像是在拿我跟誰比呢?”

    方霓卡殼。

    一片喧囂熱鬧中,兩人間的氣氛卻愈發古怪。

    趙庭越望著她的眼神,探究中帶著幾分不言而喻的譏誚。

    不時有透明的水花飛濺到臉上,微微發涼。

    方霓良久才鎮定下來,故作平和地擠出一絲笑意:“你到底想說什么?”

    趙庭越一言不發,他并不想開這個口。

    那日后他并非有意去打聽方霓和談稷的過去,但圈子就那么大,有時候不需要特意關注就能聽到些內情。

    別提還有陳銳志這個大嘴巴,繪聲繪色地跟他描述兩人堪稱傳奇的過往。

    他不算什么暴脾氣,大多時候不待見一個人就是忽視,不會大動干戈,覺得那樣挺掉價。

    那天罕見發了火,讓他閉嘴。

    然后在陳銳志不可置信的目光里,拂袖而去。

    良久不見他開口,方霓先開了這個口:“你并非多么喜歡我,你只是覺得不甘心而已。”

    覺得言盡于此了,竹筏靠岸后,方霓沒有要他扶,自己跨到了河灘上。

    她不經意地一抬頭,卻發現談稷在望著這里,心臟不受控制地收縮了一下。

    那一刻竟莫名有種被抓包的別扭感,又回頭去看趙庭越。

    他同樣的面無表情,日光照在俊朗的面孔上,只有冷漠的反光。

    第66章 000 這么多年品味沒見長,反倒返璞……

    方霓那天是落荒而逃的, 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

    總感覺自己像是一個努力羅織理由的負心人,被發現后,慌不擇路地想要離開。

    東西寄存在酒店, 她到了那里就跟前臺討要鑰匙,結果對方用一種古怪的目光望著她:“你朋友不是來拿過了嗎?”

    方霓腦袋“嗡嗡”的,那一刻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似有所覺地回頭。

    談稷拖著一個小號的行李箱從走廊盡頭走來, 親自遞交到她手里, 很是體己:“走吧。”

    他拍了下她的肩膀, 爾后托著她的后背把她推上了車后座。

    方霓心里生出惱怒又無力反抗。

    回程的路上,一開始只是談稷跟她說點兒什么, 她一句話都不說,后來坐得實在無聊了她才開口應和兩句。

    方霓捕捉到他唇角轉瞬即逝的笑容, 也覺得自己幼稚。

    此刻的她, 真的很像那種去上學一開始不配合、后來沒有辦法無聊了又開口的小孩。

    這種無力的抗爭其實沒必要的。

    就算真不想和他再有什么, 也沒必要這么神經緊張。

    “想吃點兒什么?”

    她垂下眸子:“隨便。”

    談稷也不在意她的不配合,帶她去了五道營那邊的一家中餐廳。

    地方挺隱蔽,在一個東南角的四合院里, 門口栽種著一棵有些年頭的古樹,午后枝葉葳蕤,陰涼僻靜。

    老板和談稷似乎是朋友, 很熱情地親自來招待, 目光落到方霓身上要跟她握手, 被談稷攔了。

    他們在二樓靠窗的位置坐下, 談稷替她布菜、斟茶。

    “飲料不喝吧?我記得你以前不喜歡喝飲料,也不喜歡酒。”

    方霓心不在焉地“嗯”一聲。

    “你這樣是因為不想吃飯呢,還是不想跟我一起吃?”他用濕巾慢條斯理擦拭手指, 語氣低緩,“有病還陪你吃飯,只想讓你開心,結果這么不給面子。”

    她心里微微震動了一下,抬頭看向他,語氣不可避免地帶出幾分緊張:“你有什么病?”

    他淡淡的一抬眉,很篤定:“相思病。”

    方霓:“……”

    談稷先她一步起身拉住了她的手,輕輕在手心攥住,溫柔又不失有力地將她拉回座椅:“開個玩笑,別這么較真。先吃飯,飯點不規律,容易得胃病。”

    菜陸續開始上。

    陳泰叩門進來,手里捧著個茶葉罐頭。

    談稷一看見就皺起眉頭,當沒瞧見,低頭繼續給她剝蝦。

    陳泰臉色尷尬地看向方霓。

    不明就里的方霓問:“怎么了,陳秘書?”

    陳泰聳聳肩,說:“談先生最近操勞,身體不好,這是陳老開的藥,叮囑了每日飯前吃。”

    “你真的病了啊?”她語氣軟和下來。

    話一開口,又為自己的沒原則無語凝噎。

    在他的目光望來時,她先一步移開了視線,沉默地摩挲著杯壁上的花紋。

    她的小動作都落入談稷眼底,他伸手替她掬起一綹發絲。

    方霓愣怔下望向他。

    這樣親密的舉動,很多年沒有過了。

    她心亂得很,心底有一個聲音在不斷蠱惑她,要讓她背叛自己,做一些不太理智的事情。

    她只能強迫自己不去看他。

    這頓飯吃得味同嚼蠟,談稷也沒多勸,只讓人替她打包了一盒土豆餅。

    路上她啃了兩口,實在沒胃口又擱了。

    窗外燈影如浮光蜃樓,一幕幕飛快在眼前掠過。

    浮

    華城市的夜晚,熱鬧又寂寥。

    鬧市區人聲鼎沸,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又無比生疏漠離,怪誕又合理。

    方霓抱著自己蜷縮在椅背里,說不出話,心里好似有什么哽著。

    “霓霓,醒醒,我們到了。”談稷在車外搖晃她。

    方霓迷迷糊糊的,覺得自己累得很,身體的每一個毛孔似乎都在叫囂,皮膚表面都是滾燙的。

    直到談稷的手探到她的額頭,語氣很嚴肅:“你在發燒。別睡了,我送你去醫院。”

    一聽到“醫院”兩個字,她本能地抵觸起來。

    漫長的排隊、問診,何況是大晚上過去,起碼要耗費到凌晨。

    “我不去醫院!我沒什么大礙。”

    “聽話。”他的語氣已經有些嚴厲。

    方霓推拒他,但絲毫使不上力氣,一雙強而有力的臂膀將她從后座抱起。

    后來那段路,談稷是抱著她到的醫院。

    方霓那會兒還是迷迷糊糊的,簡單問診后,醫生說沒什么大礙,只是勞累過度,抵抗力不足,給開了退燒的藥和一些抗菌藥就讓回去了。

    翌日談稷還托關系讓個認識的專家來給她問診,方霓都覺得尷尬得很。

    彼時她已經能下床了,意識也不再模糊,但還是像個病號似的躺在床上。

    老人家推著老花鏡,一副和藹的樣子,詢問她一些日常的事宜。

    方霓尷尬地回答著,忍不住看向談稷。

    他低頭給她吹一碗小米粥,事不關己的淡靜模樣。

    似乎料定了她拿這種老專家沒辦法。

    “阿稷最近的藥在吃嗎?”陳修稟問了會兒,冷不防看向談稷。

    談稷只是微怔,很快恢復了微笑:“在吃。”

