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放縱
聽到謝之驍的話后,尤今今面色一紅,有些不好意思。
院子里還有別人呢,這人真是半點不知羞。
謝之驍似乎是看出來小女郎羞澀,便朝兩人咳了一聲。
院子里的長吉和蒹葭面面相覷,都浮現了一抹喜滋滋的笑,然后便都識趣地退下了。
謝之驍這才沖那扭扭捏捏的女郎挑了挑眉,伸開的手臂又揚了揚,那意思自然不言而喻。
都到這種地步了,扭捏下去也沒必要。
尤今今耳根泛紅,提裙小步走到了謝之驍的跟前,正要抬頭說些什么就被他迫不及待一把攬到了懷里。
霎時鼻尖充盈著冷冽的松木香,她臉蛋一紅,腰肢被他攬得緊緊的,雙手只能虛虛地搭在他的肩上。
謝之驍俯身埋在女郎的肩窩,力氣大的恨不得能將她揉到自己懷里。
快兩個月沒見,他真的想她都想瘋了。
此刻女郎柔軟地伏在他的懷里,謝之驍只覺得自己胸口的那顆狂跳的心臟要撲騰出來。
謝之驍個子高大,女郎身量又嬌小,這會子被他緊緊抱著,腳都被迫踮了踮,雙手才能搭上他的肩膀。
抱得久了,尤今今被他箍得有些難受,忍不住輕輕推了推。
謝之驍這才松了幾分力氣,直起身子低頭看著眼前這張他日思夜想的小臉。
巴掌大的小臉,一只手就能蓋住,他捧起了女郎的臉,仔細看了看。
“怎么感覺瘦了。”他擰眉,還未等尤今今反應過來,便俯身一把托住她的臀,讓人就這么坐在了他的小臂上。
尤今今一驚,見謝之驍一只手就抱起了她,便立刻害怕摟住了謝之驍的脖子,不知他要做什么。
“你干嘛呀,快放我下來。”
謝之驍沒依她,而是將人一手托在臂彎里自顧自地掂了掂。
“輕了四五兩。”
聽他這么冷不丁一說,尤今今愣了愣,而后小臉一紅,“你怎么知道輕了。”
謝之驍聞言眉頭一揚,頗有些嘚瑟,“我之前天天抱你,當然知道你有多重了。”說罷又將懷里的人掂了掂,確認是輕了無疑后,便沖她挑眉。
“我走的這些天,是不是都沒好好吃飯。”
尤今今臉頰微紅,沒好氣地揪了揪他的耳朵,輕聲嘟囔,“那你不也黑了瘦了嗎。”
謝之驍總能這般攪亂她的心思。
方才尤今今還想著,快兩個月未見,她都有些害怕他回來后,兩人感情上會不會生疏了些。
畢竟她就是個扭捏性子,除了當初想要故意勾引謝之驍時,主動了那么幾次。可自從后來知曉了他的情意后,她便就又恢復了自己往日的溫吞扭捏性子。
而此時此刻,她才知曉,只要有謝之驍在,她那些微妙的扭捏小心思總是會被沖淡。
謝之驍任她揪著耳朵,甚至聽到尤今今說他黑了瘦了后,還故意將臉往她手里湊,咧嘴露著一口白晃晃的牙沖她笑的肆無忌憚。
“我就知道,心疼我了是不是?”
厚臉皮,當真是厚臉皮!
聽到小女郎嘴里嘟囔他,謝之驍笑得毫不在意,直接就抱著t人大步穩穩當當地進了屋子。
等尤今今進了屋里,她方知曉,有的人的厚臉皮是無止境的。
謝之驍一進屋,便抬腳踢上門,一只手關門落鎖,一氣呵成。
隨即便將人抱著抵在了墻上。
尤今今小臉一慌,怕自己摔下去,只能扶住了謝之驍的肩膀,而他卻得逞似的抱得愈發緊了。
……
窗外還天光大亮著。
有人為了傾瀉多日的思念,只順著心意胡作非為。
小女郎顫了顫,不想同他貼得這般緊密,可剛直起身子欲分開,便被謝之驍握住腿往他的那頭的方向大力一拽,霎時便故意朝那癡纏碾了碾。
馥郁的木犀桂香甜香而誘人,在屋內漸漸充盈著,不禁讓謝之驍生出了一股去品鑒的沖動。
而他也真的去嘗了。
女郎一顫,霎時霧蒙蒙的眼中全是水意彌漫。
而謝之驍則是微微仰頭,那雙黑漆漆的眼底似燃著隱隱的火苗,直白而又熱烈地盯著她。
“我想聽你解釋那句詩。”
阮裕說那句詩的意思是尤今今想他,他當時聽到雖然高興,但更想聽到尤今今親自解釋給他聽。
他想知道,她有多想他,是不是和他想她那般一樣想他。
聽到這話,尤今今頓時小臉一紅,立刻羞惱地扭過了頭。
“我才不要。”
信上寫歸信上寫,當面說那可就不是一回事了。更何況讓她來親口解釋她這些日子她有多想他,那也太羞人了吧。
她才不要呢。
謝之驍知她害羞,便故意低頭咬著他耳朵笑,“沒關系,你不說,我說。
說罷便故意壓著嗓子去念那句詩,溫熱的氣息撲在了女郎的耳垂上,惹得人心癢癢。
尤今今被他念得臉頰發燙,羞惱地推了推他的肩膀。
“你、你快住口!”
小女郎粉頰緋,嫣紅的唇瓣一張一合,鮮艷欲滴,而胸口也因為急促的呼吸不停地起伏著。
溫軟馨香。
謝之驍微微抬頭,看著眼前的女郎,眼皮微微斂著,眸色漆漆。
尤今今覺察到他的視線,輕輕剜了他一眼,想要偏過頭去。
可霎時呼吸就被人奪去。
……
半晌。
尤今今尾椎泛酸,鼻尖紅紅,淚水漣漣地咬在了他的肩膀上,硬生生小死了一回。
半晌,謝之驍才松了人,他看著女郎嬌艷嫣紅的小臉,耳根發燙,黑壓壓的眼底全然的渴求。
“回來的時候,我在后山的溫泉洗過澡了。”他咬著她的耳朵,嗓音低低的啞。
怕尤今今嫌棄,謝之驍一回來就去了后山的湯泉里又泡又搓,身上的衣裳也是從里到外都換了干凈的。
聽完謝之驍的話,尤今今耳根一燙,心口砰砰跳著。
她不是未經人事的少女,當然知曉他這話是什么意思。
“可是天還沒黑,待會兒你還要去赴宴呢……”尤今今看著窗外還未落山的太陽,有些害羞。
這青天白日的,怎么能那般不知羞呢。
而且晚上他們兩人還要去赴蕭夫人替謝之驍辦的接風洗塵宴呢,現下放縱似乎不太好。
謝之驍聞言眼皮一斂,就這么眼巴巴地看著他,“可我真的好想你,你難道就一點也不想我嗎。”
看到他黑漆漆哀求似的眼神,尤今今咬唇,翦水秋瞳含著點點水意,最后還是心軟妥協地點了點頭,但心中任舊有些羞意的。
雖然謝之驍在那事上太霸道了些,但不可否認的是,她也是有些喜歡的,畢竟他總是以她的快樂為先。
如今多日未親密,只一次應當也是可以的。
而早已蓄勢待發的年輕郎君見小女郎點頭,簡直興奮壞了。
抱著人就是一頓揉搓捏扁。
不過尤今今還是太善良了些,不知兩個月都未食到一點葷腥的餓狼,放開了飽餐一頓的后果有多可怕。
而后面她便知曉了,讓謝之驍放開了吃的后果到底有多可怕。
門邊,小窗邊,盥室,榻上。
皆留下了痕跡。
抱著,坐著,站著,趴著,躺著。
馥郁的桂花和冷冽積雪松木,香氣糾葛交纏,最后卻被濃厚的石楠花香給滲透。
紗幔輕垂,暖意融融。
窗外不知何時下起了急驟春雨,來得急,去的卻慢。
院中的花圃里中的小花,才剛露初蕊,便被這大雨澆了徹底。
雨水濕潮,屋里的空氣都比這兩個月悶熱了些。
尤今今睡了醒,醒了睡,顫著眼睫,見他還在動作,最后只能委屈沖他嚶嚶哭著,可那人聽到后非但不停,竟還動得更厲害了。
直到一個時辰后,屋中才方歇了動靜。
小女郎趴在新換好的床褥上,只覺得全身泛酸,軟綿綿的沒有一點力氣,而那罪魁禍首還生龍活虎地坐在她旁邊,尤今今已經半點都不想搭理他了。
哪有他這樣的。
她雖然答應了,可他也不能那般不管不顧啊!
謝之驍吃飽喝足了,但也是頗為心虛,見尤今今剜他,立刻討好地替她捏著腿和腰。
他不過太想念了,一時便吃得有些狠了。
想到方才的恣意放縱……謝之驍耳根一熱,有些意猶未盡。
“待會兒還要去赴宴,這還要我怎么去嘛!”尤今今揪著被子,哀怨地瞪著他。
謝之驍聞言死乞白賴地上來貼她,哄著她道,“不去就好了,我們自個兒在屋里吃!”
什么接風洗塵宴,他才不感興趣。好不容易回來了,他當然要和自己的媳婦兒窩在一起。
尤今今才不答應,那可是蕭夫人親自給謝之驍辦的接風洗塵宴,怎么能說不去就不去呢。于是她便伸手推了推他,“當然要去了,那可是娘親特意辦的,你必須要去。”
謝之驍捉住小女郎的手送到唇邊親了一口,“好好好,我們一起,你先睡會兒。”
方才不知節制,這會子倒心疼起人了。尤今今沒給他好臉色,抽開小手就擁著被子轉過了身不理他。
謝之驍是何人,就算尤今今抽他巴掌,他都怕她手疼的人,小女郎冷臉算什么,冷著臉他也能眼巴巴地貼上去哄。
被他鬧騰的沒辦法,也看在他今天才回來的份上,尤今今才大度寬容地原諒了他一回。
謝之驍高興死了,乖乖寶寶地亂叫。
躺在他的懷里,看著他利落修長的脖子,尤今今突然想起了那枚狼牙墜子,頓時好奇開了口。
“你上次回信怎么突然想著把那墜子送我了?”
正專心替小女郎揉腰的郎君聞言一愣,反應過來后,耳根頓時燙了燙,語氣倒有些故作輕松。
“想送就送了唄。”
第82章 陷害
聽他語氣這般輕飄飄的,尤今今才不信,先前可是她多看一眼他都不愿的。
“那之前郎君還曾說什么‘喜歡也不給我’的話呢。”
女郎翻著舊賬,揚著美目輕輕剜他。
謝之驍聞言耳根一熱,臉皮有些發燙。當初有多囂張,如今就有多卑微。
他捏捏她手心,好似求饒一般。
但小女郎可不依,仿佛打開了話匣子似的,不依不饒起來。
“你還兇我那么多次,又把我帶去賭場嚇我,還要將我給那個可怕的李老板,對我一點也不好。”尤今今想到那日在賭場的情形,心底的情緒一時起來,鼻子泛酸,眼眶都有些紅紅的。
自己都覺得自己可憐死了。
謝之驍也是越聽越懊悔,越聽越覺得自己真不是個人。
這么膽小又溫柔的女孩子,他竟然那般不留情地威脅恐嚇她,實在該死。
想到尤今今當初可能背著他偷偷流過很多次眼淚,謝之驍的胸口此時就酸酸澀澀的疼。
他俯身臉埋在了她的肩窩里,嗓音低低的難受,“乖乖,對不起。”
有些愧疚,又有些自厭。
尤今今也是一時情緒上涌,其實她知曉,縱然當初謝之驍對她再可惡,站在謝之驍的那頭,其實也怪不到他什么。
他當初不曾喜歡她,她又是那樣攀附權貴的女郎,憑他的脾性怎會有好脾氣待她呢。
畢竟當初她也只是蕭夫人強塞給他的妾室,他嫌惡她,而她也畏懼他,如今能有這樣的日子,尤今今當初可是想都不敢想。
可是莫名心里就是有些委屈。
或許人就是這般,有了疼愛,便會嬌氣,她這般行徑也許算是某種意義上的恃寵而驕了。
見她淚水盈盈的模樣,謝之驍愈發覺得自己該死了。
可過去的事再也改變不得,若是讓他知曉,他會這般喜歡上尤今今,當初就是殺了他,他也不會兇她半句。
謝之驍心疼地抹去了女郎眼角的淚珠,捏著她的手,碰到了自己的臉,眼眶也有些紅。
“乖乖你打我吧,打我出氣吧。”
想怎么打便怎么打,只要不再難過就好。
尤今今聽得有些恍t神,如今的謝之驍對她再無往日的狠厲,似乎只剩溫柔與愛意了。
仿佛與前世那個在城樓下令射殺她的關東小霸王不是一個人。
尤今今現在還記得初入府時,謝之驍那般瞧不上她,又百般嫌惡她。當時她還暗暗發誓定要謝之驍拜倒在她的腳下,讓他徹頭徹尾的,毫不保留地愛上她。讓他心甘情愿地為她付出一切,在他最瞧不上的女人面前搖尾乞憐,俯首稱臣。
如今她的計策算是成功了嗎?
尤今今看著謝之驍黑漆漆的眸子,眼底盡是卑微祈求,她神色微恍,被他捏著的手指尖微微劃過他的臉頰。
胸口的那顆心臟微微晃動。
“那我說什么你都會聽嗎?”不知為何,尤今今突然就想試一試,試一試謝之驍到底有多喜歡她。
會真的喜歡到對她搖尾乞憐,俯首稱臣嗎?
而少年郎君在聽到小女郎的這番話后,立刻重重點頭,漆黑眸子晶晶亮。
“我聽,我當然聽!你說什么我都聽!”
謝之驍捏著她的手,恨不得把心掏出來給她看。
尤今今突然想到昔日胭脂樓里那些花娘曾一起閑聊過,說什么,若是男人真的喜歡你,你縱然給他一個巴掌過去,他都要巴巴地舔你手心。
不過尤今今當然不會此時無緣無故地給謝之驍一巴掌,而是……
小女郎抽開手,微微坐起身,紅著臉蛋看向他。
“真的讓你做什么都可以?”
謝之驍點頭,此刻尤今今就算是說一句讓他死,他也能毫不猶豫地去死。
小女郎又怎會讓他去死了,此時此刻她唯有一個念頭。
尤今今伸手推了推他,一雙杏眼含著水,意,語氣也有些嬌,“那你躺下。”
謝之驍雖不解何意,但依舊乖乖照做。
而等他剛躺下不久,小女郎便也朝他的方向坐了下來。
只是坐的位置不是床榻。
而是他的……
馥郁的甜香撲在口鼻,女郎垂眸,向來溫軟的目光此時更是水意潺潺,一張俏臉緋紅如血,但依舊強忍著羞意輕輕抬眼剜他。
謝之驍徹底愣了一會兒,也是被這突如其來的甜蜜高興地沖昏了頭腦。
瞳孔微縮,一時有些怔住,似是不敢置信。
看他愣住,尤今今雖然害羞但也微微不滿,她的手摸上了他的耳朵,輕輕扯了扯,神態,語氣都有些嬌的蠱人了。
“方才還不是說做什么都愿意嗎?”
