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方馥撂完話,趾高氣揚地和婢女揚長而去,珠兒恨恨地小聲對銜霜道:“姑娘,那個方二小姐,當真是囂張跋扈,說話也太難聽了!”
銜霜垂著目,看著自己今日身上所著的煙羅云錦裙,衣襟處繡著幾簇杏花,栩栩如生,絢麗而又典雅,很是好看。
因著昨日中午霍則衍說過的那番話,又因著今日要來長迎宮拜見霍疏月,她沒再穿從前的那身舊衣裳,而是換上了前不久尚衣局送來的華裳。
珠兒說,這身衣裳是由云錦所制,擱在從前,都是宮中極為受寵的娘娘才得以穿戴的,足以可見陛下待她的重視。
那時她聽著珠兒的話,一面擔憂著自己換上這身衣裳會不合規矩,一面卻又隱隱有些歡喜。
可適才聽方馥所言,她現下看著自己的這身裝束,卻越發覺得別扭了起來。
她比劃著問珠兒:【我今日換上的這身衣裳,是不是顯得......很格格不入?】
“怎么會?”珠兒趕忙搖頭道,“姑娘,您可千萬別聽方二小姐胡說,您今日穿著這身云錦,可漂亮了!奴婢看了都要移不開眼,陛下看了也一定會喜歡的。”
見銜霜靜默下來,珠兒又道:“姑娘,陛下待您這樣好,奴婢這些日子都看在眼里,那方二小姐蠻不講理,誰知道她說的話幾分真幾分假?您千萬別受她將才那番話的影響,也別同她一般見識。”
銜霜彎了彎唇,同珠兒道:【我知道。】
方馥是太傅府的獨女,自小便是整個太傅府的掌上明珠,驕縱任性的脾氣在京中是出了名的,她亦早就有所耳聞,自然不會和方馥去較這個勁。
更何況,她從前在侯府剛成為霍則衍的通房時,聽到過的難聽的話多了去了,數不勝數,相比較而言,方馥適才說的那些話也壓根就不算什么,她又何須太過為此介懷?
見銜霜展開笑靨,珠兒才放下了心,也笑著同她道:“那奴婢先陪您回蘭溪苑,到時候再去明和殿請陛下來用晚膳?”
銜霜點了點頭,抬步卻似乎踩到了什么東西。
她低下頭,看清落在地上的物件時,卻是一怔。
那是一塊雕著花的白玉玉佩,質地溫潤,同夏婆婆彌留之際給她的玉佩別無二致。
她忙俯下了身子,仔仔細細地瞧著那玉佩的色澤紋路,又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懷中,往常安放玉佩的地方已然空了。
果真是夏婆婆留給她的玉佩,應當是她方才不小心遺漏在了此處。
好在她發現的還算及時,否則夏婆婆留給她的唯一遺物,就要這樣被她不慎給弄丟了。
她拭去了玉佩上的灰塵,又檢查了一遍表面并無破損,將其重新小心翼翼地放進了懷中。
【我們走吧。】她站起身,同珠兒比劃道。
蘭溪苑與長迎宮之間有著好一段距離,走過兩條宮道時,銜霜忽而聽見身后有聲音傳來:“站住!”
前方并沒有其他人,因此銜霜判斷,后頭的人喚的應當是自己與珠兒。
她轉過身,見是方馥氣勢洶洶地向自己走來,心下不禁有些訝異。
這位方二小姐顯然是來者不善,只是就算她要出氣,將才也已經出過了,眼下又來找自己做什么?
思忖間,方馥已走到了銜霜的面前,向她攤開了雙手,“還不快交出來!”
交什么?
銜霜沒聽明白方馥這沒頭沒尾的話是什么意思,只是有些不解地看著她。
見她滿面困惑,方馥咬牙切齒道:“裝,還裝!”
珠兒護著銜霜,問方馥道:“方二小姐,您這是什么意思?”
方馥冷笑了兩聲,對身旁的婢女道:“秋蘭,你來說。”
被喚作秋蘭的婢女應了一聲“是”,對銜霜與珠兒道:“二小姐的貼身玉佩在宮中丟了,適才問過了打掃宮道的內侍,說是親眼瞧見那塊玉佩被銜霜姑娘撿了去。”
聞言,銜霜驚了一下,還沒反應過來,便聽見方馥道:“秋蘭,既然她不承認,那就直接搜身好了。”
“方二小姐,你別欺人太甚了!”珠兒將銜霜護在身后,氣憤不已地抬頭道。
盡管有珠兒護著,不肯讓秋蘭靠近,只是三人在交纏之間,秋蘭還是從銜霜的衣裳中摸到了那塊玉佩,并將其搶了過來。
“二小姐,找到了!”秋蘭將玉佩轉遞給了方馥,“正是您將才丟失的那塊玉佩。”
銜霜眼看著夏婆婆留給自己的遺物被人搶走,下意識地要上前去奪回來,卻反被人一把推開,珠兒趕忙扶住了她。
看著銜霜急切不已的比劃,珠兒對方馥道:“這是我們姑娘的玉佩,方二小姐怕不會是弄錯了?”
