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寶退下后,穆晏華又耐心地輕輕拍撫著懷里人的脊背,安撫了好一會兒。
他并不介意要哄寧蘭時這事兒,甚至還有點喜歡。哪怕在這之前,從未想過自己還要哄寧蘭時……但在瞧見寧蘭時之前,他也未曾想過自己有朝一日還會有作為一個男人該有的欲丨望。
約莫是因為寧蘭時這樣時可比平日里清清冷冷的模樣看著可人多了。
穆晏華垂著眼,就這樣看著好似恨不得干脆在他懷里埋一輩子算了的人,一點也不急。
就等寧蘭時慢慢緩過來后,抬起頭看他。
穆晏華稍挑眉,語氣都透著愉悅:“想說什么便說,別憋著。”
寧蘭時很小聲地說了句:“廠公實在過分了些。”
穆晏華失笑:“你找我辦事,卻連點甜頭都不給我?”
他用虎口卡著寧蘭時的下頜,收攏五指,有些親昵地捏了下他的兩頰:“十七,我們是什么關系?”
寧蘭時知道他什么意思。
全天底下身為太監卻沒把自己當奴才的大概就穆晏華這一個了。
雖說他也沒有將穆晏華視作奴才,可……穆晏華是真的有些過分了。
哪怕他知道穆晏華平日里一口一個君臣稱呼得很好,真要是遇上什么事,他注定只能為穆晏華低頭,但穆晏華……
寧蘭時一時間都說不出自己究竟是氣的還是惱的亦或者是羞的。
他要別的都還好說,偏生怎么就愛在他身上找這種樂子?
寧蘭時垂眼。
……也是他沒有別的東西能給穆晏華。
孑然一身,除了自己,他確實再無籌碼能與穆晏華做交換。
寧蘭時在心里輕呼出口氣,到底還是徹底冷靜了下來。
他微抿唇,還未說什么,又聽穆晏華隨意地問起他:“你為何不答應梁國公呢?是信不過他們,還是知曉我會知道?”
他是真的很好奇。
寧蘭時究竟聰穎到了什么地步?
寧蘭時眼睫稍動。
他抬眸看向穆晏華,認真道:“廠公。”
寧蘭時的回答卻不是二者擇其一,也并非他一直強調的那一句他已經和穆晏華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了,而是:“至少在我看來,你是第一個找上我的。”
他并不在意靜妃既然和他母親關系那般好,為何從來沒有說要幫他一下;也懶得去談她在這宮里活著也不容易、人總是更先在意自己、他當時的處境確實很尷尬萬一她幫了他害了自己一家這些話去給她找補……因為寧蘭時的重點并非是靜妃如何,他也不關心、不怪她,他在意的是另一個事實。
“除了嬤嬤…你是第一個對我這么好的人。”
他也不介意穆晏華知道。
他是皇子中最“廉價”的存在,金銀珠寶、權力那些對他來說太奢侈,他想要的東西很簡單。
如若穆晏華一直這么對他好的話,他非要和他……寧蘭時也不是不可以接受。
嬤嬤老了,她早該出宮了,也不可能陪自己一輩子。
寧蘭時是個很怕孤獨的人,也是沒有得過什么好的人。
所以不管日后如何,至少穆晏華對他的這份好,在他這兒已經是一種恩情了。
畢竟…穆晏華完全可以不用這么仔細他、上心他。出宮還記得交代他可以先吃飯,不用等他。
他記得他。
腦海里閃過著四個字時,寧蘭時無端有點鼻酸。
他低下頭,想要避開穆晏華那雙深邃的眼,卻被穆晏華捧住了臉,低不了頭。
穆晏華抬抬眉,似乎是覺得稀奇:“殿下,這是要哭了么?”
寧蘭時又覺得自己作為男子的尊嚴被挑釁道了:“…沒有。”
穆晏華用指腹捻捻他尚且還未濕潤的眼尾,本來還想再說幾句調笑的話,尤其寧蘭時居然對他一個閹人上了心……
可他望著既有幾分孤傲,卻又在他懷里展現了與之相悖的乖順的人,不知怎的,忽然說不出話了。
寧蘭時這樣式的人,他還真是第一次見。
這世上記仇不記恩的人太多,尤其他對寧蘭時…穆晏華自認沒什么“恩”。
他喜歡這人的相貌與身體,并且想要,那么仔細養養再說,也是很正常的事。他相信寧蘭時也肯定知道,他養著他除卻讓他當皇帝外,還為了什么……可寧蘭時依舊會記得他對他“好”。
穆晏華在心里輕嘆一聲。
是因為還沒被這世俗浸染么?
不,寧蘭時雖未出過皇宮,但只怕見過的人心險惡、算計利用,不比其他皇子少。
他可是以罪妃之子,連名都沒正式得過一個的身份在這深宮里存活了這么些年啊。
可即便如此……
這小野草,比他想象得還要柔軟啊。
那皇帝上輩子是做了什么,居然能得到一個這么好的兒子。
穆晏華撫著寧蘭時的一頭烏發,慢聲嘆道:“殿下這般性格,日后容易受氣,也容易遭欺負。”
寧蘭時沒說自己是太子、未來是皇帝,他只說:“可是…如若沒有廠公允許,又有誰敢欺辱我呢?”