“那你吃呀。”
小女郎嬌嬈的語調在帳幔中響起,謝之驍眸色已是濃黑一片。
眼底的火苗肆起,比之從前,更要烈,更要旺盛。
而在尤今今察覺自己這是惹火上身后,早已來不及了。
她本以為她這般對他會是羞辱,會是試探,會是考驗,可誰知謝之驍竟當成了賞賜似的。
簡直將她這只送上門來的小羊羔再次吃干‘抹盡,好不快活。
…
接風宴席定在了酉時。
因是冀州自立后的第一場勝仗,所以軍中此番士氣大漲。
而這次宴席不僅是為了謝之驍接風洗塵,也是為了給這次出征幽州的所有將領士兵們予以嘉獎。
所以蕭夫人幾番操持,辦的格外隆重。
除了那些世家權貴外,前來投誠的各地英才也紛紛赴宴。
梁珩也自然也不例外。
而夏荷知曉有這番宴席后,當然也想跟著梁珩也一起去,于是討好了梁珩也好些日子,才得了他的點頭。
畢竟在梁珩也的眼中,他畢竟不知夏荷此前在謝府里的齟齬,只知她也算是謝成的遠親,帶夏荷赴宴說不定還能拉近他與謝家的關系,因此在夏荷求了他幾日后便點頭同意了。
一個妾室而已,就算之前再蠢鈍,也掀不出什么大風浪來,若是因此能和謝成攀親帶故,那對他而言也是有利無弊。
而此廂蕭夫人在見到夏荷時,果然眉頭一皺。
她此前明明安排了人將那對祖孫都被送回了揚州,怎么如今這夏荷竟然出現在了梁珩也的身邊。
且瞧二人那親昵模樣,便知她應是做了這梁珩也的妾室。
夏荷這廂卻是笑意盈盈地迎了上來,還朝蕭夫人和一旁的虞氏行了禮。
“許久未見叔母和大嫂,荷兒真是有所想念,只怪荷兒當初行事糊涂,辜負了叔母的信任,如今想來真是萬般后悔呢。”
夏荷語氣輕柔,嘴上雖說著后悔,面上卻一副不驚不擾的模樣。
她如今是梁珩也的妾室,那自然也算是梁家的人了,既有了靠山,當然再不會畏懼謝家。
不過這面上的功夫該做還是得做,但心里對謝家這幾人,可是依舊恨得牙癢癢。
畢竟她和祖母后來一句流浪乞討,還不是拜他們謝家所賜。
一旁的虞氏見到夏荷更是驚了,想到這夏荷當初在謝家干的那些臟事,她便心中來氣。可未曾想這罪魁禍首,不僅半分不羞愧,竟然還敢堂而皇之地出現在他們家,她心中一時怒氣翻騰,當下就要發作,卻被蕭夫人立刻按住。
蕭夫人鳳眸半睨著夏荷,眼底帶著淡淡的冷意。
“你如今既已嫁人,便安分守己些,過往我可以不再追究,但若再有壞心,絕不饒你。”
蕭夫人這話一出,四周的女眷都紛紛神色驚詫,投向夏荷的目光也各有各的古怪。
夏荷聽到蕭夫人的話后頓時笑顏一僵,她沒想到蕭夫人竟會在眾人面前這般不留情面。
此時看著四周那些貴族女眷輕嘲的神色,她心中憤恨更是愈發深厚了,但面上依舊賠著笑道。
“叔母說的是。”
夏荷嗓音輕柔,垂睫掩住了眼底的暗色。
盡管再得意囂張些好了。
畢竟過了今夜,她們謝家可就要成為冀州最大的笑柄了。
屆時看這蕭氏還如何得意的起來。
而尤今今和謝之驍到時,宴席的上人都差不多已經齊了。
看著眾人投過來的目光,尤今今霎時臉一紅,有些慚愧地匆匆落了座,跟在身后的謝之驍卻是一副不緊不慢的樣子,不過剛在女郎身邊落座,就被她暗暗掐了一把。
尤今今瞪他一眼,臉頰有些發燙,都怪謝之驍磨磨蹭蹭的,耽誤了她,不然她早就能到了。
雖然事情是她挑起的,但他、他也不能那樣啊。
想到方才屋中的情形,尤今今真是悔恨萬分。
她干嘛沒事要去試探他啊,他就是個色狗!
沒臉皮的色狗!
小女郎那點力氣對他這個皮糙肉厚的自然算不了什么,就和撓癢癢似的,謝之驍沖她挑眉,大掌直接將她那只作案的小手攏到了手心肆意揉捏。
如今尤今今對他的厚臉皮已是有所知,掙扎不開后,只能任其妄為了。
后來開宴,謝之驍被謝成叫去了男賓那邊敬酒,尤今今才能與一旁的虞氏說上了話。
而謝之驍走前,還戀戀不舍地捏了捏女郎的小手,俯身在她耳邊不知說了句什么,鬧得小女郎紅了臉。
二人這幅恩愛甜蜜的樣子自然落在了眾人眼里。
“你說,難道這謝二郎真的要將他這妾室扶為正妻嗎?”一貴夫人見狀往身旁的女子跟前湊了湊,壓低嗓音問道。
“誰知道呢,都是從喬老夫人那里聽來的,說是蕭夫人有此意,至于是真是假那就不得而知了,不過這妾室還真是命好呢。”說這話的女子眼中頗為艷羨。
其他女眷聞言,紛紛附和。
如今謝成坐擁兩州,成了一地君侯,謝家的地位早已今日不同往日了。
且謝之驍如此善戰,生的又英氣俊美,往日人人都懼他飛揚跋扈,手段狠辣,可誰知疼起自己的妾室來竟是如此小意溫柔。
且如今亂世,憑謝之驍的本事,定然前途不可限量。
所以那些女郎不由得紛紛后悔起來,若是當初在蕭夫人放出要替謝家二郎娶妻時,自家主動些,說不定今時今日與謝二郎恩愛的就是她們了。
距離二人不遠的夏荷再聽到這番話后,眼底更是恨意盡顯。
尤今今,一個低賤的女閭女郎。竟然還妄想做謝家二少夫人?
就連她這個清白人家的女兒,都只能做梁珩也的妾室,那尤氏到底憑什么能坐上正室之位。
夏荷捏著酒盞,心中恨意交錯。
而尤今今這廂還有些耳熱,她用手背輕輕貼著臉,試圖給自己散散熱。
害得她這般的自然是謝之驍那個壞家伙。
非湊在她的耳邊說什么“乖乖,下次還要”的鬼話。
經了這一下午,尤今今是半點聽不得這“乖乖”二字的。
畢竟剛剛謝之驍抱著她胡天胡地的時候,就“乖乖”“寶寶”叫個不停。
現下一聽他叫這兩個字,尤今今腦海中便莫名浮現了各種見不得人的旖旎畫面。
實在叫人羞澀耳熱,難以啟齒。
虞氏見尤今今t紅著臉,也故意沖她輕聲打趣,“都說小別勝新婚,我如今也算是見識到了。”
“大嫂!”尤今今有些羞,小聲叫她,有些埋怨她怎么也這般的意思。
“好了,好了,我不說了,不說了成吧。”虞氏知小女郎面皮薄,笑著止住。
說罷便起了旁的話頭,同尤今今說著小話。
男賓席那邊喝著酒,觥籌交錯,對面的女眷席這邊便吃著茶點閑聊著女人家的那些事。
一時明月高掛,絲竹聲悅耳。
也是一番樂意融融。
而正當眾人宴酣時,一身著青色布衫的男人竟是被府中護衛反手鉗制著進了院子,眾人見狀,紛紛瞠目。
那兩名護衛也立刻抬頭對謝成道。
“君侯,此人方才擅闖侯府,該如何處置!”
而那被捉的男人一聽這話便大聲哭著喊冤。
“君侯,君侯,您要替草民做主啊!”
男人的話一出,宴上眾人皆驚。
聽到此人喊著有冤,謝成自然也不能不管不顧地讓護衛將人綁了去,示意護衛松綁后,便正色朝那男人肅聲道:
“你有何冤?”
那男人聞言頓時如抓住了稻草似的,上前跪趴著求,“君侯,草民此番是來尋妻的啊!”
聽到這話,謝成和一眾人等紛紛皺眉。
“尋妻來此處作甚?”蕭夫人臉色不愉,冷聲問著。
而那男人一看吸引了眾人目光,又聽蕭夫人這般問,立刻大聲哭道,“草民、草民實在不敢說啊!”
“有何不敢說?你既然找我做主,那便大膽說出來就是!”謝成最恨男人這幅窩囊樣子,
一聽這話,那男人仿佛有了底氣似的,向那女眷席上看了過去。
再和那男人對視了一眼后,尤今今莫名就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而果不其然,下一瞬,那男人便指著她憤然大聲道。
“草民的妻子就是、就是謝二郎的妾室尤氏!”
此話一出,眾人喧嘩一片。
小女郎面色一白,如五雷轟頂般,難以置信地看向了那男人。
而那男人仿佛打開了話匣似的,聲淚俱下,憤憤不平地看向謝成:
“這尤氏本就是晉安一個名叫胭脂樓里的琵琶女,去年便被那老鴇賣給了草民做媳婦,誰知她騙了我的錢,竟背著草民和鎮國公府的小公爺勾搭上了,后來不知干什么齷齪事,被人趕出了府,如今竟然還跑來冀州禍害君侯一家,當真是可恨可惡!”
第83章 地獄修羅
那男人說得義憤填膺,振振有詞。
以至于謝成在聽到這番話后頓時黑了臉,眉頭緊鎖。
蕭夫人也立刻站起了身,一臉冷色與怒意,看向那男人道:“休得妄言!”
“草民不敢妄言,草民方才說的話句句屬實啊!”男人一臉激動之色,又憤慨道,“君侯和夫人若是不信我,大可派人去晉安查一查這尤氏的身份!”
蕭夫人已經知道了尤今今原來的身份,可她并未將此事告訴謝成。
一來謝成此人古板,若是知曉了今兒本是女閭女郎的事,定會不答應讓今今做二郎的正室。
二來,蕭夫人覺得這事也沒有同謝成說的必要,她與阿驍兩人知曉,便已足以了,再說出來也是徒生事端。
所以此時聽這人揭露,蕭夫人便下意識想要袒護,立刻沖護衛喊道:“這人分明就是滿口胡言,還不拉下去處置了!”說罷,她還想再說什么,卻被謝成伸手攔下。
“且慢!”
謝成此時心里早就留下了猜疑的種子。一個平頭百姓,何必冒著被殺的風險,去誣陷一個毫不相關的女郎呢。
且又敢如此信誓旦旦地讓他派人去晉安查探,實在是有些匪夷所思。
更何況,他如今身為一地君侯,又怎能隨意處置一個平民百姓,屆時落了一個殘暴不仁的名頭,于他一統關東自然不利。
而宴上眾人聽到那男人的話,嘩然過后便開始竊竊私語,議論的自然是尤今今的身份。
若是尤氏真是個女閭出身的琵琶女,那謝家還會抬她做謝二郎的正頭夫人嗎?只怕是妾室也做不成了吧。
謝成轉頭看向了席中臉色慘白的女郎,神色肅然,語氣中帶著質問。
“尤氏,此人所言可是屬實?”
聽著謝父稱她為尤氏,尤今今便知他怕是已經信了那男人大半的話,頓時一顆心心如墜冰窖。
而一旁的虞氏聽到謝成如此發問,也是一臉擔憂地看了過來。
“今兒……”
尤今今起身,一張俏臉失盡了血色,正想開口替自己辯解些什么,便聽那道熟悉的冷冽嗓音驟然響起。
“自然是假的。”
一臉冷色的年輕郎君從男賓席大步朝這邊走來,直接攔在了女郎面前。
“尤今今是什么人,我再清楚不過,什么時候輪得到別人來置喙。”
說罷謝之驍便一臉冷色地看向了那男人,漆黑的眼底殺意盡顯,“至于你,滿嘴噴糞,拖下去處死便可。”
那人被謝之驍眼神嚇地瞬時軟了腿,立刻轉頭看向謝成大聲哀求,“君侯,草民說的都是真的啊,您不能為了掩人耳目,就濫殺無辜啊!”
而謝成聽到這話頓時眉頭一擰,他所考慮的自然正是這點。
如今他身為君侯,有人前來申冤,又在眾人面前,他再怎么顧及自家的聲譽,也不能隨意將人處置了去。
若是真的隨意處置了此人,怕是明日他殘暴不仁的名聲就要傳遍整個冀州了。
“身正不怕影子斜,尤姐姐清清白白,自然是不怕旁人污蔑,所以依荷兒所見,叔父還是派人去晉安查探一二,好還尤姐姐一個清白啊。”
夏荷坐在女眷席中突然開口,語氣輕柔,一臉似是關切之模樣。
尤今今恍神,抬眸看向她,卻見夏荷看著她的目光隱隱透著得意。
霎時她便明白了一切。
是她,是夏荷嗎?還是梁珩也,他們故意一起要在這場宴席上揭露她的嗎?
所以先前不在謝父和蕭夫人面前揭穿她的身份,是覺得未到時機嗎?
于是這次故意選在眾人齊聚的接風宴上,好讓謝家因為她而聲名盡毀嗎?
梁珩也對于夏荷的開口自然也是震怒的,此刻他坐在男賓席位一臉怒氣地看向夏荷,
他明明都再三警告過這個女人了,竟然還敢背著他搞出這些東西!
若是因為這女人的爭風吃醋害他大事落空,他一定不會放過她!
蕭夫人聽到夏荷這番話,頓時眼中浮現怒意,心里也猜到了方才這番應當就是這夏荷在搗鬼,正想出聲斥責,謝成卻朝她遞了個眼神。
蕭夫人明白了謝成的意思,只能無奈的嘆了口氣。
她知曉如今謝成為君侯,自然事事都要顧全大局。
此事未有定論前,這男人是不能隨意處置了。
但只怕是委屈了今今這孩子了……蕭夫人看著小臉泛白的女郎,終究是于心不忍。
謝成心中倒是沒有蕭夫人這些波瀾。
于他而言,若是真如此人所言,尤氏乃是女閭琵琶女,那尤氏自然不可再留,至于二郎的妻子,屆時再擇更好的便是。
所以思慮片刻后,謝成便看向那男人道:
“本侯會派人去晉安調查一番,若是真如你今日所說,本侯自會還你一個公道。”
而那男人聽到謝成這番話后,便以為有了切實保證,頓時心中得意萬分。抬頭看了一眼那藏在謝家二郎身后的貌美女郎,心下一時有些癢癢的。
若是事成,能將這美貌女郎賜給他便好了,如此絕色,得之簡直是幸事啊。
不過今天的目的已經達到,他也該回去領賞了。
那男人揉了揉方才被護衛按著的胳膊,站起身,臨走時又向貌美女郎的方向多看了一眼,只是那眼里多了幾分輕浮淫惡,看著叫人惡心。
“謝家二郎君,您可不千萬不要被這女人給騙了啊,她就是個低賤的琵琶女,被那老鴇賣給我時,夜里別提有多浪蕩下賤了,不過就是個會裝的婊——”
“噗嗤!”
鋒利刀刃穿過皮肉的聲音利落響起,猩紅的血液從男人的頸間噴薄而出,那人目眥欲裂,似是不可置信一般,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腦袋就這么與脖子分了開來。
血管爆裂,霎時,徹底地身首分離。
“啊啊啊!殺人了!殺人了!”
眾人看著那顆“骨碌碌”滾落下來的人頭,紛紛嚇得驚懼大叫。
方才還一臉淫邪囂張的男人,竟然就這么被謝家二郎一刀砍下了頭顱。
猩紅的血濺了少年一臉,他眸色漆黑沉沉,一臉平靜地將血淋淋的刀收回了刀鞘。
“再有妄言者,便如此人。”謝之驍嗓音冷冽,黑漆漆的眸子如同冰窖,渾身殺意盡顯。
夏荷顯然也被狠狠嚇到了,她一臉慘白t地看著地上那身首異處的男人,手腳已經嚇得已經軟成了泥,心里再無什么旁的心思了。
謝之驍就是個瘋子!
他竟然、竟然敢當場殺人!
夏荷此前找人謀劃此事時,便篤定了謝成既如今貴為君侯,定不會不分青紅皂白就隨意處置平民百姓。
屆時他定然要派人去調查一番尤今今的身份才會做定論,而只要他的人去晉安查探,便一定會知曉尤今今的真實身份。
那時縱然知曉今日男人的話有添油加醋之嫌,想必也懶得再去追究了。
畢竟尤今今琵琶女的身份是真,曾經為鎮國公府小公爺的妾室也為真。
再去辯解一些無足輕重的事情又有何意義呢。
可夏荷萬萬沒想到,這個謝之驍竟然當場就把人給殺了,完全不讓人留一絲活路。
她實在害怕了,她看著那具無頭尸首,還有男人那顆眼睛瞪得大大的頭顱,額上冷汗直流。
眼看著眾人皆亂,夏荷便想趁機溜走。
可誰知剛要起身,便聽那如羅剎似的冰冷嗓音從她背后響起。
“碎嘴者,割舌處置。”
少女聞言瞪大了眼,還未反應過來便被兩名沖上來的護衛牢牢按住。
夏荷頓時驚恐萬狀,立刻朝謝成哭喊,“叔父,叔父,您救救荷兒啊!”