    “工作忙,也要注意休息才是。”

    “您說的是。”

    “你爸也是,別太操勞了,我看他最近的身體也不是很好。”

    談稷舀一勺粥遞到方霓嘴邊,眼也未抬:“您多慮了,他最注重養生。越是這個層面上的人,越是怕死,外表云淡風輕,心里越怕手里的權力沒了。”

    這話也太直白了,不止方霓尷尬,陳修稟也是噎住。

    雖他不是外人,這種事兒還是不好議論的,何況是當著方霓的面兒。

    他尋了個借口就離開了,只留了個藥方,讓她抓著吃,調理一下身體。

    談稷望著關上的房門,微不可察地牽了下唇角。

    方霓從他面上品出了幾分玩世不恭的意味。

    總感覺他是故意的。

    “不這樣說,他還要賴到不知道什么時候。”談稷似乎能猜到她的想法,低頭嗤笑。

    方霓:“……講點兒道理,你自己找人家幫忙的。”

    “你以為我沒幫過他嗎?”

    方霓緘默。

    他們這種人,沒有無效的交際。

    看似平和自然的往來,背后都蘊藏利益關系和人情世故。

    談稷身上有利可圖,還不是一般的有利可圖,所以他從來不覺得自己欠別人,因為別人必然會從他這兒索取到什么,哪怕只是跟他沾邊,都是莫大的裨益。

    方霓就沒有這種底氣。

    最近事兒又多,她真的有點心累,每每和他待在一起,更加觸景傷情。

    她靠在沙發里閉目休息,不太想搭理他的樣子。

    談稷也覺得沒意思,起身說去給她倒水。

    方霓余光里看到他走遠,耳邊又聽得“叮”一聲,抬頭望去。

    談稷的手機遺落在沙發里,屏幕上亮起的片刻,一行行聊天消息閃現:

    [那我給您送去好嗎?]

    [又不是工作時間,應該沒有關系吧,領導~]

    可能是哪個剛進公司的實習生吧。

    她不由想起鐘眉的話。

    現在的小姑娘都很有手段,特來事,別說談稷這種大領導了,這種大集團就是隨便一個小領導身邊都是圍著一群,跟花蝴蝶似的,個塞個的厲害。

    她沒那個心力去了解,跟她也沒什么關系了。

    方霓強令自己收回視線,不去看。

    “怎么了?”談稷回來時,明顯感覺到了她的情緒異常。

    “沒什么,談先生貴人事忙。”方霓感慨。

    已經極力想讓自己看上去平和些,但還是忍不住陰陽怪氣。

    話一出口方霓都覺得自己語氣奇怪,略怔了下,不再說話了。

    談稷若有所思地望著她,撈起手機準備看時間,一眼就看到了上面的消息。

    他眼也不抬地選擇一鍵清除,解釋:“不認識,公司里的實習生,好像是姓劉……”

    方霓“嗯”了一聲,沒追問。

    氣氛古怪而僵持,談稷也覺得待著沒意思了:“那你好好休息。”

    他撈起自己的車鑰匙離開。

    門在面前合上,方霓的情緒才像是被開了口的箱子,一下子泄了。

    年前的事兒確實很多,方霓讓自己忙碌起來,很快就忘了這個插曲。和中源關于項目的糾紛還在繼續,但后續只是小打小鬧了,長河在京分部換了大領導,這事兒成了很好的切入口。

    新領導整頓公司,把這事作為了典型,抓了一批內部貪腐份子,周文慧和劉健也受到了牽連。

    方霓也是這時候才知道,周文慧和周誠疑似還有親屬關系。

    之前項目的事情撲朔迷離,到了這里似乎已經有了清晰的脈絡,這實打實的就是一起仙人跳,只有她和瞿秋還乖乖往里跳。

    沒兩天周文慧調走了,方霓的新上司換了人,叫曹華。

    就這個項目的事情她找方霓和瞿秋談過很多次了,了解了情況后,這日把她單獨叫了出去。

    車上,曹華對方霓笑,說清自己的用意:“要請人幫忙,自然要投其所好。”

    說著將一個絲綢包裹的盒子塞到她手里,讓她捧著帶去給那邊領導。

    方霓不意外她這樣做,他們這類人,做這些事都是慣了的。

    而且這種東西不可能領導自己捧著,她自然當了這個馬前卒。

    可一想到她要找的是談稷,方霓就覺得臉上燒,此情此景,自己像個小丑。

    當你想要慢一點的時候,時間往往變得很快。

    沒一會兒地方就到了,不是去的中源,而是二環某老胡同深處的一家日式茶室。

    移門推開時,談稷和另一個中年人已經到了,正低聲交談著什么。

    那中年人話語不斷,對他滿是奉承,談稷始終低眉斂目,心不在焉地烹煮著一壺清茶。

    茶香裊裊,他的眉眼被模糊得看不真切,如山水畫中云霧籠罩中的青山,疏淡、平和,墨香濃郁。

    方霓深吸一口氣,仍覺得滯塞。

    心里也有個聲音在叫囂,她怎么就過來了?

    還是在這樣的場景里。

    “不好意思,來遲了。”曹華非常熱情,一陣寒暄不至于讓氣氛冷場。

    可對面兩人始終不冷不熱,應話也是滴水不漏。

    他們都入座了,方霓還站著,僵硬地捧著那個禮盒。

    曹華自然不說是禮盒,說是朋友送她的一青瓷古董,想請人品鑒一下,二位都是行家,這就帶過來了。

    說著回頭遞個眼神。

    方霓暗暗叫苦,半屈著將盒子拆開。

    是一只冬青釉暗刻梅花紋細頸瓶,品相不錯,色澤也很均勻。

    方霓不懂,但應該是明清以前的物件。

    曹華有求于他,自然是滔滔不絕極盡夸張,可介紹半天他眼也未抬,卯不對榫地問了句:“不是喜歡粉瓷嗎,現在迷上這了?這么多年品味沒見長,反倒返璞歸真了。”

    曹華愣半天,回頭看向方霓。

    方霓悶了會兒才抬頭,看的談稷,可他一眼都沒有看她,眼底再無曾經的憐惜。

    曾經,她只要掉一滴淚,他都會心疼好久。

    第67章 000 你除了以勢壓人還會干什么?!……

    曹華也意識過來氣氛的不對勁, 不明就里,只得打了個哈哈。

    心里懊惱自己不

    該帶方霓,也不知道怎么得罪了人。

    方霓卻無所謂她心里在想什么了, 借著去洗手間的由頭洗了把臉。對著鏡子里布滿水痕的狼狽的臉,她頭一次生出退縮之感。

    所謂剪不斷理還亂,不過如此。

    要走了,有人從外面進來, 方霓甫一抬頭就愣住了, 人僵在那邊, 連水龍頭都忘了關。

    直到“嘩嘩”的水聲越來越明顯,她如夢初醒, 回過神要去擰。

    談稷已經慢條斯理地將之擰上了。

    雜音消失,世界里一片安靜。

    方霓定定杵在那邊, 呼吸聲均勻而笨重, 似乎將安靜的室內填滿了。

    兩人就這么面對面站著, 談稷的目光平緩而又執著地在她面上流淌著、焦灼著。

    方霓努力平復著呼吸:“讓一讓。”

    她語氣是平和的,眼神卻不能抬起來看他。

    談稷也捕捉到了她這一絲遲疑,目光冷漠地落在她臉上, 人沒動。

    方霓停了許久,不知道是不是被刺激到了:“我說你能不能讓一下?!”

