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期限還有兩日,此次公子所下之令應能順利執行。
待馬車停穩,她悠然戴上面紗,走出車輿,微扶著無樾輕步而下。
茶館內的堂倌逢迎走來,將手中的白巾嫻熟地搭于肩上,喜笑著請進這兩位姑娘:“二位客官里邊請,敢問客官是從何處而來?”
“京城!
沈夜雪一瞥堂內,這茶肆雖坐落于山林石路旁,在此飲茶歇腳的來客卻是不少。
然“京城”二字一道,堂中眾人瞬時色變,本是閑然自若的面容頓然凝住,紛紛向她們望來。
接二連三的竊語聲從四面八方涌來,她微滯于原地,只覺四周目光似有若無地正將她們打量。
“京城來的人?”有客官放下壺盞,心有余悸般與一旁的小廝竊竊私語,“大老遠的來我們蕪水鎮作甚……”
那小廝輕緩搖頭,不禁道出心底困惑:“八成又是和那人一樣,是沖著鎮里的……”
“噓……”聽罷猛地使其噤聲,客官抿了抿唇,極是鄙夷地擺起了手,“說出來太過晦氣,還是莫要說了!
說起幾日前來鎮上的那一人,另一桌的婦人悄聲嘆息:“不知那人多久才會離開,再這么下去,這鎮子怕是要毀了……”
“除我們之外,近日還有從京城來的?”
心頭被蒙了一層霧,四處瞧來的目光似藏著畏懼與不安,沈夜雪不解,問向已然僵直了身的堂倌。
見此景為難作笑,堂倌將此二人帶至一邊,支支吾吾了半晌,才張了口:“有是有,只是……只是那一人不好招惹,小的不敢說。”
“姑娘也瞧見了,小的沒這個膽收留京城的來客。”言語的堂倌無奈攤手,仍作諂媚討好的模樣,言外之意是不敢留她們暫歇上一刻,哪怕僅是飲上一盞茶。
鎮定地取出一兩銀錢置于賬案上,沈夜雪凜眸又問:“若是這般呢?”
哪知堂倌依舊決然拒之,笑貌已淡,像是勢必要將她們趕出去:“姑娘就是給再多的銀兩,這茶館也不能接待!
“多有打擾,還請見諒!
既是被人厭惡,總不可賴著不走,她端雅般微俯了身,隨后回于馬車上。
方才茶館內所議論之事,多半與那賀逸行有關。
不知這賀府堂戚來到蕪水鎮做了何等傷天害理之舉,亦或是行了何事惹得公子必須除之。
錦月仍陷于一方沉思中,良晌也解不開疑惑:“這里的鎮民好是奇怪,為何唯獨對京城的來客如此不待見……”
“無樾,去探聽一下!背浲馀c馬夫一同而坐的玄衣少年輕喊,沈夜雪從然甩袖,示意繼續前行。
“近些時日入此鎮的,可是賀將軍之侄,賀逸行?”
抬手揉了揉眉心,錦月邊思索著,邊不屑而道:“此人我已做過打聽,據說很是殘暴不仁,仗著賀將軍威名遠揚,便橫行霸道,無視王法!
她聞言冷然輕笑,頓感好奇即將死于她手中的,究竟是怎般人物:“如此莠民,朝廷也不管管!
“皆是看在賀將軍的顏面,縣令才未敢稍加妄動!卞\月言道得氣勢洶洶,像是在為民打抱不平。
可她明了,這丫頭雖瞧著嫉惡如仇,心卻與她一般薄冷。
這賀逸行定是借著賀大將軍這座靠山,在此鎮中為非作歹,縣令助紂為虐,視若無睹,引得百姓無處報官。
可無論此人為善為惡,令符已下,她只管索命便是。
其余的,她未有興趣知曉。
大抵一時辰過后,馬車駛入了鎮內,孤云獨鳥,斜陽傾照,街巷之景比她遐想得還要清寂。
隨性尋了一處客棧,沈夜雪行入堂中,里邊僅有寥寥幾人。
案旁掌柜正打著算盤,凝眉算著賬冊,連她們走入堂內都不曾察覺。
“掌柜,住店,”她將銀兩放于算盤邊,環顧著客棧各角,“要一間天字房。”
這回學了聰明,再是不答由京城前來,她端直了身欲說上些客套之語,卻看這掌柜擔憂地揮了揮手:“姑娘是外鄉來的吧?像你們這樣的名門閨秀,不能在鎮上過夜,趁著還沒天黑,快走吧!”
未想此間客棧的掌柜竟為外鄉女子如此作憂,沈夜雪自然而然地回落下眸光,尤顯楚楚可憐:“可我與舍妹遠道而來,實在是無處可去,掌柜行行好,讓我們住上一夜就可。”
“姑娘若是出了事,別怪我未奉勸……”
掌柜順手收下銀兩,走出賬案,領著二位如花似玉的女子便行步上了雅閣。
緊跟其步調走上樓階,她趁勢追問:“謝過掌柜,這蕪水鎮究竟發生了何事?”