蕭夫人看著自家二郎竟將人當場斬首,現下還要割人舌頭,也是嚇了一跳,“驍兒,你冷靜些,不可亂來啊!”
謝成看著眼前簡直膽大包天的謝之驍,頓時怒了,立刻起身斥道:
“謝之驍,你鬧夠了沒有!快把人給我放開!”
謝之驍聞言眉頭微挑,眼底劃過一絲輕蔑的笑意。
“父親不敢處置之人,我如此替您處置了難道不好嗎?”
說罷少年便抬著那張沾了斑駁血跡的臉看向了已經嚇到腿軟的夏荷,猶如地獄修羅一般,嗓音冰冷。
“割了她的舌頭。”
“你敢!”謝成拍案而起,簡直怒不可遏,看向那兩名護衛厲聲斥道,“你們兩個給我把人放開!”
那兩名護衛都是謝之驍手下的人,平日里自然也是聽謝之驍命令行事,但謝成又是一家之主,一時之間二人也不敢妄動,但也未將人松開。
“謝之驍,你今日若是敢胡來,往后就別認我這個爹!”
謝之驍面無波瀾,只抬著眼皮,冷睨了過去。
“割。”
兩名護衛見狀,自然不敢再遲疑,牢牢鉗制住了夏荷。
夏荷簡直要嚇瘋了,瘋狂地掙扎起來,看向梁珩也看向謝成,“郎君,叔父,快救救我!快救救唔——”
未等她再說出半句呼救之語,嘴便被人強制掰開扯出了舌頭。
瞬時一個手起刀落,斷舌落地。
夏荷跪倒在地,她捂著嘴,滿口的鮮血從嘴腫溢出,她瞪大著眼睛“嗚嗚”叫著,涕泗橫流。
“今日之事,若是再有亂嚼舌根者,割舌處置。”
謝之驍語調冷冽,沾著血漬的臉更是可怖異常。
眾人聞言皆是一震,紛紛驚懼,貴族女眷們更是嚇得掩面大哭,更有甚者,被那身首分離的尸體嚇得尿了褲子,以及當場嘔吐。
先是斬首,再是斷舌,這謝家二郎,當真是地獄修羅。
梁珩也看著滿口鮮血的夏荷,眼里卻是沒有半分同情,這樣的蠢貨,活該被教訓。
不過這謝之驍果真是心冷手狠,亦如前世一般,他心中也是有些驚懼,畢竟自己前世就是死在了這心狠手辣的地獄修羅手里。
他本以為謝之驍早就被尤氏的美色沖昏了頭腦,沒想到如今手段依舊夠狠辣。
謝成也是往后踉蹌了一步,看著席下護在尤氏跟前的謝之驍,只覺得駭然陌生。
為了一個女人,只為了一個女人,他的親兒子竟然不惜同他斷絕關系。
蕭夫人也是嚇住了,“阿驍……”
殺人,斷舌,毫不手軟,手段竟是如此可怖。
而尤今今早在謝之驍砍掉那男人的頭時就已嚇得渾身發軟,心頭狂跳,腦袋嗡鳴,已經聽不見任何聲音。
此刻又聽人驚呼,才看到了不遠處的夏荷跪趴在地上,滿嘴的血跡。
小女郎顫了顫,渾身發冷,而下一瞬就被人拉到了懷里,修長的大掌輕輕蓋住了她的眼睛。
“我們走。”
謝之驍的嗓音再不復方才的冷冽,漆黑的眼底帶著愧疚,抱著女郎的手又緊了幾分。
第84章 反悔
尤今今被他護在懷里,離開那早已亂成一團的院子。
回了北屋后,坐在小榻上。
看著小臉蒼白,心神恍惚的女郎,謝之驍握著她的手,心里十足的愧疚。
“是不是我剛剛嚇到你了。”謝之驍去碰女郎的臉,再觸到少女那涼涼的臉頰后,頓時漆黑眉頭一皺,心里自責難捱。
他方才殺那人時,雖然擋在了尤今今身前,但也不知道她到底看到了多少。
她那樣柔弱溫柔的一個人,平日里連只小蟲都舍不得捏死,今日見到這些,會不會覺得他太過殘暴了。
想到這里,謝之驍心口微窒。
從尤今今入府,這已經是他在她面前第二次殺人了。
第一次是就地處置了那流民,而這一次又是砍了那口出妄言者的腦袋。
那一次,他毫不在乎她的想法。
因為那時他對尤今今心中無任何旖旎心思。
所以當時縱然讓女郎目睹了他射殺了流民首,他也全然不在乎她的感受。
畏懼亦或是嫌惡,他都不在乎。
可是如今不同,謝之驍當真害怕了。
他害怕尤今今會因此而畏懼他,會覺得他手段殘忍狠辣,根本比不上那些心懷仁慈的溫潤君子。
明明方才他已經在宴上克制情緒,可那個畜生,實在是叫他氣瘋了。
竟然敢如此口出惡言詆毀她,他若不親手斬殺他,心里根本就咽不下那口氣。
但他忘了,小女郎不是戰場的士兵,如此血腥之場面,定然是會膽怯恐慌的。
“你是不是…怕我了?”謝之驍心口難受,他猶豫開口,漆黑的眸子直直地看著眼前的小女郎。
他不想要尤今今害怕他,更不想要尤今今討厭他。
若是尤今今因為今日之事與他生了嫌隙,他簡直抓心撓肝的難受。
尤今兒聽到他的話眼睫顫了顫,水潤的眼兒有些晃蕩。
她怕謝之驍嗎?
初入謝府的時候當然害怕。
他當著她的面,一箭射穿了流民首的腦袋。
又在酒樓時,一刀砍下了那色鬼李申的胳膊。
她那時簡直害怕的不得了,生怕謝之驍也會對她殘暴如此。
而今夜他又在眾人面前砍下了那個污蔑她的男人的腦袋,拔了夏荷的舌頭。
手段之狠辣果決,尤今今不可能不怕。
因為殺戮時的謝之驍總叫她想起前世城樓之上,他那如林中野獸般冷漠狠厲的眼神。
上一世,謝之驍毫不留情地下令射殺,利箭穿透胸口的時候,她似乎都看到了他那雙冷厲的黑眸。
無邊的殺意,無邊的冷意,叫人生畏。
可今夜謝之驍護著她回來,此時此刻又巴巴地討好著她,尤今今的看著他愧疚疼惜的樣子,本來還微微膽顫的心頭又開始慢慢發軟。
謝之驍難道不是為了她才這般的嗎?
為了她才出頭,不讓旁人對她有一絲一毫的詆毀。
縱然是違背著謝父的命令,他也要替她抹除掉一切污言穢語。
他才不是無緣無故地殺人,一切都是為了她而已。
她怎么敢,又怎么能因為這種事而畏懼他,怨他呢。
小女郎抬眸,看著他臉上衣襟上的臟污血漬,水潤的眼中淚珠輕晃。
謝之驍瞳孔一縮,以為這便是她的回答,心口一酸,剛欲開口道歉,卻被少女突然摟住了脖子。
溫香軟玉入懷,謝之驍眸色一暗,立刻怔住了。
只聽小女郎摟著他的脖子,埋在他的肩膀上低低地抽泣,“我不害怕你,我當然不害怕你,我又不是傻子,我知道你都是為了我……”
女郎語氣軟軟的,聽得謝之驍眼眶都有酸熱。
他心口砰砰跳著,心里簡直高興死了。
尤今今不怕他,真好,尤今今才不怕他。
謝之驍抬手想去回摟她,可低頭再看到自己身上的血漬立刻頓住了。
他怎么把這茬給忘了,他身上還沾著那畜生的血呢,眼看著摟著他的小女郎也沾到了血漬,謝之驍眉頭一擰,有些不好意思。
“你的衣裳被我弄臟了。”
聽到謝之驍的話,尤今今抬頭淚眼朦朧地看了自己的衣裳一眼,果然沾上了不少血跡。
再抬頭看他,那張俊秀的臉上也是血跡斑斑的。
女郎咬唇,低頭從腰間的荷包里抽出了一條絹帕,抬手小心翼翼地替他擦著臉上的血漬。
溫溫柔柔,t小意繾綣。
謝之驍有些受寵若驚,立刻低頭配合地往尤今今的方向歪。
狹眸漆黑,就這么直愣愣地盯著她。
像只委屈巴巴的小狗。
若是讓今夜宴席上那些被謝之驍嚇得肝膽俱裂的達官貴人看到謝之驍這幅神情,一定會比之方才更覺得見鬼。
血漬已經凝固了,有些難擦,尤今今才擦了一會兒便被他握住了手腕。
“我去洗洗吧。”
雖然還想再貪圖一會兒小女郎的溫柔,可總歸是那個畜生的血,謝之驍實在不想臟了她的手。
尤今今點頭,一身的血腥味,總叫她想起方才那些畫面。
雖然有謝之驍擋在她面前,她并未確切瞧見那男人尸首分離的慘狀,可后來也是看見了夏荷那滿嘴鮮血的可怖樣子。
現在回憶起來,女郎總覺得心理有些難受。
而沐浴完后,二人躺在了榻上,謝之驍直接將小女郎攬到了懷里。
尤今今有些心亂如麻。
今日的事情鬧得這般大,往后的日子該怎么過呢?
她的身份已然暴露,謝父定是不可能再答應她做謝之驍正室的了。
且不說她的身份低微,今日謝之驍還因她當眾忤逆了謝父。
這于一地君侯而言,無疑是丟盡了臉面。
自己的兒子因為一個低賤的女閭女郎全然地無視他這個君侯的命令,
怕是在謝父眼里,她如今就是個禍亂家宅的狐貍精。
謝父若是如此態度,不知道蕭夫人還會不會如往日那般待她。
就不說能不能成為正室之事,如今只怕是她能繼續留在謝家做妾都算結果好的了。
可遭長輩嫌惡,只憑郎君一人寵愛的低微妾室又能走多遠呢。
尤今今有些難受,只覺得往后的日子見不到底。
察覺到女郎別樣的安靜,謝之驍撫上了她的臉頰,眼中關切,“怎么了,在想什么?”
尤今今垂睫,嗓音輕輕,“只是有些害怕今日的事會不會不好收場。”
謝之驍聞言眉頭一擰,扶著女郎坐起了身,雙手握著她的肩膀,凝眸認真看著她,“你是怕我爹他們反悔了?”
謝之驍說的自然是上次他要謝成承諾的事。他爹當初可是答應了,從幽州回來就讓他立尤今今為正室的。
縱然是今夜發生了此事又如何,男子漢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許下的承諾自然要履行。
“我不知道。”小女郎輕輕搖頭,“我這樣的出身,君侯一定不會答應的。”
看到她這幅落寞的模樣,謝之驍心口酸酸澀澀的疼。
他一把將人摟到懷里,埋在她的肩窩,輕輕晃了晃,低沉的嗓音尤其篤定。
“你放心,無論如何,你都會是我的妻子。”
尤今今聞言眼眶一酸,趴在他的胸膛上,聽著謝之驍強有力的心跳聲,亂如麻的心漸漸有些慢慢安定下來。
…
而果如尤今今所料。
三日后,在謝之驍找謝成兌現立尤今今為正室的承諾后,謝成當即便勃然大怒,怒斥謝之驍不識好歹,肆意妄為。
謝成如今知道了尤今今的身份,且昨夜又發生了那樣的事情,當然不可能再答應讓謝之驍立尤今今為正室。
為了一個不值得的女人當著眾人的面殺人,斷舌,害得如今整個關東的人都說他這個二兒子是條瘋狗。
謝成打心眼認定了這個尤氏就是個紅顏禍水。
而他謝成的兒子怎能被這樣一個紅顏禍水所蠱惑。
所以在謝之驍提到這個承諾時他便立刻否認。
見謝成竟真的出爾反爾,謝之驍當下便怒了。
“當初可是你親口承諾我的,你現在又憑什么不答應!”謝之驍冷眼看著面前的謝成,怒意翻騰,“從小到大我從來都沒求過你什么,如今只這一件事,你竟然也要反悔!”
謝成頓時拍案而起,“反悔?反悔又如何?她那樣的出身如何能做我謝家的兒媳!如今沒將她趕出家門口讓她繼續做個妾已是天大的恩賜,竟還想得寸進尺!簡直是癡心妄想!”
聽到謝成這些話,謝之驍冷笑一聲,“我只問你一句,你到底答不答應。”
“你這是什么態度!”謝成被他這幅模樣氣得怒目圓睜,拍的桌案啪啪作響,“你若還把我當你親爹,你就給我滅了這門心思!”
“好,這可是你說的。”謝之驍冷睨了他一眼,“從今往后,你就當謝家沒我這個人。”
說罷人便頭也不回地往門口走去。
身后的謝成氣得胸膛連連起伏,指著他背影大罵了一聲,“好,滾吧!你給我滾得遠遠的!永遠都別回來!”
…
謝之驍一回北屋,便讓長吉等人收拾好行李。
尤今今被他一番動作弄得暈暈乎乎,直到被謝之驍抱上馬,小女郎才有些回過神來,連忙扯住了他胸前的衣襟,仰頭看著他。
“我們要去哪兒。”
謝之驍一手扯住韁繩,另一只手溫柔順了順少女額前被風吹亂的幾縷發絲。
“去一個沒有那些煩人精的地方。”他語氣輕松,隨即一扯韁繩夾緊了馬腹。
紅鬃烈馬疾馳而去,尤今今似乎是知道了些什么,沒再言語,只是抱著謝之驍的腰,低頭埋在他的懷里。
騎馬行了不到半個時辰,便在一處依山傍水的院落停下。
尤今今惺忪抬頭,看著眼前陌生的宅院,一雙美目微微恍神。
謝之驍率先利落下了馬,回頭看著馬上呆呆地女郎,立刻走到跟前伸開了雙臂。
“我抱你下來。”
小女郎這才回神,彎腰摟住了他的脖子便被穩穩當當地抱下了馬。
“這里是哪里呀。”尤今今實在疑惑,水潤杏眼看向他,還是忍不住地問出了口。
謝之驍聞言扯唇笑了笑,一把牽住了她的手,“你跟我進來。”
尤今今被他一路牽著,穿過院子與長廊,而府中正在干活的仆役見到后紛紛朝謝之驍喚了一聲“二爺”。
直到尤今今被謝之驍拉著進了小院,二人坐在了石桌旁,他才看著尤今今道。
“這是我十三歲的時候,自己用存下來的銀錢買的一處宅子,雖然我從來沒來住過,但一直有下人在這邊打理著。”
尤今今聞言看著院子里的綠油油的桂樹,那些擺設布置也都是井井有條的,確實是經常打掃才有的干凈。
“往后我們就住在這里,你就是這里唯一的女主人,誰都給不了你臉色看。”謝之驍捏了捏她的手,漆黑的眸子晶晶亮,“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這里你最大!”
尤今今聞言眼睛彎了彎,“那你呢。”
“我嘛,勉勉強強算個第二吧。”
謝之驍笑得露出了兩顆尖尖犬牙,她第一大,那他自然是第二嘍。
第85章 鳳仙花汁
尤今今被他逗笑,瑩潤的杏眼浮著點點水光。
心里不知是難受還是慰藉。
她知道謝之驍突然帶她出來,又和她說什么日后就住在眼前這宅子的話,定然是謝父那邊說了什么。
自身份揭露后,尤今今也并未抱著什么僥幸之心,覺得自己還能做成謝之驍的正室。
不被趕出謝府,已然是個好結果了。
但現下被謝之驍送到這兒來,小女郎心里不禁有些悲戚之感。
她往后一人住在這處,和那些達官貴人的外室應也當沒有什么區別了。
見尤今今垂睫,似是一臉落寞模樣,謝之驍眉頭微皺,伸手去托她的臉,眼底有些焦急。
“怎么了,不喜歡這兒嗎?是不是覺得小了些?沒關系,過幾日我再買個大宅子,我們去挑你喜歡的!”
