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今今提著食盒走到了謝之驍的面前,然后將檀木食盒輕輕放下,打開了蓋子,將米飯和菜一樣樣地拿了出來。
“郎君想必已經餓了吧,這是母親特意叫小廚房做的郎君喜歡的菜,父親已經答應讓郎君先吃飯了。”尤今今朝謝之驍溫婉笑道,一副賢淑模樣。
謝之驍一愣,繼而偏過了頭冷哼:“時辰沒到,我才不吃,誰稀罕他的大恩大德。”
尤今今聞言微怔,見謝之驍也確實一副不餓的樣子,怕飯菜受涼,便又將菜又放了回去。
“那等郎君餓的時候再吃吧。”
女郎溫溫柔柔,看過來的目光似是含著水光。
“收起你的假惺惺。”謝之驍頗有些不自在,冷冷掃了面前的小女郎一眼,“我能跪在這兒也是拜你所賜,真不知道你給我娘他們灌了什么迷魂湯,現在就連老頭子都向著你。”
聽到謝之驍這話,尤今今忍不住心中腹誹。
他被罰那不得怪他自己嘴賤嗎?和她有什么關系。虧她還巴巴的跑來送飯,真是好心沒好報。
當然尤今今是不會把自己的不滿表現出來的,她溫柔一笑,繼而做出一副羞澀的模樣。
“昨日郎君救我,我還未來得及感謝郎君呢,這是我前些日子繡的荷包,希望郎君不要嫌棄。”說著少女便從自己的衣袖里拿出來一只鴉青色的荷包。
謝之驍目光落下,只見鴉青色的布面上繡著淡黃色的桂樹,女郎拿出來的時候還帶著淡淡的艾草香氣。
艾草荷包,這個冀州的習俗他是知道的。
妻子會親自為征戰回來的丈夫縫制艾草荷包,有洗滌血腥與晦氣之意。
妻子……
謝之驍莫名耳根有些發燙,但依舊“嘖“了一聲:“繡得什么花,這么難看。“
話是這么說著,某人手倒是不閑著,接過荷包就往自己懷里塞。
尤今今看著他收下荷包后,心里也是松了一口氣。
雖然有些不甘心自己多日的勞動果實就這么被謝之驍給占了,但好歹對于她的計劃而言算個不錯的進程。
既然謝之驍能干脆收下她親手做的東西,那想必他心里現在對她至少沒有那么深重的厭惡情緒了。
沒有厭惡,那自然就能生出喜歡。
顯然這是個好開端。
此時祠堂門窗大敞,院子里的冷風順勢吹了進來,尤今今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其實從方才進門的時候尤今今就感覺到了一陣寒意,本想著讓謝之驍快點吃完她也好快點回去好取暖的,結果這個家伙倒是打亂了她的計策,竟然不吃飯。
她現在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好找些話來打發時間。
“郎君你冷嗎?”尤今今緊了緊身上的氅衣,看向了謝之驍。
謝之驍因為今早的那個夢,此時看到夢里的“罪魁禍首”總覺得有些別扭。
不想搭理她,卻又忍不住多看她幾眼。
少女今日穿得是鵝黃色的裙衫,外罩同色狐毛邊的小短氅,襯得膚色愈發顯白,像顆軟白的糯米團子。
祠堂未通地暖也不燒碳火,所以此刻是有些冷的,小女郎緊著氅衣,微微打顫的模樣有些可憐又好笑。
此刻見她問他冷不冷,謝之驍便冷哼了一聲,神色微嘲。
“你以為我們冀州人和你們晉安的人一樣無用嗎。”
瞧瞧這人,渾身是刺。
不過問了他一句句冷不冷,也總能找到由頭去刺她。
他不冷她還冷著呢,尤今今忍不住腹誹。
可若是將食盒扔在這里,她自己就這么離開,未免顯得她太不真心。畢竟她可是要對謝之驍施展懷柔攻勢的,絕不能在這上面出岔子。
“郎君,再不吃飯菜就涼了,你真的不餓嗎。”尤今今使勁兒眨巴眨巴那雙水潤杏眼兒,試圖再讓自己的美貌起到一些助力。
快點吃,多少吃點吧,這樣她也能有理由撤了啊。
謝之驍聞言眼皮微抬,那雙漆黑的眸子盯著面前的少女,目光定定。
“怎么,你很關心我?”
他的語調微微上揚,帶著幾分嘲諷。
“妾身當然關心郎君,若是郎君的身子不好,妾身會擔心的。”尤今今忍著雞皮疙瘩說了這一番矯揉造作的話,自己都要佩服自己能屈能伸。
謝之驍聞言一噎,這一拳猶如打在了棉花上,他只能自討沒趣。
“你放心,我的身體康健的很。”他哼聲,看著凍得微微發抖的女郎,漆黑眉頭一皺,“你很冷?”