“不可能,這分明就是我家小姐的玉佩!”這回不等方馥說話,她身旁的秋蘭就先一步開了口,“不信你們自己瞧,這玉佩上面還刻著我家小姐的名諱。”
珠兒走上前,看清楚玉佩上雕刻著的小字時,面色微凝,低聲同銜霜道:“姑娘,那塊玉佩上面......的確是刻了一個‘馥’字。”
銜霜聞此,面色亦是變了變。
她開始學習識文斷字尚不足一月,雖不識得上頭刻著的這個字,但她清楚地記得,自己原先的那塊玉佩上并未刻有過什么字。
這是方馥的玉佩,那她的玉佩呢?
銜霜恍然想起,自己今早換了尚衣局送來的錦裙,她自己的那塊玉佩,莫不是還在原先穿著那件的衣服里。
“這下你狡辯不出來了吧?”方馥將玉佩佩戴在了腰側,目光狠狠地掃向了銜霜。
“此玉佩是我的心愛之物,很是貴重,若單單只是被旁人撿了去倒也罷了,可你既不承認,又不肯歸還,意欲將此物占為己有,還要嘴硬說著這本就是你的物件。”方馥說著,頓了一下,又道,“那就不單單是拾物不還了,而是盜竊。”
銜霜搖了搖頭,慌忙地比劃著想要同方馥解釋,可很快又無力地發現,在場之人除了珠兒,不會有人明白她在比劃些什么,也不會有人相信她。
這事情本就有口難辯,更遑論她還是個啞巴。
“方二小姐,此事只是個誤會,并非是您所想的那般。”珠兒看著她的比劃亦是面帶急色,忙替她同方馥開口解釋道,“我們姑娘也有一個與這一模一樣的玉佩,這才會誤以為您的這塊玉佩是她......”
珠兒的話還未說完,就被方馥抬手甩了一個耳光。
“這里哪有你一個宮女不停插話的道理?”方馥看著捂著面頰的珠兒,語氣高高在上,“這一巴掌,就當給你長個教訓,下次莫要在主子面前這般無禮了。”
“再者,我這塊玉佩,可是方家的祖傳之物,世間罕見,一個低賤的啞奴怎么會有?”方馥漫不經心地縷著鬢旁青絲,顯然是不相信她的這一套說辭,“就算要編,也總該編一個好一點的理由。”
銜霜眼下自是沒有功夫再去理會方馥,她扶著珠兒,見她半邊面頰腫起,自己也險些要難受得落下淚來,【珠兒,是我不好,都是我連累了你。】
方馥瞥了銜霜一眼,漫不經心道:“我可聽聞,宮人行竊,按照宮規是要進慎刑司的。”
她說著,喚了一聲身旁的婢女:“秋蘭。”
秋蘭自然是明白她的意思,面色卻有些猶豫:“二小姐,這......”
“她不過只是個沒有位份的婢女,偷了我的玉佩,我按照宮規處置,有何不對嗎?”方馥瞪了一眼秋蘭,神色不悅道。
“方二小姐既熟知宮規,便也該知曉,您非宮中之人,并無隨意責罰宮人去慎刑司的權力。”珠兒一半面龐微腫,卻仍是咬牙道,“我們姑娘雖不是后妃,但好歹也是陛下身邊的親近之人,且不論姑娘并未行盜竊之事,就算真的有錯,也應當由陛下來定奪。”
“你!”
方馥氣得還欲抬手扇珠兒的另半邊臉,被秋蘭小心地勸住:“二小姐,那個丫頭的話其實也有幾分道理。您就這樣貿然處置的話,怕是會令陛下和您之間生了嫌隙。”
“好,那便去請則衍哥哥親自過來處置。”方馥勾唇冷笑道,“人贓并獲,抵賴不得,我就不信,則衍哥哥還能袒護這個偷竊東西的婢女不成?”
她說著,指了指宮道邊負責打掃的小內侍,“你,去明和殿請則衍哥哥。”
小內侍心中直喚自己倒霉,攤上了這個苦差事。
蘭溪苑的銜霜姑娘雖無位份,但圣眷在身,輕易開罪不得,可這位方二小姐他也萬萬得罪不起。
見那小內侍走遠,珠兒小聲對銜霜道:“姑娘,您別擔心,陛下定然會相信您的。”
銜霜點了點頭,面色卻仍是有些發白。
被人冤枉,卻又無法為自己辯解,這樣的滋味,她在過去也不是沒有體驗過。
她還以為,如今日子比從前好過了,就不會再遭人白眼,受人欺凌,可她還是護不住自己,甚至連自己身邊的人也護不住。
霍則衍......他真的會相信自己嗎?
她可以遭受他人誤解,卻唯獨不想被他誤會,自己是個行竊取之事的小人。
思緒起伏間,她聽見方馥欣喜地喚道:“則衍哥哥,你總算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