謝之驍以為尤今今是不滿意這這個宅子,立刻急聲解釋。
尤今今聞言則是輕輕搖頭,“這里很好,我很喜歡。”
聽她說喜歡,謝之驍更不解了,他擰眉,害怕小女郎只是強顏歡笑。
“可你的樣子不像是喜歡……”
“郎君會經常過來看我嗎?”女郎抬眸看他,未接方才的話頭,而是突然輕聲開口。
粉腮桃目,眼里似乎帶著點點水光。
其實尤今今也不想這般的。
謝之驍替她在謝府外頭安置一個宅子于她應當是好事才對。
外室又如何,她這樣的身份做個外室已經是有莫大的運氣了。
沒有公婆侍奉,又無長輩磋磨,每日里樂得自在。男君來時,便伺候一二,若不來那她自己一人更是得閑了。
若是換做以前,能有這樣的安排,尤今今別提會有多高興了。
可如今,卻只覺心中澀然。
若是謝之驍日后娶妻生子,日子美滿,更不會在意她這個失了寵的外室了吧t。
而謝之驍一聽這話,頓時眉頭一緊,一把捏住了女郎白白嫩嫩的臉頰,頗有些咬牙切齒的生氣。
“尤今今,你又在瞎想什么呢?什么叫經常過來看你?這就是我們以后的家好嗎,我不回家回哪兒去啊!”謝之驍簡直要被她給氣死,可看著她這幅嬌嬌可憐的模樣,心口又直抽抽的疼。
尤今今什么都好,就是太喜歡胡思亂想了,真是一點也不相信他。
想到這里,謝之驍也有些委屈了,他湊近看她,捏了捏女郎白玉似的小手,嗓音也是低壓壓的。
“尤今今,你怎么老是不信我啊,你真的覺得我會把你一個人丟這兒嗎?”
尤今今聽完謝之驍的這番話,面色微赦,知道是自己誤會了他。
可她又怎么敢確認,謝之驍真的會同她一起住在這外頭呢。
畢竟他是謝家的二郎君,怎么能一直同她這個妾室住在外面呢。
看著小女郎又是一副猶疑不定的樣子,謝之驍更是氣得肝疼,他握住她肩膀,漆黑的眸子委屈巴巴看著她:
“反正我和老頭子已經斷絕關系了,現在我也無家可歸了,你不能不要我!”
尤今今微怔,杏眼有些恍然,“你怎么能這般……”
她是全然沒有想到謝之驍竟然會因為她和謝父斷了關系的。
他可是謝家的二郎君啊,為了一個她這樣一個女閭女郎如此豁出去,當真值得嗎?
一見小女郎的眼神,謝之驍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忍不住有些惱,
“他出爾反爾,實在太過分。”說罷他又握緊了尤今今的手,漆黑的眼盡是認真之色,“我說過,等我從幽州回來,你便是我的妻子,他們不答應也沒關系,我如今自己立府,誰也管不了我們。”
謝父會反悔,尤今今并不意外。畢竟那日夜宴鬧得那般難看,又見了血光。如今他貴為兩州之主,又如何能接受她這樣的出身。
可尤今今沒想到謝之驍竟會這般在乎。不惜同謝家斷絕關系,也要記著對她的承諾,
她活了兩世,經歷數事,只覺得自己往往是可被人拋棄的那個。
小時候被親生父親舍棄,后來又被楊媽媽舍棄,最后更是被梁珩也舍棄。
尤今今從不敢有與人比較的心思,因為她總覺得,兩害相權取其輕,無論與何事何物比較,她永遠都是會被舍棄的那一方。
可如今她才知曉,原來真的同人作比時,也有人不會舍棄她,而是堅定地選擇她。
小女郎忍不住眼眶泛酸,淚盈盈地看著面前眼瞳漆黑殷切望著她的小郎君。
“郎君,謝謝你。”
見她又要流小珍珠,謝之驍忙抬手替她擦,簡直手忙腳亂地慌張,“別哭啊,我可是想讓你高興來著。”
“再說你又謝啥啊,你可是我媳婦,別老是跟我這么見外行不行,往后再不相信我,我也要在你跟前哭了。”謝之驍抹去小女郎的淚珠,湊在她跟前眼巴巴地哄她。
尤今今被他逗得終于笑了笑,眼眶鼻尖皆是紅紅的,嘟囔他,“你才不會哭呢。”
謝之驍見她笑了,這才咧嘴笑了,“這可說不準,萬一哪天你不要我了,我就哭給你看!”
俊秀少年笑得黑眸燦燦,犬牙尖尖,巴巴兒地拉著嬌美女郎的小手逗著她笑,殊不知此時戲言日后當真是一語成讖。
…
因著那日一大吵,謝成氣得直接罷去了謝之驍在軍中的職務。
謝之驍不用日日去校場,倒是樂得清閑自在。
每天都好好陪著小女郎,不見半分愁緒。
而尤今今看在眼里,心中倒是焦灼的很。她倒不是覺得謝之驍沒了職務,便嫌棄他,只是覺得前世那樣意氣風發的小將軍若是因為自己的緣故只能平庸碌碌一生,實在是太過可惜。
所以這幾日也曾勸了謝之驍讓他朝謝父低個頭算了,她不做正妻就不做正妻好了,縱然為個妾室也無事。
如今尤今今已瞧見謝之驍的真心,更不想謝之驍為了她而舍棄一切了。
謝之驍自然不應,他絕對不會讓自己心愛的姑娘為自己受半分委屈。
沒了職務便沒了職務,大不了去做生意好了。祖父給他的那些產業,他好好打理,小女郎也一定能過上富足美滿的好日子。
且為了讓尤今今住得安心舒適,謝之驍照著先前在謝府北屋的布置找管事采買了不少東西。
屋子里的東西只多不少,將兩人的小院子全然按著小女郎的喜好來布置。
幾天下來,小夫妻兩個雖然忙忙碌碌,但心里確實十足十快樂的很。
只是尤今今日常依舊有些煩憂,畢竟謝之驍是因為她才與家中鬧翻,如今父子二人關系惡劣,說到頭來還是怪她。
這幾日她也未見過蕭夫人,還不知蕭夫人現下是怎么看她的呢。
畢竟蕭夫人是待她如此和善的長輩,她真的將她當做娘親一般的,自然也不想叫她傷心。
尤今今坐在石凳上,此刻心煩意亂地扯著鳳仙花的花瓣,而年輕郎君則在一旁用著小杵將盛在瓷碗里的鳳仙花搗成花汁和花泥。
看出來小女郎的擔憂,謝之驍用那只沒握杵的那只手刮了一下她鼻尖,眉眼微揚,“怕什么啊,我娘那么疼你,絕對不會怪你的。”
“就是因為娘親疼惜我,我才不想叫她傷心的。”尤今今嗔他。
蕭夫人那般憐惜心疼她,結果她卻成了惹得他們謝家家宅不寧的罪魁禍首,尤今今自然過意不去。
“又在胡思亂想。”謝之驍低頭突然親了一下女郎粉艷艷的小臉,一邊搗著花瓣,一邊得逞似的沖她得意挑眉,“我和我爹關系差可不止這一回了。從小到大,回回吵架,回回都要和我斷絕關系,你就放一萬個心吧,我娘早就習慣了。”
尤今今雖聽著有些半信半疑,但謝之驍說得也的確不是假話。
少時因為爹娘頻繁奔波于戰事,只能將他養于外祖家中,雖后來征戰歸來,但因錯過了培養父子之親的最佳年紀,所以謝之驍與他爹的關系一直不甚親厚。
或許是天生不對付,又或許是因為他太放肆囂張,他爹更是從小就看他不順眼。
且又有他這個出類拔萃的大哥作比,一個天天只知縱馬出街,混跡賭場的小霸王更是討不到謝成的半點好臉色了。
所以三天一打,兩天一教訓,什么罰戒尺,跪祠堂對謝之驍而言更是家常便飯。
此前鬧得離家出走也不是沒有的事,當然最后都會被他娘給勸回去。
不過此番離家,謝之驍倒是沒有半點回去的心思了。
打他罵他無所謂,可若是又讓尤今今受委屈,他絕對不要。
“我看這花泥搗得差不多了,可以涂了吧。”謝之驍瞅著碗里紅艷艷的鳳仙花汁,開口問道。
尤今今看了一眼,娥眉輕蹙,“再加一些吧,好像還差點顏色,總覺得不夠濃。”
謝之驍點頭,目光落在小女郎本就粉潤的指甲蓋上,冷不丁道。
“你不抹就很好看了,干嘛還要抹這些稀奇古怪的東西。”
小女郎剜了他一眼,嬌聲嗔他,“你都不懂呢,這鳳仙花汁染出來的指甲才好看,才不是什么稀奇古怪的東西呢。”
謝之驍咧嘴笑得高興,知道小女郎為什么突然這般愛美起來。
“你肯定是最好看的新娘子。”
聽著這話,又看著他的灼灼目光,尤今今小臉一紅,有些羞惱地瞪了一眼。
其實平日她也很少染丹寇的,畢竟有些麻煩又不太自在。
可是過兩日,便是她與謝之驍的成婚日了。
想到這里,女郎又是臉頰一燙。
那自然是來這宅子里后,謝之驍鄭重其事地對她說的。
他要娶她為妻子,自然要給她應有的一切儀式和體面。
尤今今當時只覺得心中惶惶,不敢答應。
畢竟沒有長輩親朋的婚事,她從未見過。
可謝之驍卻是認了死理一般,說要成親便成親你。
不需要那些長輩同意,他既和尤今今辦了婚事,那尤今今便是他唯一的妻子。
至于旁人如何說,他才不在乎。
謝之驍為婚事做著各種準備,尤今今看在眼里,心中也忍不住有些期待。
上一世和這一世,尤今今都只曾為人妾室,從未做過一回新娘子。
鳳冠霞帔,龍鳳花燭,更是只在話本子里見過。
如今真的要做謝之驍的新娘,縱然無人祝愿,她也有些心生歡喜。
第86章 喜服
婚禮沒有長輩操持,謝之驍便親力親為,一切都按尤今今喜歡的辦。
宅院里又t雇了幾十仆役,長吉和蒹葭這幾日也是忙得腳不沾地。
宅子里上上下下自然都是喜氣洋洋。
尤今今心里高興又頗有惴惴羞澀,縱然活了兩世,可她也無這般做新娘子的經驗。
說不高興當然是假的。
蒹葭這幾日也和她商量了許久婚禮那日,她該上什么樣的妝,梳什么樣的發髻。
兩人在屋子里往往一搗鼓便是一整日。
而今日蒹葭才剛剛替尤今今梳好發髻,那廂謝之驍便風風火火抱著兩個木箱子進來。
小女郎青絲半挽,粉面桃腮,看過來的時候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樣。
謝之驍微微愣住,漆黑的眸子怔了怔,眼底劃過驚艷之色。
蒹葭識趣退下,把屋子自覺讓給了這對黏糊糊的小倆口。
“這箱子里是什么呀?”尤今今抬眸看了過去,對他懷里的東西有些好奇。
聽小女郎說話,謝之驍這才回過神來,眉眼一揚,立刻大步向她走過去。
“你瞧瞧喜不喜歡?”
說著便打開了最上面的那個木箱子,霎時紅綠交織的精致喜服就這么出現在了她的眼前。
尤今今一怔,目光落在了那衣裳上,水潤的杏眼浮現點點驚艷之色。
那細膩的針腳,毫無瑕疵,衣裳上的花樣也宛如天成,堪稱絕妙。艷紅與青綠之色也交織的分外融洽。
“好漂亮的衣裳。”小女郎輕輕贊嘆,指尖摸了摸那布面。
謝之驍聽她夸喜服好看,頓時開心地彎了彎眼睛。
“你喜歡就好。”
也不枉他去幽州前就找繡工趕制了。
當時謝之驍想著的是從幽州回來后謝父便要履行對他的承諾,讓尤今今成為他的正室。屆時他定要為她營一盛禮。
且聽聞制作精良的喜服都是提前幾個月準備,所以他便私下找了最厲害的繡坊和金玉鋪子和來定制尤今今的鳳冠霞帔。
而底下的那個箱子裝的自然就是鳳冠了。
看到那頭冠后,小女郎頓時瞠目,以手掩口,有些驚詫。
這枚頭冠純金打造,四周鑲嵌著各色玉石,兩側垂掛著由珍珠寶石金絲串成的珠翠流蘇,格外華貴。
一看便價值不菲。
“這得多貴呀?”尤今今伸手指尖摸了摸那頭冠,頗有些肉疼。
攢小金庫攢慣了,小女郎如今看到這種奢華之物,第一反應便是考慮花了多少銀錢,值不值得這些問題。
謝之驍被女郎這幅模樣逗笑,捏了捏她白潤的臉頰,半掀著眼皮,沖她笑得恣意。
“我媳婦當然得用最好的。”
尤今今小臉微紅,揚著杏眸嗔了他一眼,水漾漾的軟。
說是嗔怪,落在謝之驍眼里便如嬌滴滴的軟鉤子一般,撓得他心頭癢癢的。
將那木箱子放到了她的妝臺上后,他便將人直接就撈過來親。
尤今今正坐在凳子上,被謝之驍這么一攬,只能仰著頭扯住了他胸前的衣襟。
黏黏糊糊貼了好一會兒,尤今今被他親煩了,就伸手推了推他。
謝之驍捏住女郎白玉似的小手,又不管不顧地低頭繼續親了一會兒才將人松開。
他薄唇紅艷,帶著點點水漬,漆黑的眸子濃得能滴出墨來。
而小女郎唇瓣微腫著,小臉酡紅一片,仿佛偷吃了紅辣椒似的。
尤今今照了照銅鏡,看著鏡子里的自己,眼睛含水,眼角眉梢都帶著點點春意。那唇瓣也腫的分外明顯,小女郎有些羞澀垂睫,謝之驍也低頭湊過來朝著鏡子里看過去。
而謝之驍看著鏡子里的兩個人,覺得頗有些新奇。
謝之驍從前不愛照鏡子,尤今今沒和他住一起時,他屋子里當然也不會有梳妝臺這種東西。
如今第一次透過鏡子看她,總覺得怎么看怎么喜歡,心里熱意蓬勃的。
尤今今被他灼灼目光看得臉頰發燙,抬手就要遮他的眼睛,“哎呀,別老是看我。”
聽她嬌聲嬌氣,謝之驍笑得犬牙尖尖,捉住她的手送到唇邊親了親。
“你是我媳婦,不讓我看讓誰看啊。”
尤今今聽著面上雖羞惱,心里還是有些軟軟的。
“你何時準備這些的啊?”她抬眼問他,目光輕軟。
這喜服與鳳冠的做工顯然不是一日兩日就能成的,尤今今不禁好奇,難道謝之驍早就在準備了不成。
謝之驍半倚在小女郎的梳妝臺前,聽她這話,頓時眉頭一挑,漆黑眸子盡是認真之色。
“自然是去幽州之前了,你要做我的妻子,怎么能委屈了你,當然只有最好的嫁衣才能配得上你。”
做好的精美喜服成衣也不是沒有,但那些哪里能配得上尤今今呢。
她當然值得這世上最好的。
謝之驍低頭看著她,捏著她的小手揉來揉去,語氣巴巴兒的,“不過我想給你一個驚喜,便一直忍著沒說。”
尤今今自然是覺得驚喜的。
畢竟被人放在心尖上,誰會不感動呢。
雖不能說世間的女子都期盼著有件精美嫁衣然后去嫁得一個如意郎君,但于尤今今而言,她如今真有種被人珍視之感。
她雖不信男人的真心。
但謝之驍這般待她,她不至于一點也不動心。畢竟說到底,縱然算上前世那幾年,她也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女郎,如今怎么可能一點旖旎心思也沒有呢。
畢竟謝之驍比之梁珩也,更高大,更好看,待她又更真心。
縱然是個泥人,也會有幾分觸動吧。
所以在他這會子眼巴巴看著自己,一副求夸的模樣,尤今今彎了彎眼睛,抬手摟住了他的脖子,仰頭親了親他的下巴算是獎勵。
謝之驍立刻就高興了。
看著他眼眸黑亮,開心的像只搖尾巴的小狗似的,尤今今便覺得有些好笑。
半是試探半是撒嬌地剜他一眼,“郎君記得要永遠待我好。”
其實來謝府這么久,尤今今很少向謝之驍提什么要求,一來她并不信什么真心,原先只想著能得幾時寵愛就這么在亂世安穩活下去便好了,手里攢些余錢還能在失寵時過上好日子。
可人總是貪心不足的,如今她有了寵愛,自然想要的更多。
不是一時的**之沉迷,而是真的喜愛,縱然她老了不美了,依舊能有的那份愛。
謝之驍如今待她好,戀她,愛她,疼惜她,尤今今自然全看在心中。
她雖不敢回饋自己的全部真心,但對他至少也是喜歡的。
可尤今今也知道自己是膽小的,一旦這份感情受到了質疑,她必然毫不猶豫地退縮。
因為她不敢確信,謝之驍對她的這份喜歡會持續多久。
一個月,兩個月,一年,兩年,亦或是更久。
他如今年少尚能沖動,待幾年后遇事多了,心境想必也會有所改變的吧。
謝之驍這廂還在傻樂,哪里體會到了女郎的敏感心思,聽到她的話更是忙不迭點頭,“我當然待你好,除非我哪天死了,不然——”
他話還未說完,便女郎伸手掩住了嘴。
“呸呸呸,快收回去!”尤今今嚷他,“說話要避讖知道嗎,才不能說這這不吉利的話!”
