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9
騙子。
寧蘭時再被松開時, 人既被穆晏華抵在木板上,也被其緊緊困在自己懷里。
他抿著自己的唇,這?一次確定抿到了血腥味, 而非幻覺。
腥甜的味道叫人有點反胃暈眩,也讓他難得地有了脾氣。
他就不該信穆晏華。
穆晏華望著懷里被擠壓著的人,心情很好地抬起手, 替寧蘭時擦去了眼睫上的濕潤, 又俯下?丨身, 用氣聲在寧蘭時耳畔道:“生氣了?”
他聲音輕輕柔柔的,透著前所未有的溫柔, 不知他自己有沒有發現, 但寧蘭時意識到了。
而且這?一次不同于之前的輕聲慢語中帶著讓人不寒而栗的悚然危險感,而是真的溫柔……還?有,穆晏華很高興。
這?份高興都?不是那種興味的愉悅,就是純粹的開心。
這?讓寧蘭時實在費解, 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在暈眩中感官遲鈍了, 品錯了他的情緒。
可?若是真的……
寧蘭時面上的表情未變,但心已然沉靜了一半。
這?是最好的機會。
寧蘭時鼓起勇氣一事:“我們說好的……”
他緊抿著唇,聲音比穆晏華的還?輕,而且含糊著,叫人有點聽不清:“不咬我。”
穆晏華低著頭?,從肩頭?滑落的長發同他的影子一道將?寧蘭時完全籠罩在其中。
這?人哪怕再溫柔, 那極強的掌控欲也不會消減半分。
他聽見寧蘭時控訴, 依舊笑著, 柔聲蜜語地:“是我不好, 我跟你道歉,不會有下?次了, 好不好?”
寧蘭時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
他不是覺得惡心,就是覺得穆晏華這?樣好陌生,也無?端更加恐怖了。
但在這?份驚悚中,寧蘭時覺得自己敏銳地覺察到了什么,可?那靈光是一閃而過,還?不他將?其徹底捕捉,就在他手中溜走。
他只能先定神應付面前驟然十?八變的穆晏華。
寧蘭時不看?穆晏華:“……若是還?有,那你要怎么辦?”
穆晏華揚眉,是真的心情好,所以才縱著寧蘭時這?般,再說了,他想要的關系不是君臣、主仆,那自然要有“放肆”在其中去中和?過頭?的掌控和?服從:“你想怎么辦?”
他一直未說“殿下?”,也一直未稱“臣”。
哪怕是道歉,也是用“我”。
寧蘭時卻無?端覺得,這?反而代表穆晏華是真心在和?他談道歉的事。
無?關君臣,亦不牽扯那些利益。
所以他不能以此去跟穆晏華談那些政事朝堂,會被厭棄。
他不能成為棄子。
被放棄,就會死。
他不知為何他在穆晏華那兒有幾分特殊,他暫時也不知道要如何將?這?份特殊加大增多,但既然不能談朝政,那……他就為自己博得更多的東西。
他想要的東西。
“……若是你日后再咬我,咬我一次,就要答應我一個要求。”
寧蘭時看?向穆晏華,小聲說:“我不會提朝政相關的,可?能是出來玩,又或是別的。”
……太乖了。
穆晏華勾著寧蘭時的腰,沒忍住喟嘆:“十?七,那皇帝老頭?不喜歡你,當真是他瞎了眼。”
寧蘭時稍怔。
他在眨了下?眼后,下?意識地抖著眼睫偏開了視線,也本能地攥緊了手里的東西。
——穆晏華的袖袍。
穆晏華微揚眉,垂眼掃了他一眼,覺得寧蘭時這?個小動作?當真有些可?愛。
總喜歡攥著什么,白皙的手背也因此繃得很漂亮。
不過…這?般在意么?
穆晏華的臂彎又收緊了幾分,干脆把人帶到了自己懷里坐著。
寧蘭時微頓,沒有反抗,而是抬起頭?看?向了穆晏華,便聽穆晏華慢聲道:“你這?個要求有點大,我也得提個要求……你若是在那之前喊了我哥哥,我還?咬疼你了,才作?數,行么?”
居然是商量的語氣。
寧蘭時實在是不明白穆晏華在想什么了。
難道他…竟有兄弟相……的癖好么?
寧蘭時答應了下?來。
穆晏華摟著他,摸摸他的發絲,又用指腹蹭了蹭他柔軟的嘴角,弄得寧蘭時身體不自覺發僵,他卻毫不在意,還?笑著將?他抱得更緊,好似得到了什么愛不釋手的文玩,總要抓在手里不停地去盤。
“你見過你父親么?”