    談稷卻毫無預兆地笑了一下,似乎覺得寧可她生氣也比她漠視自己要好:“茶還沒喝, 你怎么就要走?”

    方霓被逼急了:“我是打工又不是賣身了, 我想走就走?!而且你又不是我領導!”

    談稷笑道:“你說的對。不過, 你們領導有讓你走嗎?”

    他的意思是, 曹華有求于他,所以他不讓她走,曹華也不會允許她私自離開的。

    方霓氣憤地望著他:“你除了以勢壓人還會干什么?!”

    可對視久了, 她又敗下陣來,因為他也不辯解,就那么望著她。

    方霓好似被他的執著感染,情緒也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本意也不是為了吵架,她移開目光,躲開他的注視。

    那一陣意氣過后,不免又勢弱下來。

    談稷淡漠的目光長久地停留在她面上,好似要將她看透。

    看得她垂下頭,幾乎彎下腰。

    她說:“別這么看著我了!”

    談稷的腳步聲在她耳邊遠去,好一會兒,方霓才敢抬頭。

    那道身影果然消失在轉角,她還直愣愣杵在原地,倉皇到無所適從。

    后知后覺的捏了下掌心,她才發現掌心有一層細密的汗,像是黏住了似的,怎么擦都擦不去。

    方霓在原地平復了很久才回過神,攥緊的掌心慢慢松開,回到了包廂。

    曹華還在跟談稷、另一個嚴姓領導交談,方霓兀自尋了個角落坐下。

    他們不怎么聊工作,聊北京的風土人情,聊各自的所見所聞……但話匣子打開后,多少也涉及交際、利益往來。

    只是個中曲直需要自己辨別。

    方霓垂眸喝著一盞清茶,不發一言。

    回到公司,她給自己倒了一杯咖啡,把自己關在辦公室里幾乎一下午。

    年前最后那幾天是最忙碌的,事兒特別多。

    藺靜秋打了電話來,說要跟她一起過,方霓笑著應承下來。誰知前一天她忽然又打電話說不能來了,方霓又笑著應下,心里卻松一口氣。

    若是她知道自己還和談稷有牽扯,不知道又要牽扯出怎樣的風波來。

    反倒是鐘眉的到來給她沉寂的生活打來了不少改變。

    “怎么想到來看我了?”方霓給她泡茶,覺得不可思議。

    “不歡迎?”鐘眉跟她開玩笑。

    “怎么會?”方霓替她的茶水中加了幾顆冰糖。

    她有段時間特別喜歡這樣喝,且用一種開玩笑的口吻跟她說,生活太苦了,她要多吃一點糖。

    “不了,我現在不加糖了。”鐘眉抬手阻止了她。

    方霓詫異望她,發現她精氣神很好,跟兩年前大不一樣了。

    “最近有喜事?”方霓欠身將微微倒涼的茶水擱到她面前的茶幾上。

    輕微的一聲響,鐘眉低垂著眉眼靜靜望著茶面上漂浮舒展的葉片,心境也一片祥和。

    她眉眼間真正有淡然的平和,隨遇而安,不再困頓于過去。

    “喜事也算不上,家里的房子拆遷了,后半輩子算是衣食無憂了吧。最近運氣也不錯,有了不少機會,大紅與我無緣,但混口飯吃不成問題。有機會就拍點戲掙點錢,有錢了就去旅游。”她訴說著自己的規劃,說自己也運營一個自媒體賬號,倒不是為了掙錢,記錄點日常,生活挺順遂。

    方霓由衷感到羨慕,感覺她真的從過去走出來了。

    只有她,依然沒有辦法走出過去。

    那像一個繭,將她緊緊纏繞。

    就算她不說,鐘眉也看出了她異于尋常的沉默,關切道:“你呢?還不能忘記過去的事情嗎?”

    “忘不了。”她倒也坦誠。

    笑過后,緊繃的神色漸漸趨于緩和,只是眼底仍有復雜。

    宗政的事情是隔在她和談稷之中的一道天塹,卻也是一個莫名的紐帶。

    她此生再也不會有這樣的經歷了,雖然遍體鱗傷,但刻骨銘心。

    鐘眉定定望著她,半晌拍了拍她的手背:“總會過去的。”

    “謝謝。”方霓抬眸對她一笑。

    “不過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鐘眉問她。

    方霓先是沉默思索,爾后抬眉一笑:“不想再繼續了,可他總是出現在我面前。”

    “那你呢?你真的一點也不想嗎?”

    方霓看向她。

    鐘眉正色道:“別這么看著我,我們情況不一樣,至少談公子心里只有你一個,沒搞什么‘紅白玫瑰’吧?”

    說到最后,她譏誚地提了下唇角。

    往事不堪回首,想不到自己也會陷入這種紛亂的三角關系里。

    歸根究底,原生家庭的傷害對一個人的影響太大。

    外表剛強自立的她,其實內心非常缺愛。以前都不太愿意承認這件事,經過這一遭,到是徹底認識了自己,愿意接受,才能和過去告別。

    曾經她以為自己對陳興賢來說是特別的,哪怕是分手之前、自己主動提出分手的時候,還在極力給他找借口,粉飾這件事。

    如今已經想明白,如果一個男人真的愛你,怎么會如此左右為難呢?

    所謂紅白玫瑰,只是不夠愛。

    這種愛,她也不需要了。

    方霓無言地望著她,將她眉宇間細微的一些變化和掙扎都收入眼底,仿佛投射中看到自己,心里一陣發麻。

    那段時間,她一直處于這樣的掙扎中。

    對前路的迷茫,躑躅不前。

    鐘眉走了,約了明日中午聚餐和下午逛街,屋子里又只剩下了她一個人。

    北京深冬的夜晚嚴寒刺骨,窗外,天空是墨藍色,而非純粹的黑。

    六點不到,街道兩旁紛紛亮起燈火,將夜晚照得如同白晝。

    方霓倚著玻璃墻站著,后知后覺才覺得手心傳來涼意。

    她撤回手,下意識摸了一下冰涼的手心-

    翌日再次確認見面的地方,她比約定的早到。

    這是仿明制的皇家園林,規格宏偉,入內布局卻又窮極技巧,一路走來,一步一景,雖是在冬日,入目仍是綠意蔥蘢,能讓人感覺到勃勃生氣。

    方霓入內才發現半開放的廳堂內有不少人。

    她認出了趙庭越、陳銳志、劉駿和周晉鵬,還有見過一兩面的余星瑤,其余幾人不太熟悉。

    “坐啊。”鐘眉招呼她坐下,給她介紹身邊一青年,“這是我搭檔,陳家樹。”

    陳家樹顯得興致缺缺,掃了她一眼就不再看她。

    鐘眉只介紹兩人是合作關系,不過她把自己吃了一半的南瓜條扔給他了,他也沒說什么,方霓覺得他倆關系不簡單。

    這桌上幾人,有跟她熟悉的,也有關系微妙的……她低頭喝著一碗杏仁酪,覺得少說話比較好。

    期間都是他們在聊,她低頭佯裝工作。

    她給鐘眉發消息:[怎么這么多人?]