什么死啊死的,他才多大啊,就說這種不好聽的話。
看著小女郎有些慍怒的臉色,謝之驍眨了眨眼,黑壓壓的眸子有些怔怔愣住。
若是換做以前,有人敢這般捂著他的嘴,還說什么他說的話不吉利,那估計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他一腳踹過去都算仁慈。
可是如今說這話的是尤今今,謝之驍只覺得心里暖洋洋的。
尤今今一定是關心他在乎他,才會對他這些不吉利的話這般在意。
而且捂著他嘴巴的小手甜甜香香的,他一時忍不住又親了親她的手心。
尤今今耳根一燙,立刻就抽回了手。
這人還真是的!
謝之驍不會真如以前胭脂樓里那些女郎所說的人一般,是那種打一個巴掌還要舔人手心的家伙吧。
沒看出小女郎的腹誹,謝之驍倒是高興的很,低著頭認真看著她。
“我好喜歡你管我,以后能不能多管管我。”
謝之驍也說不出來這是一種什么感覺,雖然這些日子他與尤今今甜甜蜜蜜的,除了和老頭關系不太美妙外,可他總覺得尤今今對他好像是附和居多,平日里他提什么都好,她也幾乎不反駁,總是笑眼盈盈地答應。
如今尤今今管他了,謝之驍才覺得有種被她在乎的感覺,所以他希望更多一點,再多一點。
而聽到他這句話的小女郎忍不住愣了愣。
喜歡她管他?以后能不能多管管他?
怎么會有人有這樣奇怪的要求啊?
他這么囂張肆意的性子,難道喜歡被人管著?她這是無意間發現了什么了不得的東西嗎?
這么想著,尤今今自然也真的這么問了。
“原來t郎君喜歡被人管啊?”女郎眨著一雙水潤杏眼,問的很是真心。
謝之驍聞言一噎,狹長的黑眸都睜大幾分,“當然不是了!”
他哪里是喜歡被別人管啊,那些亂七八糟,雜七雜八的人敢來管他,他一腳給人踹出三里地好嗎。
他當然只想要她管,也只喜歡她來管他。
看著一臉猶疑的小女郎,謝之驍耳根燙了燙,莫名有些羞恥。
但還是拉起了尤今今的小手往自己的臉頰上貼,另一只胳膊撐在梳妝臺上,將女郎籠置于他的懷中,黑漆漆的眸子緊緊盯著她,眼底情緒翻涌。
“我只喜歡你管我,以后每天都管我好嗎?”
他嗓音低低的,似乎還帶著幾分祈求。
尤今今雖然不懂謝之驍是什么心思,但見他一副可憐巴巴的小狗模樣,還是有些心軟了,便輕輕點了點頭。
既然喜歡被她管,那她管就管嘍。
被謝之驍拉著的那只手依舊貼在他的臉側,尤今今抬高故意扯了扯他的耳朵,眼尾一抬,語氣有些故作的惡狠狠。
“既然要我管,那以后可不許嫌我煩!”
謝之驍笑得狹長的狐貍眼都彎成了月牙,捏住她的小臉猛親了一大口才罷休。
就這么嘻嘻哈哈,黏黏糊糊的過了幾日。
雖然謝父同謝之驍依舊勢如水火,互不搭理,但蕭夫人倒是來了宅子兩回。
讓尤今今寬慰的是,蕭夫人不僅支持她和謝之驍的婚事,對于她也并未有半點生疏,閑聊話語間也都是埋怨謝成固執。
不過她也說他們父子間的氣來的快去的也快,讓尤今今千萬別放在心上。
小女郎被蕭夫人一番話說的眼眶發酸,最后還是蕭夫人摸著她的頭說“乖孩子”,才沒有大哭一場。
當然人都來了,自然也送過來好些東西。
如今自家二郎知道疼自個兒媳婦,蕭夫人心里當然高興,只是這婚事不在謝府辦就是相當可惜了。
所以心中覺得有多可惜,蕭夫人便心里有多怨謝成。
自從謝之驍帶著尤今今離了家后,蕭夫人更是一個好臉色沒給過他。
雖然說家中之事大多都是她做主,可謝成此人最大的毛病便是固執,一旦跟人犟起來,十頭牛都拉不回來。
而如今便是,在尤今今身份上這事,謝成就是死活說啥都不松口。
謝成派的人去晉安查探了一番,確認了尤今今就是胭脂樓的人,且后來得知蕭夫人早就知曉還不告知她后,他便更氣了,覺得一家子人全都串通好了騙他一個人。
所以蕭夫人沒給他好臉色后,謝成這幾日也沒如往常一般腆著臉去討好她,倒是睡了幾天書屋,各自生著悶氣。
不過他倒是找了幾個眼線,日日盯著蕭夫人的動靜。
今日在得知蕭夫人去了謝之驍在外頭的宅子后,心里好奇的很卻又拉不下來臉去問。
蕭夫人這廂雖不打算搭理,可想著畢竟是二郎的婚事,若是真不讓他這個做爹的知道,往后曉得了,這對別扭父子怕是要更生嫌隙了。
所以從外頭回來后,蕭夫人便主動去書房尋人了。
謝成還正通過門縫盯著蕭夫人動靜呢,眼看著人來了,立刻大步跑回桌案旁一本正經地坐下來了。
蕭夫人直接推了門進來,謝成正捧著一本兵書,看她進來,故作嚴肅地咳嗽了一聲。
“有事?”
蕭夫人看謝成這樣子頓時輕笑了聲,揚著眉毛故意嗔了他一句,“行了,別裝了,我在外頭都瞧見你扒著門縫了。”
這話說得謝成老臉一紅,沒想到自家夫人真是一點面子不給自己留。
“那、那定是你看錯了。”他摸摸鼻子,有些心虛。
蕭夫人也懶得和他爭這個,只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算了算了,看錯也好,不看錯也罷,今日找你可是有正事的。”
謝成疑惑:“什么正事?”
蕭夫人喝了口熱茶,才慢慢開口,“阿驍和今兒過幾日要成親,你這個做爹的也得表示表示吧。”
謝成一聽那個逆子竟然說都不說一聲就要辦婚事,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什么做爹的!我沒他這個兒子!他成不成親跟我們有什么關系!”他氣得又拿起了兵書,當做什么也沒聽到的樣子。
蕭夫人只瞥了一眼,便繼續不緊不慢地喝茶。
“這么多年了,真是裝都不會裝。”說罷她繼續喝了口熱茶,又慢悠悠道,“行了,書都拿倒了,裝得一身勁兒。”
謝成霎時老臉又紅又紫,“啪”得一聲就將兵書給合上了。
這日子沒法過了!
蕭夫人看他這幅模樣,只覺好笑,便立刻婉言哄道,“好了好了,父子間哪有隔夜仇,你說句軟話不就好了。”
“我說軟話?我怎么說軟話?你是沒看到那個臭小子多囂張啊!這幾天就真跟沒我這個爹一樣!”謝成氣得胸膛直起伏。
如今婚事這么大的事也不跟他說一聲,竟然說要辦就要辦,當真是胡鬧!
“誰叫你出爾反爾?”蕭夫人瞪他一眼,“明曉得二郎那孩子多執拗,你還說話不算話,他若再不生氣真當他泥人做的啊?”
謝成被蕭夫人說得面紅耳赤。
他知道是自己理虧在先,畢竟先前他確實已經答應的好好的了。
可是若不是有那次變故,他當然不會反悔。
似是看出了謝成所想,蕭夫人又道,“就因為今今的身份,你便不答應?”
“那昔日我可只是個商戶女,你怎么就不說出身了?”
謝成聞言立刻回,語氣有些激動,“你當然不一樣!”
“你自己都曉得不一樣,那在阿驍心里,今兒也是不一樣啊。”蕭夫人看著他,語氣頗有些語重心長,“兒孫自有兒孫福,你一個做爹的,也不能插手過多。”
謝成聽著蕭夫人的話,眉頭緊擰著,似是覺得有些難辦。
而就在他要開口之時,忽聽門外急聲大喊。
“君侯,兗州急報!”
屋內二人皆是一怔,謝成起身開門去看,接過那士兵手里的信件后,便立刻拆了開來。
入目幾行字閱完,謝成頓時面色一沉。
覺察到謝成臉色不對,蕭夫人立刻問道,“怎么了?”
“司并二州聯軍,兗州危!”謝成將信一卷,急聲道,“虞家求救了,我要馬上帶兵去兗州!”
第87章 大事
司州與并州皆與兗州相鄰,而并州與兗州又同屬于關東六州。
再冀幽二州在謝成統治下自立之后,關東以及鄰近西北的這些州域也紛紛就地稱王。
畢竟如今劉氏衰微,東魏朝政還不知能維持多久。
這天下之主的位置誰不眼饞。
所以在謝成稱侯后,司州并州兩地州牧自然也蠢蠢欲動。
入主中原且不提,就這關東一塊地方,他們這些居北之地的世家誰不想要。
若能一統關東,那便離一統天下又更近了一步。
而相對勢衰又居要地的兗州便成了吊在他們眼前的一塊肥肉。
兗州位處關東中心,是連結關東其他幾州的要地,若是能拿下兗州,進而再奪取其他關東幾州可就容易多了。
一開始存的這個心思便是并州牧方藺,但他深知兗州牧虞嵐峰與謝成為親家,如今更是依附于謝,所以僅憑他個人之力想吞下兗州自然不太可能。
而與兗州、并州相鄰的司州,也對兗州覬覦已久,但同樣忌憚著謝成的勢力,所以知曉并州牧的意圖后,二人便一拍即合。
但打仗自然得有個打仗的理由,所以在兗州與另外兩州的交界處,并州牧方藺讓守界的士兵找了個由頭和兗州軍起了次沖突,而后便借著這個沖突出軍進攻兗州。
司州的州牧周吏也趁機和方藺聯合,一起出軍,大有將兗州吞并之心。
兗州本就勢衰,哪里能敵得過兩州之軍力,所以在知曉并二司攻打過來的消息后,當下便急書一封,送到了謝成手里。
虞嵐峰是虞嬏兒的父親,如今又投靠他們謝家,于親上他也得出兵幫忙。
且于理上,兗州位置要緊,縱然虞家同他無親家關系,他也絕不能讓方周二人得手。
所以在收到急報后,謝成立刻便去營中備好兵馬,準備明日一早便出發。
如此變故倒讓蕭夫人有些措手不及,在謝成收拾包裹時,便在一旁問著。
“二郎那里你當真不打算告訴他了?”
如今關東誰人不知,這謝家二郎雖行為乖張,但戰場上殺敵的本事可是一等一的厲害。
謝成聞言,收拾包袱的動作一僵,頓時梗著脖子,沒好氣道:“和他說作甚?難不成我謝成離了他還不能打仗了?”
“當初我上戰場的時候,t那小子還沒出生呢!”
蕭夫人見他依舊固執,只嘆了一口氣。
“如今司并兩州聯合,可不是什么好對付的,你若帶上二郎還有個助力。”
謝成擺了擺手,那意思便是讓蕭夫人放心。
“那梁珩也已經打算援軍,有他助力,縱然是司并兩州也不是難事。”
聽到梁珩也的名字,蕭夫人立刻蹙起了眉,“此前阿驍不是說過,此人不可信嗎?你就這么信了他,怕是不妥當吧。”
“怕甚?我不過是借他的兵力一用。”謝成不以為然,“再說,這梁珩也倒也沒你們說的那般不堪,夏荷為他妾室,卻被阿驍斷了舌頭,他非但沒責怪我們謝家,還將人帶回去好生養著,依我看,他比那個臭小子還像個君子!”
謝成依舊固執己見,蕭夫人再勸也不起作用。
翌日清早,謝成便率軍出發了。
除了蕭夫人和謝之祈知道謝成此番是去兗州支援虞家,虞氏對此并不知情。
如今她的肚子已經八月,正是要安穩養胎的時候,蕭夫人怕兗州被攻打的事會刺激到她,便讓府里上上下下都瞞著了。
謝之祈本也是要跟著去的,可謝父和蕭夫人都認為如今虞氏正是要臨盆的緊要關頭若是丈夫不再身旁,難免會胡思亂想,便讓他在家陪著虞氏。
因為自尤今今隨謝之驍離了府,虞氏確實情緒不太好。
雖曉得了尤今今的身份,但虞氏也全然不在意,畢竟二人相處了甚久,她與尤今今也格外投緣,早就把其當做了妯娌。
如今人離了府,她連個說個知心話的人都沒了。
孕時本就心思敏感脆弱,再多思多慮,不僅食欲不振,睡也不太睡得安穩。
謝之祈看在眼里,心疼在心里。只能每日回來都陪虞氏說話解悶。
只是如今父親去了兗州,二郎也不歸家,冀州幽州兩地的事只能由他來處理。
所以一時之間也忙碌的很。
而人一旦忙起來,便總有疏忽之時。
虞婉兒自那日接風宴上見到謝之驍親自斬殺了那男人,又命人斷了夏荷的舌頭后,當場便面色煞白,心頭狂跳,從宴上回來后就直接病了一場。
病了好幾日,她的身子才慢慢回轉。
可如今一回想到那鮮血淋淋的畫面,虞婉兒心里就直怵得慌。
此前虞虞婉兒雖聽聞謝之驍心狠手辣,殺人不眨眼,可從未親眼見過,心中便有些不以為意,
再者,從她來了謝府后,見了謝之驍的俊朗模樣,又看到了謝之驍對尤今今那副疼寵樣子,便自覺忽視了昔日旁人說的那些謝家二郎的傳聞。
心冷手狠,囂張霸道,簡直就是個瘋子。
虞婉兒此刻只慶幸,還好自己有先見之明,故意找人接觸夏荷,激她暗中動作,若是那日她自己親自在宴上揭穿尤今今,恐怕被斷了舌頭的不是夏荷而是她了。
只是心有余悸之余,她也格外驚詫。未曾想尤氏身份這般低微,謝之驍竟然還不厭棄她。
接風宴上殺人斷舌也都是為了那個尤氏。
難道他就這般喜歡那個尤氏不成。
虞婉兒不解,心中也不覺得尤氏真的比她要出色。
畢竟一個女閭琵琶女如何能與她一個貴族女郎相比。
只是虞婉兒心中雖依舊有些忿忿不平,但在知曉了謝之驍的狠辣后,她如今想要嫁進謝家的心思也滅了幾分。
謝之驍這種瘋子,她根本就惹不起。
若是再執意下去,不但世間最尊貴的女子做不成,怕是連性命都會有威脅了。
且如今謝之驍已經帶著尤今今離開了謝府,她也沒機會去接近他,達到她所要的目的。
所以一場病后,虞婉兒便生了幾分想回家的心思。
可還未等她收拾好回兗州的東西,母親一封急信便徹底讓她亂了陣腳。
得知兗州被攻,父親和大伯難以抵擋,母親又困于府中,整日以淚洗面時,虞婉兒更是憂心忡忡,坐立不安,當即便去找虞氏商量此事。
而這日恰巧謝之祈不在府上,虞氏正百無聊賴地坐在窗邊的小榻上安靜地縫著小娃娃的肚兜。
虞婉兒一進來便開始哭哭啼啼,虞氏聽見聲音抬頭看她,見她一臉淚痕頓時有些驚詫。
“婉兒你怎么了?怎么哭成這樣?”
“姐姐,兗州出事了你知不知道!”虞婉兒以為虞氏會有更多的消息,立刻拉住她的手焦聲去問,“姐姐,我爹娘他們現在怎么樣了?你知道嗎?”
