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霍則衍微瞇著眸,狀若漫不經(jīng)意地問銜霜道,“那么多地方,為何偏偏想去江南?”
銜霜被他看得略微有些緊張,但還是認(rèn)認(rèn)真真地回答道:【奴婢從話本上看到,江南山清水秀,是個很漂亮的地方!
她說的是實話,在珠兒給她搜刮來的那一本各地風(fēng)景圖冊里,她最為感興趣的地方便是江南。
她自小在京中長大,除了那次跟著霍則衍流放外,也沒有再離開過京城半步,頭一回在圖冊里看到那樣的好風(fēng)光,鶯飛草長,桃花流水,景色旖旎。
若她當(dāng)真能夠有機會同霍則衍一起去江南看一看,自然是極好的。
她比劃完,又有些擔(dān)心這個請求再次被霍則衍否決,不過好在他只是點了點頭,同她道:“那便依你了,就去江南吧!
那晚的末了,銜霜記不太清楚了。
她早就已經(jīng)疲憊至極,身體與情緒一同放松了下來,一闔上眼睛,就沉沉地昏睡了過去。
待到翌日早晨醒來的時候,銜霜只覺得頭腦昏沉一片,身上也仍舊痛得厲害,雪白的肌膚上盡是昨夜留下的曖昧印記。
她只低頭看了一眼,便被臊得紅了臉。
強忍著身上傳來的陣陣不適感,銜霜扶著床架輕輕地拉開了帷帳,穿上了放在床前木架上掛著的外衣。
將雙手放在桌子上珠兒提前準(zhǔn)備好的溫水里時,她才覺得自己稍微清醒了幾分,而昨夜發(fā)生的一切,也在她的腦海中顯得越發(fā)清晰了起來。
“姑娘起來啦?”珠兒聽到了動靜,隔著木門同她道,“現(xiàn)下正好可以用午膳了!
竟是已經(jīng)到晌午了嗎?
銜霜聽著珠兒的話,心中略微有些吃驚,她過去從未有一日起得像今日這樣晚過。
她推開寢房的門,腿下卻微微有些發(fā)軟,險些跌了一跤,扶著門把手才勉勉強強支撐住。
珠兒見她行動不便,忙走過來攙她,又問她道:“姑娘現(xiàn)下還方便走嗎?可要奴婢去將膳食端進(jìn)來給姑娘?”
銜霜瞧見珠兒,不免想起昨夜之事。
她知道,珠兒對昨夜鬧出的動靜定然心知肚明,但耳垂還是不自覺地有些發(fā)燙。
她搖了搖頭,同珠兒比劃:【不用麻煩了,就去前廳吧!
“好。”珠兒溫聲應(yīng)下,“那奴婢扶著姑娘去前廳用午膳!
昨夜那場忽如其來的疾風(fēng)驟雨早就已經(jīng)停了,但院子里杏花樹上的杏花卻仍是零零散散地飄落了一地。
就如同銜霜昨夜所設(shè)想的那般,一眼望去,院子滿是淺淺的白色,宛如點點落雪一般。
留意到在院子里頭清掃落英的幾名陌生宮婢時,銜霜不由得往院子里多看了幾眼。
若是她沒有看走眼的話,她們并不是蘭溪苑的宮人,況且她在今日之前,也從未見到過她們。
見銜霜的目光落在了那幾名宮婢身上,珠兒出聲同她介紹道:“姑娘,她們是今早內(nèi)務(wù)府新派遣來咱們蘭溪苑的宮女,今后和奴婢一起伺候姑娘起居的。”
聞言,銜霜默了少頃,她忽然想起了什么,比劃著問珠兒道:【那......那原來的那些宮人去哪里了?】
“姑娘是說,之前的那些宮人啊。”珠兒提起那些人,聲音輕快地同銜霜道,“他們不但干活總是偷懶,還屢屢以下犯上,對姑娘不敬,被陛下知道后,一人被杖了五十,還被罰進(jìn)了永巷為奴,當(dāng)真是大快人心。”
銜霜聽后,卻不似珠兒那樣高興,心反倒沉了沉。
倒也不是她心善得過了頭,同情這些譏諷過、嘲笑過自己的宮人,只是她從珠兒那聽了他們的遭遇后,心中不僅不覺得爽快,還莫名覺得有幾分說不上來的悲涼。
若要用崔姑姑從前教過她的成語來形容這種感覺的話,或許就是“兔死狐悲”吧?
主子們輕飄飄的幾句話,便會成為壓在仆從身上的一座大山。
或許是因為她自己出身低微,又或許是因為她如今尚無位份,算不得是什么主子,她代入的,從始至終都只是仆從的角色。
而霍則衍,正是那個一句話就可以定人生死的君主。
高興時便寵著她,不高興時就冷著她,生氣時便折辱她,心情好些了就再哄上兩句。
似乎這一切,都只是隨著他的心意,而她的感覺,她的高興與否無關(guān)緊要。
正所謂伴君如伴虎,她會不會有一天,比那些人的下場還要慘?