    鐘眉:[半路碰上的,就湊一桌了。]

    趙庭越和陳銳志的關系是最鐵的,跟其余人倒像是一個圈子里的點頭之交。

    陳家樹和趙庭越倒是偶爾說兩句話,只是方霓看不出他倆的具體關系。

    這一鍋亂粥。

    “聽說你在國外發展得挺好的,怎么又回國了?”菜一盤盤

    端上來時,余星瑤忽然感興趣似的問她。

    方霓沒料到她會突然問自己,先笑一下,道:“國外再好哪有國內好?”

    余星瑤又說:“你還跟談稷在一起嗎?”

    此言一出,席間都默了會兒。

    方霓原本低頭拿手指餅干的手也停了下來,不知道該怎么接話。

    余星瑤還看著她,目光像灼灼烈日。

    這樣的場合,分明是給她難堪。

    方霓撣去手上的碎屑,不卑不亢地抬起頭回望過去:“這是我的私事。我們好像不是很熟吧?問這樣的問題不會覺得冒昧嗎余小姐?”

    余星瑤眉梢一挑,眼底一閃而過的戾氣。

    若不是礙著還有旁人在,她估計就要發作。

    出了這種事,趙庭越也只是冷眼旁觀。他這個席間蠻有分量的人,也只是任由事態發展,想看看能發展到什么地步。

    方霓估摸著他想探探她和談稷的底。

    也不知道這一出戲他主導了幾成。

    “不好意思,失陪一下。”方霓起身離開。

    “霓霓——”鐘眉追了出去。

    人走后,趙庭越垂著眸子沒有動,眉目倦冷,沒什么表情地捻著手里的一根煙。

    “要么還有聯系,拿你當大冤種。要么就是和談二那段刻骨銘心,沒把你放心上。就這樣的女人,你還要試著談?”余星瑤劈手奪過他手里的煙,咬自己嘴里,回頭跟陳銳志要打火機。

    趙庭越緩緩抬眸,漆黑冷然的眸子,刀鋒似的劃刻到她臉上。

    就這么一動不動盯著她。

    余星瑤下意識從嘴里拿下煙,后怕地捻了下,磕磕絆絆的:“……我沒別的意思。”

    第68章 000 我有很多話想跟你說

    走廊里很安靜, 地毯踩在腳下綿軟輕柔,好似踩在云朵上。

    方霓實一腳虛一腳,始終無法踩實。

    心里充釋著一股難以泄出的氣流, 悶悶地堵在胸口。

    “我不知道你跟她有過節,我也不認識她的。”鐘眉很是歉疚,亦步亦趨跟著她解釋。

    方霓搖搖頭:“跟你沒有關系。”

    其實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余星瑤。

    初見時她就不怎么喜歡自己,當時以為是身份門第之見, 但應該也沒什么過節, 不知道為什么她要這么針對自己。

    方霓倒無所謂她的針對, 只是再次被迫想起了不太想回憶的往事,心情受了影響。

    其實剛才一番她已經摸清了大概原委, 只是覺得荒誕和不可思議。

    趙庭越沒有出來,陳家樹到是追了上來, 一直和鐘眉解釋, 鐘眉沒給他好臉, 兩人說著說著還吵了起來。

    方霓在旁邊聽著,一開始還覺得煩,聽著聽著反而失笑。

    乍一聽是拌嘴, 再聽倒像是打情罵俏。

    她的心境逐漸平和下來。

    轉回走廊拐角時,另一行人正好從拐角另一側過來。

    路不寬,狹路相逢, 沒法兒一道過去了。

    方霓停下來, 甫一抬頭就看到了人群里的談稷。

    誰也不先讓步, 氣氛更加尷尬。

    方霓到底還是退到一邊, 微微抬手,示意他們先過。

    “我有話跟你說。”擦肩而過的時候,談稷拍了下她的肩膀。

    方霓停下腳步和他對了一眼, 察覺到其余人都用各異的目光望著自己,不想在這兒多停一秒,說了句“好”。

    鐘眉擔憂地看向她:“可以嗎?”

    方霓遞給她一個寬慰的眼神,轉身和談稷拐入另一側半開放的廊道。

    方霓離開時又回了一下頭,正好看到趙庭越出來。

    他人站在陰影里,但她能感覺到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臉上,像是磁鐵,也像盛夏里的灼灼烈日。

    她本能地想要擺脫這種不適感。

    “還不走?”一只大手不輕不重地落在她的肩上,一瞬將她從僵硬中解脫。

    方霓神思回到現實,點點頭,跟他一道離開。

    趙庭越遠遠的冷笑了一聲,折返廂房-

    冷風拂面,帶來微微的麻癢,吹久了倒沒有那種掙扎般的刺痛感。

    很多東西只要習慣,似乎就沒有那么不適應了。

    就像她現在也能平和地和談稷站在一起聊天談事了。

    “就這么跟我出來,沒問題?”他斜倚在欄桿上,雙肘微微屈著,很是疏懶,俄而回頭問了她這么一句。

    不咸不淡的,觀他眉眼間神色,不似關切,倒像是調侃。

    方霓心里著惱,裝沒聽懂,硬邦邦道:“有什么問題?”

    他略挨近些,循循善誘:“當著未婚夫的面兒跟老情人出來。”

    方霓無語了,他還真說呢。

    她別開頭不去看他,覺得跟他這樣的人沒辦法溝通。

    談稷眼底的笑意如春風化開,漸漸的有淺淺的低沉的聲音縈繞在她耳邊。

    是動人的,可可惡得很,方霓懶得回頭搭理他。

    吹好久的冷風也不知道要說什么,她說她想回去了,轉身準備離開,冷不防他正側目望她,薄涼的唇擦著她的臉頰劃過,如蜻蜓點水。

    她心里也泛起絲絲漣漪。

    一切好像靜止,方霓直愣愣地望著他。

    近距離的,談稷的眼神像一汪清泉,冷澈見底,能映照出她此刻所有的喜怒哀樂。

    把她那點兒彷徨退縮,以及微妙的掙扎和不甘都映照出來。

    方霓眼里好似起了霧,倉皇地避開了。

    她以為他又要指責她什么,誰知他什么都沒說。

    她心里反而有一種不確定的失落。

    “你的脾氣好像比以前好了。”她像是喃喃。

    “我以前的脾氣很差嗎?”談稷好笑地復又望向她,莞爾。

    看著她抿著唇遲鈍地搖頭,說:“我的意思是,你比以前更懂得隱忍和隱藏了。”

    談稷似模似樣地點點頭,“哦”一聲:“你的意思……你的意思是我的脾氣一直不怎么樣,只是會裝。”

    方霓為他的直白尷尬不已,嗔怪地瞥他一眼,糾正:“人與人打交道,都要控制自己的。我是說,你比以前更加能控制自己的情緒了。”

    可見這些年過得也并不是非常如意,結果是正向的,但個中艱辛估計只有本人知道。

    他這樣的人,是不可能把自己失意艱難的一面展示于人前的。

    當年鬧成那樣,跟家里幾乎都鬧翻了,誰還會給他提供便利?家族同輩里看笑話的都不在少數。

    人都看結果。

    那些編排他的、排擠他的,如今又有幾個要仰仗他?