聞語,掌柜四下張望了幾瞬,確認無人瞧來,掩唇低聲道著:“近日鎮子里年輕貌好的姑娘連連失蹤,官府都尋不得蹤跡,就像憑空消失了一樣。”
“聽聞鎮北那賀家公子爺所住的宅子,半夜會傳出女子哭喊聲……”掌柜顫栗了幾分,語調又低了些。
“聽著怪瘆人的,鎮上的人都不敢靠近那府宅,就怕鬼上身!
愈發對這賀逸行詫異不已,堂堂將軍之侄,卻在行著這些見不得人的古怪把戲……
沈夜雪默然了一陣,順話而問:“鬧成了這樣,官府不管嗎?”
“那位賀家公子身家顯赫,就連知府大人都不敢干涉,又有誰敢去招惹。”頓覺面前姑娘太是無知,那掌柜輕擺衣袖,連忙悄聲相道。
正巧走入了一間極為寬敞的天字房,掌柜向她們瞥上幾眼,再三告誡著:“近來之日真是邪門得很,你們二位若是決意住下,夜晚定要關緊門窗,切記莫要出門!
“多謝掌柜提醒。”
待掌柜離遠,沈夜雪輕闔房門,回眸便見著錦月已不管不顧地倒在了軟榻上。
難得遇上個有著些許良心的掌柜,為來客如此擔憂,可惜她們偏是要去招惹這位權貴。
不但要以身作餌,還要親自取了他的小命。
錦月思忖良久,實在忍不了疑慮蔓延,猛地坐起:“你說這賀逸行究竟在搞什么邪門歪道,聽著毛骨悚然的,我們真的要去……”
“你信這世上有鬼?皆是人心作祟罷了!
適才那荒唐離奇之言也只有鎮上百姓會信,常年過著刀口舔血的日子,她見慣了裝神弄鬼之人,已是不足為奇。
“我要吃一頓美味佳肴!”錦月故作不情愿地撇了撇唇,又似認命般垂下了腦袋,“若是不幸喪了命,也死而無憾了……”
想來這頓晚膳是逃不了付賬的命,沈夜雪淺笑出聲:“好好好,滿足錦月大小姐,今晚我付賬!
此言一落,這丫頭是當真不客氣,猛然直立起身,歡奔至閣樓下,喚了堂倌,將最是昂貴的菜肴點了個遍,而后氣定神閑地待于桌旁候著佳膳被端上。
好在出行時帶的銀兩足夠多,要不然便只能在此賒賬,她的顏面也要就此丟盡。
待用膳終了,無樾正巧趕來,將已探聽出的賀逸行所居府宅告知出。
沈夜雪輕理裙擺,決意立刻動身,以自身入此棋局。
星芒寥落,月暈隱城樓,數縷夜風徐徐吹來,吹得無人巷陌幽香陣陣。
再拐過一道巷口,便能望見賀逸行所居宅院。
許是因那流言四起,鎮上庶民皆不敢靠近那座府院。
清閑從容地走于矮檐下,她淺望上空月輝隱隱,周圍寂冷異常,森森寒意似緩慢侵襲而來。
沈夜雪斂回視線,想著幾近花光的銀兩,輕聲提點著。
“今日晚膳你花了我一大筆銀兩,可要給我心神專注一些。”
“那些銀兩反正都是公子給的,他待你那般好,定是會……”錦月忽地捂了捂唇,趕忙哀聲懇請原諒,“好了,我說錯話了還不成……”
“錦月謹記在心,下不為例。”
公子對這明艷花魁癡心忘情,可誰又曾想到,此女心上另裝有其人。
若再這般道下去,恐是會惹上玉裳不悅,錦月識趣地合上嘴,不欲再深思下去。
然禮數終是覆不過蠢蠢欲動的私欲,這丫頭偷瞥向旁側艷麗皎色,謹言慎行般悄然問道。
“你心上既然另有良人,可不可以將公子讓給我呀?”
“像公子那樣溫文爾雅的皎皎君子,這世間可是難尋!
沈夜雪極少端量這位素日與她無話不談的女子,此語所藏之意甚是明晰。
花月坊后院的姑娘都想著攀上公子,從而過上高枕無憂之日,錦月也非無欲無求。
倘若她的心已另有歸處,瞧不上公子的這一方勢力,錦月便欲對公子下手,攀附上這一惹人注目的高枝。
于此,算是看在往昔情分上問過她之意。
然她看透在心,錦月也未曾有真心實意可言,對她如是,對公子亦如是。
趁著與她談心之刻,將深埋心底的野心徐緩道出,如此一來,錦月若使上些出其不意的手段,也是和她事先言明。
多年攥得公子心魂,此恩寵豈能被旁人輕易奪去,她柔婉而笑,話語帶著一分謙讓:“你若真喜歡,可不必顧我,花月坊的女子向來自憑本事,各不相謀。”
“公子若因你動情,我又怎會有他念,自當是祝愿你們琴瑟和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