他這話出口,穆晏華嘴角勾著的若有若無地笑瞬間就變了。
連他散漫的視線都凝實在了寧蘭時身上,他那張臉實在過于有壓迫感,叫人不寒而栗。
但寧蘭時卻未退卻半分,而是定定地看著他,等穆晏華給他一個答案。
半晌后,穆晏華輕笑著攬緊了他的腰身,把人往懷里帶得更多,叫寧蘭時的腰腹幾乎貼上了他的腰腹,兩人之間的距離也近得讓人有些暈眩。
“你說得對。”
穆晏華幫寧蘭時把垂落的發絲攏在耳后,又一手捧著他的臉,用指尖點點他的顴骨。他小動作一直很多,寧蘭時早有覺察,但這樣似乎比平時還要親昵了……
尤其他聽見穆晏華喊他不再是喊“殿下”,也并非“十七”,而是一句:“蘭時。”
寧蘭時眼睫微顫,穆晏華貼近他,用唇在他耳側慢慢道:“所以你要記住,這世上只有我才能欺負你,其余人無論是誰,都不需要你委曲求全,知道么?”
寧蘭時心里懸著的石頭徹底落下。
穆晏華信他了。
但是…為何?
寧蘭時在腦海里復盤都沒有想明白,穆晏華為何突然愿意信他了。
他應了聲好后,又感覺到穆晏華的手挪到了他的頸后,隔著頭發掐住了他的脖子,惹得寧蘭時不由微微繃直身體,也覺得自己頭皮發寒。
然而穆晏華的語調還是那般輕輕慢慢,他看不見穆晏華的表情,故而自然不知道,他低垂著眉眼,眸中一片晦澀,像是陷入了某種回憶后在壓抑著情緒,仿佛既是在跟寧蘭時說,也是在跟旁人說——
“但若是有一日要我知道你也想讓我死,我會讓你生不如死的。”
穆晏華很輕地捏了捏寧蘭時的脖子,又突然笑起來:“蘭時,知道么?”
寧蘭時意識到他還藏著更深的危險和瘋勁,繃了繃后,還是應了聲:“…嗯。”
他除了應聲,還有別的選擇么?
穆晏華松開他的脖子,看了看人,笑:“真乖。”
他似乎心情很好,說這話的時候,還又親了親寧蘭時的唇側。
寧蘭時也只是呼吸一滯,忍著沒有推開他。
穆晏華的“真乖”,不像是夸贊,更像是一句威脅。
寧蘭時也瞬間意識到了什么。
……他從前,是對誰好過,但卻被盼著死么?
難道是夏士誠?
他記得,宮里傳他和夏士誠鬧了矛盾后不久,夏士誠就暴斃而亡,故而夏士誠留下來的局面對于穆晏華而言不是直接接手就能“享福”的。
說到底,穆晏華也不是從小就是九千歲,他如今這個性格,也是因為各種事一步步養出來的啊。
寧蘭時覺得,從穆晏華對他的態度中,就能夠窺見一點他從前或許性格和心也都還不錯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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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不知是不是因為早上出去吹了冬風,第二日寧蘭時本該和穆晏華一道去上早朝,但穆晏華端著燭臺進來時,就覺察到寧蘭時的呼吸有點不對。
他把燭臺擺在旁側,將人從床上撈起來時,寧蘭時才迷迷瞪瞪地睜開眼,看了穆晏華一眼:“…廠公。”
他顯然是迷糊的,穆晏華給他探了脈,皺起眉:“趙寶。”
趙寶忙進來:“廠公。”
“去喊太醫來。”
他說:“再去說一聲,今日早朝取消。”
趙寶應是,轉身便走了。
穆晏華望著懷里因為難受無意識擰著眉的人,無端有點火氣在往外冒。
偏偏又因為人病著,訓話也不好訓,訓了也聽不見。
所以穆晏華正要將人放回被窩里,寧蘭時就迷迷糊糊地念了句:“冷。”
他忍不住往穆晏華懷里靠:“冷。”
穆晏華:“……”
這時候倒是挺主動的。
他垂眼面無表情地注視了會兒懷里燒得有點脆弱的人,到底還是將人抄起來,抱在懷里,自己也往床榻上靠坐著。
穆晏華把滑落的被子撈上來,摟著寧蘭時的那只手微動,指尖點點懷里人的胳膊:“等你醒來了,要付報酬的。”
寧蘭時在他懷里尋到了溫暖,睡安分了,沒回話。
穆晏華就催他:“聽見沒?”
寧蘭時只覺得吵:“嗯……”
穆晏華:“嗯,那便是答應了。”
他垂眼看著睡著時也讓人心癢的“小野草”,漫不經心地想著——
等人好了后,要讓他做什么呢。
總是只碰一碰的,少了點滋味。
是該叫他習慣更深的接觸了吧?
讓他主動。
像現在一樣主動。
穆晏華勾起嘴角,有幾分期待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