    個個變臉如同變色龍。

    “我當你夸我了。”他寬大的掌心托起她小巧的臉,像捧著什么稀世珍寶。

    方霓被他眼底滌蕩的笑意感染,赧顏地躲開。

    談稷很低很低地笑了一聲,松開她。

    冰涼的手指滑過她臉頰時,她微微地戰栗了一下。

    風過無痕,四周又安靜下來-

    過了幾天,這一年的工作已經進入收尾階段。

    曹華倒是對她格外關照,因為有兩個主管離職、調到大區,一些雜事、交接的工作都是她在做,她現在倒是派了兩個人將這部分工作接手了。

    快1月底的時候,她終于放假了,原本打算和鐘眉去逛街,置辦點兒年貨,搭伙過這個年。

    出門前意外接到一個電話。

    她看第一眼的時候不太想接,裝作沒有聽見地塞回兜里。

    抬頭見鐘眉直愣愣盯著她,臉上微赧:“騷擾電話。”

    她若是臉不紅心不跳,鐘眉肯定不會多問,但她表情如此尷尬,鐘眉出于禮貌又多問了一句:“談公子?”

    “不是。”她抿著唇,又添了一句,“他秘書。”

    鐘眉“果然如此”的表情。

    “你還是接吧。”她目光落她兜里。

    還在震。

    方霓有點無奈地接起來,聲音悶悶的,帶點兒埋怨:“喂——陳秘書,您找我有什么事嗎?”

    明知故問,陳泰找她,必然是因為談稷的事兒。

    果然聽得陳泰苦笑一聲,

    卻不在電話里說:“可以見面聊嗎?”

    他語氣鄭重。

    方霓沉默了會兒,點頭應允下來。

    “對不起,我有點事情要離開一下,我……”方霓內疚地望向鐘眉。

    她卻是一副了然模樣:“去吧。”

    方霓真切地從她眼底看到了盡在不言中的笑意,臉上更無言的燒。

    和談稷就像一條繩子上的蚱蜢,怎么都分不開,主觀上想分開,客觀上也根本做不到。

    鐘眉曾對她說過,旁觀者清,她瞧著并不像是放得下。

    方霓沉默不語。

    路上她乘的快車,因為路途難行還是花了不少時間,趕到中源樓下,已經是上午11點。

    一路上想著陳泰跟她說的事,心里跟火油煎似的,腳下像踩了風火輪。

    走廊里一片安靜。

    辦公室的門就在這樣的安靜中被她撞開,火急火燎的聲音突兀地響起:“談稷——”

    靠南一面的落地窗簾盡數放著,屋子里光線暗淡。

    一身正裝的談稷坐在辦公桌后,眉眼疏淡,肩上披著件同色的長外套,手里正翻一沓資料。幾個下屬侯在一旁匯報公事,氣氛蠻嚴肅的,不知道說到了什么地方,乍然被她打斷,幾人都朝她望來。

    方霓如芒刺背,別說后退,連動彈一下的力氣似乎都失去了。

    她就那么無措地杵在那邊,心里罵死陳泰了。

    談稷握拳抵在唇下咳嗽了一聲,斂了眼皮繼續書寫,話卻是對其余人說的:“今天就到這里吧。”

    待他簽完,陳泰上前把合上的文件接過來,準備拿去下面的部門。

    人魚貫出去,從方霓身邊穿過。

    她覺得他們像魚群,自己是沉沒在深海里的礁石,巋然不能動,臉皮上密密麻麻的。

    也不知道這些人里有幾個認識自己?

    “在想什么?”談稷沉聲問她。

    從她的角度望去,只能看到他低頭書寫的剪影,看不清他眼簾遮擋下的情緒。

    方霓不確定他是不是在看自己笑話:“陳泰跟我說,你病得很嚴重。”

    “所以你專程過來看我?”他笑,悠閑地合上文件后抬頭,目光停留在她不滿的小臉上。

    方霓覺得自己中計了,臉僵得很。

    她轉身要走,身后傳來咳嗽聲。

    她的腳步又生生停下,回頭半信半疑地盯著他:“別又唬我!”

    “沒唬你。”他放下手,臉上還有劇烈咳嗽后未曾褪去的紅潮,倒顯得臉色不太正常的病態。

    眼底的戲謔淡去,才能窺見幾分愁緒。

    不過轉瞬即逝,方霓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看錯了。

    以前總覺得他心思多,但總有情緒外放的時候,如今反而更難揣測了。

    從前意氣風發、恣意恣睢的時刻,反倒少了。

    那時候不需要他去計較,因為翻遍整個四九城都沒幾個人敢惹他,現在才是情勢所迫,面向更殘酷的人情往來和斗獸場,不能再做只需憑借心意來去的世家公子了。

    “你知道的,我從來不抱病喊痛的。”談稷伸手,將另一側已經簽完的文件和剛才的疊放到一起。

    方霓眉梢微動,欲言又止。

    “霓霓。”談稷一瞬不瞬地望著她,語氣和緩,“我有求過你什么嗎?”

    他離座緩步朝她走來。

    方霓杵在原地,無處可去,直到手落入他寬厚的掌心,談稷修長挺拔,如山岳一般,方霓需要勉力抬頭才能跟他平視,手抽了一下也沒抽開。

    她不喜歡這種受制于人的感覺,臉色僵硬:“松開!”

    談稷沒有松開,仍平直望著她:“前日領導喊我,談了三個多小時。”

    方霓微怔,意氣一下子散了,驚疑不定:“沒事吧?”

    “周誠的事兒,有點兒麻煩。”他倒也沒夸大其詞。

    方霓看他肅穆的神情,覺得更可信,一般的事兒陳泰也不會特地喊她過來。

    余光里看到桌角還有一份冷透的快餐,她說:“你先吃飯吧,有什么一會兒再說。”

    她語氣挺別扭的,“不是胃不好嗎?”