虞氏乍然聽到兗州出事,頓時驚了驚,看向虞婉兒立刻緊張問道:“出事?兗州出什么事了!”
虞婉兒見虞氏這幅樣子便知她應當是不清楚此事,當下便有些失望,眼淚啪嗒啪嗒地往外流。
“司并二州聯合攻打兗州,父親和叔父難以招架,叔母和母親她們現在都被困在府上,不知如何是好!”
虞氏一聽這話,腦袋霎時嗡鳴一聲,整個人搖搖欲墜。
“夫人!”一旁的婢女見狀立刻上來扶住,
虞氏捂著胸口,一陣心慌,她抓著虞婉兒的手,一臉焦急之色,“這到底是怎么回事,為何無人和我說!”
所以是因為兗州被攻,公爹才會帶兵出征的嗎?那為何夫君和婆母對她說,公爹去的是幽州。
虞氏越想越心慌。
腦海中不停回蕩著虞婉兒方才的那些話。
父親難以抵擋,母親又困在了府中……
虞氏心口狂跳,霎時便覺得有些喘不上氣來,而肚子更是突如其來的一陣抽痛。
一張小臉煞白如紙,豆大的汗珠就這么從額頭上滾了下來。
“夫人!夫人您怎么了!”婢女神色擔憂,立刻扶緊了虞氏,而目光看到她兩腿間的點點血漬后,頓時大驚失色。
“快去叫郎中!快去叫郎中!”
……
那廂謝府已亂作一團,這廂的小宅院里卻是毫不知情。
明日便是定好的成婚日,眾人忙里忙外,忙上忙下,總算搞定的差不多。
只等著明日吉時成禮便可。
因著女郎在冀州沒有娘家,謝之驍便讓八抬大轎就從他們如今的府上接人,抬著轎子繞一圈街市,吹鑼打鼓的再送回來。
尤今今起初聽只覺得荒唐,哪里有這樣的婚事啊,花轎從夫家出來,再又回到夫家,聽起來就覺得奇怪。
不過她也確實沒有娘家可待。
旁人都是未出閣的女郎從自家嫁到夫家,而她的閨閣,追究過往,只能算到胭脂樓。
思及此處,尤今今垂睫,有些隱隱的難過。腿上的湯圓似乎都覺察到了女郎低落的心情,圓圓的肥腦袋直往她的懷里拱。
謝之驍“嘖”了一聲,拎著小肥貓的后脖子就將它提溜到了小榻上,拍了拍它的肥腚,語氣頗有些懶散。
“肥貓,一邊玩去吧,別打擾你爹娘了。”
湯圓不滿地朝謝之驍“咪”了幾聲,小肉墊踩了他幾腳才心有不甘地離開。
謝之驍當然也是察覺到小女郎的情緒了,立刻坐到她身邊,拉著她的小手認認真真地哄。
“這當然不荒唐啊,這就是你家啊,從自家坐花轎怎么了,什么夫家不夫家的,誰膽敢說你說半句,我就拔了他的舌頭!”
聽著謝之驍惡狠狠的語氣,尤今今雖知曉他是在護著自己,但也頗有些驚嚇到。
她抬眸看他,回握住了他的手,目光平軟。
“又不是犯了什么大罪,何必就去拔人家舌頭了。”
尤今今其實不太喜歡謝之驍總這般狠辣行事,因為總會叫她想起他前世那無情模樣。
謝之驍知道嚇到了小女郎,便立刻低聲下氣地哄著,漆黑的眉眼已然瞧不出一點怒意。
“都聽你的,不拔不拔。”
少年嘴上這么說著,心里可就不是這么想的了。
女郎膽子小,又性子軟,往后他可不能在她面前這么肆無忌憚的說這些了,若是嚇到了她,讓她害怕,那可就不好了。不過私下里他該做還是得做,要真的有人敢詆毀尤今今,他拔了他們的舌頭都算輕罰了。
尤今今這廂見他點頭,這才安心。
而謝之驍見女郎笑了,便又開始纏著她黏著她勾勾搭搭。
就在二人親密說著小話的時候,院子外忽然傳來長吉的焦急的嗓音。
“二郎君!夫人!不好了!府里出事了!”
第88章 潛伏
屋中二人聽到長吉的話后,頓時一怔,立刻叫長吉進來仔細問了一番。
再得知虞氏今夜將臨盆,謝父又在兗州出了事后,小女郎顯些暈厥了過去。
謝之驍便鎮定多了,當下便備馬車,帶著尤今今連夜趕回了謝府。
待二人到t時,西院外站了好幾名郎中,而謝之祈已在院外急得滿頭大汗,不停地踱步,渾身上下再無半點平日里的穩重清冷。
一邊是父親出了事,一邊自己的夫人又被人刺激得早產。
縱然是再穩重自持的人,此刻也片刻冷靜不了。
寢屋里傳來虞氏一陣陣的痛呼聲以及產婆和蕭夫人的安撫聲。
那痛呼聲聽得剛進院子里的尤今今立刻皺起眉,眼底擔憂。
“大哥。”謝之驍喚了一聲。
謝之驍這才回頭看見了二人,那張臉已是全然的焦急擔憂之色,此刻見到他們,也只是點了點頭。
尤今今知曉此刻謝之祈已經無心搭話,便將謝之驍拉到了一旁,二人站在一旁靜靜地侯著。
屋內的虞氏喊得讓人擔憂,尤今今縱然在外面也是聽得心驚肉跳。
而這時她才看到了一旁跪在院子里的虞婉兒。她身邊的婢女也陪她一同跪著,二人皆是流著眼淚,哭哭啼啼。
屋內的虞氏又是一道痛呼,屋門打開,婢女里向外端出了一盆血水。
看著那盆血水,虞婉兒此刻驚慌又害怕,她起身快步走到了謝之祈身邊,一張俏臉已是淚跡斑斑。
“姐夫,婉兒真的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啊!”
謝之祈此刻哪有心情搭理她,此時聽著虞婉兒的聲音只覺得厭惡,他看向屋子,嗓音冷到了極點。
“若是嬏兒有事,我絕不放過你。”
若不是虞婉兒不管不顧地將兗州的事告訴了他的嬏兒,嬏兒又怎么會因為受驚而提前生產。
虞婉兒聽到這話,只能跪在那里不停地哭著。
她當時也是一時心急,以為虞氏會知曉此事,哪里曉得虞氏竟然毫不知情。
若是虞氏因為她而出了什么事,她此番真的難辭其咎。
聽著屋子里虞氏越來越大的痛呼聲,尤今今有些擔憂地捏緊了謝之驍的手。
謝之驍低頭看著小女郎蒼白的小臉,安撫地摟住了她的肩膀。
而謝之祈此時已經急得在門口亂轉,恨不得直接沖進屋子里去了。
突然那緊閉的屋門打開,虞氏的貼身婢女桃芷哭得眼眶紅紅,看到尤今今后,頓時上來就拉著她往里進。
“小夫人快隨奴婢進來,我們夫人正喊著你的名字要見你!”
尤今今聞言一驚,立刻就要進屋,卻被謝之驍拉住了手,漆黑眸子帶著擔憂之色。
“沒關系,不會有事的。”尤今今知道謝之驍是擔心她會害怕見到帶血的場面。
可尤今今真的不怕。
女子生產本就不是一件易事,她怎么可能會害怕呢。
謝之祈見她神色堅定,便松了手。
而謝之祈見桃芷竟然叫了尤今今,立刻也要一同跟進去。
“郎君留步!”桃芷連忙攔住,急聲道,“產房血腥,郎君不要入內!”
說罷便拉著尤今今進了屋,飛快地關上了門。
而尤今今一進屋便見一名婢女又從內間端了盆血水出來。
女郎頓時心中又焦灼了幾分,忙上榻前。
蕭夫人此刻正替虞氏擦著汗,見到尤今今過來,目光也是憂心忡忡,幾名穩婆也正在床尾接生著,臉色也是焦急萬分。
“夫人再用力些,已經見到胎兒的頭了!再用力些啊!”
虞氏哭喊著疼,雙手揪在褥子上,氣喘吁吁地喊著疼,“我沒力氣了,好疼……我好疼啊!”
尤今今眼眶瞬間就紅了,立刻安撫虞氏,“快了,快了,再用些用力氣!”
虞氏聽到女郎的聲音,努力轉頭看向她,氣若游絲。
“今兒,我今日若是挺不過去,你當我孩子的干娘可好,我、我只放心你……”
尤今今握住虞氏汗濕了的手,眼淚瞬時就流了下來,立刻打斷她的話。
“不許,我不許!孩子只要親的娘親,才不要什么干娘,你不許說這種傻話!”
蕭夫人看到虞氏這樣說,淚水也盈在了眼眶里,立刻吩咐道,“快將參湯端過來!”
參湯早就備好了,怕的就是虞氏生產時失了力氣。
婢女連忙端來參湯,尤今今接過,一勺一勺的喂給虞氏。
虞氏疼得幾乎要昏厥,險些要昏睡過去。
尤今今雖然沒見過婦人生產,但也知曉這個關頭生產的婦人是絕不能睡過去的,
她捏緊了虞氏的手,有些哽咽地拼命喊她:“快醒醒,不能睡,你一定可以的,孩子需要娘親,大哥也需要你,你一定可以的!”
虞氏惺忪睜眼,口中呢喃:“孩子……之祈……”
她仿佛有了什么支撐似的立刻回握住了尤今今的手,指甲蓋都要陷進了女郎的手心。
尤今今忍著痛意,一直喊著她,不讓她睡著,最后終于喂虞氏喝了小半碗的參湯,身下也是多用了幾分力氣。
霎時那廂便響起了產婆驚喜的聲音,“出來了!出來了!”
霎時一陣嬰兒的啼哭聲在屋中響起。
虞氏終于癱軟下去,尤今今連忙替她擦著汗,眼中熱淚盈眶。
“好了好了,沒事了,沒事了。”
而謝之祈也在此時撞開了房門,直直闖入榻前。
“嬏兒!嬏兒!”穩婆懷里的孩子都沒看上一眼,男人就直奔床榻。
“郎君!郎君!你怎么能進產房呢!”婢女和產婆在那邊連連喊著。
蕭夫人擺了擺手,那廂才噤聲。
尤今今讓出位置,讓二人能更近幾分,
謝之祈感激地看了尤今今一眼,隨即目光又落在了虛弱的虞嬏兒身上,頓時眼眶泛紅,坐在榻邊緊緊拉住了她的手,“嬏兒,嬏兒,你還疼嗎?我已經讓郎中過來了。”
說罷又抬手擦著她額角的汗,滿眼的心疼。
虞氏搖頭,看著他泛紅的眼眶,抬手撫上他的臉,語氣委屈又有些埋怨,“真是的,都說了男子不能進產房了,你怎么跑進來了……”
從古至今,歷朝歷代都認為女子分娩時,屋內會有血污等不潔之物,男子若進入產房,便會被認為沾染不潔,于自身以及家族皆是福氣有損。
而今朝的《禮記》中也有此類記載。
所以女子分娩時,絕不會讓家中男君進入產房沾染污穢的。
謝之驍擰眉,眼中全然是對虞氏的擔憂,“那些禮記算什么,若是女子生產真的是污穢,那這世道早滅了,我若真在屋外待著不聞不問,那還算什么男人,算什么丈夫。”
尤今今還是第一次了看到向來溫潤如玉的謝之祈如此失禮。
虞氏聽完眼中動容,靠到了謝之祈的懷里,眼淚啪嗒啪嗒地流了下來。
謝之祈替她輕輕擦著眼淚,眼中更是心疼。
待虞嬏兒情緒緩了,她便立刻叫謝之祈去抱孩子,“快將孩子抱過來,我們還有看過孩子呢。”
謝之祈這才回過神來,記起來孩子還一眼沒看過,起身從穩婆手里接過抱到了床邊。
穩婆站在一旁連連恭喜,眉眼帶笑道:“是個小郎君,夫人真是有福氣啊!”
蕭夫人這邊也吩咐了鄭媼去給這些穩婆拿賞賜,一時間屋里屋外又都開始忙碌起來。
尤今今只站在一旁,看著床邊的一家三口,心中也是動容無比。
謝之祈應當是很愛虞嬏兒吧。
前世在梁府,尤今今還記得梁珩也的一個愛妾生產時,他當時便嫌棄地方污穢,院子都未曾踏進半步過。
其實尤今今并未覺得這有何污穢。女子生產本就是受難之事,若是男人還要因此而嫌棄,真如那記所言,應當對產房敬而遠之,所謂避嫌,當真是君子所為嗎?
若君子該當如此,那只能說這樣的男人不配為人夫君,不配為人生父。
尤今今出了屋子,久久沒等到人的謝之驍已經在門口急得亂轉,見女郎出來立刻大步上前上去拉住了她的手。
女郎輕輕“嘶”了一聲,謝之驍急得立刻松開了手,“怎么了?我捏疼你了?”
他立刻低頭去看小女郎的手,卻發現了她手心那幾道深深的指甲印,似乎都被摳出了血痕。
“這是怎么回事?”謝之驍握著尤今今的手,漆黑眉頭擰著,心疼地看著那傷口。
他方才聽到那穩婆報喜了,便知大嫂和孩子應當都無事,結果沒想到自家媳婦竟還受了傷。
尤今今這才回過神來,察覺到手心的微微刺痛,她低頭看了一眼,而后又對謝之驍輕輕搖了搖頭,“沒事的,方才大嫂太疼了,我便讓她抓著我的手借了些力。”
謝之驍一聽,心口頓時酸酸澀澀的。
“你擔心她,也不能這般由著人掐啊,你難道不疼嗎?”他有些埋怨,然后又拉著她往院外走,“走,我先帶你去上藥。”
尤今今正想說,這么點小傷不t用大驚小怪,身后便傳來蕭夫人的聲音。
“今兒,二郎。”
尤今今轉頭,謝之驍聞聲也停住了腳步。
蕭夫人欲言又止,眼眶卻是泛著紅。
謝之驍知道蕭夫人要說什么,握著尤今今的手轉頭看向了蕭夫人,“兗州的事我知道了,老頭子我一定給你平安帶回來。”
蕭夫人落淚,尤今今抽開了謝之驍的手,立刻走上前去替蕭夫人擦著眼淚。
…
謝成帶著冀州軍抵達兗州時,梁珩也的青州援軍自然也順勢趕來。
兩軍一來,自然大改兗州先前無力抵抗的頹勢,司并兩州節節敗落。
而最后于兗水一戰,未曾想那梁珩竟臨陣倒戈,直接調轉青州軍的弓箭射向,殺得謝成一個措手不及。
混亂之中,謝成肩膀中了一箭,而兗州刺史虞嵐宗還替他擋了致命的一箭。
最后謝成只能強撐著領軍先退回了兗州城,急報傳來冀州。
梁珩也如今早已殺紅了眼,謝成這番落敗更是讓他備感痛快,所以立刻加緊從青州調兵,不日就要攻下兗州城。
蕭夫人和謝祈這廂得了消息,本就要立刻領兵出發,誰知虞氏突然臨盆,更叫他們手足無措了。
謝之驍雖說要同謝成斷絕父子關系,可就如此前所說,從小到大斷過那么多次關系,哪一次真的斷過。
畢竟是自己的父親,如今聽到他受傷,謝之驍心里自然也是擔憂。
大嫂剛剛生下孩子,大哥此時定然不能輕易離開。
此時此刻能帶兵的便只有他了。
且一時一刻都不能耽誤,必須馬上出發。
可明日便是他與尤今今的婚事了,他若是這時候走了,怕是十天半個月都回不來,精心準備這么多日,竟又要對她食言了。
知道謝之驍在為難什么,尤今今拉著他的手撓了撓他的手心,嗓音輕輕的,“現在沒有比君侯的安慰,還有兗州安危更重要的事了。”
忙碌了多時,婚事不成,尤今今自然有些難過。可她又不是什么大事小事拎不清的人,如今謝之驍的父親有難,虞家有難,她怎么可能因為一個小小的婚事而去耽誤這要緊事呢。
謝之驍垂眸看著乖巧溫柔的女郎,眼眶一紅,忍不住將人拉到了懷里緊緊抱著。
他埋在她的肩窩,嗓音低低的。
“今今,對不起。”
尤今今聽他嗓音低落,抬手回攬住了他的背。
“又不是不回來了,不過是早一些遲一些而已。”
謝之驍聽著她的話,心中更是酸酸澀澀,他直起身子,那雙漆黑的眸子直直地盯著眼前的小女郎。
“等我回來,我們馬上就辦,一刻也不能耽誤!”