尤今今點頭,面上作楚楚可憐狀。
心里暗暗埋怨,她都快凍死了,這人難道看不見嗎?冀州的冬天本就難捱,祠堂這么大還四處透風,他以為誰都和他一樣健壯的如頭牛一般嗎。
“冷就滾回去,飯放在這里又不會長腿跑了。”謝之驍扯唇嘲她,那雙薄薄的眼皮半抬,“還是你非要監視我一口一口吃下去才放心。”
餓死你最好。
尤今今心中哼哼,但面上依舊故作委屈狀:“妾身不是這個意思……”說罷垂睫,語氣哀怨,“既然郎君不愿妾身在一旁侯著,那妾身就先回好了。”
說罷小女郎便起身離開,臨走前那抹身影似乎帶著幾分落寞。
一時之間,謝之驍微微恍神,而飛快反應過來后又覺得自己該死。
她算個什么東西啊,不開心關干他屁事,謝之驍壓下心頭那抹異樣,狀似不經意。
但人雖走了,可空氣中似乎還殘留著點點馥郁甜蜜的木犀桂香。
謝之驍摸了摸胸口,將那枚繡著桂花樹的荷包拿了出來。
指腹在那細密的針腳上摩挲了幾下,耳根逐漸發燙。
丑死了,他才不喜歡。
罰跪完,謝之驍便自行回了院子。
而他這次回謝府后就再沒打算在校場過夜了。
先前的北屋只住著他一個人,四處空曠又粗糙,如今搬來了女眷,處處都布置的精致又溫馨。
就連院子里的幾個石凳都被套上了毛絨絨的氈毛套子。
此時看著院子里多出來的花花草草,謝之驍還略有些不適應。
“郎君,小夫人可用心了,如今的北屋看著熱熱鬧的,都沒那么冷清了呢。”
“花里胡哨。”謝之驍嗤了聲,倒也沒下令除掉。
他目光繼而轉向了尤今今住的那間屋子,看著緊閉的屋門微微皺起眉頭。
長吉見狀連忙機靈說道:“小夫人剛剛去東屋了,和主母,虞夫人他們一塊說話呢。”
謝之驍聞言臉皮一趟,立刻瞪了長吉一眼。
“誰問她了,多嘴。”
說罷,便大步朝自己的屋子走去,只留下長吉寒風中凌亂。
如今將近除夕,謝府上下都忙忙碌碌的。
蕭夫人這幾日也忙著府中的年貨清點以及蕭家那些酒樓賭場,年底的賬務也要仔細盤算盤算,所以一時之間忙得歇不了腳。
所以今日只說了會兒話,蕭夫人便要到名下的幾間酒樓去盤賬。
虞氏身為長房之妻,自然也能幫婆婆分擔些。尤今今妾室位置尷尬,本想著早早告退,卻被蕭夫人拉住了手。
“今兒就和我們一塊去吧,盤完賬我們再順道去布鋪里看看布料。”
尤今今有些怔愣,而后乖順地點了點頭。
一旁的虞氏倒是有些意外蕭夫人會帶上尤今今,不過也很快對著尤今今笑道:“也是,這都要過年了,今兒也該做幾身新裙子了。”
事情敲定,一行人便坐上了馬車。
蕭夫人單獨一輛,而尤今今和虞氏一輛。尤今今本就不是話多的人,此刻和虞氏共乘一輛馬車,不免有些拘束。
虞氏看著尤今今穿得里三層外三層的厚實模樣,眼底劃過一絲笑意。
“冀州不比晉安,冬日里冷的厲害,你這些日子怕是還有些不習慣吧。”說罷又柔柔道,“不過我們關東就是這般,確實比不上南邊那邊詩情畫意。”
尤今今點點頭,語氣卻帶著幾分雀躍:“天氣雖冷,但這如此大的雪天也是我以前從未見過的,比起晉安也另有一番風情了。”
別說這一世,前世的尤今今也從未見過棉花套子似的雪。
尤其是進了臘月后,冀州的雪更是下個不停。尤今今每日在窗邊坐著圍爐賞雪,倒是也覺得有趣。
比起青州那連綿不斷讓人惆悵的陰雨,尤今今倒是更喜歡冀州這白雪皚皚的冬日。
“今今妹妹是今年剛及笄嗎?”虞氏眉眼彎彎,輕笑道,“我家倒是有個和你年歲差不多的妹妹,日后若有機會見上一面,你們或許還能玩到一起去。”
尤今今聞言微愣,撫了撫手爐,沖虞氏靦腆一笑。
虞氏的妹妹,那不就是關東二姝里的虞婉兒嗎?
其實前世尤今今就曾聽聞過她的名聲。
虞婉兒,出生關東世家大族,和其親姐虞嬏兒并稱為關東二姝,其美貌為二姝之首,且除了美貌之外,她的舞技更是一絕。
據說她曾在謝府家宴上跳了一曲白佇舞,從此便一舞成名,引得坊間紛紛效仿,一時之間名聲大噪,引得無數郎君傾慕。
就連梁珩也這個浪蕩子都曾深深癡迷過虞婉兒,若不是他已經娶了潘蘭兒這個正頭夫人,怕是也早已和那些人一樣上趕著去虞家求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