    “好,一會兒再說。霓霓,我有很多話想跟你說。”談稷笑了笑。

    方霓本能地避開了他的目光,耳尖發燙。

    談稷拿了快餐盒去往內置廚房熱。

    第69章 000 踮起腳尖吻了吻他干涸的唇

    內置廚房的門沒有關, 有微波爐的聲音傳來。

    安靜中,格外分明。

    方霓略有些不自在地側過身,軟軟地協議著桌臺, 頭也沒回問了句:“微波爐會破壞食物營養,談先生這么講究的人,不至于吧?蒸箱熱一下,多幾分鐘而已。”

    “公務繁忙, 沒那個美國時間。”他淡聲低頭, 悠閑地將時間又調回兩分鐘。

    兩分鐘后, “叮”一聲好了。

    方霓這時終于忍不住回頭,看著他將食盒從里面拿出來, 隨便拔了雙筷子就開始吃。

    以前他怎么可能這么不講究?可見真的忙到腳不沾地。

    心里泛起莫名的酸意,更有一種難言的悵惘。

    有時候覺得自己過得不順心, 可跟他一比, 似乎沒有什么不順心的。從高處往下適應低處的生活, 比由儉入奢難多了。

    “這兩年過得不好?”方霓問他。

    語氣挺平和的,倒像是老朋友之間的談心。

    談稷訝異地側眸望她,舀一口玉米粒吃:“這么關心我啊?”

    “說正經點的。”

    他面上笑意不改, 半開玩笑:“還行吧。我要說過得慘,你肯定以為我在賣慘。”

    方霓翻他一眼:“給你機會,你自己不說的, 算了。”

    “我真說了, 你會心疼我嗎?”他端著食盒從里面出來, 身姿修長, 步履沉緩,就那么一步一步優容走向她。

    方霓好似被點了穴,不能動彈。

    歲月似乎只是在他身上滑翔而過, 剝去那份因地制宜的更沉溺的氣質,骨子里還是自信又舒朗的一個人。和他待在一起,心境也會變得開闊。

    方霓仔細想來,也許這就是她最喜歡談稷的地步。

    她是一個有些憂郁內耗、很容易困囿于一方天地的人,但她向往更廣闊的天空。

    但她其實不是很明白,談稷為什么會喜歡她。

    “一直都想問你一個問題。”她真的問了。

    談稷坐下來,低頭舀飯吃:“問。”

    “你為什么喜歡我?”

    他放下手里的餐具,抬頭朝她望來。

    方霓被他看得不太自在,垂眸撩了一下發絲,往后倚靠在桌臺邊。

    似乎借此就有能倚仗的力量和膽色。

    談稷的目光無聲無息地在她面上流連,似乎要看清她心底最真實的想法。

    他喝了口茶:“原來我一直讓你這么沒有安全感嗎?”

    方霓默了會兒:“也不全是你的原因。”

    她微垂著眼簾,余光里只能瞥見他齊整的白襯衣,沿著喉結往上,是剛毅棱角分明的下頜線,掩不住清俊的風華。

    她目光不再往上,也不敢往上了,語氣里苦澀:“人的性格,有時候出生的時候就注定了,不想那樣,仍然沒有辦法擺脫。因為媽媽的事,有時候我也對什么都不太有安全感,總是不斷地懷疑、彷徨,想到最壞的結果。我總是擔憂,旁人用有色的眼睛看我……”

    談稷細心聆聽,她難得跟他說這些。

    其實有些事情她不說他也知道,只是,過去他不太能感同身受。

    直到宗政的事情,他百口莫辯,也感受到被身邊人口誅筆伐、被惡意揣測和排擠的種種。

    若非他心性堅定而強大,也沒有辦法走出來。

    換位思考,她的擔憂和躑躅也是情有可原,不能要求每一個人都和他一樣堅強。

    “你要我說為什么喜歡你,我可能說不出個所以然。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覺得你很特別……不過,那時候你是阿政的女朋友。”

    那時候應該就有好感的吧?

    可

    若非宗政,那時候他也不會特別關注她。

    美則美矣,可美麗的女孩太多了,她能逐漸走進他心里,和日積月累的相處分不開。

    這種潛移默化的情感,非一朝一夕可以蹴就。

    方霓看著他:“不是見色起意?”

    她問得直愣愣的,目光也是,談稷無奈又好笑:“我至于?”

    方霓也覺得好笑,自嘲地抿了下唇:“也是,談公子閱女無數,不至于這么沒出息。”

    “又編排我?我什么時候‘閱女無數’了?”談稷的目光覆蓋在她臉上。

    方霓先心虛:“不知道……感覺你就是……”

    后面的話不說了,不占理。

    談稷無語到先她一步笑了,認命地點一下頭:“感覺我就不是什么好人是吧?方霓,你一開始就是這么覺得的。”

    “那倒也不是。”她尷尬地笑笑。

    她只是不確定。

    畢竟,他那個階層的人,與她而言太遙遠了。

    何況是談稷這樣金字塔頂端上的權貴公子。

    人一旦擁有太多,就容易變壞,因為他有變壞的資本。

    她本質上是不太相信一個人的道德約束的,很多人不作惡只是沒那個資本而已,而不是道德有多么高尚。

    所以,談稷于她而言一直都是比較危險而未知的存在。

    可這并不能阻擋她的心靠近他,某種意義上,她就是害怕又想要追求刺激。

    “我覺得我人品還可以。”他吃完飯,低頭剝一瓣橘子。

    方霓詫異地望向他,不明白他怎么得出這樣的結論。

    當然他不是一個壞人,可要說人品有多好……他這樣的人,應該不能簡單地用人品來衡量。

    個中牽扯的利益太多太雜,他做一件事之前,首先想到的不是自己,而是大局。

    過去她覺得他九曲十八彎很難猜,如今更甚。

    曾經一度她都覺得周念的事,因為時機太巧合,以一個支點就撬動了宗家和其背后的利益集團。以結果論來推斷,背后可能有他的手筆,但他摘得太干凈,叫人難窺真假,也不好直接問他。

    對于他和宗政走到那樣的地步,不是沒有唏噓的。

    不過,也許他本人并不感到惋惜。

    只有她那么感性吧,談稷遠比她想象中要理智和果決。

    他們都沒在這個問題上深究,后來陳泰過來遞交一份緊急文件,火急火燎的。

    談稷只是信手接過,翻了幾頁含笑不語。

    那文件被他隨手丟到桌角,很無所謂似的。他沒覺得有什么,“啪”一聲脆響,眼角余光瞥到關鍵的字樣,方霓的眼皮狠狠跳了跳。

    “鄭董調走,您沒有后盾了,這個節骨眼,還是不要跟他們硬碰硬吧。”陳泰低聲勸。

    談稷捻一根煙,抬眸時,唇邊浮著笑:“躲就能躲過去嗎?立場不同,只要我還在這個位置上,就礙著人家的道,退幾步都沒用。我要是退了,還有人愿意跟著我嗎?人心都散了,到時候死得更快。”

    陳泰憂心忡忡:“不能修和?”