珠兒見她面色沉沉,只以為是她心軟了,便又補充道:“姑娘可千萬別可憐他們,是他們自己心思不正,違反了宮規(guī),如今成了這樣也是罪有應(yīng)得。而陛下心疼姑娘受委屈,才會看不過去,為姑娘出這口氣的!
銜霜點了點頭,也覺得自己適才的確想得有些多了。
珠兒扶著她邁過前廳的門檻,指了指前廳的圓木桌上放置著的幾個箱篋,對銜霜道:“姑娘,這些都是今個早上福順公公親自送過來的,說是陛下送給姑娘的禮物!
她看著箱篋里裝滿了的首飾珠寶,個個都華美精致,光彩奪目,亮得令她的眼睛都有些晃不過來。
珠兒順勢道:“姑娘如今與陛下重歸于好,奴婢當(dāng)真替姑娘感到高興!
重歸于好?
銜霜靜了靜,就連她自己也不知道,她這一回,能與霍則衍“好”到幾時。
畢竟自己究竟是受寵還是失寵,究竟是主子還是奴婢,也只不過是在他的一念之間罷了,由不得她。
這天晚上,霍則衍又來了蘭溪苑。
一切的一切,仿若又回到了半個多月前,那段她與他之間堪稱美好的時候,似乎這半個多月的隔閡與冷落從未有過,而兩個人昨夜的失態(tài)也不曾發(fā)生。
霍則衍扶起行禮的她,問她道:“今日朕讓福順?biāo)蛠斫o你的那些東西,你喜不喜歡?”
銜霜遲疑了一瞬,很快便點了點頭。
“既然喜歡,為何不來明和殿同朕謝恩?”他又問道。
見剛被自己扶起來的人又要跪下,霍則衍氣得又有些想要發(fā)作,但又硬生生忍住。
他渾然不覺得是自己表述的不清楚,只是悶聲道:“銜霜,你能不能聰明些?”
她仍是不明其意,卻被他一把攬進(jìn)了懷里,坐在了他的腿上。
不多時,她便感覺到有什么炙熱的東西在抵著自己,燙得她想要一下子站起來,卻被身后那人按在腿上。
“別再動了!彼穆曇粲行┑统,聽起來像是帶著些警告的意味。
好不容易等到他松開自己,銜霜才小心翼翼地站起了身,有些不安地同他比劃:【陛下,奴婢的身子還有些不舒服,今晚恐怕還是不方便伺候您......】
“朕知道了!彼f。
見霍則衍今晚這樣好說話,這樣輕易地就放過了自己,和昨晚的暴戾兇狠判若兩人,她反倒有些不太適應(yīng)。
同他一起和衣躺在榻上時,銜霜仍舊覺得現(xiàn)在不大真切。
她竟有些覺得,今晚的霍則衍似是在同自己示好,驕傲而又強勢地示好。
她想著,忽然聽見他喚了一聲自己的名字,側(cè)過頭看向了他。
“今日朕已經(jīng)吩咐下去,讓人著手準(zhǔn)備去江南的事情了!被魟t衍對她道,“朕先將手頭上的這些政務(wù)處理好,再過十日左右,我們就出發(fā)!
銜霜不由得怔了怔。
她還以為,這只是他昨晚在床笫之間隨口答應(yīng)下來哄自己的話,今日起來便也沒對此抱有太大的期待。
不曾想,他竟真的將此事放在了心上,真的要同她一起去江南,看那些圖冊里才有的好風(fēng)光。
說一點都不高興,不感動自然是假的,在那一刻,在那一瞬間,她忽然有些不想再同之前那樣,不想再想得那么多。
不管了,管他能“好”到幾時呢,至少在當(dāng)下,他們在一起是高興的就好。
至于剩下的,至于以后的事情,銜霜眼下不想再去想了,也不太敢去想。
她伸出手,緊緊地?fù)碜×颂稍谧约荷韨?cè)的男子,一時間忘卻了他是高高在上的君王,只記得他是自己喜歡了多年的心上人。
她不記得這是自己在床榻上第一次對霍則衍主動,也沒看到他被自己擁住時變得有些古怪的神情。
過了良久,霍則衍才慢慢地伸手回?fù)碜∷?br />
兩個人抱了一會兒,帷帳里的氣氛就又開始變得有些不對。
霍則衍從榻上站起身,打開寢房的門,出去了一趟。
等他再次回到榻上的時候,銜霜早就已經(jīng)閉著眼睛睡著了。
昨晚不管不顧地折騰得太過了火,結(jié)果她今日身子還沒恢復(fù)好,他還真是自己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算了,不著急,霍則衍寬慰自己。
反正他和她日后有的是時間,不急于這一時半會。
那個時候霍則衍還沒發(fā)現(xiàn),他看著銜霜的睡顏,已經(jīng)想到了和她的以后。
而那個時候的他也同樣不會知道的是,在今后很長很長的一段時間內(nèi),這是他所能回憶起與銜霜有關(guān)的,最后一段歡愉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