他不想再耽誤了,更不想再委屈他心尖上的小女郎了。
尤今今點頭,濕潤杏眼似乎含著點點水光,溫和柔軟,“你記得帶好那個荷包,它一定會保你平安的。”
謝之驍聞言拉著女郎的手摸向了自己的胸口,漆沉眸子晶晶發亮。
“你摸摸,我每天都揣著呢。”
這可是她親手給他做的荷包,親自去給他求帶平安符,就算是他死了,荷包也必須好好的。
于是成婚日的前夕,謝之驍便連夜往兗州趕。
蕭夫人和尤今今城門送行,看著那飛快消失的兵馬,蕭夫人眼眶泛紅,拉著女郎的手,輕輕嘆息。
“乖孩子,委屈你了。”
蕭夫人當然知曉明日是二人的成婚日,也知曉自家二小子和小女郎有多期待。
所以此時不免心中有些愧疚。
若是那日她能多勸阻些,讓謝成不要輕信于那梁珩也,今日不至于會如此下場。
尤今今聽到蕭夫人的話,輕輕搖頭,“今兒不委屈,我相信郎君,定會帶著君侯平安歸來的,娘親也要放心才是。”
蕭夫人擁住了小女郎,揩了揩眼角的淚痕,神色堅定。
“我也相信驍兒,他一定能平安歸來。”
……
謝之驍此番去兗州。
將冀州軍和幽州軍分為了兩路兵馬,一路走水路,一路走陸路。
謝之驍走的是陸路,快馬加鞭,連夜趕路,不日便抵達了兗州。
梁珩也如今已被勝利沖昏了頭,想著謝成既已負傷,冀州軍也元氣大傷,自己更要乘勝追擊,進攻兗城,定能直接拿下。
而謝成負傷和兗州牧虞嵐峰苦苦守城三日,援軍終于趕來。
水路兩軍包抄,司并兩州連連失守,兩州州牧皆死在了謝之驍的刀下,一下子得了兩州,冀州軍士氣大振。
而梁珩也的青州軍還未到達兗州境內,早就被秦言所領軍馬一路攔截。
沒了援軍,梁珩也自然也無法攻進兗州城。
兗河水滔滔,殘陽如血,稀薄的云層染成了緋色,四處映著霞光。
兩軍臨兗水而立,空氣中盡是肅殺蕭條之氣。
兗水之戰,謝梁兩軍對峙,梁軍潰不成軍。
謝之驍望著對面那狼狽不堪的男人,漆黑的長眉高高挑起。
“此刻若降,留你全尸。”
說罷青年便扯唇笑了,露出了兩顆白森森的尖牙,猶如地獄修羅般,張狂而又狠厲。
看著謝之驍肆意乖張的模樣,梁珩也是又恨又懼。
為何他重來一世,竟然還是落得如此下場?
他不明白,明明他熟知前世之事,怎可能還會敗在了謝之驍的手上!
重生之后,短短的幾個月內他苦練兵馬,壯大青州,為的就是這一日。
他早就謀劃好了兗州之戰,為的就是在謝成得意之時,反水攻之。
這樣他不僅能坐收司并二州的漁翁之利,還能借機將謝成和虞氏兩兄弟一網打盡,自己坐擁兗州后,他日一定能坐上關東霸主的位置。
而到那時,他一定回將謝之驍親自斬殺,以報前世之仇。
可他不曾料到,謝之驍竟能如此輕松地逆轉局勢。
殺方藺、周吏,奪司并二州,甚至如今自己的軍隊都被逼至兗水,退無可退。
他的心血全部付諸東流!
梁珩也太恨了,此刻看著謝之驍的目光怨恨的都能滴出血來。
為何老天爺如此不公,為何重來一次他還會如此失敗,甚至就連尤氏都……
對,還有尤氏!
此時猶如喪家之犬的男人忽然露出了一個古怪的笑容。
“謝之驍,你以為你贏了嗎?”
謝之驍眼皮微抬,漆黑的眸子冷冷地盯著他。
“為了一個女人和自己的親爹斷絕關系,沒想到鼎鼎大名的謝家二郎君竟還是個癡情種,”梁珩也嗤笑了一聲,目光露出一絲不屑。
謝之驍眼眸半瞇,手上的弓箭已然蓄勢待發,“你到底想說什么。”
“你以為尤氏是什么好東西嗎?”梁珩也像是想到了什么,眼底露出了興奮而又詭異的光,看向謝之驍的目光格外譏嘲。
“她當初躺在我的胯’下婉轉承歡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呢?”
是啊!謝之驍再厲害又如何?
不還是得“用”他“用”過的女人嗎?
尤氏前世是他的妾,這可是板上釘釘的事實,他謝之驍再怎么厲害,不還是只能享受他用過的美人。
而梁珩也此話一出,眾人頓時倒抽了口涼氣,
“你找死!”謝之驍抬起了弓箭,漆黑眼底殺意盡顯。
“你覺得我是胡說?”梁珩也仰天大笑了兩聲,又陰惻惻地看向了謝之驍,“那尤氏胸口上有顆芝麻大小的紅痣,你覺得我是如何——”
謝之驍此刻已是怒氣直沖頭頂,沒等他將話說完便是一箭射了過去,誰知那梁珩也竟是將旁邊的副將一把拉過來擋了箭矢,自己則是猛地一頭扎進了江水之中。
…
兗州傳來勝仗的消息后,蕭夫人幾人終于安心不少。
謝之驍已去了快一月,尤今今雖知曉他擅長打仗,可如今兗州的情況是前世未曾有過的。
前世沒有梁珩也的摻和,也沒有她的事情,謝家父子關系并未鬧翻,所以當時司并兩州攻打兗州時,便由謝之驍出征,輕輕松松就拿下了司并二州。
所以此番征戰,情況多變,所以尤今今夜不能全然地放下心來。
得了勝仗的消息后,小女郎也才安心下來。
謝之祈在陪了虞氏和孩子后一個多月后,便要啟程去幽州操持冀幽兩州合并的事。
如今兩地不好管轄,用上同一制度,便會好管些。
謝之祈不在府上,虞氏便時常覺得無聊,許是剛生了孩子的緣故,情緒起伏也大的厲害。
所以這些日子夜里,若是無人伴著竟還覺得有些怕的慌。
而尤今今從謝之驍去兗州后,便被蕭夫人又接回了府上,又住貴了先前的北屋。
所以這幾日虞氏難眠時t,總會來北屋和尤今今說好一會兒的話。
尤今今自然答應。
她近日也頗無趣,虞氏來了,她們還能多聊聊。
這夜也是,尤今今正在窗邊看著話本子,虞氏那廂便又過來了。
如今正是初夏時節,空氣悶熱的很,還好謝府修建的時候,位置選的好,所以屋里冬暖夏涼,格外宜人。
沐浴完后,小女郎穿著薄裙坐在窗邊,便能吹到絲絲涼風。
虞氏過來的時候,同尤今今閑談了一會兒,便覺得困頓,隨意在那張貴妃榻小憩了一會兒。
尤今今看虞氏睡在了小榻上,便出屋準備叫虞氏的婢女去拿毯子來。
可她剛出屋子沒一會兒,下一瞬屋內便傳來了女子的尖叫聲。
尤今今聞聲立刻帶著人沖進了屋去,再見到那人后,霎時臉色煞白,猶如五雷轟頂一般。
梁珩也怎么會在這里!
“夫人!”桃芷看到自家夫人竟被一個陌生男人用刀劫持,頓時驚呼出聲。
虞氏此刻被他拉著胳膊用刀抵住了脖子,他衣衫襤褸,身上也是傷痕累累,一臉兇狠惡意。
“尤氏,你可讓我好找啊!”梁珩也見到那魂牽夢繞的女郎后,眼底終于露出了一絲興奮癡迷笑意。
尤今今看著眼前的男人,心口狂跳,不敢輕舉妄動。
虞氏還被他挾制,此時若是激怒他,只怕他會因怒而傷人。
第89章 大火
梁珩也看著面前的嬌艷女郎,眼底癡迷而又帶著深深的怨恨。
若不是他自幼水性好,在兗河水底憋氣夠久,只怕是早已落入了冀州軍的手里。
他一路往北,裝成乞丐掩人耳目,就想逃回青州,可回青州的路已經被謝之驍堵派人堵死,他沒有辦法,只能換了方向,轉向逃去冀州。
這一路逃亡,梁珩也的心中更是恨意彌漫。
既然謝之驍不給他活路,那他就要毀掉謝之驍最在乎的人!
他不是寵愛尤氏嗎?
謝之驍不讓他好過,那他也絕不會讓尤氏好過。
謝之驍想讓他死,那他就要尤氏陪他一起去死!
因為兗州被攻之事,謝成被他折損了大半兵力,而謝之驍又帶著幾千精兵趕往了兗州。
如今冀州只有謝之祈守城,不免有疏忽之處。
而因為此戰,人手幾番調動,如今謝府的護衛也不如先前之多。
于是梁珩也在冀州徘徊兩日,等待下手機會,好不容易等到了謝之祈離了謝府,便趁著謝府護衛值班輪換,守備最不嚴之時便從狗洞直接鉆進了北院。
他暗暗從窗戶爬進了屋內。
結果本以為會是尤氏在屋中小憩,未曾想竟抓錯了人。
他心中自然更恨了。
現下人聲嘈雜,此時院外的護衛聽到屋內的動靜也紛紛帶刀沖進屋內。
梁珩也見狀如同受了刺激一般,抓著虞氏往后退了幾步,手上的刀牢牢地抵住了虞氏的脖子,看著眾人大吼道,
“別過來!再過來我就殺了她!”
虞氏的痛呼了一聲,臉上全然的驚懼之色。
方才她還在小憩,迷迷糊糊中只聽到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誰知剛睜眼便看到一個衣衫襤褸的男人出現在了屋子里,當即便嚇得大叫。
而后那男人立刻就拿出了刀尖抵住了她的脖子,虞氏這才看清原來男人竟是此前多次來謝府拜訪公爹的梁珩也。
“你冷靜些!”尤今今見梁珩也神色近乎瘋狂,立刻出聲勸道。
“冷靜?”梁珩也嗤笑一聲,那雙眼直直地望著面前的女郎,怒吼出聲,“我還要如何冷靜!”
“謝之驍他奪了我的一切!今日我也要讓他嘗嘗失去最在乎的人的滋味!”說到此處,梁珩也目露癲狂,“他要讓我死,那我就要拉著你們一起死!”
他一邊說著一邊激動地握著刀,手上的力氣便又多用了幾分。
要看著那刀尖就要劃到虞氏,尤今今心下一慌,看向他道:“既然你的目標是我,就不要傷了無辜的人!”
梁珩也聽到這話,神色有些微愣。
尤今今見他似乎是聽進去了,又立刻說急聲道,“謝之驍在乎的人是我,你要殺也是殺我才對,我愿意換她,只要你不傷及無辜!”
尤今今知道梁珩也的目的,不過是臨死之前想要拉她做墊背罷了。
謝之驍在不在乎她的死,她不敢肯定。
但虞氏是被無辜牽連,尤今今不想虞氏因為她的而受到傷害。
梁珩也聞言有些猶疑。
此番過來,他也確實只想帶走尤今今。
而虞氏全然是計劃之外,若不是她今日歇在了尤今今的屋子里,他根本懶得抓她。
梁珩也知道尤今今如今是謝之驍的寵妾,謝之驍對其寵愛到甚至和謝成斷絕關系都不在乎,只為了抬她做正妻。
他只有殺了她,謝之驍才會真正的痛苦。
思及此處,梁珩也看向尤今今,目光陰鷙,“你真的愿意和我一起死?”
“我死沒關系,但你必須放了她。”小女郎冷聲,絲毫不見懼意。
“女郎不要!”蒹葭聽到尤今今這樣說立刻擔憂地拉住了她的手。
“今今千萬不要!”虞氏搖頭,繼而轉頭看向梁珩也,面色憤然,“你這種只會拿女人撒氣的敗類,有本事就殺了我啊!”
梁珩也被虞氏一激,神色更是癲狂了幾分,立刻掐住了虞氏的脖子,咬牙切齒,“你找死!”
虞氏臉色煞白一片,尤今今怕他發瘋傷了人,立刻急聲喊道:
“謝之驍在乎的人是我,你殺別人無用!”尤今今看著他,水潤的眼底一片認真之色,“我愿意去換她!”
“好!”梁珩也松開了掐著虞氏脖子的手,又看向了尤今今,渾濁的目光帶著陣陣癡迷,“今兒,我這就帶著你一起走好嗎!”
說罷他抬頭看著那群護衛,大聲道,“你們退到屋外,我便放了她!”
護衛聞言遲疑不決,不敢動作。
“你們都往后退!”尤今今高聲,
“女郎(夫人)!”蒹葭和長吉異口同聲喊道,都不愿退出屋外。
“出去!”尤今今回頭看著兩人,目光含淚。
二人似是看懂了女郎的眼神,也瞬間蓄起了眼淚。
護衛聽尤今今發話,立刻退到了門口,蒹葭和長吉兩人看尤今今神色堅決,只能紅著眼眶退出門外,趁亂跑出了院子。
梁珩也雖看見護衛退到了門外,但架在虞氏脖子上的刀并未移開,而是朝尤今今看了過來。
“你過來!”
他發話,眼底隱隱癲狂。
“今兒你不要過來!”虞氏看著一步步走過來的尤今今,神色焦急。
尤今今眼眶發酸,心口狂跳。
她不知道蒹葭和長吉何時能找到救援回來,但此時此刻,她絕不能讓虞氏受到半點傷害。
而待尤今今走近,梁珩也便將女郎往他身邊一扯,而另一只手卻是將虞氏往燭臺的方向猛然一推。
下一瞬梁珩也便掏出了火折子飛快點燃,扔到了他早就提前偷偷潑灑了油的地毯上。
火苗迅速飛竄,將他和尤今今圈在了火內。
“燒死!全都燒死!”梁珩也癲狂地大喊,拿著匕首抵在了尤今今的脖子上,他俯身,附耳呢喃,“尤氏,你就和我一起下地獄吧,來世我定會好好待你的!”
尤今今看著被推倒在地上的虞氏,急得朝屋外大喊。
“快將虞夫人扶出去!”
火勢越起越大,幾名護衛立刻上前將虞氏帶出屋外。
“今兒!今兒!”虞氏喊著,要往屋子里沖卻被護衛牢牢拉住往外拖。
眼看著火舌卷起帳幔舔舐,刺鼻的黑煙裊裊上升,一片熱浪滾滾。
護衛立刻就想要沖進來救人。
梁珩也卻將匕首更抵近了女郎脖子幾分,“誰敢過來我就殺了她!”
護衛瞬時止步,神色焦急。
“今兒!今兒!”虞氏哭喊著,看著那大火席卷的寢屋,淚流滿面,聲嘶力竭地喊,“快打水來救火!快啊!”
濃煙滾滾,嗆得兩人都不停地咳嗽,幾日逃亡,又食不果腹的梁珩也此時持刀的手漸漸脫力,有些搖晃著站不住了。
見他失了力氣,一直捂住口鼻的尤今今將他往后一推,立刻就就往門口跑。
可還未跑出半步,足腕便被人死死攥住。
梁珩也抬頭看著想要逃跑的女郎,眼底癲狂而又癡迷,“今今你別跑啊……和我一起下地獄吧!和我一起下地獄吧!”
屋內的火勢越來越旺,黑煙翻滾,燒得噼里啪啦作響。
所有人都提著水桶拼命救火。
蕭夫人趕過來時,虞氏跪地哭喊著,一張小臉煞白如紙。
“母親,今兒在里面!今兒還在里面啊!t”
蕭夫人猶如五雷轟頂一般,立刻看向了那燃著熊熊大火的屋子。
而蒹葭此時聽到,更是大哭著要沖進去救人,卻被長吉和幾名護衛一把拉了下來。
“你要進去送死嗎!火都這么大了,小夫人怕是已經……”長吉眼圈一紅,嗓音哽咽。
蒹葭聞言崩潰大哭,“不會的!不會的!女郎不會死的!讓我進去,讓我進去!”