    談稷很嘲弄地悶笑了一聲,用一種稀奇的目光看他。

    陳泰臉燥熱,意識到自己孟浪了,將一切想的太簡單。

    “你先出去。”談稷將人轟走,給自己倒了杯茶來喝。

    “還有閑心在這里喝茶?”方霓覺得自己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

    可話還是出了口。

    談稷垂下眼簾,抿一口茶,笑意清淺。

    方霓更氣:“笑什么?”

    談稷起身走到她身邊,在方霓的屏息中,一條修長的胳膊越過她堪堪搭在她身后的椅背上。

    就這樣,將她半圈在了懷里。

    方霓的臉頰逐漸漲紅,聲量卻好像失去了,一句話都說不出了。

    如一只被放了氣的氣球。

    談稷低眸望著她,近距離的,似笑非笑:“看出來你很關心我了。”

    “滾!”她啐他。

    談稷撈起桌上另一杯茶水,遞到她唇邊:“喝點兒水,火氣別這么大。”

    那茶方霓沒喝,倉皇地逃走了,已然忘記了自己來的初衷。

    之后幾天風平浪靜,平靜到讓她心里更生出幾分不安。

    這日起來,天空中漂浮著幾綹潔白的云絲,點綴著蔚藍的天色,日光照不到地面,因為庭前幾棵參天的古樹。風吹過,樹葉沙沙作響,枝葉連成一片巨大的傘蓋。

    方霓站在窗口朝外面望去,地面上一片巨大搖曳的陰影,像灌了鉛的烏云壓在她心頭。

    她致電過去,談稷的電話關機,她只好又打給陳泰。

    他一開始不愿意說,然后才說他是遇到點事情。

    那邊給了地址,她趕過去,在高墻大院外的露天廊椅上等候,手指不斷地絞在一起。

    方霓一直垂著頭,午后的日光透過婆娑的樹影,明暗不定地在她臉上搖曳。

    她極盛的容光,被照得斑駁黯淡。

    一顆心揪在一起,像是沉浮在水中的泡沫,不上不下地懸著。

    身后“吱呀”一聲,她倏然抬頭,看到談稷跟兩個面色嚴肅的中年人打完招呼出來,外套挽在臂彎里,身形筆挺,臉色倒無異常。

    方霓下意識站了起來。

    談稷也看到了她,迎面緩步走來。

    兩人的眼神交織在一起,他的眸光是深邃的,好似要將她吸入。

    方霓并不躲閃,這一刻擔憂似乎超越了一切,都忘記了躲閃,也不想躲閃。

    直到他走到近前,一只寬大的手掌虛虛托住她的后腦勺,爾后,一點點加重力道。她被迫被壓到他胸膛上,抬頭直面他炙熱的目光,他就這么看著她,眼底帶著一絲壓迫:“你來干什么?”

    方霓心里酸澀難言,說不出話。

    “……我……你沒事兒吧?”最后竟也只是憋出了這么一句。

    她向來恥于表達內心最真實的想法,可水汪汪的一雙眼,已經足夠觸動人心。

    談稷望著她,冰涼的指腹摩挲她的臉頰。

    方霓微微顫抖,雙手舉高了捧住他的臉,踮起腳尖吻了吻他干涸的唇。

    談稷如被觸電一般。

    第70章 000 方霓,你懂什么是強迫嗎?……

    北京冬季的室外很冷, 昨日已經降到零下十幾度,好在沒有南方那種陰冷到骨子里的濕寒。風吹在臉上,像砂礫摩擦而過。

    方霓低頭望著自己樹蔭下的腳步, 走得很慢。

    她來得匆忙,穿得不多,談稷將自己挽在臂彎里的外套給她披上了,叮嚀:“下次別穿這么點兒, 著涼了我會心疼的。”

    他語氣不太正經, 不用回頭她都能想象出他倜儻調侃的表情, 玩世不恭的模樣。

    她嘴里很硬:“擔心你自己吧,大廈將傾了, 還有閑心關心我?”

    “大廈將傾?”他蠻稀奇地回頭,“哪兒道聽途說來的?你們是怎么談論我的?方小姐, 愿聞其詳。”

    方霓恨他這種時候還不正經, 不知道是故意裝作不在意, 不想讓她擔心,還是不想再她面前露出失意的神情,破壞自己在她心里的形象。

    方霓覺得他包袱也挺重。

    他在旁人面前很無所謂, 可在她面前,似乎就格外在意,事業上的負面情緒從來不會在她面前展現。

    說他要面子也罷, 大男子主義也好。

    他就這么個人。

    方霓忍不住回頭, 瞥見他眼底轉瞬即逝的沉郁和悵惘, 還以為自己眼花了。

    她訥訥的, 想說點兒什么安慰他,又覺得自己說什么都無濟于事。

    到底是因為自己,趙庭越和仇忠海才格外針對他。

    若非因為自己, 也不會把他牽扯進周誠和他背后的勢力里。

    “到底是我對你不住。”她坦誠道。

    晚風吹過臉頰,微微的涼,心里卻好似有什么打開泄出,反倒一身輕松,不似內心外冷內熱如被火爐炙烤著。

    談稷的眼神,像擎在霧氣里

    ,他很疏懶又很寬容地望著她徐徐一笑:“和你有什么關系?”

    “陳泰都跟我說了。”意思是不要瞞著她,不要拿她當小孩,她不傻。

    她直勾勾望著他,挺執拗。

    談稷不偏不倚不躲閃,微微俯身傾向她。

    他高大的身影如山岳壓下,攜著頭頂撲面而來晃動的樹影,著實嚇了方霓一跳。

    太猝不及防了,她呆愣地忘記了反應。

    談稷曲指的手指敲在她腦殼上,換來她一聲驚呼。

    方霓不可思議地望著他,小心地揉著腦袋:“你怎么打人啊?”

    聲音悶悶的,帶點兒委屈。

    談稷反而笑了,說:“打的就是你,笨。”

    關于和趙庭越之流的恩怨卻不跟她說了,許是忌諱,又許是怕她知道太多被牽扯其中吧。

    那天回去,方霓病了,原本她打算照顧談稷的,結果成了談稷照顧她。

    談稷現下里仍住在釣魚臺那邊,門口配兩個警衛。

    雖然都穿著常服,神態站姿明顯不是一般護衛,最差也是和向芷一個等級的吧。

    方霓以前只在書里聽過,沒想到真的能在現實里見到。

    “我爸那邊抽調過來的,最近事兒多。”談稷不想多說,那天進門時就跟她聊了這么一句。

    “那你爸還是挺關心你的。”她也壓低聲音,在他耳邊說,像是說什么機密一樣。

    談稷覺得好笑:“當然,他只有兩個兒子。”

    “可以跟我說說你爸的事情嗎?”她躑躅良久才出聲道。

    談稷詫異回眸:“我爸?”