他說的是“父親”,不是父皇。
寧蘭時看?向穆晏華,那緊繃的情緒倏地散了:“……我遠遠見過一面。”
他回憶起那日躲在宮墻遠遠瞧見的模樣,聲音很輕:“那是個夏日,日頭?很大,他在儀仗中華蓋下?,日光并?未照到他臉上,可?他的相貌卻模糊不清。嬤嬤說,我和?他長得一點也不像。所以其實我至今都?不知道他長了張怎樣的臉。”
至死,他都?未曾見過他的生父,那高高在上的帝王一面。
也從未聽他喚過他,無?論什么。
嬤嬤也只喚他殿下?……
反倒是穆晏華,不僅喊過他十?七,還?喊過他蘭時。
本來,蘭時是他的字的。
他和?穆晏華之間?真的有些過于糾纏曖丨昧了。
但……寧蘭時在心里輕嘆。
他可?能已經做不到……
寧蘭時閉上眼睛,小心地靠在了穆晏華的懷中。
這?是他第一次不是因為赧然而靠進來,故而穆晏華不免微頓。
便聽寧蘭時輕聲說:“所以…哥哥,你真的是第一個。”
他知道穆晏華喜歡聽這?個稱呼了,就像他其實很喜歡聽穆晏華喊他“十?七”或是“蘭時”。
從未有人這?么喊過他。
好像再不喊,他都?要忘了自己叫什么。
寧蘭時偏過頭?,把臉埋在穆晏華的頸窩處,悶聲道:“就是算上嬤嬤,也是第一個。”
穆晏華第一時間?沒說話。
他垂眼望著懷里的人,扣著他腰身的手無?意識地緊了幾分,最后抬起另一只手,連帶著袖袍一起,覆在寧蘭時的脊背上,也慢慢按在了他的腦袋上。
溫暖熾熱的懷抱,比外頭?的日光還?要明媚。
其實,穆晏華和?寧蘭時從某種方?面而言是一樣的人。
他們孤身一人,他們千瘡百孔,在這?深宮之中,即便坐擁高位與權利又如何。
他們的心是空的。
沒有家,沒有再多的羈絆。
空空如也,就好似那一間?間?被人遺忘的冷宮。
所以穆晏華想要那么一個人,將?根落于他身上,依托著他而生。
偏偏從第一步開始,寧蘭時就誤打誤撞地將?自己心中最后一點牽連送出了宮墻、千里之外,偏偏他從外貌到目前他有意無?意展現出來內核都?很合穆晏華的心意……
穆晏華也并?非一頭?就陷了進去,他觀察了寧蘭時很久,甚至到現在還?有幾分猜疑。
他可?以再一次將?自己的真心交付出去么?
寧蘭時會不會像夏士誠那樣,對他只有利用?
又或者會不會像他父皇那般,表面一口一個賢弟,但其實只想讓他死,哪怕他為他的江山拼了這?么多的命,他也只把他當做狼子野心的狗奴才,盼星星盼月亮的盼著他死?
都?說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
穆晏華是人,不是神,他自然亦是如此。
哪怕他告訴過自己今時不同往日,他手里掌握著的東西比寧蘭時多太多,這?一次不是他依附于人,而是人依附于他……他也依舊會因為那些往事誕生出幾分忌憚。
說到底,拼了命救下?皇帝卻在背地里被罵狗奴才、得知他不僅不希望自己好,還?想在自己的藥中動手腳干脆要了他的命時,穆晏華才十?四歲。
而在得知自己視若親父的夏士誠對他只有利用,只是看?中了他天生神力和?他的腦子時,他也不過二?十?。
“……我倒是還?記得我生父的模樣。”
在長久的安靜后,穆晏華輕輕開口。
他眼睫耷拉著,眸中神色不明,語氣也聽不出太多情緒:“我好像是五歲還?是六歲那年才進的宮,我家在京都?往北,在邊境了。”
寧蘭時微微抬頭?,不確定自己要不要問后續,但他有點想聽。
他…有些好奇。
好在穆晏華只是頓了頓,似乎是思索了片刻,才開口:“具體也不記得了,就記得我家以前還?挺有錢的,但后來邊境鬧災,官府斂財說是用作?賑災……依稀記得鬧得家破人亡,我也跟著難民一路南下?到了京都?,最后因為實在沒了去處,便進了宮中。”
穆晏華語氣隨意:“我還?記得因為我家里沒人了,賣身的那五兩銀子也是留在我自己手里的。”
啊。
寧蘭時在心里輕輕啊了聲。
所以穆晏華才這?般討厭貪污的人。
按理說國庫撥發賑災銀兩,根本不需要搜刮民脂,但……時局如此,流程又算得了什么呢。
寧蘭時輕輕摟住穆晏華,這?一次是他清醒著主動抱住穆晏華。
他低聲道:“我也沒有家人了。”
他那些兄長姊妹,不是他的家人。
……穆晏華想讓他把根扎在他身上而生,那他就扎在他身上好了。
他本就是浮萍,若不想被沖走迷失,那只能被困在缸中,目前來說…穆晏華對他那么好,困在他這?個缸里,似乎也沒什么不好。
而且他并?不是完全不能阻止穆晏華殺人的。
寧蘭時慢慢道:“你就是我唯一的依靠。”
嬤嬤還?有記掛著的家人,但穆晏華不一樣。
穆晏華…和?他是一樣的。
穆晏華稍停。
他垂眼看?著有點緊繃的人,捧住了寧蘭時的臉,大拇指指腹慢慢蹭過其的臉頰、顴骨。
他語意不明地開口:“十?七,你這?話說的,倒叫我舍不得祝你活久點了。”
寧蘭時不明所以:“為什么?”
他問:“說到底…你當時為何祝我活得比你長?”
穆晏華揚眉:“活著有什么好的?”
他說的隨意,也因此才格外認真:“只是也沒什么非死不可?的理由,便這?么一日過一日了。”
他反問寧蘭時:“你不覺得人活著有諸多苦難煩憂么?”
寧蘭時愣了愣,他倒是不反駁穆晏華這?話,只是:“……我就是覺得,正?是因為活著不易,所以才想活著。”
越難,他就越想活。
穆晏華第一時間?沒說話。
他定定地看?了寧蘭時許久,寧蘭時都?在想自己是不是說錯話了,就聽他喟嘆了聲:“所以才說你像株野草啊。”
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①