婢女拼命往里沖,卻被長吉死死拽住,“你就別添亂了!當下之急是趕緊救火啊!”
火焰升騰,整個屋子熱浪陣陣將人逼退。
縱然是不停地澆著水,卻如杯水車薪,這邊剛滅,那便又起。
虞氏絕望地看著那熊熊燃燒的屋子,眼淚止不住地流。
“今兒……”
蕭夫人也不敢再抱希望,只能哭著和府里所有人一起救火。
而謝之驍一路快馬,趕回來時,看到北屋那通紅的火光,頓時心中一窒。
“二郎君!”長吉看到門口謝之驍頓時大喊了一聲。
眾人紛紛回頭。
“二郎……”蕭夫人呢喃,眼淚瞬間涌了出來。
謝之驍掃視了一圈,卻沒看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女郎,心中冷了半截,立刻看向長吉:
“今今呢!”
“小夫人、小夫人她……”長吉哽咽,淚流滿面說不出話來。
“女郎她還在屋子里!”蒹葭哭著大喊了一聲。
謝之驍駭然一震,立刻看向那火光肆起的寢屋,目眥欲裂。
“今今!”
少年拔腿就往屋子里沖。
“驍兒不可!”蕭夫人上前死死扯住了謝之驍的衣袖,嗓音哽咽,“火勢這么大,今兒已經兇多吉少,你要進去送死嗎?”
謝之驍一把扯開了蕭夫人的手,眼眶猩紅,幾欲發瘋。
“就算是死,我也和她死在一塊!”
說罷他便頭也不回地大步沖進了火海之中。
蕭夫人癱軟在地,淚絕不止。
…
謝之驍抬手掩住口鼻,瘋狂地搜尋著屋內的女郎的蹤跡。
整個屋子都被火光映照得通紅。
四周彌漫著令人窒息的黑色濃煙,他的視線也被熏得模糊不清。
屋內只有那熊熊大火在瘋狂地肆虐著,似乎要把屋子里的一切都吞噬殆盡。
謝之驍看到那衣衫襤褸的梁珩也躺在火海中昏迷著,一顆心越來越沉。
但四周卻不見女郎的身影。
他眉頭緊皺,抬頭看到那緊閉的盥室后,立刻穿過火海跑了進去。
尤今今此時泡在浴桶中,捂著口鼻盡量不去吸那濃煙,可火實在太大了,黑煙彌漫,熏得她眼睛生疼。
她不知道她還能堅持多久,只能瑟瑟發抖地縮在浴桶中。
方才梁珩也扯住了她的腿,她拼進全力才將他踹松了手,可是屋門口火焰已經肆起,她已經沒法子出去,只能跑到了盥室泡在浴桶之中。
可是室外的濃煙已經從門縫中鉆了進來,她只能用濕衣物蓋住自己的口鼻。但呼吸便依舊有濃煙入肺,只能止不住地咳嗽。
或許她要死了。
就這樣死在這場火海里。
前世梁珩也推她擋住流矢,讓她慘死于城樓之下。
這一世她以為能避開梁珩也就能避開前世的結局,未曾想她竟又要死于他之手。
再死一次,尤今今不可能不恐懼害怕。方才讓梁珩也放了虞氏換她的時候,小女郎也是給自己心中鼓氣。
虞氏是無辜的,她不該讓她受到梁珩也的傷害。
所以縱然是再恐懼,再膽怯,她也要站出來。
但沒有人不害怕死亡,尤其是像她這般前世慘死,今生重來一次的人。
尤今今還記得除夕夜她對著孔明燈許下的愿望。
歲歲平安,她只想要歲歲平安。
可是老天爺真的好殘忍,就連這樣的愿望都吝嗇于賜給她。
屋內的濃煙越來越大。
她的眼前越來越模糊,尤今今覺得肺中的空氣愈發稀薄,喘不過氣了,身子逐漸沉了下去。
她就要死了嗎?
想必就算是她死了也不會有人在乎的吧………
小女郎眼皮越來越沉,就要昏睡過去時,耳邊驟然一記撕裂般的吼聲。
“尤今今!”
盥室的門在一聲巨響中被破開。
尤今今掙扎著睜開了眼,只見一個熟悉的高大身影從濃煙中朝她飛奔而來。
猶如神祇。
第90章 心酸
尤今今覺得自己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夢里的她回到了小時候。
娘親坐在院子里的大榕樹下繡著手帕,她吃著娘親給她買的麥芽糖,追著草叢里的小蝴蝶,笑得咯咯樂。
娘親看著她露出溫柔的笑意,她的心里暖洋洋的。
可小女郎還未開心多久,那個可怕的男人提著酒壺就這么搖搖晃晃地出現在了院子里。
伴隨而來的還有爭吵、怒罵、以及那沙包似的密集砸下來的拳頭。
哭泣,疼痛,充斥著她的整個心臟。
而恍惚間娘親,大榕樹全部被風吹散,她又站在了城樓之上,四處彌漫著大火。
尤今今想要逃跑,可下一瞬卻被那鬼魅似的梁珩也給一把抓住了胳膊。
“尤氏,你就和我一起下地獄吧!”梁珩也陰惻惻笑著,面目猙獰。
尤今今回首,只見城樓之下高馬之上的謝之驍冷漠地朝她舉起了弓箭。
利箭劃破空氣似又帶著團團燃燒的火焰朝她的方向射了過來。
“不要!”
榻上的女郎驚叫了一聲,正守在一側的謝之驍聽到立刻起身握住了她的手,眼底全是著急之色。
“今今!今今!你怎么了?”
小女郎似乎聽到了聲音,薄薄的眼皮終于動了動,最后惺忪睜開了眼。
而后落目便是謝之驍那張著急擔憂的臉。
“今今!”謝之驍眼眶一紅,尤今今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他一把摟到了懷里。
“你終于醒了!”他有些哽咽,眼底又驚又喜。
“餓不餓?累不累?身上還有哪里疼嗎?”
聽著謝之驍急聲問了好些話,小女郎都有些懵懵然。
謝之驍則是緊緊摟著懷里的女郎,失而復得一般,眼眶酸得厲害。
還好他及時趕回來了。
還好她沒事。
頸項一陣濡濕,尤今今這才察覺一絲不對,忙抬頭去看他,竟見他眼眶紅紅,眼角還帶著淚痕。
謝之驍竟然哭了?
尤今今怔愣住了,有些不敢置信一般,抬手去摸他的眼角。
似是要確認一般,直到指腹真的被淚打濕,她才敢相信,謝之驍好像真的哭了。
“你、你怎么哭了?”女郎驚詫地問,
謝之驍聞言耳根一陣滾燙,將臉埋在了女郎的肩窩,語氣喃喃,“我沒哭,是你看錯了。”
他嗓音悶悶的,聽起來有些委屈。
尤今今才不信他,只輕輕推了推他的肩膀,“你讓我瞧瞧嘛。”
謝之驍怎么可能拒絕得了尤今今呢,還是這般軟言軟語的尤今今。
他抬頭,漆黑的眸子就這么直直地望著她。
尤今今這才看清了他的臉。
向來意氣風發,恣意囂張的年輕郎君,此刻卻是眼底帶著紅血絲,眼下青黑,且下巴上還冒出了青青的胡茬。
她伸手去碰了碰謝之驍的下巴,有些粗糙,又看了看他眼睛里的紅血絲,娥眉頓時一蹙。
“你幾天沒好好歇息了?”
謝之驍搖了搖頭,握住她的手貼在唇側吻了吻,“你餓不餓,我叫小廚房給你準備了你最喜歡的菜。”
雖是一臉倦容,漆黑的眸子卻是晶晶發亮。
聽他這么一問,女郎才覺得腹中確實空空,有些饑餓之感。
但還未等她說什么,謝之驍便立刻出了屋門叫人傳膳。
而蒹葭此時進屋伺候她梳洗,哭得眼眶紅紅地將這兩日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尤今今。
聽完那日的事情,尤今今心口一陣陣地發酸
“那日所有人都以為女郎兇多吉少了,只有二郎君不管不顧地沖進了火場救出了女郎。”
“二郎君抱著昏迷的女郎回了宅子,叫了郎中后,便一直守在女郎跟前。”
“女郎昏迷了將近兩日,二郎君守在窗邊半步都沒離開過。”
尤今今看著此時一直替她夾菜的謝之驍,腦海中回蕩著蒹葭方才對她說的那些話。
那日的她沒看錯,真的是謝之驍沖進了火場救了她。
甚至是當著蕭夫人的面說死也要和她死在一起。
他為了救她,竟是死也不猶豫。
人心都是肉長的,尤今今此刻不可能不動容。
謝之驍正替小女郎夾著菜,看她垂睫似乎是有些難過的模樣,頓時眉頭一擰,立刻捧起了她的臉。
“怎么了?是不是哪里疼?我去叫郎中!”
他騰地一下站了起來就要去找郎中,可下一瞬對面的小女郎便撲進了他的懷中。
謝t之驍一怔,立刻攬住了懷中的人。
尤今今埋在他的懷里,抱住了謝之驍那截勁瘦的腰,小臉埋在了他的懷里。
小女郎并未說話,只是流著眼淚。
她不知該說些什么,只覺得心口酸酸澀澀的,有些難受又有些感動。
她要說謝謝嗎?亦或是說些什么別的好聽的話來。
可是此時此刻,她卻一句都說不出來。只能趴在謝之驍的懷里,任眼淚打濕的他胸口的衣襟。
若是以前,尤今今覺得自己定能說出一些討謝之驍歡心的話。因為那時候的并未有幾分真心,一切不過是為了在亂世求一方安穩罷了。
但是此刻,那些違心的話尤今今再也說不出來。
一個人真的會愿意為了另一個人去死嗎?
謝之驍就如此在乎她嗎?
“怎么了?是不是哪里疼了?”
謝之驍目光擔憂,握著她的肩膀就急著去尋她是不是身上哪里疼。
懷里的女郎卻是搖了搖頭。
“謝之驍。”
她輕輕地喚他,嗓音溫軟,這還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全名。
謝之驍微怔,有些愣住。
而懷中的小女郎仰頭看他,那雙水潤杏眼似是含著點點淚光。
“謝之驍,你為什么像個傻子一樣?”
“如果因為我,你也死在了火場里,娘親她要怎么辦?君侯他又要怎么辦?”
聽著尤今今有些哽咽地質問,謝之驍回過神來,他眸色漆黑,眼圈也有些泛紅,握住了小女郎的手,眼底全然認真之色。
“你就當我是傻子好了!”
那日他看到尤今今一人困在火中,簡直心如刀絞,痛不欲生。
自責、懊惱、憤恨,通通只變成了一個念頭。
救不出尤今今,那他死也要和她死在一起。
此刻看著泫然欲泣的小女郎,謝之驍心口泛酸,他抬手摸了摸她的臉頰,“你不記得除夕那晚放孔明燈,我對你說的話了嗎?”
尤今今杏眼微眨,有些愣住。
“我早就說了,只要有我在,我一定讓你歲歲平安。”謝之驍捧著她的臉,紅紅的眼眶腦瞳孔烏黑,神色卻是格外認真。
女郎聞言眼眶猛地一酸,又落了一串淚珠。
那日大火肆虐,她責怪老天爺太殘忍,就連平平安安這種小愿望都不愿賜給她。
可她沒想到,謝之驍卻一直記得她對著孔明燈許下的愿。
她一直以為謝之驍當時不過隨口一說罷了,未曾奢望他竟真的將她的話牢牢記在了心中。
看著小姑娘哭得更厲害了,謝之驍以為自己動作太重弄疼她了,手忙腳亂地替她擦著臉頰上的淚。
“怎么了?怎么又哭了?我弄疼你了嗎?”
他自己都亂糟糟的,還手忙腳亂地來哄她,尤今今抽噎了兩聲,去摸他下巴上青青的胡茬,睜著一雙淚眼嗔他。
“傻子,真是個大傻子。”
謝之驍被罵了也不惱,見小女郎終于恢復了一點往日的生機,懸著的心終于放了下來。
一場大火,北院也被燒得七零八落。如今在外有了宅子,謝之驍帶著尤今今干脆就住在了外面。
謝之驍衣不解帶地照顧了她兩日,夜里也是睡得格外沉,尤今今側身躺在榻上,看著身旁縱然是睡著了也要將她摟在懷里的某人,心口撲通撲通跳著。
謝之驍雖生得一副俊朗皮囊,但一雙狹長內雙眼卻常常顯得有些不好惹。
尤其平日里他還極喜歡抬著眼皮睨著別人,眼皮總是半斂不斂的只露出半截黑瞳仁,越發一副兇巴巴的乖張模樣了。
此刻闔眸睡著,鴉羽似的濃睫低垂,倒是有幾分人畜無害了。
尤今今輕輕戳了戳他的臉頰,睡夢中的他似是有所察覺,只是對小女郎太無防備,又確實累了,只迷迷糊糊呢喃了兩句“乖乖”后,便將人摟到懷里埋在她的肩窩里睡了。
…
小倆口在宅子里悠哉甜蜜地過了兩日,這期間虞氏和蕭夫人都來看了尤今今。
其實尤今今昏睡著的那兩天,蕭夫人就來看過,提了一堆補品燕窩,巴巴兒地盼著她醒。
如今見小女郎醒了,身子也恢復了,兩人都在一旁抹著淚。
虞氏心里自然是格外愧疚,那日今兒若不是為了換她,后來也不會困在火場里。
蕭夫人心里也愧,她作為一府主母,讓小輩受此劫難,若是今兒真出了事,她這輩子都不能原諒自己。
且這一場火災,她瞧見自家二郎那般拼命,便知道如今兒在二郎心里有多重要了,今兒簡直就是他的命。
聽著虞氏和蕭夫人的歉言,尤今今當然不會有怨懟。
一來,那么大的火,心中畏懼也是人之常情。畢竟這世上會有幾個像謝之驍這般恨不得將自己的心剖開待她的人呢。
再者,尤今今始終覺得,這是梁珩也與她的糾葛,虞氏乃至謝府其他人,都是無辜的。
小女郎如此懂事乖巧,更叫蕭夫人心疼地抹淚。
“此番你與驍兒的婚事,我定要好好給你們操持。”
蕭夫人這話一出便讓尤今今的心安了下來。
但謝之驍此番回來只是暫時歇腳,如今梁珩也這個禍害已死,兗州一些收尾的事情他還要去處理。
畢竟謝成負傷,不能繼續操勞。
所以眼下司并二州的事情還得由謝之驍去出面。
謝之驍本想就這兩天把婚事辦了也好,但尤今今想著謝之祈這番過去的天數又不長,所覺得還是等他回來再重新商議一下婚事更妥當。
畢竟如今她的心境和昔日也不一樣了,她想更真心一些對他。
兩人還沒黏糊幾日,謝之驍便又要啟程。
謝之驍走的時候心中自然也是百般不舍,在宅子里留下了左一層右一層的護衛才敢放心出發去兗州。
謝之驍走后,女郎便每日在宅子里看著話本子,逗逗湯圓打發時間。
蕭夫人和虞氏也時常過來同她說話,幾人商量著日后可購置一處離謝府近一點的宅子,這樣走動也方便些。
而在謝之驍出發去兗州的第三日,謝成便歸府了。
此前在兗州,謝成遭梁珩也暗算,所幸沒傷及要害,只是肩膀被射中了一箭。
只是虞婉兒的父親,兗州刺史虞嵐宗便沒那么幸運了,他當時也替謝成擋了一箭,箭矢直接從背后穿過胸膛,離心臟只有幾寸距離。
如今雖保住了性命,可未脫離危險。
昏迷前只叫謝城照顧好他的家人,尤其是他的女兒虞婉兒,如今年紀尚小,還未婚配,只希望能嫁到謝府,得他們一家的庇佑。
虞嵐宗當時性命攸關,又是替他擋的箭,謝成自然是一口答應。
但如今歸家養傷,看到悉心照料自己的蕭夫人,頓時心中猶豫,有口難言。
他這個夫人一向喜歡那尤氏,若是知曉他已經替二郎答應了虞嵐宗會娶虞家二女為妻,肯定要同他鬧上一番的。
不過,若是那尤氏心甘情愿地讓出二郎正妻的位置,事情還是有回轉的余地的。
謝成猶豫了幾日,最后覺得此事還是得從尤氏那處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