    方霓被他訝然的目光看得臉熱,抿著唇,赧然地輕輕點一下頭。

    “為什么?你怎么會對他感興趣?”談稷倏然一笑。

    確實是蠻不解的。

    他平日跟他爸話都不多,見了面也就寒暄一句。

    他們這樣的家庭,心思都放在社稷仕途上,都是過于理智的人,不會搞肉麻兮兮的那套,就算關心對方也鮮少訴之于口,以至于父子關系看上去非常冷淡。

    但彼此還是心系對方的。

    談遠山對他,其實比對談騫更加鐘愛。

    只因談騫是從小帶在身邊的,他小時候父母都不在身邊,許是報償吧,談遠山總對他更多一份寬容。

    否則兩年前他就該給他大苦頭吃的,結果自己回了金雞山療養,避而不見,卻叫老鄭托了關系尋人關照他,不然他到南京那邊也不會那么順利,哪怕有他舅舅那層關系。

    若非如此,他也不可能還站在這里跟她談笑風生。

    方霓見他不開口,不確定是不是觸碰了禁忌:“算了,我就是隨口一問。”

    “沒什么忌諱的。”談稷笑笑,“我剛剛是在想該撿什么跟你說。畢竟他那人,挺無聊的,能講的也就是工作上的一些事,你應該不會感興趣。”

    方霓豎起耳朵,試探性的:“沒什么花邊新聞?”

    這樣的大人物。

    不過轉念一想又覺得這樣才正常,越是高位的人,這方面愈加警醒自律,他們對自己的要求是一般人所無法想象的。

    談稷將她面上的表情都盡收眼底,也沒揭穿她,之后說了些瑣事,領她進去。

    這地方方霓以前來過幾次,擺設和從前大同小異。

    談稷屋子里的東西不多,偌大的房子顯得極為空曠,讓人很沒有安全感。

    她和他說這件事時,談稷邊倒水邊跟她說:“總比和你一樣好,空曠的時候總像是買東西裝點,塞到塞不下了又后悔,不知道把東西扔哪兒去。”

    方霓被噎得說不出什么話,跟他大眼瞪小眼。

    談稷眉眼輕挑,眼底攜著幾分壓不住的笑意,將手里的水杯四平八穩地遞給她。

    方霓喝了那水,后半夜就感覺不舒服,翻來覆去起來后感覺自己額頭很燙。

    一開始以為是自己的錯覺,又躺了回去,直到談稷把她叫起來,給她量了體溫又給她穿衣服。

    “我覺得我沒什么事情,睡一覺就好了。”她開始犯懶,往后倒去。

    下一秒又被他給拖了起來。

    “懶到不拿自己的命當命,對你真是服氣。”

    可她真不想去醫院。

    但這種原則□□情上方霓向來是拗不過他的,談稷輕飄飄的一句“我打電話給你爸”,她就立刻繳械投降。

    她才不想聯系宗智明,不管是什么事情。

    談稷就這樣精準拿捏到了她的弱點。

    在醫院看了就回去了,沒什么大礙,過兩天談稷說要帶她去看專家,方霓提起被子蒙住自己的腦袋,聲音悶悶地從里面傳來:“本來只是一個感冒,你這樣,是咒我得大病。我真的已經好了!”

    談稷望著面前鼓鼓的一個“小山包”,哭笑不得。

    他勾著唇,隔著被子拍拍她:“那好吧,起來吃早飯。”

    在起床吃早飯和去醫院之間,方霓很果斷地選擇了前者。

    方霓做夢都沒想過,談稷會用那種四五歲寶寶用的硅膠餐盤給她盛早飯。

    五只生煎包、一小碗水蒸蛋,還有一杯熱牛奶和小份的蔥油面。

    真拿她當小孩啊?

    在方霓難看古怪的臉色里,談稷壓著笑解釋:“給小侄女買的,上次落這兒沒拿走,索性就自己留著了。”

    “然后,索性就拿我當試驗品了。”方霓把后面的話接下去了。

    談稷沒反駁,手虛虛地攬在她腰里,空出的另一只手挑面給她吃。

    方霓:“……”

    那面她到底沒真讓他喂她,雖然別扭,還是用他小侄女的新餐具吃完了,又當一回寶寶。

    這個年,方霓在談稷這邊過的。

    她很詫異他為什么不回去。

    這日午飯時旁敲側擊地問起,談稷輕飄飄反問她:“那你為什么不回家看你爸?”

    把方霓噎了個實實在在,再也不想問他問題了。

    談稷噙著笑抬頭,漆黑的眼底都是化不開的春色。

    看得出,他心情蠻不錯的,慢條斯理喝一碗花生酪。

    方霓瞥一眼他手里的碗,奶白色的酪皮上還灑了點玫瑰花瓣,她不免露出鄙夷之色。

    “你什么眼神?這不是我做的。”他食指叩一下桌面。

    “那是誰做的啊?”

    “新來的阿姨。”談稷頭低下,繼續用勺子舀,看不出喜歡也看不出不喜歡,“之前那個走了。”

    方霓隨口一問為什么,他說:“家里有事。”

    “是受不了你吧。”這話說得很小聲。

    談稷擱下碗,目光瞟來,正兒八經地問她:“我很難相處嗎?”

    他微垂著眼簾,無波無瀾,看不出生氣。

    當然也不可能為這種小事生氣的。

    只是,他定定凝視她的目光還是含一絲攝人心魄的壓迫。

    并非故意針對她,他較真起來的時候就不免叫人感覺咄咄逼人。

    久居高臺的權貴,再落魄,那份經歷沉淀下來的氣質,是圈外人所不具備的。

    方霓偷偷再看一眼他的臉色,確實是挺平和的,但就是讓人感覺發憷。

    “不難相處。”她抿一下唇,輕舒一口氣,“但你如果要跟人過不去,有一萬種辦法讓人難受,你有這個能力,不是嗎?”

    怕的就是這點,哪怕什么都沒發生。

    談稷似笑非笑,抬手緩緩抹去她唇邊沾染的水漬:“沒良心的小混蛋。不管對您多好,說出來的話總能這么傷人感情。”

    方霓拍開他的手,不吃這套:“別涮我了。”

    早餐挺不錯,但她吃不下了。

    談稷又替她倒半杯熱牛奶:“牛奶喝了吧。”

    她不想喝,于是在道德層面上下功夫,說:“你這是強迫人,違背公民主觀意志。”

    談稷

    很好笑地掀眼皮,投來清淡一眼:“這是強迫?方霓,你懂什么是強迫嗎?”

    他放大的俊臉猝不及防出現在她面前。

    挨得太近了,連呼吸都糾纏在一起,方霓不小心碰翻了手邊的酒杯,手指連帶袖子一片濡濕,水流難堪地沿著裙擺往下滾,沒入褲襪里。

    “濕了啊。”他很抱歉地說,目光卻耐人尋味,火熱的掌心貼著腿線往下,她已經燒得面紅耳赤。

    氣憤地推開他,方霓踱回了洗手間。

    望著她嬌俏的背影,談稷笑而不語,將那剩下的小半杯牛奶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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